神奇“嘎它”

阿都日以

嘎它，传统的彝式幽会，布拖、普格一带尤为盛行。“若非亲历，不可言说”，以第一人称讲述，或可不失其真其韵。

——题记

第一部分嘎它在路上

一年一度的火把节是美女如云的日子，选美是火把节最重要的一项内容，火把节的第二、三天都在选美，评委是火把场上的所有自然人，大家公认的才是真正的美女。我心目中一直认为本地区最美的是妞牛。妞牛，红润润的脸蛋，直挺挺的鼻梁，薄菲菲的红唇，白生生的牙齿，黄亮亮的颈子；晶莹的眼睛，弯弯的眉毛，乌黑的辫子，细长的手指，匀称的体型，优美的身段，得体的穿戴，从头美到脚，完全符合了传统美女的标准。妞牛，坐在火堂下方亮上方，坐在里屋亮屋外，走到门外亮门内，站在山顶亮山腰，站在山腰亮山谷，坐在家里名扬四方。不出我所料，昨天火把场上最公认的美女便是妞牛，以自己“有眼光”暗自感到十分兴奋。选美结束后，被评选为今年火把节拖觉洛达美女的妞牛，自然成为人们饭后茶余的热议话题，也就必然成为年轻小伙子们竞相追求的目标。爱美之心人皆有之，多情的我更是早已对她产生爱慕之情。“它”妞牛的念头在火把节之前就在我心中萌芽。每次逢场赶集，我的目光总是在熙来攘往的人群中寻觅妞牛的身影。只要未见着，心中自然觉得很空虚。见到了她，便产生一种莫明其妙的满足感，却也心跳不止，总不敢去接近，更不敢去搭腔。今天的心情特别复杂，无论结果怎么样，反正谈不成的交易很多，但是绝对没有未谈而成的生意，于是决心“它”妞牛一回。

今天是火把节的第三天，火把场上依然人山人海，熙熙攘攘，水泄不通。在拥挤的人群中往来穿梭的年轻人，穿着美丽的服装，是在寻找自己的情人或意中人。火把场上的姑娘散去后，尚未约好自己的情人或意中人的小伙子会感到极度的空虚和失落，一定很难受。俗话说“草原上的羊群归圈，林中狼群就失落；院子里的小鸡归巢，天上老鹰就失落；集市里的姑娘散去，小伙子便失落”。太阳将落山了，火把场上的人怀着难舍难分的心情纷纷归村了，一直悄悄盯着的妞牛随着归村的人流往回家的路上归去。我心想机会来了，匆匆喝了二两白酒壮了胆紧随她而去。她回头瞟了我一眼，她的眼睛与我的眼睛相逢的那一瞬间，我心跳加快，有种全身发麻的感觉。如果在这个时候退回来，就会害臊；我只有厚起脸鼓起勇气和她搭讪：“前面的姑娘，请你等一等，我俩结伴同行，好吗？”她装着没有听到，继续往前走。我提高嗓门重喊一遍，她还是不理不睬，于是我三步并作两步靠近她。她以异样的眼光盯了我一眼。我对她说：“等一等，我俩一路去行吗？”她说：“你说哪个？”我说：“除了你，还会是谁呢？”“我不认识你。”她说。我说：“不认识没有关系，不同地方的两块石头被人捡在一起便相识；从不相识的鸟儿和树木，鸟儿落在树枝上后二者相识了；从不相识的鱼儿与河水，鱼儿放进河水里后二者相识了；从不相识的两位年轻人一往亲戚方面推测，必然就能成为亲戚。看似不相连的两座岩壁，其实构成了相互照映的整体。没有不连着的地，也没有无亲缘关系的人。以前不相识，现在交谈不也就认识了吗？今天我是特地来与你同路交谈的。”她说：“我谈不来。”我说：“虎豹喜欢食肉，蜜蜂喜欢花草，云雀喜欢虫子，乌鸦喜欢漆果，鱼儿喜欢河水，雉鸡喜欢鸣唱，老人喜欢醇酒，小孩喜欢糖果，人类喜欢交流。蕨基草下的野鸡一只鸣叫便引来多只齐鸣，原野上的云雀一只鸣叫便引来多只齐鸣；竹林中的锦鸡一只鸣叫便引来多只齐鸣。只要我俩一路，边走边谈，自然感到脚步轻盈，心情愉快，何乐而不为呢？今天，我不卷裤脚不涉水，不经思考不赶路，特意来‘它你的。”她说：“我不懂什么叫

