管永前
五四运动是中国现代史中一个划时代的历史事件,对现代中国的政治、社会、思想、文化等几乎所有领域都产生了深远而重大的影响。自五四运动爆发一百多年来,海外学界的研究可谓层出不穷,几近成为一门显学,其中尤以美国、日本、韩国和我国港台地区的研究最为显著。他们从五四运动的价值和意义、社会影响、人物、影响运动的多重因素、运动的性质、时空界限、内涵、领导权、运动与马克思主义传播、运动的评价等方面开展了多视角研究,出版了大量专著和学术论文,涌现出周策纵、史华慈、艾恺、莫里斯·迈斯纳、舒衡哲、汪荣祖等一大批著名学者。海外学者对五四运动的研究能够启发国内学者以新的思考,为深化中国近现代史研究提供新的视角和方法,但其不足之处也应当引起我们的关注和思考。
第一,海外学者普遍认为五四运动具有多方面的时代价值。海外学者对五四运动多给予较高评价。美籍华裔学者周策纵强调,五四运动是一个复杂的现象,它包括新思潮、文学革命、学生运动、工商界的罢市罢工、抵制日货运动,以及新知识分子所提倡的各种政治和社会改革。五四运动一是打击了儒教的权威和传统的伦理观念;二是促使新的社会、政治集团的产生;三是学生和劳工运动的发展;四是群众的普及教育的推广;五是出版业和群众舆论力量的发展等方面,其重要性多已超过别的改良和革命运动。日本学者吉野作造认为,五四运动“不单纯只为排日,主要目的在于铲除国内的祸根”。中国台湾学者曹心宝强调,这个爱国运动不是单纯的政治性运动,而是一种多层面、多方向、多思想所交互影响而形成的复杂社会现象,其真正重要的历史意义在于它的文化思想的层面和方向上,在于促进了民族的文化自觉。
第二,海外学者深入研究了五四运动对中国文化的影响。五四运动本是一次政治性的抗议活动,其影响是逐步加深与扩展的。有海外学者注意到,五四运动激发了新文化和新文学的蓬勃发展,在中国文化转向上的推动力相当显著,中国新文学、新戏剧、新音乐、新绘画、新舞蹈等都是在五四运动之后迅速涌现,并且取得了相当的成绩。台湾学者黄锦珠认为,五四运动成为中国现代史上新文学、新文化的里程碑,也成为现代知识分子思想、精神的引路灯塔,甚至深入东亚地区各个华人社会,因而发展出各具特色的议题与价值观。日本天理大学下村作次郎以五四时期台湾新文学运动的展开为根据,引述台湾当时报刊、社团、作家、作品等各种相关数据,展现了五四思想在台湾的发展情况,说明了五四运动对台湾文学与文化界的影响。
第三,海外学者对五四运动的世界意义多有论述。五四运动影响了中国,亦影响了世界。美国学者卫周安认为,五四运动契合了当时中国人渴求一场彻底的文化与政治变革的需求,使知识分子摆脱了他们长期遭受的传统文化的束缚,较易接受西方社会对中国传统法律文化有关问题的批判,并试图改革它们。美国威斯瑞安大学东亚研究学院舒衡哲在赞赏五四时期年轻人的活力和批判性自觉的同时,强调五四运动的精神意义和价值,认为五四运动有助于21世纪全球文化的发展。韩国学者闵斗基强调,五四运动和辛亥革命可以共同视为中国现代史的起点。韩国学者朴宰雨认为五四运动对韩国的新文化运动影响很大。旅美学者王晴佳从五四运动的研究中梳理历史学的问题,强调五四学人的历史学方法论影响了现代历史学,具有典范性的价值。
第四,海外学者对五四时期人物群体进行了较大范围的研究。五四时期的人物研究同样是海外及港台学者感兴趣的问题。对李大钊、陈独秀、胡适、梁启超、毛泽东、蔡元培、刘师培、张君劢、梁漱溟、蒋梦麟、丁文江、顾颉刚等一大批五四运动的重要人物的研究均有成果问世。其中,日本学者丸山松幸的《李大钊与日本报刊》一文较有新意。该文声称,发现李大钊对于社会主义的觉醒和倾向是受到了二月革命及德国粮食暴动和德国社会党为主导的民主化运动、罢工、和平运动的影响。此外,美国学者周明之的《胡适与中国现代知识分子的选择》、美国学者罗伯特?斯卡拉皮诺的《一个年轻革命者的成长——1919—1921年的毛泽东》,日本花园大学小野信尔的《五四运动与上海知识分子——以周剑云等人为中心》等著作对五四时期知识分子群体的活动作了评介。这种研究在沿袭以往聚焦五四运动主要领导与参与者陈独秀、李大钊等人的同时,也将五四运动中的其他群体和组织纳入研究范围,并初步关照五四运动女性参与者的成长历程和突出貢献。
