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剑平 魏一帆
收稿日期:20230414
基金项目:国家社科基金重大项目:中国特色社会主义道路、理论、制度、文化的科学内涵和内在关系研究(21&ZD013)子课题三:中国特色社会主义制度研究;广西民族大学研究生教育创新计划项目(GXUNCHXS2022001);广西研究生教育创新计划项目(JGY2021072)
作者简介:
高剑平,教授,哲学博士,硕士生导师,主要从事科学技术哲学、马克思主义哲学研究,Email:Gxmygjp@163.com。
摘要:
数据是伴随人类劳动方式的改变而发生更替的。数据存在的形式分为物质形式、能量形式与信息形式,这三种形式分别与劳动方式对应。在古代,劳动方式以客观存在物为劳动对象,进而探索到物质形式中的数据性存在;在近代,劳动方式以能量作为劳动对象,进而探索到能量形式中的数据性存在;在当代,劳动方式以信息作为劳动对象,从而把握信息存在中的数据性。数据在移动互联网广泛应用的当下转化为大数据,极大地推进了生产方式的变革。故而,深度挖掘与分析大数据与劳动结构的内在关联,关涉到夯实数据化劳动方式的哲学理论根基。大数据与劳动结构关联的本质乃是主体与客体的对立统一,是劳动者与大数据之间的关系问题。劳动者作为这一矛盾关联体的“极点”具有绝对主体的位置,其自身同大数据作为绝对客体的位置相同,都是不可变动的实体。因此,这对矛盾就是主客体的割裂与统一。大数据与劳动结构具有内在关联,并从而生发出主客体的矛盾。这种分析过程有何意义?主客体之间的矛盾又该如何消解?对第一个问题的回答为:分析过程的意义是通过大数据与劳动结构的关联来證实马克思主义哲学的合理性基础,为数据化时代作出理论剖析。对第二个问题的回答为:主客体的矛盾通过人类的实践来弥合,以劳动者自身的知识促成主体与客体的统一,形成“美的灵魂”。
关键词:数据;大数据;劳动结构;实践
中图分类号:B024;B016;B026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6738268(2024)01010210
谢林在《世界时代》中对自己的哲学和同时代的他人(比如黑格尔)哲学进行了反思,并找到一个与众不同的思考方向。他指出:“‘过去的被知道,现在的被认识,未来的被憧憬。知道的东西被叙述,认识的东西被呈现,憧憬的东西被预言。”[1]
由此,以时间为基础的数据、劳动要素和人自身的完善表现出了三个阶段:
第一个阶段是过去,描述有关数据的历史演变、理论学说并推演出数据的本质;
第二个阶段是现在,考察两个问题,即“大数据是如何与劳动结构关联起来的”“大数据与劳动结构发生关联的过程产生出主体与客体的对立又该如何来理解”,其中包括大数据与劳动对象、劳动工具和劳动者的内在联系;
第三个阶段是将来,是经过批判和考察了的关于大数据与人的劳动的关联,从而提出以“完整的人”的概念来反思大数据对劳动结构的改变,寻找到贯通主、客体割裂的桥梁,阐明通过实践来达到人的完整性。
一、过去:数据本体及其本质
数据的三个时间段不是孤立的,也不是一个静态结构分析,而是一个动态的相继序列。它自身的逻辑是一个连续的链条,最初的阶段必定成为最终阶段所形成的必要条件,是合理因素不断累积的过程,是整个序列的全体。“花朵开放的时候花蕾消逝,人们会说花蕾是被花朵否定了的;同样地,当结果的时候花朵又被解释为植物的一种虚假的形式,而果实是作为植物的真实形式出现来代替花朵的。这些形式不但彼此不同,并且相互排斥、互不相容。但是,它们的流动性却使它们同时成为有机统一体的环节,它们在有机统一体中不但不互相抵触,而且彼此都是同样必要的;而正是这种同样的必要性才构成整体的生命。”[2]这是一个“沉淀的时间体系”,是先前继起的过去造就了活生生的现在,而这现存的现在转瞬即逝地变为未来出现的大门,我们所追求的答案就在这敞开的未来之中。