‘它”，现在我只知道吃饭长身体；人，我只认识父亲与母亲两个人；地，我只认识埂上和埂下两块地；牛，我只认识有黄、白两头牛；其它的事物我一概不知。”我说：“妞牛哟，你在说反话了，你的言语如同镰刀一样婉转。你曾在险要的悬崖峭壁上牵过牛，牵牛绳子都没有用；你的牙齿和舌头一起造词，心子和肝子一起记言语，耳朵和头角一起抵石头。你曾跟从高山东风压弯过松柏树，你曾跟从山腰南风压弯过竹子，你曾跟从雉鸡拔过九节竹笋，你曾跟从孔雀拾掇过九层石子，你曾跟从虎豹在林中称过王，你曾居住在高山消灭过强势的敌人，你曾居住在山谷扶助过势力单薄的人。你曾在猎狗凶猛的地方取过火，没用木棍就取来了。你曾在急弯处骑过骏马，骑马不用牵马绳子。你在雪地里牧过羊，雪中行走却没有穿鞋。蓝色食物都被你吃过，只剩下荨麻了；红色食物都被你吃过，只剩火了。你曾见过石块下伸出舌头的蛇。蓝色之蛇知花草，鱼儿知水性，鱼儿不被水淹死；老鹰知风向，老鹰不被风吹倒；花蝉必识树木竹子的枝叶，为父必知木柴竹子的用处，为母必识家畜之灵性。‘它，你不懂谁会懂？妞牛露出了笑容：“小伙子你真会开玩笑，你说起话来真动听，你把话儿说进水中去，我想把它捞到岸边听；你把话儿说到岩壁上，我想把它取到壁边听。你的牙齿和舌头造词真厉害，我把你的話儿听进脑海里，感到头晕又眼花。听进手脚里，感到手木又脚麻。我能听懂却无法应答。”我说：“云雀不知黄昏，见了地埂便落地；喜鹊不知黄昏，见了树林便归巢。远古的时代，‘兹里史色遇见了去远方寻亲的‘史尔俄特，便停止了织布，拦住史尔俄特，缠着史尔俄特，逼着史尔俄特猜谜语，迫使史尔俄特留下与她成亲。创造了人类历史上女人追求男人的动人故事。骏马，最强壮的时候不上赛场，老了后将会套上马鞍，再也不能驰骋疆场了；肥壮的黄牛，趁健壮时，不到斗场上来斗一场，老了就只能拖犁耙了；年轻小伙子，如果不趁年轻耍个够，成家便成为房屋的主人，想耍也没有机会了；年轻漂亮的姑娘呀，不趁年轻耍个够，出嫁成家成了锅庄锅儿的主人，成了孩子的妈妈，再也玩不了了。布谷鸟只鸣叫三个月，续断菊花只开七天七夜。人生一世，草木一秋，青春玩不好，晚年必追悔啊。俗话说：‘朋友越多越好，敌人越少越好，一百个朋友不算多，一个敌人不算少。天上漂浮云雾就起风，山上飘大雾就下雨，坝子粮渣吸引鸡，院坝狗叫就来客，林中有猎物就有猎狗来，阿嘎狄淘插枝就行毕摩，萨拉地坡云雀鸣叫便出畜，四普古候有羊引来狼，安宁河边有水便插秧。尼拖日则这地方，蝴蝶飞舞迎接春天的到来。阿惹啊，只是不懂罢了，怎么能不说呢；只是不冷罢了，怎么不穿呢；只是没有罢了，怎么不吃呢。阿惹啊，荨麻能伤人，人却喜欢麻布制成的口袋；蜜蜂能伤人，人却喜欢蜂蜜；燕麦芒能伤人，人却喜欢炒麦粉；吉拉布拖那地方，穿着丹红扎妮裙子美女令人喜欢；安宁河畔，装糯米的器具令人喜欢；四普古候那地方，装荞麦粉的器皿令人喜欢；有体约尔那地方，腿上留着长毛的阉绵羊令人喜欢；嘎都甘洛那地方，马头般大的金子令人追求。皎洁的月亮高悬在夜空中，闪烁的星星绕着月亮转；灿烂的太阳高挂在天空中，洁白的白云绕着太阳转；茂盛的树木生长在深山中，美丽的小鸟绕着树林在飞翔；扑鼻的鲜花盛开在青青的田野里；多情的蜜蜂绕着花儿飞舞，巍峨的山峰伫立在高山之巅，搏击长空的雄鹰绕着山顶翱翔。阳春三月里，有花香的地方，必然会有蜜蜂来采花；秋天三月里，熟了的荞籽必然吸引鸟儿来；火把节上有美丽的姑娘，必招引多情男子来‘它之。

