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尔盖的星空（组诗）

牛庆国

搬房子

没有人会一直待在一间房子里

又要搬走了

而几枚钉子

已锈在墙里

从此铁锈的气息

就会弥漫在房间中

当我手拎肩扛着从门里出来

我对人们说

这是一间空房子

经过

一座城市在落叶

落着落着

就落下了雪

想起这里的朋友

只是想想

一个人到街上走了走

也只是走走

如此会不会有人感觉

我已经来过了呢

据说那里没有落尽的雪

还在落

因为爱

时光的山顶上

迎风飘扬着爱的旗帜

一个人在废墟上燃放烟花

这是什么节日

据说一个人心里想着谁

就会长成谁的模样

星星认识每个人

但从不喊出声来

手持着遗传的灯火

有时是一块燧石

因为爱

我写下这些诗歌

注释

云

古老天空的一头乱发

诗歌

一张张兽皮包着的甲骨

字典

刻在树上的一声声鸟鸣

爱情

凿开冬天的坚冰

从中取出的火

故乡

梦经常回去的地方

经验

历史的遗址上长出的草

旧梦集

月光推门而入

风找出深草中的石头

一个时间的潜伏者

冬夜推磨的声音

来自村庄深处

有人从轰轰隆隆的黑里

推出一场大雪

那么黑了

有人还坐在地埂上说话

咳嗽了一声

才看清是多年前的自己

据说你刚刚来过

但每一条路上都没有你

等你下辈子来时

我可能会忘了你

照片上微笑的亲人

忽然流露出关切的目光

有些梦真不该做

当古老的屋子

成为传说中的一只大鸟

风再大点

它就会起飞

社火出现在泥泞的旷野

人们都戴着面具

但无非是十二生肖

天空挥着闪电的鞭子

在村里找人的时候

我没有去帮着指认

梦里的狂奔者

身后跟着一把锄头

当他遇见一条大河

身上就长出鸟的羽毛

夜色中的黄河

穿过黑夜的灯油

一条河就是一根灯捻

河水

是所有事物的光芒

踩稳每一块石头

小心每一处坎坷

即使黑夜连着黑夜

河也不会走错路

小点声吧

夜里最细微的声音

听起来都浩大

不管是混浊 还是清澈

每一个黎明

都会被大河唤醒

落叶

哗啦

哗啦

扫落叶的那人

已从最高的台阶上

扫了下来

再扫几台

就扫到一棵树下了

躲在角落里的那几片

也被扫了回来

似乎每一片

都很重要

天有些冷了

但嘴里呵出的热气

是温暖的棉花

哗啦

哗啦

黄昏的空旷里

所有的落叶

抱住一棵树

河州道中

草枯时节

羊群有着枯草的颜色

但几头黄牛

依然有着秋天的斑斓

雪还没有来

山坡上几片碧绿的冬麦

是一本书里的插頁

经过胭脂湖、草长沟

竹子沟、白桦林、松鸣岩

还经过八松乡、鸣鹿乡

我就看见白石山

仿佛冬天高大的屋顶

当一只苍鹭

从薄雾中的河口起飞

一整条河里

就全都是翅膀的声音

白雪集

我记得冬天最暖和的一天

也记得春天最冷的时候

记得有一个黎明的飞雪

都变成了萤火虫

当锈迹斑斑的大地白茫茫一片

心里也一片白茫茫

有些时间，不是白天

也不是黑夜

当有人在雪夜里梦见了彼此

谁是谁的影子

雪还在下

覆盖着我的缺点

没有风雪吹不醒的记忆

比如爱

我所有的温暖

都来自寒冷

若尔盖的星空

在若尔盖

可以给每一颗星星重新命名

他们从很远的地方走到我们的头顶

有着各自的籍贯和出生地

他们的光芒，有着神圣的力量

听说他们曾陷入沼泽

之后又是怎么回到天上的呢

我听见了他们的呼啸

那是无数的灯盏飞向天空深处

背影如草地上的花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