那么,数据是如何呈现出世界存在的形式呢?世界以数据为本质所呈现出的形式又有哪些呢?答案是:物质形式、能量形式与信息形式。这三种存在形式又分别对应马克思主义所认为的——世界概念的最普遍意义上的表述:第一,客观实在;第二,实践中介;第三,主观认识。
(一)数据本体
在最普遍的意义上看,数据是伴随着人类生存和发展而同时存在的概念。“数据指人类对客观物质世界的表征,即主体生成数据用以解释客观的物质实体。”[3]原始人利用石头、结绳记事与刻木记事都是数据的最初形态,是在反复的经验和观察中逐步诞生出的数量观念。人类的多次和反复的实践活动促成了数据概念的形成,其中木头的数据体现为:木头的竖形与条状能够让原始人知道那是带有刺穿东西的作用等等。因此,数据是伴随着人类发展始末的,它在历史的不同时期表现为不同的形式。数据本质的客观性体现于物质形式与能量形式的客观性,体现于信息形式的主客统一性。
(二)数据是科学理论体系的基础
在古希腊的哲学家中,毕达哥拉斯第一次提出万物具有数量关系的本质,他认为一切东西都可以用数量关系来说明:天上有一个日头,有一个月亮,有一个日神阿波罗,有一个月神阿尔忒弥斯。“毕达哥拉斯学派认为数是世界的本源,和谐的宇宙是由数构成的,自然的和谐就是数的和谐,自然的秩序就是数的秩序。”[4]亚里士多德提出的范畴把客观存在的东西纳入范畴表亚里士多德在《范畴篇》中对存在进行了总结,指出10类非复合词,即范畴表。它们分别是:实体、数量、性质、关系、何地、何时、所处、所有、动作、承受。(参见苗力田:《亚里士多德全集》第1卷,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1990年版,第5页),范畴表分成10类,这也是间接地承认了某种数量关系;康德在第一批判(纯粹理性批判)里分析“量”范畴时也提到量的图型是数,“作为一个知性概念的量(quantitatis)的纯粹图型是数,数是对一个又一个(同类的东西)的连续相加进行概括的表象”[5]。
因此,数据成为科学理论体系的基础,是通过物质、能量与信息的关联而生成的。
1.数据是物质的表现形式
从时间上把握,数据本质的客观性首先是物质的抽象化,换句话说,是客观实在的另一种呈现方式。这最初的阶段亦是辩证环节中原初的肯定性阶段,是认识上的开端。马克思主义认为物质是客观实在。数据体现为人类对物质或者客观实在能动的认识反映:从人类认识具体的物质整体性的存在,到分析出各个部分的组成;从各个部分得到分子,进而由分子到原子、原子核以及核外电子,再到质子、中子和夸克;后来又发现β衰变过程中存在中微子和阳微子,宇宙射线内又发现μ介子、π介子、Κ介子、Λ超子等。“研究基本粒子的目標是研究之物质微观的结构。这样,从原子到原子核和电子,再进入原子核到了核子,并先后又发现很多粒子……这是人类对物质结构的认识的不断深化。”[6]这些认识的过程不仅是人类认识的进展,也是数据不断精密化和科学化的过程,是数据不断积累的过程。由此,时间性上,数据首先是通过物质形态的改变从而被把握的。
2.数据是能量的代指形式
数据本质的客观性以物质被数据化为条件,从而进一步深化为能量的形式,复杂的物质在转变为数据性时便打破了自身的物质性外壳,从而变为游离状态,这种游离状态正是能量原初的存在形式。这第二阶段亦是辩证环节中的否定性阶段,表现为对第一阶段的否定。能量的形式表现为对物质形式的否定,是认识的深化过程。
