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清奎
又到五月,麦浪滚滚,艾草飘香。周末回老家,站在麦田里,吹着温热的风,嗅着空气中弥散的麦香与泥土的气息,一种收获的沧桑感油然而生。年少时在烈日和暴雨中收麦子的场景倏地闯入了我的记忆。
我的老家在南阳东一个很普通的小村庄里,这里是冬小麦的主产区。每年春天,放眼望去,一片一片的麦田像绿色的地毯一样一直铺向远方。待到要开镰时,你看那一株株成熟的麦子直挺挺地伫立在烈日下,硕大的麦穗则害羞似的低下了头,一株株麦子发出金子般耀眼的光芒。金黄的麦子又连成一片,就像一座金色的海洋,风来了,麦子一晃一晃的,如同波浪一样,似乎整个大地都舞动起来。
芒种一过,父亲便会隔三岔五地去田里看一下麦子的长势。因为,麦熟一晌,蚕老一时。收早了,水分大容易发霉;收晚了,麦粒就容易落穗,必须把握好收割的火候。终于等到要开镰了,那几天,父亲总会起个大早,蹲在水池旁,把磨石支起来,拿出放置起来的镰刀,边蘸水边在磨石上用力磨起来,镰刀和磨石摩擦的声音时而清脆,时而低沉,仿佛在奏一首丰收的乐曲。准备好这一切,天也才刚蒙蒙亮,布谷鸟的声音却已经在林间回荡了。每到这时候,我便会被从睡梦中被叫起,揉着惺忪的睡眼,接过母亲塞在手中的鸡蛋,跟在父母后面去割麦。
我是个左撇子,但即使这样,我也很快学会了割麦子。清晨太阳将出未出的时候,是一天中割麦的最佳时间段。此时,天气凉快有露水,麦秆不扎手。我弯着腰,右手拢着麦秆,左手拿镰刀,用力向后一使劲儿,一大把麦子便顺势倒在了手里。到了日上三竿,太阳毒起来了,火辣辣地炙烤着大地,也照着刚刚接触劳动、接触生活的我。尽管戴着草帽,我仍然满头大汗,割麦的兴致早已被日头烤得荡然无存。紧赶慢赶,仍然觉得力不从心,腰弯得似一張弓,手上也磨出了水泡,每割一镰,便想直起腰,望望前方,嘴里嘟囔着怎么还不到地头。这时,父母便会笑着对我说:“不怕慢,就怕站,站一站,二里半。”
现在回想起来,也许就从那时起,我的心里埋下了一粒走出去的种子。最喜欢的是听到父亲说停下来喝茶歇息,我便把镰刀一扔,坐到麦堆上,用粗麦秸秆掘土里藏着的小昆虫。等我歇够了,抬眼一望,父母早已在前面割下一大片麦子了。
麦天里最担心的就是会遇到暴雨天气。割倒的麦子淋了雨,就会发霉、长芽,晾晒的麦子如果不及时收拢,一受潮,便会卖不上好价钱,所有的辛苦都将付诸东流。那几天,父亲对天气预报格外关注,只要有丝云在天边他总会说:“今晚说不定有雨,一定要把麦垛收拾好。”几次三番,他的预言总是落空,我们便埋怨他小题大做,对他晚上安排的活儿提出抗议。一个晚上,全家割倒的麦子都散着在地里躺着,父亲在我们的反对声中也收回了垛麦的命令。前半夜月光皎洁,凉风习习,由于连日的劳作,全家人都疲惫不堪,很早进入梦乡。到了后半夜,我睡得正酣,突然被一阵急促的喊声叫起。原来,天空中乌云密布,风起云涌,明亮的月亮早已躲了起来。远处的天际闪电一道连着一道,仿佛织成的一张大网从天际中慢慢移来。父母携着塑料布,匆匆忙忙向地里跑去。扎堆,垛麦,遮盖,我们则一趟一趟抱着麦子飞奔穿梭,睡意早已抛到九霄云外了。黑灯瞎火的,也看不清哪里是垄,哪里是麦茬,深一脚浅一脚地顾不上麦茬钻进裤管里的痛了。豆大的雨滴伴着狂风卷起的泥土味,还有耳边隆隆的雷声,不容你有片刻喘息,此刻保住了小麦,也就保住了一家人的口粮,没有比这更要紧的事了。
时过境迁,如今早已过了挥镰割麦的年代,联合收割机一进地,一会儿就完成了过去半个月需要做完的活儿。曾经讨厌的割麦经历,却让我觉得亲切起来,这段经历锻炼了我的体魄,磨炼了我的性情。现在随着年岁的增长,越发觉得这些金黄的小麦粒融入了农民的血汗和辛苦。它们和着阳光、雨露、泥土,是生命之树结下的最鲜亮的果子,是大地母亲分泌的甘甜的乳汁,养活着一代又一代的人;它们是农民的灵魂,这些平凡又伟大,精致而朴实的麦子啊,真的是比金子还要贵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