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巧茹:有技有艺白蛇传 “茹”戏人生话情长

2024-05-22 13:43陈巧茹
现代艺术 2024年5期
关键词:梅花奖白蛇传川剧

我是川剧的女儿

我出生于四川省叙永县一个川剧之家,我的父亲和母亲都是叙永县川剧团的演员。父亲是团里的文武小生,母亲工青衣。从小我就是在团里咿咿呀呀的吊嗓声中醒来,在舞台上摸爬滚打玩耍中长大。那个年代里,川剧就是大家平日生活里最好的娱乐消遣方式,舞台上的演员们一场又一场地演,年幼的我则是在下面一招一式地学着比划。印象最深的一次是团里排一出叫《蝶恋花》的戏,我哭着闹着想演女主角身边的小白兔,最后真的戴上了兔耳朵扮成了“小玉兔”,仿佛就从这一刻开始,我与川剧舞台的缘分便深深交织在了一起。

12岁那年我考进了叙永川剧团的娃娃班,算是正式开启了我的川剧职业生涯,自此之后我更是加倍努力地练功和学习。那个时候的我们几乎一年都是在全省各处演出,不仅上舞台锻炼的机会多,而且能够看到很多名家老师们的表演,边看边自己揣摩学习。就这样功夫不负有心人,1983年在宜宾地区举办的迎接建国35周年专业文艺汇演中,我主演川剧《打神》一戏荣获了本次表演比赛一等奖。

凭借这个戏,我还在1986年四川省青少年川剧比赛中获奖,渐渐受到更多人的关注和认可。当时就有位老师说:这个女娃条件那么好,可惜是留在了县剧团,如果是在成都、重庆可能发展空间会更大。我心中也萌生了想法,内心也是不停在问自己,为什么不去追求更大的舞台,去见识更为广阔的艺术世界呢?于是便有了之后我到成都学艺,拜恩师张光茹的一段故事。

由缘到茹  初绽梅花

能够结缘“梅花奖”当然离不开我的恩师张光茹老师对我的殷切教导、辛勤栽培。老师虽已离去多年,但她的话语时常还在我的耳边响起。记得那时千辛万苦好不容易拜在老师门下,为表示对老师的敬意以及跟随老师学艺的决心,我想将名字改为巧如,以“如”字寓意万事如意。可老师却教导我说:学艺万不可求一帆风顺,安逸无忧,从事川剧事业就要有含辛茹苦、踏实努力的觉悟,那样才能够演好戏,成为一个好演员。就这样在往后的人生中,“茹”这一字伴我始终,老师的教诲更是时刻铭记我心。正是跟着老师一步一脚印踏踏实实学戏学做人,我慢慢从老师的学生到成都市川剧院临时工再到特招调入剧院,参与了剧院《薛宝钗》《武则天》以及《石怀玉惊梦》等诸多剧目的演出。之后我又幸运地遇到了我艺术生涯中非常重要的一部作品——川剧《四川好人》。

由著名剧作家魏明伦老师创作的川剧《四川好人》,作品诞生时恰逢我们中国戏曲的探索实验时期,那时候我们川剧界的创新实验意识都是较为超前的。为排这部剧,院领导们邀请了中央戏剧学院的丁扬忠教授、评论家林克欢以及《戏剧》编辑部副主编李坚等人来团为我们讲学,还有中央戏剧学院、中央歌剧院、中央实验话剧院的年轻导演、灯光、舞美、服装设计师们来团同我们一同创作,让我们同他们一起用新的文艺理论、文艺思想开阔眼界、提高艺术修养。