数据是能量的第二性表现,而科学理论体系的建立是依赖数据的。科学考察的对象虽然是客观物质存在,但是从客观物质中得到数据、对能量的认识,是通过数据来表述的,对于无形的物质实体是通过考察它们存在的能量形式来进行研究的。能量是科学技术发展具有一定系统性而必然会出现的物质的另一种存在形式,能量的展现和精确需要依靠获得数据来观察和计算,科学理论依靠数据把能量转换成定律的形式,并以此利用能量,比如万有引力定律、燃素原理、热传导定律和麦克斯韦方程等。能量守恒定律的发现集中体现了数据与能量的结合。数据和能量的结合推进了科学技术的发展空间,使客观存在转变为能量的形式。由此,在时间性上,数据是通过能量形态的展示而被把握的。
3.数据是信息的哲学基础
科学技术和生产方式的极大提高,改变了物质和能量的存在形式,数据也伴随着科学而改变着自身呈现的形式。数据在最终阶段呈现出信息的形式,信息进一步消解了物质的客观性与能量的游离性,使二者获得更多的自由性与存在空间。换言之,信息形式是物质形式与能量形式的进一步深化,是事物辩证发展过程中否定之否定的新阶段,是扬弃了物质形式(实在状态)与能量形式(游离状态)的“新的肯定”性阶段。信息形式的否定之否定表现为:将客观实在性与游离性化为数字性,是回复到自身的、真正获得自身现实性的存在形式。
为什么说是真正获得自身的现实性呢?因为数据原初意义上的存在就是数字性的。从事物辩证发展过程看,数据最终呈现为数字性与信息性的同一。以往的哲学家与科学家普遍认为数字的内在根据是逻辑,比如,欧几里得几何学和牛顿物理学是以数字形态建立理论体系的,直到球面几何学与量子力学的创立。这是科学理论奠基于数据的本质性飞跃。其共同点是通过分析复杂物得到最小单元(无论是元素、质点,还是数字或者符号),再对最小单元重新综合而形成公理和定理,这个形成知识体系的过程本质上是在分析数据与整合数据,从而形成信息化的科学系统。
科学理论的基础呈现出的逻辑性,本质上是数字性。莱布尼茨主张建立符号化的数理逻辑,该主张持续到弗雷格以及胡塞尔早期《算术哲学》的发表。罗素和维特根斯坦等哲学家都认为数学的基础在于逻辑,但是近代信息技术革命让原本被掩盖的数据重新被人们发现,即数据是建立科学理论体系和科学系统的基础。从复杂到简单,从分析到综合,就是数据的参与过程,通过实验与观察进行的记录、计算和推理得出的结果都是数据的体现,科学把这种数据性的成果系统化与理论化后就将其变成了科学理论。技术依赖科学理论的发现,科学理论会促进技术手段的实现。“技术是科学知识的物化手段,是以人类对自然界的知识为基础的,技术的水平往往取决于科学知识的水平,技术的发展常常取决于科学的发展。”[7]由此,在时间性上,数据最终是通过信息形态的认知而被把握的。
(三)数据本质的演绎
考察数据的历史发展过程,从古代到近代科技革命时期,目的不在于描述这些客观历史的进程,而是揭示数据的本质。数据的本质是主观表象与客观存在的关联,是数据形式的创新。数据可以分成文字的质性数据和符号的量性数据。
文字自身亦是符号,而符号自身亦是文字。那么,应该如何界定文字性与符号性呢?从概念上进行逻辑区分,符号概念作为文字概念的“上概念”,是包含着文字概念的,也就是说,符号概念的概念域大于文字概念的概念域。文字概念与符号概念的这种界定体现在判断的指称之中。文字概念是单称判断,是特指某种单一的存在物,比如“苏格拉底”“柏拉图”“亚里士多德”。这些文字共同组成了一个单一性概念,“苏格拉底”只能指称“苏格拉底”而不能指称别的。因此,文字概念是无外延的概念,同时是指向单一性存在的单称判断。符号概念则包含着文字概念,任何文字都体现着某种符号性。因此,符号概念是具有外延的,体现在判断上即为特称判断。特称判断是泛指某“类”存在物,比如某个“圆形”符号,可以意指盘子、杯子、太阳等某种“可以通过”的意义。因此,符号概念的意指对象是不明确的,它是特称判断。
语言是人类思维活动的物质性载体,文字与符号更是语言的物质性载体,二者都是表现数据的不同形式。文字与符号的表现方式是不同的,从逻辑上看是“质”与“量”的不同,是质的判断与量的判断的区分,表现为述说与代指。
