孩子是个哲学家

2024-05-29 05:28[意]皮耶罗·费鲁奇
北方人 2024年5期
关键词:埃米利奥乔纳森

[意]皮耶罗·费鲁奇

埃米利奥拉在裤子上了。他在花园里,已经把裤子脱下来了,但还是搞得到处都是。这简直是场灾难,他的哭声传达出一种彻底的绝望。

正在这时,太阳落山了,天边一片火红,散发出不可思议的霞光,映在我们的脸上和我们身边的所有东西上。这是一个特别的日落时分。当我走近埃米利奥时,他看着太阳突然说:“为什么太阳是红色的?”此时此刻,他的好奇心被点燃了,绝望消失了。他拉的臭臭被抛之脑后,世界充满了趣味。

可是,这仅仅只停留了片刻工夫。一秒钟后,埃米利奥又开始号啕大哭。现在,生活又切换成悲剧。我稍微顿了一下,回答说:“太阳之所以是红色的,因为它的光线穿过了大气层。”

埃米利奥虽然还沉浸在绝望中,但他聽到了我的话。与此同时,我把他带回家,抱到楼上去冲洗。“什么是大气层?”我看到了他眼中流露出的兴趣。这个话题很重要,他想要了解。

悲剧接着又重新出现了。我们到了洗手间,身上沾满臭臭是多么丢脸啊。我仍然停顿了一下才说:“大气层就是地球周围的空气。”

“它怎么会在周围呢?”他的好奇心又回来了。然而,啼哭最终占了上风。

在为埃米利奥清洗的时候,我陷入了沉思。他执着地询问着为什么,即使是在如此令人不快的情况下,这让我印象深刻。他富于探索的大脑不断地将已知事实和新的数据整合起来,做出假设并进行验证,总是试图超越它的限度,不停地给我带来惊喜。

作为一个成人,我的脑子常常只停留在列购物清单和读报纸的运动版。而埃米利奥像所有的孩子一样,有着新鲜而充满活力的大脑,即使是最普通的事情也能引起他巨大的兴趣。他的世界里总有引人注目的事情在发生,他总是在观察和实验。

这些问题常常会引出具有重大意义的哲学和科学问题,它们常常让我觉得太深奥和难以回答。我觉得难堪,不过这种难堪是积极意义上的。与一颗好奇的头脑相伴,是对我智力的一个滋补。

乔纳森还太小,问不出什么问题,但他也相当机灵。他的好奇心是针对人的。我们在火车上,乔纳森开始展现他的特长:去认识每一个人。他走向在场的每个人,站在他或她面前,注视着对方,对人家微笑或挥手。总之他绝不放弃,直到与人接触成功。

随着他在车厢内移动,我从他眼里看到了形形色色的人:黑衣女人正在讲电话,装作没有看见他。那个年轻人为了逗他,模仿动物的叫声。戴着厚厚眼镜的腼腆中年男人不知该如何应对,但最后还是微笑了。耀眼的金发美女身体前倾,好像在说:“再来!再来!”年长的女士微笑着,或许是回想起了自己的经历。

乔纳森停下来观察,每个人都是一颗不同的星球,他在每颗星球上着陆并探索着。他没有任何禁忌,陶醉地研究着每一个人。这也是智慧的一种形式。对我来说,火车上的人都是无形的存在,对他却是各种各样的发现。由于我也加入了乔纳森的这场星际旅行,我觉得火车上的时光充实多了。

充满活力的智慧往往剑走偏锋,它不按预先安排好的逻辑前进,而是采用所有可用的方式。

埃米利奥的众多爱好之一是去超市骑电动马:两分钟50便士。马一动起来,埃米利奥就被带入了仙境,他的小脸惊异得变了形。他想出了一个主意:把硬币放进投币口,自己却不爬上去——他只是想看看马奔驰的样子。“埃米利奥,你在浪费钱,马儿自己跑,你却没有玩!”但劝说无效,他就是想观察。人们从这里路过,向我们投来茫然的目光,这让我感到很不自在。

