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欧洲音乐史学从现代性转型到后现代性,使音乐历史写作也发生重大转变,将音乐置于文化语境中讨论是当代音乐学研究的发展走向。2013年,由瓦尔特·弗利什(Walter Frisch)撰写的《19世纪的音乐》展开其对文化语境的讨论,体现出音乐史学研究的多元化。本文对该书的特征加以分析,对当代音乐史学的研究进行探讨与思考。
[关键词]瓦尔特·弗利什;《19世纪的音乐》;文化语境
[中图分类号]J605[文献标识码]A[文章编号]1007-2233(2024)04-0093-03
[收稿日期]2023-11-27
[作者简介](张婧(1996—),女,沈阳音乐学院硕士研究生。(沈阳110000) )
20世纪70年代,在后现代思潮的影响下,音乐历史写作从传统的风格史转向了文化史研究,成为一个新的发展趋势。在这之前,哥伦比亚大学音乐学教授保罗·亨利·朗(Paul Henry Lang)所著的《西方文明中的音乐》中,将音乐活动置于大文化环境中讨论,试图在音乐中找寻到这种特定文化的表現,从而使音乐学在研究方面能够与社会、历史、文化紧密结合。因此,如何将音乐史纳入广阔的“语境”中进行探究,成为很多学者研究的重点,同时也引发了以文化探求为核心的历史写作。在这过程中,瓦尔特·弗利什担任主编,出版了系列丛书“文化语境中的西方音乐”,该套书侧重将音乐的历史放置到政治、社会、文化语境中进行观察,增添了新的研究视角。2013年,弗利什写了其中的《19世纪的音乐》。2019年,刘小龙教授将其译成中文,由中央音乐学院出版社出版。
该书共分为十三章,弗利什将音乐史写作从传统的叙事模式转向在文化语境中阐述音乐,更多地关注了音乐与社会文化背景之间密切的联系,其中每章的标题都反映了当时的音乐文化现象。因此,弗利什通过该书向我们展现出当代音乐史学研究的新方向以及呈现出多视角的研究成果,进而诠释了新世纪音乐历史撰述的变革趋势。
一、新方向:在文化语境中讨论音乐
19世纪音乐在音乐发展中占有重要的地位,与当时的历史文化语境有着密切联系。弗利什认为音乐只有在“历史的、社会的和文化的语境”中,才会被创作与聆听,而对于19世纪丰厚的音乐艺术,应该采用超越传统史书的写作方式。由此出发,该书改变了传统的风格史形式,作者以“语境”为支撑点,呈现出19世纪音乐新的特质。
首先,作者是在19世纪特定的社会文化的环境下,对音乐进行阐述。如在介绍理查德·瓦格纳(Richard Wangner)作品《帕西法尔》中的全音和半音时,传统的风格史侧重于对音乐作品中人物以及思想内涵的表述,进而体现作曲家的创作特征。在文化语境中,我们可以看到弗利什有意识地将音乐与作曲家的价值观放到一起去讨论,而作曲家的价值观受到当时所处社会文化环境的影响。因此,对全音和半音的进一步解读,更多的是代表了一种文化指向,从而也展现出作曲家或作品的另一面。
其次,弗利什还关注到了与音乐相关的人,如资助人、观众、经理人和出版商等,也纳入音乐中一起进行讨论。这不同于传统史书,只是单纯地介绍某些作曲家以及具有代表性的作品。该书中作者在撰写“歌剧”时就认为:歌剧作为以商业为主的音乐文化活动,它需要自己予以支撑,并且汇聚了不同领域的人为之共同努力。因此,作者打破了传统风格史中以作曲家为主的方式,突出强调了歌剧院经理人、歌唱家、作曲家、脚本作家以及观众的地位、关系,使得歌剧形成一个强大的产业链。早期歌剧的成功离不开歌剧院经理人,正是他们选择了歌剧的主题,同时,歌唱家在当时的歌剧世界也拥有着较高的权力。除此之外,还有剧本作家、观众以及作曲家,是他们共同促进了歌剧的发展。而风格史书在介绍歌剧时,会以作曲家为主,脚本作家为辅,他们会在分析作曲家作品时出现(如图1)。
通过与风格史作比较可以看到,《19世纪的音乐》通过撰述呈现出作者对文化的诠释,并将文化与音乐研究相结合,体现了两者之间的映照关系,从而使读者在原有的知识基础上,对19世纪音乐又有了新的认知。
二、多视角:对不同音乐文化的阐述
在现代到后现代的转型中,音乐史学不再是“中心论”的叙述方式,而逐渐对性别、区域音乐等产生追求,使得音乐历史写作呈现出多维的角度,这也成为音乐历史写作的一个重要的转型。因此,在《19世纪的音乐》中,弗利什从女性音乐家和欧洲音乐受到关注、突破以创作史为核心等多个角度,向我们展示了19世纪的音乐文化,也呈现出19世纪音乐研究视角多元化的现象。