质性文字数据的本质是文字以含义的方式指向它述说的对象,以带有“质”的表征来对其对象表示肯定与否定,即A≠-A,某物是自身或者不是自身。文字的指向本质是逻辑的单称判断,比如,“自然”这个词语述说的对象是“自然”,而不述说别的东西,它是肯定了“自然”,不肯定别的东西。文字述说其对象或者具有单一性的表征,或者具有集中述说具体存在的表征。
当文字述说某种东西时,它必然是指它述说的某种具体的东西,比如,自然中有X棵树、有Y条河流、有Z种类的矿石等等。但凡要述说特称判断与全称判断,便会带有明显的指示代词,如所有、某些等,并且必然在文字的命题形式上体现出来,比如“大卫会走的、一些人会走的、所有人会走的”。另外,可以用“数”这样一种直观上带有量的文字来佐证上面的说法。数是表现量的一个表象,但是“数”是一个文字,它如何与“量”联结起来形成数量的表象呢?文字“数”对应实在的数目、数字。每个数字都是个体性的,世界上只有一个数字1,也只有一个数字2,不会存在两个数字1或者两个数字2;世界上不存在两片完全同一的树叶,莱布尼茨提到的“不可分辨者同一性”原则就表明这点了。
數量关系是特称命题,是每个个体存在的顺序、数量关系,然后被理解为“数”,其本质上是把客观实在的秩序归纳为一种抽象存在,是把无穷尽的数量关系纳入暂时的限制中,集中在有限的时间与空间范围内进行抽象,创造出语言、概念和命题,并用此来描述某一系列的秩序与关系。这本身又是文字化的行为,因而用“数”这个字来代替所有数量关系,就变得抽象化,这是文字“质”性数据的本质演绎。
量性符号数据的本质是符号以代指的方式指向它的对象。符号具有指向性,这种指向性本身是符号的核心(即便我随意画出一个图案,这个图案也指向该图案本身,告诉我它是个“图案”)。符号并非直接体现它的对象,而是通过抽象的符号来代替其对象的客观存在。符号指向的行为与文字述说不同,其指向行为中带有“量”的表征。符号的意向本质是特称判断和全称判断,它是指向某些或某类行为,比如“自然”。“自然”的概念在这里不仅是一个词语,还内在地涵摄了许多符号,可能会有A棵树、B块石头、C片草地、D条河流等等以符号的方式来代指客观存在的自然。符号行为本质上是意向活动,它是意向性穿透过“自然的符号”以及代表自然的某些事物的“符号”去指向真实存在的“自然”,简言之,符号行为指向的对象是带有“量”的特征的,是某些、某类或全体。这是符号“量”性数据的本质演绎。
总的来看,数据从原本的文字述说内容、情报到符号性的暗号,体现出的是信息的交换;直到建立在信息上形成的大数据,其本质上是数据本体的形式创新,是数据从最初的单一的质性数据到类的、一般化的量性数据;再发展到与信息的结合形成的大数据系统,这是数据本体的形式发展与创新过程。
二、现在:大数据与劳动结构的关联
大数据的基本单元是数据,并且是由海量的数据积累、叠加和整理而形成的。大数据是大量数据的集合,其规模庞大、范围广阔。学界一般认为大数据具有如下特征:“容量(volume)、速度(velocity)、多样化(variety)、可变性(variability)、准确性(veracity)、可视化(visualization)和价值(value)。”[8]大数据的特性是洞察,是将海量数据整合形成的系统性产物。将单一性信息形成以大数据为支撑的联系整体,具有覆盖性高、调控性强等特点,以大数据为基础的各种人类活动都将汇聚在大数据内。哲学家们说日光之下无新事,所有信息都是透明的,因为每一个信息元、每个具体数据都是相互交织、相互联动和相互联系的。
马克思认为:“人类劳动首先是人与自然界之间的过程,是人以自身的活动来引起、调整和控制人与自然之间的物质交换的过程。”[9]劳动方式与大数据的结合,在本质上是人的实践活动被赋予了新的表现形式,是在有限的时间与空间范围内将原本旧的存在形式的物质、能量与信息重造成为以大数据为基础的一种新的表现形式。