“今天，我专程来‘它你，怎么还不表态呢？”她说：“我再重复一遍，现在的我吃了烧烤的食物，却不知弹去灰灰；吃了肉食却不知揩嘴巴。只会吃饭，其它什么都不懂。”我说：“天上星星虽然多，却只有一颗最明亮；林中树木虽然多，能作犁头的却只有几棵；林中竹子虽然多，能做口弦的却不多；世间美女虽然多，我喜欢的却只有你一个。今天，你不给我表态，我不让你回家。“两个鸡蛋不可以拴在一起。不愿鸣的鸡不可强行张开翅，不愿叫的狗不可强行撕开它的嘴，”她说：“我经不起冬天夜晚的冰冷，受不了夏天早晨寒冷的露珠，受不了父母严厉的目光，更害怕招来亲家（男方）的毒打”。我说：“青春不玩晚年悔，哪有怕鹰不喂鸡，哪有怕狼不养羊，哪有怕敌不生子”。她沉默了一会儿，不好意思地说：“牧羊者有背不起死羊的人，放猪者有背不起猪体的人。”我说：“我量力而行，量力打包袱，敢作敢当，敢为自己的行为承担责任”。这时，我看得出她没有拒绝的意思，于是我趁热打铁抓住她的毡子。她紧紧地握住哈博勒底（毡领），和我展开了激烈的拉锯赛，一段时间的强烈争斗后，她稍微松了手，低声道：“不要这样，君子动口不动手，人贵讲风格”。我说：“那用什么作定情信物？”她不好意思地递我一支口弦，我激动得差点跳了起来，心中对妞牛的爱慕更上一层楼，于是在约好了相会的时间地点后便各自离去。

第二部分相会在林间

跟妞牛约好时间地点后，我感觉太阳走得太慢，黑夜来得太晚。天黑后，我约好了我们村寨的两位年轻小伙子，带上定情信物，买了些水果糖，往目的地奔去。我们三人一路上谈笑风声，边喝酒边聊天，不知不觉中来到了约定地点。这时，我感觉既兴奋又担心，担心爽约，因为爽约是一种玩弄，是一种欺骗，是一种侮辱性的欺骗。我有意识地环视四周，未见人影，我的担心在加重。突然一阵笑声给了我惊喜，从松林中缓缓走出三位穿着裙子的姑娘，这不是妞牛她们吗？她们来到我们身边时，齐声朗诵了迎接朋友的传统诗歌——“邓社诗”：“春天啊，没有山顶的气流，山中就不会有风；如果山中不起风，树叶沙子就不会聚集在一起。夏天啊，如果没有天上的雨水，地上就难以形成河水；如果没有地上的河流，木头和石头就不能聚集在一起。不是大江大河，石子和砂子就不能聚集在一起。如果不是汉区的交通工具，彝人和汉人就不能聚集在一起。”

我们说：“如果没有彝家的美酒，就很难听到甜言蜜语。如果没有山上茂盛的野草，九群羊子很难聚集在一起。如果没有杉树林里的獐子和麂子，三只猎狗不会聚集在一起。如果不是阿嘎狄淘肥沃的土地，九头耕牛不会聚集在一起。如果不是草原上的花草，三百只羊子不会聚集在一起。如果不是甘甜的美酒，多彩的杯子不会碰撞在一起。如果没有美丽的姑娘——你们，我们年轻男女就不会聚集在一起。”

她们接着说道：“表哥们啊，在你们尚未启程之前，委托跑得快的鸟儿去迎接你们，委派一对布谷鸟去接你们，它们接到你们了吗？委派一对原野上的云雀去接你们，是它们把你们接来的吧？派一对喜鹊去迎接你们，是它们把你们接来的吧？派一对岩壁中的蜜蜂去迎接你们，是它们把你们接来的吧？派一对天上的大雁去迎接你们，是它们把你们接来的吧？启程了之后，想必你們是疾步走来的吧？”“你们冒着冰雪跨过高山赶来，你们穿越密密的树林赶来，你们涉过滔滔的河水赶来，一路辛苦了。”