我作为一名年仅20岁的年轻川剧演员,在当时剧院“新老结合、以中带青”的方针政策下,有幸任C组主演,后面1987年在该剧进京演出时又由我来饰演女主角“沈黛”及女扮男的“隋达”两个性格截然不同的人物。能够获得领导们如此信任,将这一机遇与挑战给予我,我的内心还是略有忐忑,但更多的是兴奋。抱着初生牛犊不怕虎的劲儿,我仔细研读剧本,把握角色的内心情感与人性挣扎,大胆打破一些传统表演程式,更多地从人物内心体验上完成人物塑造。对于角色的理解和塑造方式我同该剧导演李六乙在很多时候也是不谋而合,前辈李笑非老师、晓艇老师以及李增林老师等人也在表演上给予了我许多的帮助。也得益于剧团里一众艺术经验丰富的老、中年演员们甘当“绿叶”,正是因为大家劲往一处使,拧成一股绳,才使得我们这个戏在北京演出后获得了戏剧界内专家们和观众们的盛赞。我也因此给专家学者们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得到个称呼“四川好人”。那时候专家们对我在剧中的表演都给予了很高的评价,认为我的表演技艺已具备“夺梅”资格,但彼时的我还是太过年轻,最终无缘当届“梅花奖”。

可我并不气馁,我想只要踏踏实实演好每一部戏,精研好个人的表演艺术,终有一天我会离我心目中至高无上的“梅花奖”越来越近!没想到这一天来得比我想象中还要早,这还要从川剧《白蛇传》说起。

川剧《白蛇传》最早刊行于清代嘉庆年间,与其他剧种相比更加注重武打和做工,同时也更加注重艺术与技巧的结合。可以说,川剧改变了《白蛇传》。川剧《白蛇传》中的青蛇本是雄性,在不同的场景会幻化成女青蛇,这种男女青蛇的灵活变化,助力了川剧《白蛇传》情节演绎得更加精彩,因此获得了观众们的广泛好评。

同时,《白蛇传》也改变了川剧。川剧《白蛇传》中人物角色丰富、行当齐全、技巧独树一帜。其中的“白娘子”具有复杂的角色塑造,比如前期是青衣旦、闺门旦,唱腔优美婉转,表现端庄温柔的形象;而后期则化身武旦、刀马旦,表演功夫技巧俱全,表现英姿飒爽的形象。在川剧《白蛇传》中饰演“白娘子”需要拥有高超的功夫与技巧,“水袖功”等功夫技巧表演更是家常便饭,需要反复刻苦的练习,才能塑造好这个角色。这是老一辈川剧艺术家跟随时代脚步的创新,值得后辈学习。戏,无艺不感人;无技不惊人。川剧《白蛇传》二者兼具。

最重要的是,《白蛇传》也改变了自己。我从早期饰演的角色“小乌龟”到后来的“白娘子”,是角色的转变,也是自己成长的蜕變。“白娘子”这个角色带给我很多的荣誉与成长,“白娘子”的一生也是我的“艺术人生”。1991年,成都市川剧院受邀到北京参加亚洲戏剧节,剧院决定由我一人领衔主演川剧《白蛇传》前往北京演出。川剧的《白蛇传》不同于其他戏曲剧种艺术,在川白蛇的表演中“白素贞”一角涵盖了青衣、花旦、武旦等多个行当应工表演要求,更有前辈阳友鹤老师创作了一系列如“托举”“蛇缠腰”“高钓鱼”等高难度动作,所以在过去往往都是由2-3人分演白素贞一角。而由一人完成全本的演出,也是对一个川剧演员全方位的考验,所幸,我啃下了这块硬骨头。凭借出色的表演证明了自己这些年来在艺事上的刻苦努力与精练技艺,也得到许多戏曲界专家和观众的认可,紧接着剧院“趁热打铁”给我组了台《陈巧茹川剧折子戏专场》演出,这场演出中精选了我极具代表性的川剧《打饼》《打神》《劈棺》《四川好人》四部作品,最终得以荣获第九届中国戏剧梅花奖。

就这样,我的第一朵梅花在我意想不到的时候惊艳绽放。于我而言,这既是一种对自己努力的认可,同时也是一种激励,让我更加坚定川剧,创新传播,在表演和传承川剧这条道路上义无反顾地前行着。