大数据最大的优势在于不拘泥于具体的、孤立的客观存在,而是超越了时间与空间的限制。大数据的出现使社会生产焕发出了日新月异的活力。大数据打破了物质性存在的资料,使人类交往和交流不再局限于拥有某种物质性或者实体的东西,而是转变为信息;通过移动互联网的技术,物质性存在变为信息,加速了数据的更替。比如,人类思维的成果超越了纸与笔的极限,原来的方式是在兽皮、竹简和纸上记录下作者的思维并编纂成书;现在利用大数据,可以使用互联网或者移动设备来记录思维成果,这是大数据带来的关于科技手段或者劳动工具的革命性的创新形式。再比如,交通方式的创新使交通建立在大数据的基础上形成交通网,使传统交通形式,如人力、马车,乃至煤炭时代的交通方式发生革命性骤变,代之以建立在电力、磁力和电子信息基础上的新形式交通。
鲁品越教授已经将关于生产力的新观点在其他地方论述得淋漓尽致,笔者在这里就转向另外一个维度——从鲁品越教授批判常识角度下理解的生产力与提出劳动结构的地方开始——人们都不可避免地混淆了生产力概念与劳动结构概念。所谓著名的“生产力三要素”,并非生产力本真概念,正像鲁品越教授提到的:“马克思所说的三要素并不是作为人的生产能力的社会生产力的三要素,而是作为系统的劳动过程的要素。”[10]
马克思认为:“劳动过程的简单要素是:有目的的活动或劳动本身、劳动对象和劳动资料。”[11]因此,这部分考察的内容是劳动对象、劳动工具、劳动者与大数据的关联,换言之,是劳动结构与大数据的关联。
(一)大数据与劳动对象的切合
将劳动对象转变为大数据,在本质上是大数据赋能的效果作用于客观实在的劳动对象上,将劳动对象转变为人头脑中的观念。换句话说,对劳动对象形成的观念具有主观性,因为它不再是客观物质性了,而是变为主体内在的观念。因此,这是劳动对象的形式创新。
“物质交往——首先是人们在生产过程中的交往,乃是任何另一种交往的基础。”[12]物质是一切社会形成的条件,是社会根本矛盾的轴心,劳动的首要前提就是人类对自然之物的利用。人以劳动者的视角去看待自然,自然则是被作为劳动对象来理解的。自然并不是抽象的观念自然,也不是自在之物的自然,而是被预设为客观物质基础,成为人类生存和生命活动的资料;没有自然就不会有人类社会,更不会有相对应的人类劳动存在。马克思指出:“人的普遍性正表现在把整个自然界——首先作为人的直接的生活资料,其次作为人的生命活动的材料、对象和工具——变成人的无机的身体。自然界,就它本身不是人的身体而言,是人的无机的身体。人靠自然生活,这就是说,自然界是人为了不致死亡而必须与之不断交往的、人的身体。所谓人的肉体生活和精神生活同自然界相联系,也就等于说自然界同自身相联系,因为人是自然界的一部分。”[13]
大数据使物质基础和能量都会被转变为信息化的存在方式,以往的劳动对象已经超越了纯粹的客观物质性存在,大数据成为劳动对象。因此,劳动对象不仅是客观性的,而且也是主观性的,既是物质基础,又是信息本身。这样的一种“客体主体化”的行为正是数据切合劳动对象后的产物。大数据赋予了劳动对象全新的生命,打破了自身僵死的物质性外壳,使它们以新的形式进入人类的大脑,成为大脑中的观念。劳动的虚拟对象的共性在于劳动对象是虚拟的而非实体的,劳动者可以面对这样一种非实体性的数据进行操作和实践,不再局限于具体的空间和时间,其劳动对象的形式更加多元,劳动方式也更加自由。
大数据下的劳动对象本质上是自然存在(包括物质、能量)转变为人头脑中的观念(信息),马克思认为人头脑中的观念是客观实在的能动反映,那么,劳动对象作为已经预先成为观念的这样一种事态,需要以实践的方式展示出来,最直接的方法就是作用在生产力上,劳动对象在这里就无可比拟地被理解为已经被信息化了的自然和客观物质存在。因此,劳动对象不仅是客观实在本身,而且是客观实在的观念,这个观念就是信息,具有信息化的特征,是以数据为基础的劳动对象。
