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俊霖
(1.大连大学 历史学院,辽宁 大连 1166222;2.大连大学 教育部环印度洋岛国研究中心,辽宁 大连 116622)
自大航海时代起,印度洋一直是连接欧亚大陆东西两端的通衢。该区域内分布着曼德海峡、霍尔木兹海峡、马六甲海峡等重要水道,加之临近全球最大的石油产地——中东,自然而然地成了大国角逐的竞技场。20世纪末以来,中国作为印度洋贸易通道的利益攸关方,始终关注着该区域的地缘政治动向,特别是对于旨在建立区域“单极秩序”的美国印度洋政策,更是格外留意。
本文的研究对象为国内①本文所论及的“国内”仅指中国大陆,不包括香港特别行政区、澳门特别行政区和台湾省。学界关于美国印度洋政策的研究,包括冷战以来美国政府与印度洋沿岸各国双边、多边关系的演变,以及从“印度洋”(Indian Ocean)到“印度洋——太平洋”(即Indo-Pacific,下文统称为“印太”)这一概念变迁背后美国印度洋政策调整的动机、表现和影响。
国内学界有关以上两个问题的研究始自20世纪90年代,至今②相关研究成果检索时间截至2023年4月20日。已产出的研究专著有李晓妮的《美国对巴基斯坦政策研究》(2010)、张威的《1971年南亚危机与美巴关系》(2015)、兰江和冯韧的《“911”事件后美印巴关系研究》(2015)、王晓文的《美国印度洋战略的历史演进研究》(2017)和《第三者视角——印太大国互动研究》(2021)、李向阳的《亚太地区发展报告:2018——“印太”理念能否成为特朗普亚洲政策的基石?》(2018)、韦宗友的《美国印太安全布局研究》(2021)以及许以民的《冷战时期美国对巴基斯坦的援助政策研究》(2021)共8部,学术论文110篇以上③以上统计结果来源于中国国家图书馆和中国知网。。
从研究成果的时间分布上看,1990至1999年,发表论文4篇;2000至2009年,发表论文10篇;2010至2019年,发表46篇,出版专著5部;2020年至今,发表论文51篇,出版专著2部,总体上呈现出明显的递增趋势。从研究成果的内容上看,相关研究均与美国政府围绕“印度洋——太平洋”区域的政策规划及实践高度相关,所涉及的研究领域以国际关系学为主,经济学、情报学、军事学和历史学辅之。对照相应的时代背景可知,国内学界关于美国印度洋政策变迁研究的重视程度,与2010年前后国际地缘格局的变化有着密切关联。在小布什政府任期内(2001至2009年),尽管国际政治、经济格局总体呈现出一种“合作”与“竞争”并存的“复杂”状态,但总体而言,各国仍能以某种形式的“伙伴”关系相处。到了奥巴马政府时期(2009至2017年),随着美国愈发频繁地动用其综合国力优势,干预经济全球化进程,插手区域地缘博弈,致使国际政治、经济格局日益趋向动荡。此后,特朗普和拜登政府任内(2017年至今)的国际政治、经济格局的对抗性进一步加强[1]。为应对多元化的挑战,美国开始在全球范围内调整和强化区域政策,以稳固其既有优势,印度洋政策就是该方针的具象化,而这直接促成了国内学界对相关议题关注度的提升。
自1946年英国前首相丘吉尔发表“铁幕演说”后,“冷战”几乎主宰了20世纪下半叶全球地缘格局的走势。为了与苏联争夺政治和意识形态势力范围,美国政府将触角伸向七大洲和四大洋的各个角落。在印度洋方向,印度、巴基斯坦、尼泊尔、斯里兰卡等南亚国家,马尔代夫为代表的印度洋岛国以及索马里等非洲国家,是美国政府相关政策的主要目标对象①海湾地区的阿拉伯国家及伊朗虽然在地理上亦位于印度洋及其毗连海区沿岸,但在地缘政治上属于中东板块,故此在梳理美国印度洋政策的演进时未将其纳入考察范畴。。