埃米利奥隔着一段距离研究着电动马,他感到非常满意。最后,当他看到一个小女孩路过并投来很有兴趣的目光时,就把最后一枚硬币给了她:这样,小女孩就可以去骑电动马了。

这给我上了很好的一课。

我的大脑总是墨守成规:塞入硬币,骑马,回家。埃米利奥的大脑则更开阔和标新立异。好玩,进入一个神奇的世界,仅仅是他行为动因的一小部分,他想要研究电动马上上下下的动作,或许他想知道是什么给了他飞驰的快乐。那个小女孩偶然路过,而他却把她也加入到活动中,这些都是生气勃勃的大脑所特有的行为:从一个崭新的视角去看这个世界,把未曾预见的事件纳入到正在想或正在做的事情中。

孩子的思维经常是发散的,它并不选择可行的路线,而是信马由缰。它不一定按照某个物体或工具的功能使用它,而是寻求另外的方式。比如,埃米利奥玩橡皮印章,一面是印章,另一面是用来抓住印章的海绵,埃米利奥却反过来使用它:用海绵来盖章。再比如,他不用橡皮擦东西,而是把它放进水彩颜料里。在这两个例子中,结果都是得到了多彩而富有想象力的画——比用常规方式使用印章或橡皮要有创意多了。

创造性思维并不只是聚焦在人人都能看得见的东西上,它还对大多数人都认为无关紧要的细节充满好奇。在我看来,孩子们正是这样做的。我曾把一张旧报纸铺在埃米利奥的画架上,然后在上面铺上一张白纸。每次在我放上一张新的白纸之前,埃米利奥都会端详报纸上的照片里的人物,很想知道他们的故事:汽车司机翻进峡谷,这是怎么发生的?谁去营救他?他们怎么把车拉上来?司机目前的状况怎么样?等等。这让我看到了打破砂锅问到底的思维是怎么进行的,那就是保持多重维度的开放心态。

孩子们每时每刻都在做实验。他们把物体从高脚椅上扔下来,观察重力是如何起作用的;他们玩冰,看着它变成水——观察物体从一种状态转化为另一种状态;他们让你抓狂,以了解你的心理如何变化,尽管他们还不会使用那些措辞。

数学是孩子们的另一大研究领域。我喜欢看我的孩子们玩数学。

埃米利奥因为肚子疼,半夜醒来了,我冲了一杯甘菊茶给他喝,一次一勺。每次喝下去,埃米利奥就做一次备注:“肚子疼二,肚子疼一,肚子疼零,肚子疼负一,肚子疼负二,肚子疼负四。”最后一个听起来好像是数错了,我没说话,埃米利奥很快解释道:“我喝了两口,不是一口。”数字降到零的时候,意味着肚子已经不疼了,负数则表示肚子好多了,这就是我们在深夜两点发现的代数。

我也喜欢看我的孩子们探索身体的各个方面及其可能性。乔纳森惊奇地发现他有两只手和两只脚。他身体弯向地面,双手撑地,从双腿之间看世界。他让我把他抛向空中,享受失重的感觉。他攀爬一切能爬的东西,抓住我的手向后跳下去,开心地大笑。他要我挠他的脚心。随着音乐的节奏,他弯下膝盖,然后像巴厘岛的舞者一样,双手在空中挥舞。他蒙上眼睛,认为我不再能够看到他,然后又揭开。他用手盖住耳朵又移开:声音——寂静——声音——寂静。他尝试用不同的方式走路,像士兵,像芭蕾舞演员,像醉酒的人。他坐在秋千上,让我推他一把。他尝试着用嘴发出各种声音。有一天,他正在快乐地走着,突然停下来摸摸自己的舌头,他可能是生平第一次注意到了它。

几乎所有的孩子都有极其丰富的想象力,至少,只要我们成年人不去压制它。一个孩子可以连续几天一个接一个不停地创造故事,容易得就像我们呼吸一样。他们非常享受听自己给自己讲故事,这在我看来几乎是一种基本需求。

与孩子的日日相伴,我会遇到有待解决的困难、有待治愈的伤痛、有待理清的混乱。为人父母决非普通的管理问题,因为并不能像普通的管理者那样容易脱身。这项事业凝结了我所有的资源,每次当我没能成功地解决问题、减轻不适或拓宽视野时,我都会有负罪感和挫败感。而当我获得哪怕是最微小的成功,唤起了内心或调用了想象力时,我都会感到自己是完整的,充满了生命的活力。

(摘自上海社会科学院出版社《孩子是个哲学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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