我们答道：“走到草原时，遇到了你们派来迎接的云雀；走到岩壁时，遇到前来迎接的蜜蜂；走到江河边时，遇到前来迎接的鱼儿；走到竹林边时，遇到前来迎接的锦鸡；走到蕨草地时，遇到前来迎接的雉鸡；来到寨子边，早有你们在等待，真的太感动了。”

她们齐声朗诵：“邓社咯邓社，表哥们邓社，生活在深林里的花豹子邓社啦，飞翔在树林中的老鹰们邓社啦，生活在古冲冲火的大雁们邓社，生存在老义嘎淘的斑鸠们邓社，生活在杉树岗的山椒鸟邓社，生活在柏树坪的白翅蓝喜鹊们邓社，生活在蒙图沟的乌鸦们邓社，生活在汉区的黄眉姬鹊们邓社，生活在奶头山的红嘴山雀们邓社，生活在深雪谷的黄雀们邓社，生活在深谷崖的黑鹰们邓社，生活在阿布洛哈的布谷鸟邓社，生活在木尼孤尔的黑鹤们邓社，生活在狄坡衣斗的灰喉山椒鸟邓社，生活在滇噗署诺的孔雀们邓社，生活在恩狄洪曲的岩崖兔邓社，来自依作洛哈的翠鸟们邓社。”

我们答道：“邓晾来晚咯邓晾，我们邓晾哦。我们来到山林中遇到一对虎豹来阻挡；来到河边时，遇到一对水獭而耽误；来到山口时，遇到一阵狂风而耽误；来到山坡时遇到一阵暴雨而耽误。”

她们问道：“表哥们，你们那里孩子玩耍的地方，没有麻疹吧？老人居住的地方，没有流感吧？牧羊的地方，没有凶恶的豺狼吧？种庄稼的地方，没有冰雹吧？小鸡生活的院里，没有老鹰吧？”

我们答道：“阿惹们，我们那里老人平平安安，我们那里小孩快快乐乐！我们那里五谷丰登、六畜兴旺！我们那里没有灾害没有瘟疫！”我们问道：“你们这里，舅舅平安吧？舅母健康吧？表弟快乐吧？”云云。

我们选择了松林中的一块草地，男女各分一组，开始了约会仪式的各种活动。她们组中个子矮小，但美丽可爱、聪明大方、口齿伶俐的阿果大显身手，连续为我们朗诵了几首彝族民间爱情诗。我们组中见识丰富、反应敏捷的木牛更不示弱，争对阿果诵出的诗，自编自演了几首情诗。不甘沉默的阿牛也滔滔不绝地来了几首，英俊潇洒的木嘎给予了还击。几番智力较量不分胜负。于是，妞牛提出进行“猜谜语比赛”，我为自己有了发挥特长的机会，暗自高兴。因为小时候的我喜欢听老人们猜谜语，积累了很多知识，一般的民间谜语，我基本上都能猜中，所以，我们答应了。以她们问我们答的方式进行了精彩的“猜谜语比赛”。

