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是解开心结的钥匙

杨龙明

儿子被捅刺身亡，留下一对尚未成年的龙凤胎。赵大爷老两口顾不上白发人送黑发人的悲伤，怒气冲冲地到检察院讨要说法：凶手明明“杀”了人，为何判的是故意伤害罪？为何不能以命抵命？

“就想要一个说法”

2023年11月，赵大爷夫妇眉头紧锁、面色阴沉地来到天津市检察院第二分院12309检察服务中心，我负责接访。

“为什么他杀了我的儿子却不用偿命？我们要求一命换一命！”赵大爷的儿子因被人捅刺身亡，留下一对读高中的龙凤胎，老人心理压力和经济压力巨大，交谈过程中，几度哽咽。

原来，2017年初秋，赵大爷的儿子赵新昌（化名）在网吧和王刘（化名）发生争执，王刘在厮打中手持碎啤酒瓶捅刺赵新昌，随后逃离现场。赵新昌被送往医院后经抢救无效死亡。次日，王刘被抓获归案。2018年初，天津市第二中级法院以故意伤害罪判处被告人王刘无期徒刑。

凶手明明“杀”了人，为何判的是故意伤害罪？赵新昌的父母怎么也想不通，这才到检察院提出申诉。通过调取全案卷宗、梳理在案证据，我们发现原案结论正确、程序合法，判决说理也清晰明了，赵新昌父母的诉求之所以如此强烈，无非是想要一个说法。

了解到赵大爷夫妇“就想要一个说法”的心理，我复盘了事情的来龙去脉，结合他们的家庭关系，酝酿了一个“方案”。接访后，我坚持每天给赵大爷打电话、聊家常，短则两分钟，多则一个小时，陪老大爷说话解闷，我把这个过程称之为“破冰聊”。

几天后，我把二老请到检察院，捧上两杯热水，没有先讲案子，而是以一个故事开局：“赵大爷，我认识一个和你年龄差不多的大爷。他40岁不到，媳妇就去世了，亲戚朋友也没个接济，一贫如洗。去工地打零工，烈日炎炎下干重活，寒冬腊月里出苦力……他用手上的老茧和脸上的皱纹，把一个山村的穷孩子培养成一名检察官，现在就坐在你们面前。那个‘大爷就是我的父亲。”

赵大爷听完，感兴趣地问：“那你父亲是怎么培养孩子的？”我说：“生活还得往前看，不能总羁绊在自己的情绪里，回头看看，会发现以前的纠结实在不值得……”

我的真情換来了二老的真心。一直不说话的赵大妈对我说：“俺们两口子现在也干点杂活，一直在给俩孩子攒钱……”60多岁的赵大爷起早贪黑打零工，有时是在工地搬砖、有时是在园林帮忙，风雨无阻，每天能有一二百元的收入。

“这就对了，你们看，小时候我学习好了，父亲再苦也开心，我为了让父亲开心，就更好好学习，日子就慢慢越来越好，你们老两口这么大年纪还在外面挣钱，俩孙子都看在眼里。”

重新捧起高中课本

一谈到与孩子相关话题，赵大爷夫妇格外感兴趣。案件受理一个星期后，我和两个孩子取得联系，前前后后通了半个多月的电话。这对龙凤胎正在读高二，哥哥沉稳内向，妹妹活泼开朗，名字都带“爱”字，寓意在宠爱中长大。聊天过程中，我发现他们对学习的重视程度远远不够。

“我现在已经‘躺平了，学习就这样吧，能考上大学就去上大学，考不上就出去打工。”妹妹这句漫不经心的玩笑话让我警觉。压制住发表读书如何重要等长篇大论的冲动，我先从她最感兴趣的学科开始聊起，一点点帮助她找到学习的乐趣，确立学习的信心。

“检察机关对因涉案而生活陷入困难的人，可以开展司法救助。叔叔阿姨也可以帮你辅导功课。”从那以后，我重新捧起了高中课本，每天下班后针对兄妹俩的授课进度自学相关内容，这样在他们抛出疑问时，我能够及时给出准确解答。

一来二去，孩子的学习成绩有了一定提升，对我的信任也更深了。我还为他们一年后的高考志愿填报作了长期规划，在院校、专业选择上提供参考意见。当我再跟他们讲爷爷奶奶是如何为了他们的未来，出苦力、赚辛苦钱，他们也都表示同意，也表示一定会知道去感恩、去孝顺爷爷奶奶。

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考虑到养成良好的学习习惯终身受益，我跟赵大爷夫妇分享孩子学习进步情况的同时，也分享了自己的学习方法。同时，提醒他们孩子可能存在的苗头性问题，如早恋、厌学、攀比等，“保不齐会有这样的苗头，妹妹的好几个闺蜜都谈了男朋友”。赵大爷夫妇对孩子这段时间的变化看在眼里，欣喜又忧虑。

关于早恋这一点，我通过分享自己的经历，引起了妹妹的共鸣。我还告诉她，当下最要紧的是好好学习，考入好的大学，将来才能找到有共同话题和共同志向的另一半，才能过上更好的生活。她听完，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把听证会开到家门口

2023年12月19日，在前期充分沟通、建立信任的基础上，赵大爷夫妇欣然同意了我们举办听证会的提议。为了方便群众，我们特意安排了上门听证，把听证会安排到了赵大爷的家门口。

“为什么他杀了我的儿子却不用偿命？我们要求一命偿一命！”听证会刚开始，赵大爷夫妇当着村里乡亲和检察官、听证员的面，将委屈一一哭诉。

我从故意杀人罪与故意伤害罪之间的区别展开释法说理，提出王刘与赵新昌素无积怨，现有证据难以认定王刘存在剥夺他人生命的主观故意，以故意伤害罪定罪处罚更为准确。渐渐地，赵大爷夫妇冷静了下来。

“检察官结合这起案件发生时当事人的客观表现、被告人认罪认罚等因素，向申诉方解释判决依据。”律师陈亚东从专业角度进行了分析，“大爷，我们理解您的切身之痛，但司法机关也要依法办案，我们国家对死刑的适用是有严格规定和程序的。”

心理咨询师又以专业视角从家庭遭逢重大变故后应当如何调整心态、走出阴霾对赵大爷夫妇进行情绪疏导，帮助他们重拾生活信心。

后来，赵大爷夫妇自愿撤回刑事申诉，表示服判息诉。他们哽咽着鞠躬致谢，动容地说：“我们看到俩孩子，就不自觉想起他们爸爸，感觉不做点啥，对不起儿子，所以才向你们申诉……感谢你们，这么耐心、细心，我们心里的坎，过去了！”

此外，对于案件中的这一家人，俩孩子作为被害人抚养的未成年人，老两口作为被害人赡养的父母，要不要开展司法救助、怎样开展司法救助，我们也展开了讨论。

最后，我院对赵大爷夫妇依法给予了司法救助。此外，我院还联合当地妇联选派了心理咨询师提供一对一公益心理援助跟踪式服务，成立了由心理咨询师、村委会工作人员、妇联权益保障专员等组成的“关怀救助小分队”，时常串串门、拉拉呱。

“检察官，有时间多给俩孩子打打电话吧，他们就听你的。”这是赵大爷夫妇除了感谢之外，反复跟我说的另一句话。（作者单位：天津市检察院第二分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