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位从不教我盖房子的老师

流念珠

有人曾问建筑大师张永和：“你学建筑那么多年，哪位老师带给你的影响最大？”张永和笑着回答：“一位从不教我盖房子的怪老师。”

张永和的父亲是设计了天安门观礼台、中国国家博物馆、钓鱼台国宾馆等多个北京地标建筑的建筑师张开济。恢复高考那年，张开济建议儿子去学建筑，张永和就考入南京工学院，在建筑系学了三年盖房子：窗台坡度得是什么区间，砖头怎么砌，砌好了抹多少灰等等。不过，大学还没毕业，张永和就在父亲的资助下去美国波尔州立大学从头读建筑本科。

波尔州立大学在印第安纳州的小镇上，周遭都是老玉米地。刚到那里的时候，张永和碰到了一位英国口音很重的老师。这位老师高大英俊，喜欢穿着60年代的旧西装，还常常在胸前口袋别一朵鲜花。张永和问旁边的一个同学：“你觉得这个老师讲得怎么样？”同学应他：“他的课很有意思。”张永和就稀里糊涂选了这位名叫罗德尼·普莱斯的教授的课。后来他才发现，这真是一位奇怪的老师。

与南京工学院的授课模式截然不同，罗德尼教授从不聊盖房子的事情，他讲的都是文艺复兴时期的绘画、雕塑，以及现代艺术等等。课堂上，他经常放出一些绘画或雕塑的幻灯片，然后挨个去问选择他课程的七八个学生：“你看到了什么？”课程结束之后，罗德尼教授给学生布置的作业也极其简单——随心所欲地画，画什么都行。张永和看到来回播放的就只有那些幻灯片，而且罗德尼教授也从来不主动讲绘画或雕塑，就觉得这样的课堂挺无聊，于是常常逃课，逃到学校的图房去画画。没想到，罗德尼教授一次又一次地找到张永和，语气诚恳地说：“请你回来上完我的课再去画，可以吗？”张永和觉得怪不好意思的，就勉为其难答应了。

可回到课堂之后，罗德尼教授还是重复放着那些幻灯片，反复提问：“你看到了什么？”张永和就干脆乱讲一通。这个时候，罗德尼教授就蹲在地上做抱头状，表示出一脸的无奈与痛苦。于是，张永和就认真了那么一点点，再看画时就会多深入去想一想：这画里到底还有什么？有一回，罗德尼教授放出一张名叫《圣约翰走进田野》的画，问张永和看到了什么。张永和如实回答：“这里有个圣约翰，那里有个圣约翰，近处有座城，中间有些田，远处有些山。”罗德尼教授却连连摆手：“不行不行，你说得还远远不够！”张永和也急了：“要不您跟我说说，画里头还有什么是我没看到的？”可每到这样的时刻，罗德尼教授总是一句话也不说。

临毕业时，张永和在旧金山拿到了教职，这意味着他毕业之后可以留在大学教书。当他开着一辆甲壳虫车穿梭在一座大山里的时候，眼前突然就跳出了罗德尼教授放的那一幅画——《圣约翰走进田野》。张永和一下子就明白了：罗德尼教授从头到尾只想做一件事情，那就是逼着学生通过看画与画画去独立思考。

在留校教学的十年时间里，张永和白天教书听课，晚上就带着奇奇怪怪的想法到学生画图的教室，随便找张空桌子摊开了就画。没人知道他在干什么，也没人问他正在干什么。日子一天天过去，他没有和任何人交流，但他觉得这没什么不妥，能静心画图就好。后来，这些图纸带来了不少奖项，他也一步一步成为了建筑大师。张永和说：“当我成为真正的建筑师时，我就完全理解了罗德尼教授当初的做法——只有多看、多画，才能把建筑设计往深里挖。與此同时他想告诉我们，要想当一名自己理想中的建筑师，就千万不要做一个只为了盖房子而跟着‘建筑师模板走的建筑师。”

（编辑 高倩/图 槿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