副教授轻生背后的无情考核

张茜

拥有亮眼教育背景的青年才俊，疑似崩溃于学术体制考核高压，踏上绝望自戕的不归路—当这样的悲剧呈现在公众视野中，即便是优绩制最忠实的拥趸，也难免陷入短暂的失语和愕然。

近日，南京林业大学就该校宋凯副教授自杀引发舆论关注一事，做出回应。消息称宋凯系因未通过聘期考核，被降级、降薪并要求退还部分安家费，不堪压力而轻生。校方则表示，该校没有“非升即走”的政策，宋凯直到去世仍然是副教授，未遭降级，只是按照和校方拟定的高层次人才引进合同，退还了一部分数额不算太大的安家费。

至于宋凯考核不合格的原因，是他没能在限期内申到国家自然科学基金项目，在科研部分的50分丢了所有分。根据校方文件。科研项目类获批协议中约定全部项目得50分，否则不得分。此外，该校工作人员向媒体透露宋凯生前患有抑郁症。

在零零散散的回应和报道中，有很多不具名的“知情人”“相关工作人员”，将一个没有留下任何遗书的青教的自杀，及其私人家庭生活状况和私密的健康信息，在强调“抑郁症”病史的放大镜下反复言说。

公众很难接受把抑郁症与自杀之间联系起来的暗示，因为逝者长已矣，无法再辩驳，这样做显得有些无情。当下，抑郁症已经一定程度上去羞耻化，已经作为一种疾病被社会接受，而疾病有其科学根源，根源更应该被追问。有调查研究已经证明，过量的KPI压力与职场抑郁症的发生之间有着统计学意义上的明确关联。这就意味着，它无法作为个人不归之路的万能解释，更无法再成为撇清责任的万能工具。功绩社会的局面形成，是社会基层组织和政绩导向型管理的结果。

审视一番和宋凯的工作有最切身关系的刚性规则，有必要注意该校针对高层次引进人才，在首聘期的考核办法。

从分数设置的标准细则和苛刻程度，很容易看出，对于这个高校的绩效来说，最重要的是拿到国家自然科学基因项目，因为基金申请所属的“科研项目类”，只有0和50分两个结果，这一项如果没有，直接不合格，論文发表即便满分，也没有意义，而教学则完全不纳入考核，是不是好好教书属于个人“良心活”。

而且，这份文件只有三页，明确规定如果被考核人拿不到100分合格，惩戒性的降级和经济后果便紧随其后，包括退还安家费和购房补贴的差额部分，但协商空间、申诉渠道和权利救济，通通没有。

任何一个觉得高校教师这个职业让人向往的人，在这个考核标准面前，都会呆住。

而这张简陋直白的考核办法，让人丝毫看不出任何一所大学都应该具备的精神气质，它是那么捉襟见肘，明晃晃展示着“我校对某项单一基金的高需求问题即构成选拔的决定性动机”。

至于对学术生命力和创造力的保护，对教师禀赋的挖掘，对教学水平的要求，如何培育出可以自主探索世界的学生，如何建立庄重可靠的人事管理和章程，这些决定着大学精神之气质的构成条件，都被当成了无关紧要的东西，大手一推，便消失在了标准制定者的视野之外。

让人疲于奔命的程序性考核、极度不合理的结果评定，再辅之以过大的现实覆盖面，到最后就是如宋凯自杀这一悲剧事件所揭示的那样，作为创造力源泉的生命活力被消耗殆尽，徒留死亡留下的虚空。而这种酷刑般的考核，也会因在原初规则敲定时内含的极度不合理性，失去它被引入之初所设想的选拔功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