(一)女性音乐家
“女性主义”是后现代研究的一个重要领域。随着“女性主义”研究浪潮的兴起,更多学者开始关注音乐和音乐史中的女性,改变了传统史书中的以男性为主导,使女性音乐家及其作品得到重视。
该书中提到,19世纪以享受和娱乐为主旨的音乐会客厅,同时也是一个被性别化的场所,与业余音乐活动热衷于学习钢琴和歌唱的中产阶级女性有着显著的关系。在当时的社会文化环境下,虽然女性无法成为职业音乐家,但她们勇于面对困境,并且拥有更加优秀的创作才能和表演能力,能与同时期的男性作曲家相提并论,为音乐发展作出了贡献。作者在书中提到了三位女性作曲家:范妮·门德尔松(Fanny Mendelessohn)建立星期音乐聚会或沙龙,并成为当时柏林音乐生活的重要形式之一;克拉拉·舒曼(Clara Schumana)对钢琴独奏会的形式和结构的塑造起到了重要作用;而美国的艾米·比奇(Amy Beach)更是首位创作大型音乐会作品的女性,她的音乐拥有严格的传统曲式和前卫的和声语汇。除此之外,在歌剧舞台上,女性歌唱家也逐步占据一席之地,如歌剧名伶朱迪塔·帕斯塔(Giuditta Pasta)的演唱音域无人能及;还有被誉为“瑞典的夜莺”的美国演员詹妮·林德(Jenny Lind)也在美国歌剧舞台上受到追捧。
综上所述,可以发现即使在职业女性被偏见舆论裹挟的时代,女性音乐家依旧在努力地推动音乐的传播,正是因为有她们的存在,女性音乐家的地位在这一时期才发生了明显变化,成为当时音乐文化中不可或缺的一部分。
(二)音樂发展中的“音响”
传统的音乐历史写作基本以创作为核心,往往从创作手法、立意等入手来解释某一时期音乐的产生、发展。该书除创作外,作者还加入了表演、出版,甚至音响的形态,因为它们与音乐创作均为同步发展。而音响的出现突破了以创作为核心的维度,并与音乐发展紧密联系在一起。
作者在第一章中提到了“特里斯坦和弦”。它的第一次出现是在瓦格纳的歌剧创作《特里斯坦与伊索尔德》中,风格史书对这个和弦的介绍是:“该和弦每次几乎完全是通过半音进行而解决到一个属七和弦的。”而该书的作者则是这样描述:“这个和弦在整部歌剧中成为主人公难以满足的爱情渴望的象征。……再由大提琴奏出的最初旋律片段的尾音之上,这个和弦由密集排列的木管乐器演奏,……其中,英国管悲哀、伤感的音色遍及瓦格纳的这部歌剧。”作者不仅仅对和弦的运用进行了说明,更加注重这个和弦所呈现出的音响效果,此时它不仅代表了剧中的人物,更是人物情感变化的表达。
在第十三章,作者专门介绍了19世纪音响与作曲技术之外其他技术发展之间的影响。其中,钢琴通过制作工艺上的不断变革来满足音响效果,不仅影响了作曲家钢琴音乐的创作,而且演奏家也会根据作品表达选择不同音色的钢琴;人们不再追寻声乐中精致、华丽的音响,更加强调纯粹、具有力量的男高音,或是像瓦格纳作品中的“英雄男高音”逐渐被重视,并在各个国家的歌剧中都担任着重要的角色;交响乐队为了实现作品想要表现的音响效果,在不断扩大编制的同时,也改变了乐器形制和质料,对音色的探索有着更高的要求;最后通过三个管弦乐团对一些音乐作品的演奏录音记录,向我们展示了19世纪音乐呈现的音响效果。总之,音响对19世纪音乐的发展产生较大的影响,作者展示了音乐作为多元文化组成部分的存在,也让我们从不同方面对19世纪音乐有了新的认识。
(三)美国音乐
美国音乐直到20世纪初期,才逐渐形成自己的独特风格,并在当时音乐文化中取得重要地位。在此之前,美国音乐是由各个民族或种族的音乐,以及欧洲各国的专业音乐组成,因此人们对19世纪的美国音乐比较陌生。作者用一章内容专门介绍了美国音乐,从波士顿、加利福尼亚州和新奥尔良三个不同地区的音乐形成,到占据美国人民大部分音乐生活的流行音乐,再到作为舶来品的歌剧和古典乐器。正是因为在这一时期,美国本土流行的音乐元素与外来文化融合,促进了美国音乐文化的形成和发展,使得美国音乐在之后20世纪的音乐发展中发挥着重要的作用。可见,19世纪的美国音乐在发展过程中也是不可忽视的。
三、深思考:作者的文化观
综合前面的分析,《19世纪的音乐》向我们呈现出了弗利什历史写作的观念,这与他的经历、环境和学习有密不可分的关系。弗利什是美国著名的音乐学家、哥伦比亚大学教授,并对“19和20世纪德奥音乐”颇有研究。他撰写了关于奥地利著名作曲家的书籍和文章,以及著作《德国现代主义:音乐与艺术》,探讨了1880—1915年奥地利和德国音乐与其文化背景之间的关系。长时间的累积使他对19世纪文学、哲学和历史文献有广泛的了解。