印度次大陆是印度洋区域内面积最大也是最重要的地缘板块,也是美国印度洋政策的焦点所在,其中最具代表性的就是美国政府对印度和巴基斯坦的外交政策。印度,全称为“印度共和国”,于1947年脱离英国殖民统治独立建国。鉴于曾被英帝国主义殖民的惨痛经历,在整个冷战时期,印度始终与作为社会主义阵营领袖的苏联保持着密切的政治、经济和军事关系。而这也在一定程度上为冷战时期的美印关系设置了上限。随着苏联解体和冷战终结,阻碍美印关系发展的“意识形态障碍”也消失了,但这并不意味着美印关系迅速由“冷”转“热”。
关于冷战结束初期(20世纪90年代)的美印关系,杜幼康认为,美国对于改善双边关系的意愿要弱于印度,这源于南亚在前者全球地缘政治布局中的作用下降[2]。甘爱冬和张世均则认为,即便在“后冷战时代”,印度对于美国而言仍具有稳定南亚局势,维持欧亚大陆均势,以及提供广阔的消费市场等多重价值[3]。换言之,“后冷战时代”美印关系的基础是现实利益层面的共识。例如,张家栋和魏涵就指出,“后冷战时代”的美印关系是一种介于普通国家和同盟之间的战略伙伴关系,是基于现实利益层面的彼此需要,而不是全球性、战略性、同盟性的伙伴[4]。张力、吴兆礼、兰江和冯韧通过分析“9·11”事件后美国在强化与巴基斯坦的反恐合作之余,继续拉近与印度关系的举动,进一步印证了美国对印度政策的现实主义属性[5-7]。与此同时,意识形态和价值观作为美国构建其“伙伴”体系的重要抓手,也适用于其对印度政策。例如,张贵洪和万雪芬考察了20世纪90年代末美国政府借助共同的“民主价值观”拉近与印度关系的举措,及其背后利用印度制衡中国的意图[8-9]。
进入21世纪以来,面对综合国力和影响力日益提高的中国,美国自奥巴马政府开始,逐步将其对外工作重心转向亚太,这为美印关系的进一步强化提供了契机。牛震和张根海分析了美国重新认识到印度作为区域性大国,可以在平衡西太平洋区域地缘关系方面发挥作用的始末,以及其为提升双边关系做出的努力[10-11]。然而,印度身为领土面积居世界第7位,人口数量超14亿的世界性大国,在立国之初就将独立自主作为制定外交政策的基本信条。这也就意味着印度无法彻底成为美国的政策棋子。针对该问题,蒋恺、孙晋忠、马孆等梳理了“后冷战时代”制约美印关系发展的诸项冲突因素。譬如,在构建冷战后的国际秩序的问题上,印度更希望形成多极化的国际秩序,以便其实现成为“有声有色大国”的梦想;而美国则希望构建和巩固基于自身利益的单极世界。在克什米尔问题上,美国力求在印巴两国间保持某种平衡,不愿意全面支持印度的领土主张。在印度洋话语权的问题上,印度始终坚持印度版“门罗主义”,将印度洋视为其天然势力范围,此举与美国掌控全球航运节点的既定方针产生冲突。除此之外,在印度与俄罗斯关系、印度民间的排美情绪、核不扩散等问题上,美国与印度之间也存在不同程度的分歧[12-16]。到特朗普执政时期,“美国优先”成为其调整和重塑美国对外政策的指导思想。对此,孙现朴、唐小松和徐梦盈等梳理了特朗普时代美国对印政策的两面性,即一方面提升反恐、防务和经济领域的合作,另一方面收紧印度人赴美工作签证发放,取消针对印度的“普惠制”,并加大对印度国内非政府组织的扶持力度,以期达到借由软实力输出促使印度政府做出有利于美国的决策的效果[17-19]。
军事合作往往是检验国与国之间互信程度的试金石,在美印关系中同样如此。余翔和王栋对于美国与印度之间军事合作的演进历程进行了阶段性梳理,即20世纪90年代的试探性合作,“9·11”事件后美印之间逐步建立起的涉及各军种、多层次、例行性的军事演习体系,以及2014年以来围绕遏制中国展开的美印军事合作再升级[20]。而这一变化反映出美印关系稳步升温的发展态势。