她们问：有两姊妹想见面，却被一座山隔着，无法相见指什么？

我们答：指眼睛。

问：放在野外的碗是什么？

答：指鸟巢。

问：滑动在林中的杠子是什么？

答：指蛇。

问：独儿子坐在悬壁边指的是什么？

答：指老人发髻。

问：我爷爷家屋顶上坐着一群士兵指的是什么？

答：指屋顶上用来压木条的石头。

问：我爷爷家屋顶上长着一棵杉树是什么？

答：指屋顶上冒出的浓烟。

问：有个人长着七只眼睛一只也不让给我指的是什么？

答：指背筐眼。

问：有个人戴着七只腰带一只也不让给我指的是什么？

答：拴水桶的竹绳子。

问：五更不会叫的红冠子鸡是什？

答：五更不会叫的红冠子鸡指的是蕨基草下的野鸡。

问：不能用来织布的三圈线是什么？

答：指天上的彩虹。

问：不能弹的三两羊毛是什么？

答：不能弹的三两毛，指的是山顶的乌云。

问：不能用来调味的三斤盐是什么？

答：不能用来调味的三斤盐指的是高山的白雪。

看谜语难不倒我们，她们又提问一些见识方面的问题：

问：名气最大的三座山是哪些？

答：上方最大的山是绍木底才山，中间最大的山是木支核斜山，下方最出名的山是尼木豪萨山。

问：最出名的三大美女是哪些？

答：上方最美的是能红莫支只，中间最美的是补扎莫歪和，下方最美的是毕尔莫阿嘎。

问：最有气质的三个人是哪些？

答：上方最有气质的是共果萨楚，中间最有气质的是日共拉则，下方最有气质的是莫什阿共瓦黑。

问：最有名的三大坝子是哪些？

答：上方最出名的坝子是字字地萨坝子，中间最出名的坝子是地波少波坝子，下方最出名的坝子是萨拉地坡坝子。

问：最有名的三大林子是哪些？

答：上方最有名的林子是甘洛来批林，下方最有名的林子是鸠咯洛莫林，中间最有名的林子是阿补测洛林。

果不其然，她们出的谜语都被我们猜对了，她们问的其它问题也被我们回答了。她们目瞪口呆，彻底认输了。这时，她们三位不约而同地拿出口弦弹了起来。她们的口弦声回荡在夜晚的树林间，令人如痴如醉，好象觉得自己生活在世外桃源里。这一下把我们的气势压倒了，因为我们三位几乎是弦盲。当我正津津有味地欣赏她们的口弦声，陶醉在她们的口弦声中时，阿果无意中抱住了我的腰，阿牛跑来并拢了我的脚，抬起我左摇右晃，我才意识到男女摔跤开始了。那边的妞牛更惨，不是被木嘎搂着拥抱，就是被木牛抱着亲吻。他们四位把我和妞牛折磨得差不多之后，互相间又玩了起来了，直到玩得精疲力竭之后才停了下来。然后，我们又继续围成一圈，喝酒吃糖，讲故事。

随着夜色加深，我还没来得及把阿牛、阿果和木嘎、木牛两两配对交成朋友时，阿果和阿牛以拾柴烧火为由溜掉了，继而木嘎和木牛也以追回阿果、阿牛为借口跑掉了。这时，这一片天地就只剩下所谓主人的妞牛和我，反倒有点不自然。这一夜，我俩聊了很久很久，无话不说，不知不觉中迎来了天上的启明星。我表示要启程离去，妞牛却含情脉脉地对我说：“天上的启明星尚未鸣叫，你急什么呀？原野上的云雀尚未鸣叫，你急什么呀？蕨草里的雉鸡尚未鸣叫，你急什么呀？山地中的锦鸡尚未鸣叫，你急什么呀？家中的雄鸡都尚未鸣叫，你急什么呀？河沟里的青蛙尚未鸣叫，你急什么呀？山洞中的狐狸尚未出洞，你急什么呀？甜蜜的话语尚未表述，你急什么呀？离别的口弦尚未弹奏，你急什么呀？”接着又拿出口弦弹了起来，悠扬悦耳的口弦声荡漾在夜间的林荫里，令人感到心旷神怡，情意浓浓，如痴如醉。然而无情的启明星向我俩眨了眼，似乎在催促着我俩离开。真正感受到“夜晚出月亮，它为何而出，为了情人相会而出；情人相会时，总让人感到无比的兴奋；午夜出启明星，它为何而出，为催促情人分别而出，情人离别，总难舍”。一路上我觉得自己丢失了一样什么东西似的。

