藏经阁
那天秋风正起,心情带领躯壳
沿西江北上,又于江中回首
看一座城先于浮云逃离
船靠河岸。不知名的古渡口
着一袭青衫
藏匿于密林中
拾台阶而上,虚拟的天梯
直插云霄。寺前空地
可种莲,种香樟,也可种菩提
香火轻绕,林间梵音若隐若现
庄严法相,可大可小
阁楼经书,可读可不读
树下有扫地僧,将岁月留痕反复拂拭
又似反复诠释
“一屋不扫,何以扫天下”的桥段
且歇脚。且看夜里的霜花
落于灰的屋脊
且看沙漏,跌落水中传来轻的回响
城之边
道院长在半山,博物馆也长在半山
道院与博物馆之间
隔着几丛垂柳和一池莲
来的人,三三两两
如风穿过博物馆的大堂
又去了道院。何时手中已多了几根长香
燕子站在横梁之上,阅读门前长联
因嫌词语老旧,便又衔来新泥
重新为春天做了注脚
遇见一只鸟
夜里,我们对坐
说起轻的事物
如:蝉翼。鸟羽
天气闷热
手上有轻轻摇动的鹅毛扇
早上,一只鸟已经在窗外敲
急促。勇敢
如末路英雄单刀赴会
隔着玻璃
急于把屋里的灰尘敲醒
窗沿搁着塞万提斯的微笑
一只鸟在窗外敲
不止一声。它的敲打一直在持续
拉开窗帘,就能看见它的喙
咬住了堂吉诃德的长枪和坚盾
湿漉的翅膀,让我想起
昨夜有一场雨曾经来过
凌云寺的佛
走过了左岸,走右岸
平静的三江口
因水与水的相逢,因碰撞
而雀跃,而汹涌
一千三百年的脚步可向前
也可向后。沿途的风景
可仰望,也可俯视
这是深秋,落叶已高于弥勒的笑
众佛端坐于悬崖之上,于云端
庄严法相,带着与生俱来的使命
低垂的双耳根部,藏着腐朽已久的木泥
风在洞口打转,从来都不会穿透而过
发髻之上的佛阁消失不见
却让青天白云更近
无论怎样的人声鼎沸,或水声拍岸
仿佛一切只是空山寂寂
走过了九曲桥,又走凌云栈道
看身后,看山脚下芸芸众生
半路折返,不过是为了印证:
这江边的大佛是醒着,还是睡去
神性的石头
立于河边,一块石头
替一群溯源而上的鲤鱼
守住龙门
石头在静处
看河上的羊皮筏子
在动。又石头在明处
替身后的城
挡住风霜的暗箭
那年,有人在黄河岸边
用二两香油钱
从老和尚手中,换得佛珠一串
寿桃一个。最终却只成为
高墙之下的记忆
如今,石头已移至庙宇
镌刻墨韵与轶事
我在它的身边经过
目光给予了足够的尊重
桃木人
当风神疾行,桃木人
陷于黑暗之中
等待一只年兽,被红色渲染
上古有多上,远海又有多远?
宫廷的门槛总会高一些
桃木人站在门口,世界便矮下了几分
三十三天宫,七十二宝殿
被烟雾笼罩,也被香火缠绕
伟大的佛陀,相邻而坐
他已洗去身上的污垢
只接受牧女难陀波罗的供养
他只去往菩提树下金刚座上,闭目冥思
当桃红挤进黎明,琉璃的光辉
正一点点崩塌。当世界摇摆不定
桃木剑恰恰是桃木人的武器
药引
据说,这是清朝的郎中
穿长袍马褂,戴皮毡帽
端坐于老墟。尝乡野虫草
读晦涩难懂之书
铜制的药臼,带红木匣的厘秤
秘传的土方,藏于八字须之上
小长辫之下。木柜里
一叠草纸被药味反复熏染
当新桃换上旧符,配药
将接受习俗的指引
为红纸所包裹,跟随古庙大神
游走在喜庆的民间
无需虎鞭鹿茸。三五片生姜
或一小撮灯芯草,作引
足以把一个旧时代的风寒感冒
和短赤小便治愈
逍遥散
相比禁锢的群山,一条小船
更向往于烟波浩渺中打捞日月
相比遍地荆棘,一座小岛
更愿意接纳鸡鸭成群,炊烟袅袅
二百多年前的一次偶然
让一个叫“家”的名词,如一粒种子
撒落西江岸边,生根发芽
直至枝繁叶茂
進,可投身人世繁华
退,可固守自在清欢
一段历史,在咸水歌中传承
人声和潮汐,被一艘铁轮摆渡
游人与原居民交织,逐水草入梦
有胸中郁积者,在此抒怀
等待晨雾夕照,如等待一剂逍遥散
外敷内服,祛除病痛
寻柳
公园,很大
有曲曲折折小径
穿插其中
记忆中有柳,长在水面
随红色飘带一起荡
那天夜里,故地重游
借昏黄灯光穿行
见一径尽头,锈门虚掩
围墙之内,影影绰绰
似柳拂动
欲入。旁有老者提醒
旧时烟花之地
有女鬼潜伏。慎入
乃原路返回
画影
开始是在草地上
用明亮的金色的笔
画草尖上的露珠
露珠里轻的羽毛
然后是烛光
伴着萨克斯,画那
像风像雨又像雾的
甜蜜和离愁
再后来,是在树下
在深秋的清辉里
透过夜空,看一条影子
直直地挂于树干上
虚构与真实
漆黑的小镇虚构着雪花
战壕虚构着阳光
空罐子虚构着悬壶济世之药
我在时间之沙中,虚构着刀片
你是耶路撒冷,是大马士革
你是遥远的异乡——
弥撒上诱人的面饼
因名义上的春天来临
我又虚构了温床
虚构了苦荞麦上甜蜜的覆盖
和鸽子重新出发的真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