艺海之路  幸遇良师

都说“艺事艰难贵进取,平章顾曲识英雄”,这句话放在我的艺术历程中再合适不过了。得到了“梅花奖”后有声音说:都拿到“梅花奖”了,那就差不多了嘛。用现在年轻人的话说,该躺平了。但我心有不甘,不愿在艺术的道路上就此止步,我还想继续塑造更多的角色人物,演出更多的好剧。万不想之后的十年中,戏曲受到电视媒体等流行文化的冲击,被边缘化的问题严重。那时候尽管为求生活也去从过商、唱过歌,但依然不愿离开戏曲舞台。我把我的烦恼与想法同徐棻老师交流后,徐棻老师也非常赞同,也很鼓励我遵从自己的从艺初心,于是为我量身打造了川剧《目连之母》。正是有了这部剧,让我向大众证明了在获得“梅花奖”后我依然没有放弃对于戏曲艺术的追求与梦想,而是不畏困苦、排除万难地坚持要出好作品、练好艺,让自己的表演不断精进磨炼。

1999年5月,川剧《目连之母》在成都首演,同年9月应邀参加在沈阳举办的“第六届中国戏剧节”,荣获了中国戏剧节优秀剧目奖,我也荣幸凭此剧获得了优秀表演奖。此后我们又带着这个戏去到了法国、比利时等国家以及国内多个城市,反响都很热烈。徐棻老师也鼓励我带着这个戏去争取评选“二度梅”,但我想我应该再积累更多的作品,再多塑造几个经典角色,让自己表演技艺再上一个台阶后再去参评。

于是魏明伦老师找到我,让我参演了2002年他编剧的川剧《好女人·坏女人》,也有了2004年的《青春涅槃——陳巧茹艺术人生专场》等相关作品的诞生。在这期间我尝试在表演中注入更多的现代风格、个性理念,试图让古老川剧艺术融入更多现代品格与个性理念,这当中也有受徐棻老师的一些戏剧理念影响因素。就这样通过更多作品和经典角色创作,我积累了一定的信心与把握,与徐老师的合作也有了默契,很快我们合作的下一部戏来了。

十年一磨  二度盛开

2006年徐老师重新修改了她原来的弹戏版川剧《欲海狂潮》,秉着“改编就要再创造”的创作理念,徐老师将此剧改为了高腔剧目,唱词几乎是重写的,且人物、场次均有较大的调整,并特邀张曼君导演与李增林老师共同执导。这部改编自尤金·奥尼尔名剧《榆树下的欲望》的川剧作品,如何将其戏曲化、程式化地表现,并让观众接受是我几度犯难和思考的问题,剧中我饰演的蒲兰虽有贪欲、情欲,在欲望的驱使下引发了一系列悲惨故事,但她亦是善良、可怜的,人性的复杂、命运的多舛给予了我极大的表演空间。

2008年,为纪念改革开放30年,剧院携我主演的新版川剧《红梅记》和《欲海狂潮》进北大百年讲堂演出,《红梅记》偏传统,《欲海狂潮》则偏现代,但两部剧均是传统川剧与现代审美的结合体。我在《红梅记》中饰演“李慧娘”一角,完成了繁重的唱做表演,在《欲海狂潮》中饰演“蒲兰”一角,塑造了富于艺术感染力被欲望驱使的女性形象。记得在北京演完这两部戏,也是引起了首都观众和专家学者们的热议,有老师肯定我道:“陈巧茹是一个能文能武,唱做俱佳的川剧演员,这次的表演不仅驾驭娴熟,切合人物,艺术上更是精进成熟了。”于是我想这次应该差不多了!