第三部分狂欢在火把场

自从上次相会之后，我俩便自然成了传统习惯中约定俗成的男女朋友。每次见着她，无论何时何地，只要我能寻找机会提出约会，她都从不拒绝。或许在火把节的火把场上，或在赶场的集市上，或在婚丧嫁娶的地方。我们从最初通过语言取得联系，渐渐形成了通过表情信号相约。每逢赶集，总是期盼能见对方，能见就不失时机地约定；见不着，则倍感失落。俗话说“最贵爱三年，不行也三月，最少是三次”，一次次地相约中，彼此默默地接受了对方，从而产生“三天不见必在梦中见”的感觉。逢赶场天年轻人去赶场的目的多半也是为了跟自己喜欢的人谈情说爱。每次赶场，拖觉街上总是人山人海、热热闹闹，水泄不通，想要找个人，并非容易碰到。有次赶场，我早早来到拖觉街上，心中一直期盼见到妞牛。集市上熙熙攘攘，一直在寻觅她的影子，期盼着见到她，走过来走过去，找了许久，没有见到，心中自然感觉空虚、失落。难道她今天没有来赶场吗？不禁思量：“妞牛今天会去哪里呢？去林中砍柴吗？在河边洗衣物吗？在岩中捕猎吗？到地里收割庄稼吗？到高山上放牧吗？在屋檐下缝制衣物吗？妞牛哟，今天这时候，也许坐在父母旁开怀笑声脆；也许拿着柴火粮草在家里喂猪喂鸡；也许握着纺锤坐在屋檐下纺线捻线，或许在房前屋后裁布制衣物。今天这时候，也许在林间打柴，或在泉边背水，也许在山头山脚忙着放牛羊，或游走于青山绿水间。”正在情绪极度低落之际，妞牛突然出现在人群中，顿时，我感到十分激动又兴奋；情不自禁地向她走去，靠近她。她好像也发现我了，两眼对视的瞬间，心跳加快，于是向她擦身而过，暗发信号，心知肚明约好了。晚上，我叫上木嘎，披上大衣，准备好手电筒，往约会地奔去，我俩一路谈笑风生，不知不觉中来到了约会地点。原来妞牛和阿牛已经在那里等候了，相互寒暄后，坐在一起激情享受情人相会的快乐。这一次大家都没有拘束感了，偶尔回味起第一次约会时的感受，表达上次分别了之后的思念之情。玩到深更半夜时，另有两个姑娘背起背篼来到我们这里，原来是她们悄然在家头杀了只羊子，煮好了背过来的，熱气腾腾的坨坨肉，热乎乎的荞粑粑，还带了一些酒和烟。为情人宰杀牲畜、为情人买烟买酒是情到深处的表现，并非是一件容易的事情，一般要经过一系列的精心策划，不仅是筹集资金有困难，就购买猪羊，烟酒都要十分谨慎，万万不可让父母、邻居及其他人知晓，只能默默思考，秘密行动。受到这样的礼遇，感到无比激动。给了一些辛苦费后两位背肉来的姑娘回去了。吃饱、喝足后，我和妞牛想把木嘎和阿牛撮合成对，经过一番努力，看出他们之间有彼此喜欢的表现，接下来应该是水到渠成，也就不为之操心了。这一晚，这一片山林成为仅属于我们四人的天地。启明星终究还是无情地爬上了天空，我们知道该离开了，阿牛拿出口弦弹奏了起来，这时的口弦声十分悠扬，真可谓别有幽愁暗恨生。

时间过得真快，上次离别后，好几个月的逢场天都没有遇到妞牛了。我心里堵得慌，真的很想念，却久久没有见到。这天，拖觉洛达有户大户人家大办丧事，据说举办丧事要举行赛马、爬杆、斗鸡、散钱散物等仪式，虽然和这家人没有直接的亲戚关系，但也想去看看热闹。我跟同村的几位小伙子约起去了。丧事场面非常热闹，不亚于一般的赶场天，我们坐在这户人家的入院路口处，欣赏着一排排穿着美丽服装前来奔丧的人群。无意中一个熟悉的身影映入我的视觉，真是妞牛，几个月以来的思念喷涌而出，令我久久不能平静。当她从我前面走过时，并没有看向我这边，心中不免有些失落。随即我告诉自己她只是为了避嫌，并不是真的没看到我。与此同时，我则暗自谋划着今天的行动计划，在众目睽睽之下去搭讪，容易被别人识破，招来麻烦，因此不敢直面接触，只有千方百计想办法寻找说话的机会。丧事“德古典”仪式结束了，很多人都往回家的路上散去，看到妞牛随人流回去，机会来了，我跟木嘎疾步追去，她意识到我们尾随而去，便在一拐弯处躬身“系鞋带”，示意我们靠近，我们假装赶路，走在她身旁悄悄把话音落下，约好后继续往前走，这一切别人是没有发觉的。

