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篇小说《祖列依哈睁开了眼睛》中的主人公形象分析

2024-06-03 04:15王晓凤
秀江南 2024年4期
关键词:穆尔婆婆丈夫

王晓凤

古泽尔·沙米列夫娜·雅辛娜,俄罗斯当代女作家。2015年,这位女作家的第一部长篇小说《祖列依哈睁开了眼睛》问世,短时间内就受到读者的追捧并斩获“亚斯纳亚·波利亚纳奖”“大书奖”“年度最佳小说”等一系列文坛大奖。小说中,女主人公祖列依哈的个人命运被裹挟进时代的洪流中,她五次“睁开了眼睛”,这意味着主人公个人意识的觉醒及人生的转变升华。小说从不同身份视角分析主人公祖列依哈的形象,描述她作为妻子、儿媳妇、女儿、母亲等不同身份的表现,分析她五次睁开眼睛之后的心路历程,有助于我们探索一位女性实现思想、人格、精神独立之路。

《祖列依哈睁开了眼睛》是作者根据她的祖母在二十世纪三四十年代的生活经历加工编写而成的。当时苏联正在进行集体化运动,即没收富农个人财产及生产资料,将他们送往西伯利亚进行劳动改造。女主人公祖列依哈是一个鞑靼乡下女人,小说正是以祖列依哈的生活经历为主线,描写了她前期备受折磨的家庭生活、移民途中的种种艰辛、到达移民地后顽强生活及努力建设自己的新生活这几个时期。故事开始于1930年,祖列依哈有一个冷漠的丈夫穆尔塔扎和强势的婆婆乌佩里哈,她每天忍受他们的欺辱和殴打,红军战士依格纳托夫作为新政府的代表杀死了穆尔塔扎,祖列依哈随后坐上火车被押往西伯利亚,与她同行的莱贝医生告知她已经怀孕的事实。幸存的移民共同建了一个名为谢姆鲁克的村庄,他们必须依靠自己的力量生存下去,儿子优素福成为祖列依哈生存下去的精神支柱,后来她在依格纳托夫的帮助下协助自己的儿子逃离村庄去往更加广阔的天地。与以往的文学作品不同,作者将目光集中在那群特殊移民身上,展示了他们如何在苦难中奋斗、如何与命运作斗争的场景,正是在这些矛盾与抗争中,作者塑造了人物形象、刻画了人物性格。主人公祖列依哈是一位鞑靼女性,她的身上几乎具有俄罗斯鞑靼女性的全部特征,正如作者自己所言:“我所了解的关于鞑靼妇女的一切,都糅合在了祖列依哈这个人物形象上。”市场上描写二十世纪三十年代政治迫害的作品并不常见,以女性为主人公回顾往事的小说更加少见,而《祖列依哈睁开了眼睛》弥补了这一缺失,这正是俄罗斯文学所需要的。

主人公祖列依哈十五岁时就嫁了人,丈夫穆尔塔扎比她大三十岁,小说开始时,祖列依哈虽然已经是一个三十岁的少妇,但在夫家受到的劳累和欺辱并没有使她的身体和心理完全成熟,她消瘦得像个小姑娘。在丈夫家,她更像是一个不能有任何怨言、不能反抗的女奴,小说第一句便说“祖列依哈睁开了眼睛”,这意味着她要开启劳碌的一天:早早起床操持家务,倒掉婆婆的尿壶,照顾丈夫和婆婆的日常起居,扫去院子里的积雪,还要冒着大雪去森林里伐木并像个男人一样托举沉重的木头,忙到头昏脑涨是她的常态,夜晚还要被当作丈夫泄欲的工具,结束后被赶下床去柜子上睡。纵使这样,丈夫言语间都是对她的嫌弃与侮辱,比如穆尔塔扎总是喊她为“傻娘们”,在婚姻生活中她不曾体会过丈夫的温情与关爱,可她仍然视穆尔塔扎为一个好当家人、好丈夫,逆来顺受。