第五,海外学者多角度挖掘五四运动在不同地区的表现。五四运动于各地有不同的表现。新加坡学者黄贤强阐述了新加坡华人社会对五四运动历史记忆的建构过程。美国学者叶文心追溯了新文化运动在杭州的轨迹,并与其它地区作了比较。美籍华裔学者陈曾焘以上海地区的五四爱国运动为经,以基于传统“亡国”观念所形成的民族意识为纬,突出了五四运动所表现的社会意义。日本学者片冈一忠认为,天津的五四运动始终以学生为领导,其斗争目标是反日、反皖系军阀。五四运动时期,有大量的中国留日学生在日本参与了运动。日本花园大学名誉教授小野信尔的《五四运动在日本》,为五四前后留日学生运动的研究提供了事实的基础。
一百多年来,五四运动研究在海外学界备受瞩目,成果迭出,体现出诸多特点。一是在研究取向上逐渐客观。早期研究五四运动的部分海外学者,对五四运动的分析充斥着浓厚的党派色彩,并在不同程度上存在着政治和情感上的偏见。近年来的研究基本上摆脱了政治上或情感上的偏见,注重从史实出发,客观地分析和评价。二是在研究内容上不断深入。有些学者提出要讨论新文学,必须检讨其“形成之时代背景与种种因素激荡融合”。另外,海外学者也开始从小视角、小领域着手,研究五四时期的人物与社团、社会思潮等具体问题。三是在研究方法上不断完善。海外学者更加注重历史的客观性,重视应用比较研究法,注重纠正过去研究中对五四运动事件分析的简单化和公式化倾向。引进社会科学特别是经济学、社会学的方法,注重通过数据资料分析社会结构的变化。对五四运动历史人物则多采用思想文本分析的方法,即通过知识分子的著作透视其思想发展历程,这就使得史家的眼光从精英人士转移到了社会大众上。
但是,由于世界观、政治立场、看问题的角度、掌握资料的内容和程度不同,海外学者的五四运动研究,无论如何强调中立与客观公正的立场,均无法摆脱其先天的倾向性和价值追求。比如,关于五四运动与中国共产党成立的关系。国内学者普遍认为,五四运动为中国共产党的成立提供了思想条件和阶级条件。而海外学者对于五四运动是否在思想和阶级上为中共成立提供条件这一问题的看法有不同意见。司马璐认为中共的成立完全是由共产国际一手促成的,与五四运动关系不大。台湾的周玉山和联邦德国籍华人郭恒钰认为中共在成立时缺乏阶级基础和思想觉悟,客观条件还未成熟,所以不存在五四运动为中国共产党的成立提供了思想条件和阶级条件之说。再如,海外学者对五四运动的评价。五四运动是不是中国新民主主义革命的开端?如何评价五四运动的功过?在日本史学界,一种观点是以横山宏章为代表的学者,他们认为五四运动不是中国新民主主义的开端,认为五四运动仍然是旧民主主义革命性质的活动;而以狭间直树为代表的一派学者认同五四运动是中国新民主主义革命开始的标志。对于五四运动的功过之论,大部分海外学者并不认为五四新文化运动的最大成果是使中国人民选择了马克思主义。他们承认五四运动在一定程度上解放了中国思想,但同时也认为五四运动有弊端。对于海外学界的错误观点和不足我们必须清醒把握,必要时要加以批驳和纠正,引导国际学术界向正确的方向发展。
最后,让我们重温五年前习近平总书记主持中共十九届中央政治局第十四次集体学习时的讲话:“一直以来,各种政治势力、五四运动亲历者和专家学者站在不同立场上,对五四运动和五四精神有不同的解读”“这些错误思潮观点歪曲五四精神的实质,误导青年一代。我们要旗帜鲜明批驳错误思潮观点,加强正面宣传阐释,牢牢把握五四运动和五四精神的话语权”。这正是新时代中国学者加强五四运动研究、明辨海外学者成果和观点的根本遵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