近半年没有遇到了，“即便是病了，应该传来消息；即便是死了，也应该闻到气息。难道她是嫁人了吗？”无限的思念、无限的猜测油然而生，思来想去，决定突破常规去冒一次险。我独自一人穿上大衣，准备好手电筒，白天就出发，走了几个小时，接近黄昏时，到达妞牛她们的寨子边树林旁，在一个赶羊子回家的老头儿处，问好了妞牛家的住房位置。等到夜深人静时，我悄悄走近她家大门口，却被她家的狗儿发现，“汪汪汪汪汪汪”，几条狗儿一阵狂叫，令人担惊受怕，害怕被其他人发现，于是很不情愿地返回走。走着走着，感觉不甘心，于是又转回走到她们家屋后，依然引来狗的狂叫，我斗胆向她们家的院子里散去一把砂子，以望她有所察觉。然后带着一丝希望回到以前约会的地点。等了一个时辰，没有动静，正当我失落之至，准备返回时，却微微听到有人走来的脚步声，莫非会发生奇迹？我一下子站起来四下张望，真的有个女子在向我走来，我急忙迎接，来的人岂不是我朝思暮想的妞牛吗！不是做梦，是妞牛，实实在在地出现在我面前了。究竟有多激动，除了我自己，恐怕世上没有人能理解。苍天不负有心人，真是心有灵犀一点通吧。这一夜，所有的思念和情感一并迸发，激烈又疯狂。她低声唱着：“亲爱的人啊，打荞子的时候，愿能和你共用个场地，你挑我打，该多好；背粮食的一天，愿能和你共用一个歇息处，我看你歇，你看我歇，该多好；口渴时，愿能共享一井水，你来一口，我来一口，该多好；睡觉时，但求共枕席，枕边你一言，我一语，该多好。愿你变成海椒来，时时装在屋内篮子里；愿你成为客人来，来到火塘上边坐，同饮同食多快乐；愿你变成雄鹰来，翱翔空中能见之；愿你变成田鼠来，奔跑田间能见之。”我又深深陶醉在人间真情中。说来也怪，平时在人群中相遇时彼此不敢正视对方的我俩，夜晚相会在林间时却十分亲密，尽情倾诉内心的真情。

火把节是东方狂欢节，更是彝族的情人节。“吃在彝族年，连吃三天三夜不过度；玩在火把节，狂欢三天三夜不过度；谈在婚礼宴，辩论三天三夜不过度。”不知不觉中送走了一年的时光，新一年的火把节又到来了，火把节的第二天，我早早地来到了火把场，期待着妞牛的到来。我的眼睛终于在密密麻麻的人群中寻找到了她。她打着金色黄伞，上穿鲜艳花衣典都，下穿美丽的丹红扎妮裙子，头部戴上银头饰，胸前佩戴银胸牌，颈上套起银项领，迈着姗姗的脚步向火把场中心走来，在人群中显得格外显眼，分外美丽，比起以往任何时候都漂亮。也许是情人眼里出西施，我认为妞牛乃美女中最完美的一个。

她看到了我之后，向我微微一笑，感觉有股暖流传遍我的全身，显得特别动人。一会儿，她带几个美女一同朝我走来，并给我使了一个眼色，我意识到她们要干什么，于是吩咐木牛买来糖果，约好几个朋友随之而去。我们来到火把场附近一片林子中的空草地上，把她们的黄伞搭成临时帐篷，打开帕子，大家围成一圈席地而座，边喝边吃边聊，其乐融融。