巴基斯坦作为南亚地缘板块中综合国力仅次于印度的地区性强国,其自冷战时代起就是美国“伙伴”体系中的重要成员。同美国对印度的外交政策类似,美国对巴基斯坦的外交政策也建立在现实利益的基础上。冷战初期,恰逢英国为代表的传统殖民势力从南亚地区撤离,作为资本主义世界新“盟主”的美国开始尝试填补这一地区的“权力真空”以防备苏联影响力的渗透。此外,借助巴基斯坦作为南亚、中亚之间交通要冲的地理位置以及宗教和民族构成方面的特点①伊斯兰教信徒在巴基斯坦总人口中所占比重超过95%,普什图族为巴基斯坦国内的第三大族群,亦为阿富汗国内的第一大族群。向中亚地区投射影响力,也是促使美国着力发展与巴基斯坦关系的重要驱动力。
与印度相同,巴基斯坦也是从原英属印度中独立建国的,其建国后能在短时间内迅速与美国建立起较为紧密的“伙伴关系”,与印苏之间的“亲密”关系以及其背后社会主义阵营自中亚南下印度洋的态势紧密相关。尤建设认为,在冷战序幕缓缓拉开的时代背景下,美国政府将巴基斯坦视作其“中东防御”计划中的一环,以及防御苏联在亚洲方向扩张的屏障[21]。张树明和董韶华通过分析美国政府处理“普什图尼斯坦”争端的态度,揭示其借助巴基斯坦参与中亚地缘政治的方式和策略,即通过平衡巴基斯坦与阿富汗之间的关系,以有限和非正式的形式辐射影响力,其核心是提升巴、阿两国间的经济和政治互信,同时为美国在中亚地区塑造良好形象,而以上措施的最终目的是削弱苏联在中亚地区的扩张势头[22-23]。苏联入侵阿富汗之后,巴基斯坦在美国制衡和削弱苏联的计划中扮演的角色愈发重要。对此,许以民和孙立祥认为,在整个里根政府时代,巴基斯坦都是美国利用阿富汗实施削弱苏联的重要基地和中转站[24]。
冷战结束后,对于美国而言,巴基斯坦作为防御苏联在南亚扩张前沿阵地的价值不复存在了。如蓝建学、王英良和邓红英所言,此时美国南亚政策的焦点逐渐由“扶持巴基斯坦、平衡印巴”变成“压巴扶印、抑制中国”[25-27]。
进入21世纪后,南亚仍旧是美国向中亚地区施加影响力的跳板。依照杜幼康的观点,布什执政时期的美国政府打算将中亚和南亚方向的力量和资源部署加以整合,而此时其假想敌已由苏联变为了中国[28]。
关于美国与巴基斯坦之间“伙伴”关系的定位,刘红良、安高乐和梁东兴等认为,美巴联盟是较为典型的“准盟友”关系,二者的利益诉求既高度重合又并非完全一致,在实践中表现为合作与分歧并存的复合型关系[29-31]。2011年,“9·11”事件的主谋,“基地”组织首领本·拉登被美国海军陆战队击毙,标志着美国政府耗时近10年的反恐战争取得重要阶段性成果,此事给美国与巴基斯坦之间的关系造成了不小影响。潘远强、李斌和张力等指出,在“后本·拉登时代”,美国仍旧保持着与巴基斯坦之间的反恐合作,继续对后者提供援助,但与此同时也时常指责后者执行反恐政策不得力,并以此为由向其施压[32-34]。到了特朗普政府时期,由于印度可以为美国实施对华政策提供更多帮助,美巴关系进一步趋冷,美印关系更加热络。
军事合作是观察美国与巴基斯坦之间外交关系的重要维度。兰江和毛德金以1954至1965年美国对巴基斯坦的军事援助为切入点,论述了美国与巴基斯坦军事合作的方式、规模以及演变趋势[35]。在此基础上,兰江分析了巴基斯坦军队在美巴关系中扮演的角色,即一方面在反恐和对抗苏联方面与美国保持紧密合作,促进美巴关系发展,另一方面在核不扩散、印巴军事对抗和巴基斯坦国内政治民主化等问题上持与美国政府相左立场,成为阻碍美巴关系发展的因素[36]。赵长峰、谭向豪和张威认为,美国对巴基斯坦的援助受到美国自身的国家利益、巴基斯坦的地缘环境、区域及国际局势的影响[37-38]。
除此之外,李晓妮和许以民分别对冷战以来美国政府对巴基斯坦的外交和援助政策进行了系统梳理[39-40]。
相较于印度和巴基斯坦,美国政府对其他印度洋沿岸及岛屿国家的关注度较低,与之相关的外交政策也大多围绕遏制苏联扩张与应对“中国威胁”,以及控制具有战略价值的交通节点。
