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楠
“大漠孤烟直,长河落日圆。”大漠里悠悠飘出一缕黄烟,黄烟猛然直上,冲上了天际,惊动了黄昏下独自垂下的落日。落日低声絮语,言语都被长河所听去了,长河静深流淌着,它倾听着世间万物的故事,同时给予世间万物静默而包容的回馈,将这些故事伴着年华一同流淌下去了。而此时的我,正驱车沿着大漠,伴着长河而行。
沙漠里的空绝感和寂寥感是很吸引我的,在风吹起黄沙的时候,漫天飞扬,沙子拼命地想寻找自己的同类,想在风的肆虐里寻找安稳的栖息地。沙子孤独却又团聚,在风乍起的时候孤独且寂寥,却又在风骤停的时候团聚而簇拥,这种感觉是很令人所着迷的。所以,我也同邀了几位“沙子”,团聚而簇拥着,驱车畅游敦煌。
鸣沙山是最令我着迷而沉醉的,沙漠的空绝和寂寥在鸣沙山体现得淋漓尽致。东汉《三秦记》中有“人欲登峰,必步下入穴,即有鼓角之声,震动人足”的记载,我们也将自己的脚步落在了鸣沙山的山脚,我们侧耳细听,确有呼呼声拂耳,空气中零散跳动的几粒细沙,在我们耳边留下几句关于此地的故事后,又匆匆伴风而去,只留我们在风里独立而沉思。顿觉,此名取之甚好,沙被风吹拂,划过空气而留响,此声又缭绕在苍茫大漠之中而不散,陪伴着沙的零散,也伴和着空的寂寥。我们寻到了一处石堆,各自在岩石上坐下,在这鸣沙山下我们非常默契地没有说话,只是各自垂心,深深体验其中。
细沙在风里震动,它们接力似的划过我的耳畔,给我讲述着此地的故事:有年方十三四岁奔赴沙场杀敌于此的少年壮士,有虽不惑之年为家国而卸下谷担执刀上阵的中年老兵,更有临将花甲而持箪扶灶的后勤兵……他们来自大汉的天南海北,在大汉摇摇欲坠的时候站了出来,跟随着霍去病、卫青等将领一同“关山度若飞”,他们在大漠的余晖中赶到了大漠,而后挥舞着大汉的旗帜直捣匈奴之要害。他们与无数个大漠的落日及弯月作伴,在数不清是第几个落日里将匈奴击溃,而后踏着余晖纵马而去,只剩大汉的旗帜在此久久矗立。
落日见证了这一切,它见证了许多在史书上未被记载的壮士在夕阳下抛头颅洒热血,它见证了许多小兵在西域蜕变为独当一面的老兵,它也记载了许多生火做饭的后勤兵在沙漠里起灶,它不偏不倚,比史书更包容、客观,只是默默地记载了这世间的万事万物,并在每日引入山林之后将这些故事一并储存并长埋,又在第二天初生时记录下那些新的苦乐喜悲。
当我回过神来的时候,落日也悄悄地将最后的一缕余晖掩藏了起来,我也终于明白了大漠里的这种空绝感从何而来。这种空绝感来自我们个人身处大漠中沧海一粟的渺小,是对自然的静默和敬畏;也来自落日和弯月对世间万事万物的平视,它们不偏不倚,储存了世间所有的悲欢离合,给所有朝代和不同空间的人们提供了人们平凡故事的一个窗口,这些故事也都在大漠里交汇,而这种平视和平等很多时候是被人所遗弃的,从而产生一种寂寥和孤绝;更来自我们来此地游玩的游客和曾经在历史长河里的那些王侯将相以及山野草莽产生的某一瞬间的共鸣。
这些不曾被史书记载的民众都曾在这片土地上演绎过自己的人生故事,这些故事像酒,兜兜转转过几回却在当下的某一处时空里被打开。酒本无味,却因有人共酌且同啜,因而香醇且浓烈。但是这些酒被打开的时候是很珍惜的,它独属于某几位古人和某几位今人的佳酿,可在某些人的眼里仍是糟践,两相对比之下震出一些少数人的共鸣,这本就有一种孤独和凄凉。
再待片刻,我和朋友都抖了一下身子,把行装整饬一下,又前往玉门了。大漠是很值得我们去探索的,大漠里一望无垠的未知感和神秘感也是很令人所着迷的,所以我们果断驱车再度深入了。在天和地的交汇处,我们想去寻求一种天地人合一的忘我感,也渴慕找到自我关乎自然的归属感。
日暮云沙古战场,日暮垂落之际,在古战场的废墟里,我們沉醉于历史,在历史的痕迹里开始探访新的大漠了。大漠连带着似有似无的烽火,也连带着我们的心绪起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