在《19世纪的音乐》中,弗利什在文化语境中进行讨论,将1814—1815年的维也纳会议定为19世纪的开端,以19世纪90年代音乐的“现代主义”为终点,向我们展现了一个完整的19世纪音乐叙事图景。通常我们会将19世纪称为浪漫主义时代,而该书作者则把19世纪音乐分为上半叶和下半叶两大部分,并认为浪漫主义是一种代表某一特定历史时期的艺术风格,被视为一种文化现象,主导着19世纪上半叶的发展。该书的第七章“超越浪漫主义”讨论的是19世纪的下半叶,作者将1848年视为19世纪音乐文化一个显著的分界点,在这之后,还介绍了历史主义、民族主义、唯物主义和现实主义。可见,在文化背景的写作中,“浪漫主义”已不是19世纪音乐的全部,而作者认为应由很多“主义”组成。
除此之外,在书中还可以看到,作者在宏观的文化、思想讨论与微观的音乐分析中徘徊,是想通过在文化语境中阐述音乐的方式,展现音乐与文化现象之间的关联,这是在以往的历史书籍中不常见的方法,如作者在维也纳整个大文化环境中,以19世纪音乐会文化和大型交响曲创作为引子,对比约翰内斯·勃拉姆斯(Johannes Brahms)和安东·布鲁克纳(Anton Bruckner)两位作曲家的创作,即:勃拉姆斯和布鲁克纳两人拥有的不同意识形态和社会范畴的支持者,反映着那个时代维也纳的文化势力和音乐作品之间的特殊关系。作者运用对比的写法,更好地体现了两位作曲家因文化氛围导致的创作理念上的差异。在该书中,作者还大量引用了音乐家的自述、信件等,如第五章介绍艾克托尔·路易·柏辽兹(Hector Louis Berlioz)时,就引用了他文章中的描述,以此来表达他在巴黎的音乐生活以及自己的艺术观念,并为讨论他的音乐创作提供了文化背景。不仅如此,我们还发现,作者在书中还采用了美术、文学等多学科间的交融,使我们可以对当时的文化有更深2.35mm刻的了解。
综上,无论是时间划分,还是文字表述,作者都展现了他对19世纪的音乐独特的见解,同时这种方式也向我们铺展开一张关于19世纪欧洲音乐的文化网,呈现出一个围绕19世纪音乐的动态的文化景观。
结语
音乐史学的研究在不断地发展,而弗利什的《19世纪的音乐》对音乐史学的研究实现了一个转型,为音乐史的研究注入新的血液。
一方面,作者将音乐分析纳入音乐文化叙述中,两者之间关系紧密,打破以往传统音乐史书的写作模式,以文化现象为主题对音乐进行阐述,此时,音乐创作不再是一个单纯的创作,而是通过音乐创作认识19世纪发展的过程。另一方面,以前很多被忽略的话题在本书中也被纳入音乐的讨论中,作者在叙述时融入了自己个性化的评论,为传统音乐学的研究增添了新视角,展现了19世纪音乐文化的多元化。
我国的音乐史学研究也在不断发展,先是于润洋先生提出了音乐学分析,认为:“既要考察音乐作品的艺术风格语言、审美特征,又要揭示音乐作品的社会历史内容。”在强调音乐本体的同时,还要从更多的角度才能真正地对音乐作品进行全方位的分析。后来,姚亚平老师在此基础上作了进一步探索:“‘从音乐走向文化希望两全:既联系音乐,又触及文化,即所要达到的‘文化是通过‘音乐实现的。”他将音乐视为一种文化现象,在与音乐本身相关的社会、历史、文化语境中进行阐释评价。弗利什的《19世纪的音乐》为我国在音乐史学研究的道路上提供了新思路,同时也对教学提供了无限的启发——不再局限于音乐本身,而是在更广阔的历史文化中学习音乐。从多角度、多方面认识和理解音乐,不仅促进了我国对欧洲音乐史教学观念和方法的更新,还对我国研究欧洲音乐文化有着重要的意义。
参考文献:
[1]普兰廷加.浪漫音乐:十九世纪欧洲音乐风格史[M.刘丹霓,译.上海:上海音乐出版社,2016.
[2]弗利什.19世纪的音乐[M.刘小龙,译.北京:中央音乐学院出版社,2020.
[3]于润洋. 歌剧《特里斯坦与伊索尔德》前奏组与终曲的音乐学分析(下)[J,音乐研究,1993(2):88-102.
[4]姚亚平. 中国西方音乐研究的几个话题[J,音乐研究,2013(3):20-24.)
(责任编辑:李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