高亮、李涛和崔佳宇探讨了冷战以来美国对尼泊尔外交政策的演变,如特朗普政府时期,美国放弃了自冷战以来对尼泊尔国内左翼政治力量的敌视态度,积极谋求强化与尼泊尔政府之间的政治、经济和军事合作,以求将尼泊尔拉入其“伙伴圈子”;到了拜登政府时期,美国政府加大了对尼泊尔国内亲美政治势力的扶持力度,以期能够起到牵制中国的作用[41-43]。楼春豪、徐琴和王娟娟分析了冷战以来美国政府对孟加拉国的外交政策,并指出其目的是制衡中国,其实现途径是干预孟加拉国国内的选举,以及强化美国与孟加拉国之间的经贸和安全合作[44-45]。
卢红飚、孙现朴和崔戈等分析了冷战以来美国对索马里、肯尼亚、斯里兰卡以及马尔代夫的政策,由于以上四国地理位置临近印度洋贸易线,因此美国旨在通过对四国施加控制,以保持其对印度洋海运动脉的掌控,进而维护其治下的国际秩序,而实施手段则无外乎输出美式价值观和政治制度,提供经济援助,强化安全防务合作等。但在实施过程中,上述意图也会因为对象国内部复杂的社会矛盾和美国政府的举措失当而难以达到预期效果[46-50]。
“印太”概念的问世反映出美国印度洋政策的一次重要升级。李金峰、蔡泽斌和李德木对“印太”一词作为地缘政治概念的产生历程进行了梳理,早在20世纪20年代,德国的地缘政治学者卡尔·豪斯霍夫 (Karl Haushofer)就提出了“印太空间”(Indo-Pacific Space) 的概念,至21世纪初,经澳大利亚政界和国际关系学界重新诠释,“印太”作为一个地缘政治概念正式登上国际政治舞台,2010年前后,日本、印度和美国也先后接纳了这个概念[51-52]。如果要用一句话来解释“印太战略”的话,赵明昊的概括可谓精当,即由美国主导,“构建多层次的盟伴体系,打造融合政府、企业和社会组织等多种力量的复合阵营”[53]。
地理意义上的印太地区应包括印度洋和太平洋及其沿岸的所有国家,但在地缘政治的语境下,所谓“印太”是指从西太平洋到西印度洋的广阔海域及其毗邻的沿海国家,即从东经140°到东经60°、南接南印度洋、北抵沿海国家的广阔区域。
杨慧和刘昌明梳理了美国智库眼中的“印太战略”概念所经历的由地理概念到区域概念再到政策概念的转变,其背后反映了美国政策界对于来自“中国的挑战”的认知在不断更新[54]。
美国印太战略始自奥巴马政府时代,是美国调整和重构全球格局的组成部分。韦宗友和仇朝兵指出,经历过2008年金融危机的美国意识到了中国正在成为其全球领导地位的威胁,遂将关注重心转向亚太方向,并通过强化与印度的外交关系以求在印太地区建立新的有利于美国的地缘态势平衡,进而在全球范围内维护美国的价值观和利益[55-56]。
除了印度之外,日本和澳大利亚也是美国印太战略的重要参与者和关键节点。王守都从国际政治语言学的视角出发,分析了美、日、印、澳四国对印太战略认知的分歧和差异[57]。
夏立平、陈邦瑜和韦红等从地缘政治的角度,阐述了美国在印太地区构建以日本、印度和澳大利亚为核心的“同盟体系”的目的,即巩固其在东亚和西太平洋地区的影响力[58-62]。
徐金金和张许许梳理了特朗普时代美国印太战略的主要内容,包括价值观层面的“对等原则”“法治”与“航行自由”;区域安全层面的“反对核讹诈和恐怖主义”以及“将中国定位为‘战略竞争者’”;经济安全领域的“自由贸易”等。而想要达成上述目标,美日同盟、美印关系、美日印澳四国关系是不可或缺的三大支柱[63-64]。陈积敏、夏立平和钟琦等对特朗普时代美国印太战略面临的阻碍因素进行了梳理,其主要有“美国第一”理念导致的联盟内在动力不足、团队不完整和成员国两边下注,美国与其印太地区盟友在能力和地位上不平等,印度与美国的政策计划不完全一致,美国政府投入的资源和目标不相称等[65-67]。
胡娟、吴昊和张景全等对拜登执政后美国印太战略的主要内容和目的进行了分析,指出拜登团队在推动印太同盟“北约化”,即强化北约与印太同盟国家之间的关系,特别是军事和防务关系。具体举措包括,实施前沿外交、前沿军事部署以及推进“印太经济框架”等[68-71]。吴士存、赵祺和罗圣荣就拜登政府印太战略中的“小多边主义”策略进行了分析,其核心是强化“印太”盟友间的合作,包括经济层面的基础设施建设,供应链重构和技术研发整合,以及军事层面的合作部署和技术、信息共享,其底层逻辑则是“权力至上”和“利益至上”[72-73]。