祖列依哈称自己的婆婆为“乌佩里哈”(Упыриха),该称呼的词根“упырь”意为“吸血鬼”,这也就体现了婆婆凶狠如吸血鬼的形象,她一直称祖列依哈为“可怜虫”“落汤鸡”。如果说祖列依哈在丈夫那里受到的是身体折磨,那么她在婆婆这里受到的是更多的精神折磨。乌佩里哈已经一百多岁,她年轻时也是一位勇敢追求自由、幸福的女人,但当时的她处在父权社会,因而没有权利决定自己的婚姻,她本想前往密林寻死,但幸运地活了下来,嫁给了一个与自己毫无感情的男人,她被当作繁衍子嗣的工具,为自己的丈夫沙基尔姜生了十一个孩子,她还经常受到丈夫的毒打,因而当她最小的儿子穆尔塔扎出生时,乌佩里哈只一眼就断定了这个孩子为自己而生,她将自己所有的精力和爱都给了这个小儿子,她对穆尔塔扎有超乎寻常的控制欲和依赖感。在儿子把祖列依哈领进门的那一天,她知道儿子再也不完全属于自己了,她的视力、听力严重退化,仅两年时间就变得又聋又瞎,整天唠叨个没完。她是父权社会的受害者,同时也是父权的维护者,丈夫去世后,她建立了严格的等级制度,企图控制儿子、伤害儿媳,祖列依哈稍有懈怠就会受到她的咒骂,为了博得儿子的关心与关爱,她诬陷儿媳洗澡时故意用桦树条狠狠抽打她,这些做法无疑是想间接获得自我满足感,以慰藉当年的自己。她对家族的血脉非常在乎,祖列依哈生下的几个女孩全部夭折,为此她常常责怪儿媳不能生下健康的儿子,同时因为乌佩里哈的梦总是未卜先知般说出不幸的预言,于是她利用儿媳对自己的迷信控制其精神,而主人公只能默默忍受婆婆的恶意针对与精神折磨。

从丈夫、婆婆对祖列依哈的称呼“傻娘们”“可怜虫”“落汤鸡”就可以知道主人公的家庭地位,虽然她是这个家的一员,但她甚至没有支配几片苹果软糕的权利,在丈夫家她忍受着身体与精神的双重折磨,这样的家更像是一个牢笼,禁锢着祖列依哈的美好年华,泯灭了她身上的美好天性,所以她没有时间也没有办法思考自己本身存在的意义和价值,长期的辱骂、压迫造成了前期祖列依哈古板、懦弱、唯命是从的性格。虽然在我们读者看来,主人公的生活非常人所能忍受,但是她与丈夫去女儿坟墓上藏匿粮食时还会与树枝上的小鸟打招呼、微笑,就算与丈夫说话时对方没有回应,她依然会问下去,她可以熟练地和各种神灵“沟通”,她把自己隐秘的爱与温柔给了早夭的四个女儿,可见她本性仍是天真烂漫、单纯简单、笃信神灵的。

小说并没有正面描写祖列依哈的母亲,所有关于母亲的场景都只出现在主人公的记忆里,经常以闪回的形式出现,然而母亲的教诲对祖列依哈的性格及行为产生了很大影响。通过祖列依哈的回忆我们可以知道,她的母亲是一个传统的鞑靼妇女,她所处的环境潜移默化地影响着她的思想與行为,使她成为世俗观念中合格的妻子和母亲,作为母亲的她又将自己的经验传授给祖列依哈,使主人公继续承担作为妻子和母亲的职责。祖列依哈自然将自己母亲的话奉为准则,一言一行都遵守着相应的规矩。她记得每个神灵的脾气与喜爱的吃食,所以在给女儿们祈祷时带的是村神喜爱的甜食—苹果软糕,因为这是母亲告诉她的;做家务时她也时常想着母亲的训诫:只有懒人才弯着腰或者蹲着干活,所以祖列依哈一直有跪着擦拭地板的习惯;即使在身体疲惫不堪却还要履行夫妻义务时,她也记得母亲的话:将自己当成繁衍后代的田地。

足以见得,母亲一直给她灌输“男尊女卑”的思想,一位母亲对女儿的影响是极大的,祖列依哈牢牢记住了母亲说过的话,母亲直接培养了她顺从的性格,所以她在丈夫家受尽委屈却不敢有怨言也就不足为奇了。

祖列依哈第二次“睁开眼睛”是在流放途中。她的丈夫由于拒缴粮食而被枪毙,无家可归的她只能随其他富农一起被流放,她的后面是婆婆“祖列依哈—哈”一声声的焦躁呼喊,前方却是庄严升起的鲜红太阳。这时的主人公已经不再只属于家庭和丈夫,她不再是任人宰割的附属品,流放的路途也是主人公认识自我、实现价值的道路。

流放途中,她接触到的是真实的世界和形形色色的人。她第一次住在清真寺时,由于位置紧缺,她还睡在了男人的位置上,她见到了自己向往已久的喀山,在莱贝教授给怀孕的她检查时,“祖列依哈把手放在教授的灰白头发上,将教授的头贴在自己的肚子上。羞涩消弭了。别的男人用面颊触碰她的身体,嗅闻她的体味—而她竟然没有感觉到害臊”。这些经历让祖列依哈渐渐觉醒,母亲的身份迫使她转变之前陈旧腐朽的思想观念,唤醒了她心中对自由平等的渴望。