(二)大数据与劳动工具的切合
劳动工具变为大数据,这在本质上是技术手段的形式创新。技术工具从自身的限制中脱胎而出,转变为数据的形式,是技术工具自身扬弃后的发展,是工具形式自我否定与自身超越的辩证发展。换句话说,大数据给劳动工具带来了自由。
劳动工具是主体与客体联结的核心,既是概念的,也是实践的。在实践或者劳动过程中,劳动者使用劳动工具创造出劳动产物,并且在劳动过程中形成对劳动产物与劳动工具的概念;而抽象的概念在人的头脑中是自由的,因为它脱离原本的物质性基础,让劳动产物与劳动工具成为数据。
“劳动首先是人和自然之间的过程,是人以自身的活动来引起、调整和控制人和自然之间的物质变换过程。”[14]无论是物质财富还是精神财富,也无论是物质资源还是精神资源,都需要进行交流,需要在有限的时间和空间的内部进行流动,而将这二者贯通起来的桥梁则是劳动工具。人类偶然发现石头可用来狩猎、抵御外界攻击,木头可用来生火、取暖。从原始的就地取材到对自然物的利用和改造,再到创造出自然中本不存在的技术及其工具,这表明了人类社会生产力的更替和劳动方式的发展。这是在一次又一次的实践中反复积累经验从而认识到的,是时间与空间无数次地叠加后形成的经验。劳动工具的创造是以人类主观能动性为基础的实践活动。如果创造劳动工具是盲目的,那么,社会进步、文明更替就不会是一种质的飞跃了。
劳动工具的变化代表着人类社会的更替与人类思维能力的提升。劳动工具从石头、木头到青铜铁器,再到如今的科学技术工具,不仅是工具的提升,表现为劳动工具的进步,提升利用劳动对象的效率,而且还是工具理性的提升,表现为人类头脑中观念的进步,对科学的认识和技术的考察会随着劳动工具的变化而变化。劳動工具的更替预示着人类对劳动对象的利用率和劳动效率也会随之改变,对自然物质和能量的索取随之增加,支配自然之物的能力随之增加。这样一种主、客体辩证矛盾的过程是促进劳动手段逐渐发展的过程,人类不断地利用劳动工具作用于劳动对象,又以效率提升为标志,反向促进人类更新技术手段去创造更先进的劳动工具。
劳动工具的变化也会改变人类自身;同时,劳动不仅改变物质存在和能量存在,而且也改变劳动者本人。“劳动的对象是人的类生活的对象化:人不仅像在意识中那样在精神上使自己二重化,而且能动地、现实地使自己二重化,从而在他所创造的世界中直观自身。”[15]劳动工具向内促进劳动者本人的“反思”行动,向外改变劳动对象的存在形式,比如把物质与能量转变成数据。因此,一切的生产活动都是籍着大数据来进行的。大数据就是劳动工具,是实践中介,又是技术手段,是贯通主体与客体的桥梁和纽带,而生产力必然是通过劳动工具的效率来实现自身价值的。
劳动工具成为大数据,这打破了自身物质性束缚,解放了自身。可以说,大数据就是劳动工具本身。劳动的对象是大数据,劳动的工具同样也是大数据。因此,这“乃”是大数据劳动于大数据,是大数据之间相互流动和融合的现象,是劳动工具与劳动对象的同一。
劳动工具将客观物质性的内容转变为大数据的形式,从而形成新的科学技术;人类把大数据与科学技术相结合,创造出日新月异的手段,生产力就依靠着科学技术的发展和更替,以此来实现自身的进步和飞跃。可以说,大数据起着“赋能”的效果,其作用在于赋予物质、能量和信息以活的生命,让工具理性成为现实。
(三)大数据与劳动者的切合
劳动者是实践的主体,是活生生的生命,其人格不能被大数据所统摄,但是劳动者也会因为大数据的存在而改变其自身的特性。劳动者对大数据的认识程度、使用程度的不同,会导致劳动者本人对大数据的理解角度与理解层次的不同,而大数据作为劳动者的客体,会被劳动者利用并且改造成不同的劳动产物。劳动者是实践的主体,是劳动结构中唯一具有生命力的环节,是劳动对象、劳动工具与劳动者辩证闭合圈中否定之否定的新阶段。劳动者与劳动对象和劳动者的关系,就等于劳动者与大数据的关系,本质上是主体与客体的关系。