王鹏权、赵菩和李巍等对于特朗普政府至拜登政府时期美国印太战略的调整与变化进行了研究。二者之间的共性在于注重维护美国的优先利益与主导地位,以及印太战略对中国的牵制作用。二者之间的差异主要体现在对印太地区政策的定位方面,特朗普政府强调“自由开放”,拜登政府强调“安全繁荣”;在对华关系问题上,特朗普政府强调“全面战略竞争”,拜登政府强调“竞争性共存”。总体而言,拜登政府的印太战略相较于特朗普政府更侧重于回归多边主义,通过制度升级、创新,构建“封锁”中国的秩序;注重外交,通过强化科技、供应链、新能源、人工智能等领域的合作,夯实印太战略的经济基础,不再片面强调“美国优先”,转向投资伙伴关系[74-77]。
此外,李向阳对于特朗普政府印太战略的实施效果进行了评析和前景展望[78]。王晓文对美国政府的印度洋政策进行了系统的历史性梳理[79-80]。
盟友体系是美国政府践行印太战略的重要抓手。林民旺、宋伟和樊高月等对美日印澳四国机制的诞生和演变进行了分析,指出创造该机制的目的在于从“政治”“军事”“经济”“技术”等角度遏制中国的发展,在事实上促成所谓的“新冷战”。而影响四国机制发展、演化的动机可以分为一般性动机和特殊背景两类,前者主要是参与国内在的现实利益诉求,后者则包含新冠疫情和应对中国崛起带来的冲击等外部刺激[81-85]。肖军分析了奥巴马政府至拜登政府时期美国处理与印太盟友关系的政策,指出特朗普继承了奥巴马在印太地区保持领导权和控制力,同时巩固与澳大利亚、印度以及日本等盟友关系的做法,并且从现实主义的角度出发,更加注重安全秩序的构建。拜登政府的印太盟友政策大体继承了前两任的既有成果,略有微调,更强调伙伴关系的构建、维系和运用[86]。基于近年来美国印太战略的变与不变,谢晓光和杜洞光总结出了印太同盟的五大特征,即“威胁制衡、集群效应、议程多元、节点防御与区域联动”[87]。
尽管美国政府在维系印太同盟方面投入了许多心力,但仍难以掩盖同盟国家之间存在的分歧。孟庆龙、邢瑞利和唐小松等分析了印太战略背景下,美印关系取得的突破以及存在的障碍,指出美国和印度之间的“同盟”关系之所以能够成立,是源于经济和地缘政治利益层面的共同点。但作为两个在外交方面独立自主的大国,美国和印度均无法接受成为别国的棋子,这也就决定了两国在印太同盟框架下的关系始终在“盟友”与“伙伴”间徘徊[88-91]。
除印度、日本和澳大利亚这三个核心盟友外,美国的印太盟友体系中还包括其在东南亚的传统“追随者”。张恒彬、韦宗友和刘若楠探讨了印太战略框架下,美国政府与其东南亚传统盟友间的关系[92-94]。其中,并非所有东南亚国家都积极配合美国政府旨在围堵和遏制中国的印太战略。例如,聂文娟探讨了菲律宾选择在美国主导的印太同盟中自我“边缘化”的动机和举措[95]。
值得一提的是,作为地理意义上的印太区域内成员,东非沿海各国却没有被纳入美国政府的印太战略。赵晨光认为,这恰恰凸显了“印太”作为地缘政治概念的战略属性、安全属性以及封闭的“联盟”属性,映射出美国政府希望透过构建和具象化这一概念,掌握该地区政治主导权的意图[96]。
经济合作既是美国政府拉拢印太盟友的手段,也是践行印太战略的具体举措。苏可桢、沈伟和杨飞等对拜登政府的“印太经济框架”(简称“IPEF”)进行了剖析,认为其延续了“小多边主义”的理念,核心是经济领域去全球化,或者更直白地说,是围绕美国及其盟友重新构建“去中国化”的全球产业链、价值链,其本质上是一份以“美国优先”为导向的印太地区经济整合方案。而为了凸显这一方案在意识形态和价值观上的“正义性”,拜登政府还为其披上了“联通经济”“韧性经济”“清洁经济”“公平经济”的外衣[97-102]。梁东兴、陈仕平和毛维准等研究了美国政府在印太地区的基建和数字经济计划,前者是为了遏制中国利用现有的制造业优势拓展经济圈,后者是为了拖慢中国在新经济领域的赶超步伐[103-106]。