不知不觉中玩到了黄昏，火把场上的人也几乎散尽，趁夜色，偷偷领她们进村。在我的房子里，我们继续着白天般的欢乐，耍到夜深人静时，背着家人、邻居，悄悄为她们杀猪宰羊。我们还假惺惺地说客套话：“今年啊，羊子遭瘟疫只剩牧地阿赤共则，阿赤共则不能杀来吃，如是可吃阿赤共则肉，我们就把阿赤共则杀来招待你们了，那我们就好耍了。粮食绝收只剩白油菜，白油菜不能用来做饭吃，白油菜若能用来做饭吃，我们就用来招待你们，也就说话不腰疼了，大家耍起就不内疚。作物枯干只剩些麻树，麻树不能用来酿酒，如是麻树能酿酒，我们将它酿成好酒招待你们了，那和你们耍起就愉快，谈起就开心。今夜，没有好酒招待你们，没有好肉招待你们。今天，委托一对青蛙到拉布俄卓去找食盐，左等右等没等来，一直没回来，走在路上却被雏鹰挡住了，最毒雏鹰心，没有吃到盐，就怪雏鹰鸟。委派原野上一对云雀到天上去找酒，左等等不来，右等等不来，得知在路上就被一对隼鹰挡住了，隼鹰最狠毒，没有喝到酒，就怪雏鹰鸟。委派一对狐狸去高山四朴古候去找羊子，左等右等没等来，一直没回来，得知在路上就被一对老虎挡住了，老虎真狠心，如不然，会找来膘肥的羊子，就能找好美食招待你们，那和阿惹你们谈起就愉快，耍起就开心。今天，没有佳肴招待你们，没有好菜招待你们了，没有好酒招待你们了。着眼火塘上边的柱子，柱子有没有骨髓？若有骨髓，我们将它取来招待你们，可惜柱子无骨髓，今天直立着，天天直立着。着眼火塘下方的三锅庄，三锅庄有没有肉？三锅庄没有肉，若是三锅庄长有肉，就想砍肉来招待你们，可惜三锅庄没有肉，一天黑乎乎，天天黑乎乎。着眼门口的门槛，门槛有无血液，可惜门槛没有血，一天睡在地，天天躺在地，狗来狗跨过，猪来猪跨过，今年，天上雨天少，雨水不养草，喂牛缺草料，黄牛不膘肥，公牛不好斗，好斗不耕地，粮食收成少，没有荞麦可酿酒，致使今天没有好酒喝，我们感到很羞愧。搭配得最好的美餐，猪肉与大米搭配能成好美食，大米却长在南方，而猪生活在威劳老达，委托一对大雁去南方，去南方列力普社地区找大米，可在半路上，一对挡住了去路，最毒老鹰心，未能用搭配最好的美食招待了。我们委派一对斑鸠到委罗洛达去找猪儿，一对隼鹰挡住了去路，最毒隼鹰心，未能用搭配最好的美食招待你们了。搭配得最好的食物呢，粑米与羊肉搭配最好吃，荞子长在高山四普古候，羊子却生活在有体由豪山上，未能用搭配最好美食招待了。搭配得最好的食物呢，蒸小麦饭与鸡肉搭配最好吃，鸡却生活在也尔来基，小麦生长在二半山地里，未能用搭配最好的美食招待。搭配形成最美美食呢，大麦子蒸饭与山羊肉搭配最好吃，麦子却生长在沙空平地里，山羊生活在赤靠山脚下，未能用搭配最好的美食招待。搭配得最好的食物，属于苞谷饭与牛肉搭配吃，苞谷长在二半山地里，牛生活在木起勒黑山上，未能用最好的美食招待。我们家有仆人——猎狗，委派一对黑色猎狗去林中找肉食，遇到一对林中的豺狼，最毒豺狼心，没能找到肉食来，没有用来招待的肉食，只有煮些圆根当肉招待你们了。我们家有丫鬟——云雀，委派一对云雀去草地找酒水，一对老鹰挡住了去路，最毒老鹰心，我们没有酒，只能以水代酒招待了，实在很愧疚。能如人所愿，想用坝子般大的荞粑粑，我们掰来一起吃；想用木头般粗的烟草，切来一起抽；想用地埂般粗的香肠，切来一起吃。想用一桶酒，你我互敬一杯又一杯多快乐。

我们年轻的男女，继续着火把节幽会的狂欢。一会儿弹奏口弦，一会儿抱腰摔跤，一会儿唱山歌，一會儿多起舞，激情狂欢火把夜，忘却了人间忧愁。深夜，年轻小伙和美女们，俩俩成对“成家”，各自“回家”，一瞬间，他们四人几乎在人间蒸发，这里自然成为妞牛和我的天地了，陶醉在独处的妙处之中。然而好景不长，她却吞吞吐吐地告诉我一个不好的秘密，家中已经为她定了亲。顿时，我感到极度的失落，因为，今后再跟她继续恋爱，幽会就是离经叛道、卑鄙无耻，我无可控制自己的情绪，无奈之际，自然流露出悲愤之情：“天上可恶者，雷电也；地下可恶者，草中毒蛇也；人间可恶者，来娶你的男人也。来娶你的男人呀，骑上马儿走在山顶时，愿被马儿摔进山沟碎尸万段，成为蚂蚁的食物；来娶你的男人呀，去打仗的一天，愿被赴尸沙场成为豺狼的美食；来娶你的男人呀，过江涉水时，愿被狂风卷入江中成为鱼虾的美食”云云。天亮时，妞牛还送我一套自己亲手缝制的节日服装，穿在身上时，长得不怎么样的我显得十分神气。从此，繁华落尽，仅剩追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