马克思认为:“不论生产的社会的形式如何,劳动者和生产资料始终是生产的因素。但是,二者在彼此分离的情况下只在可能性上是生产因素。凡要进行生产,它们就必须结合起来。”[16]因此,劳动者必然是非数据化和非信息化的。他是人本身,需要被保证在劳动结构中具有主体性的合法性地位。大数据包含了物质、能量和信息,把客观实在物变为数据形式,变成观念的属性,劳动者在以大数据为劳动工具的前提下进行的社会生产活动本质上是大数据与信息的碰撞和交换,是劳动者与劳动资料彼此对称、相互匹配,从而达到主体与客体的切合。
在整个劳动过程中,主体一直保持其主体性,比如,劳动者使用大数据作为劳动工具进行劳动时,在劳动对象也是大数据的情况下,劳动者也不会变为数据,而仍然保持他自身。因此,劳动者意识到自身与对象的差异,从而能区别自我主体与外在客体的这样一种本原行动,就说明劳动者永远也不可能被异化成“非我”,他必然只能如费希特讲的“自我”一样,先天就是主体。
因此,大数据与劳动者二者的辩证关系在本质上仍然是劳动者本身劳动其对象(包括劳动对象和劳动工具),又劳动于自身,是劳动者劳动自身、促成自身的行动,因为劳动者自身也是劳动对象。恩格斯说:“生产劳动是整个人类生活的第一个基本条件,而且达到这样的程度,以致我们在某种意义上不得不说:劳动创造了人本身。”[17]
大数据造就了无与伦比的劳动手段,使自由概念以新的形式出现。但是,人切不可沉浸于这样的自由,如果滥用自由反倒会失去自由,因为大数据始终只是人的客体。真正的自由只存在于人自身之内,原因在于人具有纯粹的主体性。
三、将来:大数据与人的实践
考察了大数据与劳动结构的内在联系,从而不可避免地得出一个不太令人满意的结果,即主体与客体的割裂。大数据的存在改变了劳动对象的属性,又改变了劳动工具的属性,将二者都变为大数据的虚拟属性,但是劳动者却独立于这个归摄之外,成为其主体。因此,大数据参与的劳动及其过程造成了主体与客体的割裂。与其说劳动对象与劳动工具在变为虚拟属性的数据后,与劳动者的主体性形成不可消除的、永恒的对立环节,倒不如说,永恒的对立实际上只不过是人的完整性在某个阶段的表象,主、客体的割裂只是人自身实现统一性的表象,完整而具体的人必然是在对客体的认识和对主体的实践中展示出来。
人是完整的人,并不是仅仅作为劳动者而存在的,参与生产劳动只不过是他整个生命中的一瞬或一刻的心路历程,完整性的人是席勒口中所说的美的灵魂,是主体与客体的有机统一。但是,现在看来,主体性的人与客体性的大数据存在着二元性的对立,我们现在寻找到的解决问题的钥匙,就是“完整的人”这个概念。
那么,究竟什么才是真正意义上的“完整的人”呢?首先,人的认识与知识——人能思维——这是人的一个显著特性,是人可以能动地反映客观世界;其次,人的实践与活动——只有人才具有实践活动——这是人的另一個显著特性,是人可以能动地改造客观世界;最后,唯有经过整个闭合的实践过程,才是贯通主体与客体的路径,才是真的意义上的完整的人。
(一)认识的真理性
大数据的真理性,是来源于客观实在的。人对大数据的认识本质上是对客观世界的认识,是对客观物质能动的反映。大数据的基础既然是客观实在,那么大数据也就首先具有自身的真理性,因为它不是人类头脑中的虚构产物,它是伴随着人类认识过程始末的。“大数据作为人类现实生活的映射,提供了与现实生活同步的过程性。”[18]人类的实践活动并不是凭空而生的,它是建立在人的知识体系之上的,有着自身的特性,因为实践总要把内在的观念化为现实。因此,这第一步就是主体的人具有知识体系。