能源合作是美国政府实施印太战略的重要抓手。仇朝兵梳理了美国印太战略中涉及的能源合作问题,即“能源安全、能源贸易与投资、能源基础设施建设、能源市场建设与能源市场一体化、能源技术研发合作与能源技术援助等”,并对印太联盟围绕上述问题展开的合作进行了评析[107]。唐新华对美国政府在印太地区争夺新能源技术和市场话语权的部署进行了研究,指出美国政府的策略是一方面在新能源研发和产能方面下注,另一方面积极参与碳交易机制构建并炒作与之相关的安全议题,希望在能源领域与中国展开竞赛和博弈[108]。
军事合作是美国印太战略和印太同盟的核心内容。韦宗友对美国政府在印太地区的总体安全布局进行了系统梳理和阐释[109]。由于印度是美国印太盟友中独立性和自主倾向最强的,因此美国与印度之间的军事合作成了检验印太联盟稳定性的“试金石”。杨震和王森探讨了印太战略框架下美国与印度之间的海上军事合作,具体合作形式包括装备技术合作、军事演习和双边军事论坛等[110]。为了使印度在印太同盟中发挥更大作用,美国还积极推动其与日本、澳大利亚之间的军事合作。王晓文就对美国政府强化印太盟友间军事合作紧密度的举措,以及其在印太地区建立军事霸权的意图进行了研究[111]。王业超和宋德星对美国和印度之间的网络安全合作进行了梳理和评析[112]。
为了能够更好地感知和掌控印太地区的安全局势,美国政府近年来一直在加强该地区的军事部署。曹筱阳对于奥巴马政府在印太地区的海上军事部署及其影响进行了梳理和评析[113]。楼春豪和王宠着重分析了美国政府强化印太海域情报感知能力的诸般举措及其实效[114]。李益斌和李浩洋基于联盟理论研究了美国主导下的印太联盟内部的情报合作情况[115]。张茗对于印太联盟在太空安全领域的策略进行了研究,认为其具有军事化、武器化倾向,且联盟内部相互倚重,共同针对中国这一“假想敌”[116]。
按照韦宗友和赵青海的观点,尽管美国尽力构建其在印太地区的军事安全同盟体系,仍要面对以下的四重困境:1.全球战略与地区承诺之间的张力;2.军事预算缩水与战略空间拓展之间的悖论;3.地区盟国及安全伙伴与美国在战略目标及威胁认定上的分歧;4.对华关系中合作与制衡之间的选择困难[117-118]。
2013年10月,中国国家主席习近平出访东南亚国家期间,提出了建设“21世纪海上丝绸之路”的合作倡议①该倡议与同年9月提出的建设“丝绸之路经济带”倡议合称为“一带一路”倡议。。2015年3月28日,国家发展改革委、外交部、商务部联合发布了《推动共建丝绸之路经济带和21世纪海上丝绸之路的愿景与行动》,其中提出:“21世纪海上丝绸之路重点方向是从中国沿海港口过南海到印度洋,延伸至欧洲;从中国沿海港口过南海到南太平洋。”[119]可见,“印太”概念下的西太平洋和印度洋海域及沿岸国家,对于21世纪的中国国家安全和利益至关重要。这也解释了,为何国内学界近几年对美国印度洋政策的关注度持续升温。
总体来看,国内学界关于美国印度洋政策的研究成果,不论是数量还是质量均值得称道,但也仍存在一些有待改进的问题。首先,现有研究选题普遍较为宏观,这直接导致了不少论文在结构、方法甚至内容上出现同质化现象。其次,研究视角过于集中于外交、经济和军事等传统国际关系学的研究领域,而对文化、心理以及社会思潮等影响美国印度洋政策制定和实施效果的“软”性因素关注不够。
可以预见的是,随着中国综合国力的进一步提升和对外开放程度的进一步扩大,印太地区作为沟通中国与世界的“21世纪海上丝绸之路”中的一部分,其重要性和价值必然迎来进一步提升。这意味着美国印度洋政策也必然随之迭代升级,并给国内相关学者带来新的研究素材、视角和使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