祖列依哈第三次“睁开眼睛”是在押送富农的平底船甲板上,此时的她并不知道自己将要面臨安加拉河上的暴风雨。巨大的风暴将船掀入河底,祖列依哈沉入水底,腹中的胎儿拼命蹬踹,本能使她奋力向上游动,恰巧岸边的依格纳托夫救了她。这些富农连同警备长依格纳托夫被迫留在了一座孤岛上,他们必须分工合作,共同努力生活下去。在这里,祖列依哈开始了自己的第二次生命。

祖列依哈第四次“睁开眼睛”时,儿子已经诞生,优素福的到来打破了婆婆说她只会生女儿的预言,她怀着极大的热情哺育抚养这个小生命。人人都要为建设劳动村出力,她在厨房里帮忙清洗备菜,这里的工作得心应手,虽然辛苦且是在男人控制下完成的,但她得到了应有的尊重,也不必再忍受打骂。过去家庭生活赋予她的忍耐力以及她所练就的种种本领在这荒无人烟的地方全部发挥了作用。她学习能力强,比如跟着医生学习了护士的全套护理技术。为了给儿子提供充足的营养和好的生活条件,她逐步探索生存之道—曾经唯唯诺诺的鞑靼农妇拿起猎枪成了一名优秀的狩猎手,她身手敏捷、百发百中,就算是在男性主导的狩猎小组中仍备受关注。此时,祖列依哈与依格纳托夫的爱恋也不断促使她转变思想,虽然依格纳托夫亲手杀死了自己的丈夫穆尔塔扎,可她还是选择了勇敢面对自己的内心,几经矛盾后接受了警备长对她的求爱。以上种种无不是对她固有温顺性格和男权至上思想的巨大冲击。正如书中所说:“代之而来的是新思想,新思维,它驱走了恐惧,就像春汛荡涤着去年的枯枝烂叶。”此时的她不再软弱,不再一味顺从,她有了选择权、拒绝权,追求独立自由的思想促使她不断成长。

祖列依哈第五次“睁开眼睛”时,儿子已长大成人。这个意外获得的小生命竟然经受住了奔波、饥饿、险恶并顽强地生存下来了。早夭的四个女儿成为她心中无法抚平的伤痛,而优素福成为祖列依哈这位母亲唯一的儿子、亲人,几乎成为她生活下去的全部希望,因而在粮食短缺时她不惜用自己的鲜血喂养优素福,与情人约会致使儿子昏迷生病也让她毅然决然地与情人暂时断绝关系,她将儿子视为超越自己的最重要的东西,对儿子深深的依恋造成她自我主体意识的严重缺失和她在精神上的非独立性,为了儿子她可以牺牲一切,包括自己的生命。劳动村教育落后,满足不了儿子日益增长的知识需求,母子俩的交谈越来越少、矛盾越来越多,儿子决心要闯出去实现自己的理想抱负,母亲听到后悲痛欲绝,精神几近崩溃,她觉得自己离开儿子后会活不下去,但她远比想象中的自己强大,纵有万分不舍,一场大哭之后,主人公释怀并决定帮助儿子逃跑。这与婆婆乌佩里哈对儿子强烈的控制欲产生了鲜明对比。在协助儿子逃跑的路上,祖列依哈再次“睁开了眼睛”,这次她摆脱了精神束缚,实现了精神独立和自我主体意识的重构。从此,她成为真正的自己,拥抱爱情并开始了新的生活。

祖列依哈这个形象被刻画得非常饱满,从逆来顺受到勇敢反抗,从唯唯诺诺到勇敢自信,从畏惧男权到勇敢说不,从思想陈旧到逐步开明……作者将一个小人物的成长放到历史大背景中,通过主人公祖列依哈的人生历程向我们展示了坚韧的内心和不屈的灵魂,歌颂了爱与自由。“祖列依哈睁开了眼睛”,这句话在小说中反复出现,贯穿全文,祖列依哈每一次“睁开眼睛”都意味着她在追求自我和独立的道路上走得更远。她从一位被侮辱、被剥夺一切的农村妇女逐步实现了各方面的成长和独立,最终完成了自我救赎,可以说,她所走的每一步既是命运的巧妙安排,又浸透了个人奋斗的汗水和一个女性精神觉醒之路上的泪水。

(作者单位:天津外国语大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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