大数据的特性将人类知识体系化成一个整体,没有任何孤立和片面的事物,所有的知识体系都潜藏在大数据的联系之中,它们各自变成一部分,变成单元、单子。每一个信息就是一个信息元,是信息的“单子”,每一个单子都具有无限多的可能性,信息元代表了主体关于此信息元的一切过去和现在形成的经验知识,以及对未来发展趋势的一种直觉性的预期。事实上,“大数据寻找的技术不仅是存储,而且是提取隐藏在其中的信息”[19]。比如,我看见一本书,书的内容是我当下所获取的新的信息,但是书的边角隐藏了一个康德的图案或者名字缩写(I.K),那么,这个作为纯粹符号性的信息会点燃我以往关于康德本人以及康德哲学和与康德有关的一切信息,调动起我内在储备的经验。这储备的经验就是未被“激活”的数据。数据在被组合成信息时,能够与当下获得的新内容融会贯通,共同形成对一件东西的思考。如果这被解释为一种数据的运作,储备的经验就可被理解为是我的关于“康德”的数据的运作。或者说,大数据是潜在的信息,而信息是大数据表现为现实的数据本身。
(二)实践的伦理性
人的实践是唯一性的,并且唯有通过实践,人才能将内在的观念转变为现实;唯有经过必要过程的实践,才是实现自身的实践,才成为现实性的实践。马克思认为:“全部社会生活在本质上是实践的。”[20]39大数据既是人头脑中的观念,亦是人实践的对象;人通过利用大数据,就可能创造出更为先进的技术工具。因此,实践是在主体与客体永恒割裂的鸿沟处架起的桥梁,大数据将劳动对象与劳动工具转变为虚拟的形态,从而与劳动主体割裂开。但是,人通过大数据进行的实践活动正好弥合了主体与客体割裂的鸿沟。“虚拟世界与现实世界基于大数据技术的物质载体进行融合,共同组成了人类的社会生活。”[20]184
大数据的实践是人利用大数据,创造出以大数据为基础的智能工具,并将这些工具充分地运用在劳动过程中,以此解放人类的双手,从而实现从必然王国到自由王国的过渡。马克思指出:“自由王国只是在必要性和外在目的规定要做的劳动终止的地方才开始;因而按照事物的本性来说,它存在于真正物质生产领域的彼岸……在这个必然王国的彼岸,作为目的本身的人类能力的发挥,真正的自由王国,就开始了。但是,这个自由王国只有建立在必然王国的基础上,才能繁荣起来。”[21]
(三)美的灵魂
席勒说:“……永远成为一个和谐的整体,以他那和谐的完整的人性进行活动。”[22]美的灵魂是“完整的人”概念的呈现,是主体与客体的综合统一,是主观能动性与实践的综合统一。“完整的人”应该包括主体、客体与中介。主体是具有知识的人,是劳动者本人;客体是客观实在的对象,是大数据本身,是劳动工具与劳动对象;中介则是实践,是主体与客体贯通的路径与桥梁。人的“完整性”是指人作为实践主体的同时,通过实践通达至客体,对客体进行认识与改造,从而经历一个完整的实践过程;只有在这个完整的过程中,才能塑造出“完整的人”。
不要忘却人类生存的最终目的——实现人的自由而全面发展。“发展到今天的信息科学已经不再仅仅是一门单一的学科和某种交叉性、横断性学科,而是具有诸多层次、涉及众多学科领域的学科体系。”[23]因而我们需要认识到自由是出自实践的。劳动不再是陶冶事物,也不再是剥削阶级压迫、异化人的手段,而是自由自觉的创造性活动;人类劳动陶冶了人类精神,其不仅是谋生的手段,而且是精神的愉悦,正像荷尔德林所说:“人辛勤劳作,却诗意地安居在这片大地上。”[2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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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辑:刁胜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