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磊
每个人不管长到多大年纪,心里其实都住着一个“小孩”,只不过有些人管得比较严,轻易不会把这个“小孩”放出来玩;有些人天生爱自由,乐得看见心里的“小孩”自在逍遥。所以前者就算年齿尚幼,也可能成为别人眼中少年老成的小大人;后者即便芳华已逝,却永远像个长不大的孩子。两种人各有各的长处,各有各的活法,如鱼饮水冷暖自知,无法互相比较,更不能彼此否定。
不想长大的小院
同样的道理,我们生活的这座城市即便日新月异,某些被时光遗忘的角落却依然可以自由生长,它们散落在大街小巷,游走于钢筋水泥的缝隙之间,犹如颗颗“胶囊”封印着往昔的时光,耐心等待那些同道中人登门探访。比如赵府街永远飘荡着二八酱和水疙瘩混合气味的老副食店;比如今天马路上偶然一见的老二八自行车,还有车架上锈迹斑驳,写着“西城”“海淀”字样的黄色车牌;比如北新桥罗车胡同68号那个名为“Old World”的玩具小院……
据说,小院原先的主人是一位痴迷胡同生活的老外。老外回家以后,接手续租的80后店主喜欢收藏旧玩具,老板娘又酷爱喝咖啡,于是决定把这里改建成一个玩具主题博物馆,顺便也能让前来怀旧的人有地方坐会儿,发发呆,想想事,吃块点心,喝杯咖啡。老板的点心好吃,咖啡香浓,不过实话实说,跟别的同行比起来,好像也没有特冒尖的地方,真正值得光顾的是他精心营造的氛围。
小院里最惹眼的物件当数店主收藏的那些颜色、款式各异的塑料不倒翁娃娃,这样的娃娃商店里当初卖3块多钱一个,而且按约定俗成的规矩,男孩手里的娃娃多数是蓝色的,女孩则大多是粉红色的,经历过那个年代的人很容易在小院找到自己的旧相识。坐在这个玩具堆里,跟曾经的老朋友四目相对,思绪总能飘得又高又远。恍惚间,你会觉得这些老朋友重新活了过来,自己愿意像当年那样跟它们说说话、聊聊天,讲讲分别后的二三十年,各自经历的喜怒哀乐。聊到尽兴之处,双方哈哈一笑,挥挥手,各奔各的前程,各过各的日子。
小铃铛和机器人
人的一生或許都会有那么一段时间,愿意相信手中的玩具和自己一样拥有生命,你心甘情愿照顾它们吃喝拉撒,习惯每天搂着它们入睡,跟它们说两句悄悄话。某一天,当你懒得再跟它们说话的时候,那恐怕就真的长大了。
1964年,北京电影制片厂拍了部电影叫《小铃铛》,讲的是男孩石小满放学路上捡到了剧团遗失的明星木偶小铃铛,打算自己留着玩,没想到小铃铛在梦境里活了过来,带着众多玩具把他给教育一顿。故事的结尾,石小满按照那个年代电影的传统套路,毫无悬念地认识到自己的错误,物归原主,双方落了个皆大欢喜。
22年后的1986年,时过境迁,向科学进军成了整个社会的共识,小孩们不约而同地向往科学,崇拜科学家,梦想自己有一天也能坐在实验室里,身穿白大褂,为四化作贡献。塑料娃娃、铁皮青蛙之类的老玩具风光不再,象征高科技的机器人成为孩子们的新宠。所以到了《小铃铛》的续集里,再次“复活”的老木偶也就失去了教育别人的资格,反倒被小孩手中方头方脑的机器人收拾得服服帖帖,深刻认识到自己的那套玩意儿已经成了老皇历,科学的东西不服不行。
汽车人,变形!
1984年,一群来自赛博坦星球的机器人突然闯进中国孩子的世界,从此再没离开过。住在胡同里的小孩,每天晚上看完变形金刚动画片,往往觉得不过瘾,总要把同学、朋友招呼到大街上,各选角色,温习一遍刚看过的故事情节,那个感觉有点类似时下流行的剧本杀。十几个孩子按手心手背,你锅、你碗、你滚蛋的规则随机分成两派,分别在“擎天柱”和“威震天”的率领下,参照当天的动画片,有继承,有创新,你攻我守,我跑你追。紧要关头,“擎天柱”或“威震天”必定要站出来,作大义凛然状,高呼一声:“汽车人变形……霸天虎变形!”再看这帮孩子,就像吃了烟袋油的一样,连哆嗦带抖,胳膊腿乱颤,嘴里还得自带音效,模仿机器人变形时的“咔咔咔咔”声,自己给自己配音。折腾到最后,这才猫腰撅腚,两条胳膊朝后一支棱,鼓起腮帮子,学着发动机的轰鸣声……呜,跟大街上跑了起来。
通常来说,有资格站出来喊“变形”的都是一群孩子里的“孩子王”,不过偶尔也有破例的情况,比如谁的兜里今天装着非常珍贵的零食,或者新得了什么特别稀罕的好玩意儿。小学时,班里转过来一位上海同学,爹是土生土长的北京爷们儿,妈是地道的上海姑娘,这哥们儿从小跟着姥姥长大,上海话说得比北京话利落,口音非常明显。当时北京的外来人口还很少见,冷不丁的,胡同里冒出来这么一位,那是要多惹眼有多惹眼。刚来班里不到半天,大伙就给他起了个外号儿叫“声波儿”。这个外号取自威震天手下一个名叫“声波”,能变成收录机的机器人,它平常说话也是那个味儿的。
“声波儿”长得瘦骨伶仃,性格自带南方人的温和,说话还有口音,扔到一群北京孩子当中,自然没什么威信,纯属遵命效劳的小催巴角色,平常只能他听别人招呼,“咔咔咔”地变形,绝对轮不上他招呼别人变形。不过风水轮流转,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记得有天,因为上课说话被班主任罚抄了10遍课文,晚上困在家里出不去。好容易抄完课文,风风火火跑到院门口,一脚门里,一脚门外,就听见“声波儿”用上海味的普通话高喊:“汽车人,变形!”刚开始还以为他想当头儿想疯了,自己喊两句过过干瘾。出了院门才发现,这哥们儿屁股后头真跟着大大小小、高矮胖瘦十几个孩子,有的明显不是我们这片的。揉揉眼睛仔细再一看,立马恍然大悟,敢情别的孩子都是两条胳膊朝后支棱,唯独“声波儿”,学着王佐断臂的架势,只伸出一条胳膊。还有一条胳膊紧紧护在胸前,抱着一个大号的擎天柱玩具。类似这样的擎天柱,商店当年卖100多块钱一个,相当于普通工人半个多月的工资,眼下的收藏品市场已经炒到上万块的天价。很多80后的童年都曾有过趴在柜台上朝着它顶礼膜拜,最后被父母强行拖走的痛苦记忆。不知道“声波儿”如今是不是还生活在北京,还记得那个擎天柱,愿意来玩具小院瞧瞧当初的老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