偏偏就在我满怀信心再次冲击“梅花奖”之时,老天爷仿佛与我开了个小小的玩笑。2009年,我以川剧《欲海狂潮》参评“梅花奖”的评审演出时,不承想在演出过程中话筒突然出现了问题。当时我正演出到第三场的一半,唱着唱着话筒突然没有了声音,而与我对戏的演员们话筒则是正常音量。那一刻说不慌张是假的,但我还是强忍着各种情绪继续投入到人物表演中。中间换场期间赶紧进行了调试调整,但登场后还是没有声音!这种情况下,除了继续演,并且更加投入地演,我别无他法。我不能对不起前来观看的观众,我也不愿让他们失望,只能调动我全身的力量让他们感受到剧中“蒲兰”的悲欢离合、冲突与毁灭。所幸后面麦克风最终还是恢复了声音,但不完美的遗憾终已成事实。当剧终谢幕时刻,尽管在场的观众与评委们给予了热烈的掌声鼓励我,那一刻我也只能强忍泪水深深鞠躬向他们表示歉意。

同时也要感谢“梅花奖”主委会与评委们,在2011年让我终究凭借此剧再度荣获“梅花奖”,开出了属于我的带着一段插曲,一点曲折的“二度梅”。听说曼君导演在回忆这段往事时称我这个“二度梅花”是世界级的“断臂至美”,我想说正是有了这一次的“断臂”体验,才让我更加倍感珍惜我的两朵“梅花”。敬畏舞台、敬畏艺术,虽是一次“断臂”,但更激发了我在艺术道路上追求“至美”之心,所以遗憾也不再是遗憾,而是催发我艺术再创造的动力。

艺不停歇  梅韵传承

艺无止境,艺不停歇,“梅花奖”见证了我的艺术成长之路,我也在“梅花奖”的鼓舞之下一次次去探索更广阔的艺术天地。在拿了“梅花奖”后,尤其是“二度梅”后,我想我有责任将“梅花精神”传递下去,鼓舞和帮助更多年轻戏曲演员们“夺梅”,也让我们川剧艺术在代代梅花中得到更好的传承发展。

于是在2013年,我同徐棻老师商量做川剧《尘埃落定》。这个本子是徐棻老师早在十年前就写出来的,当时我拿着徐老师的剧本去过会时也是有很多反对声音,但我根据自己艺术眼光和判断力,以及对徐老师艺术品质的信任,加之后面谢平安导演对此戏的高度认可,坚持一定要排这个戏。尽管有很多人不解,但是我明白为了剧院的发展,为了培养年轻演员,我们需要不断推出具有思想性的艺术精品,让演员们能够通过一部部好戏磨炼自己的演技。所幸该剧推出后,观众们好评不断,也获得了许多的奖项荣誉。在川剧《尘埃落定》中我饰演“卓玛”和“塔娜”两个角色,还培养了青年演员虞佳担纲B组演员,以我的表演经验带着年轻演员们磨戏练艺,让他们台上台下都得到锻炼,最后他们的表演果然进步很大。我想这条路子看来是对的。

2019年,我将我的代表作《目连之母》传授给了学生虞佳,那一年全院齐心协力帮助她排练好此剧,我更是将自己多年演出此剧的表演方法倾囊相授,只愿为我们川剧再出一朵“梅花”。好在虞佳也很争气,在终评现场出色发挥,最终夺梅成功。我也终于才缓口气,觉得无愧于自己身上传承川剧艺术的担子。

梅花不易,传承多艰。一个“梅花奖”演员的背后是多少人的群策群力、努力灌溉、殷勤“施肥”才能破土而出的啊!这些年来,不断推出新戏,不断以戏带人,以艺传承成了我倾注心血在做的事。2021年,我将主演的川剧《烈火中永生》“江姐”一角传给了虞佳、李玲琳、魏榕、刘茜等青年川剧演员,在这部戏的传承中我跟院里的孩子们说,只要是你们想学,谁来我就教谁,不管你们是谁的学生,谁的娃娃。就这样激发他们去更加修炼自身的表演技艺,我也带着她们通过进校园、走基层演出机会到舞台上实战考验。在这样的方式下,学生们蜕变的舞台表演也给了我惊喜。于是在2022年的川剧《花自飘零水自流》这部我与徐棻老师合作的又一大戏中,我大胆起用了李玲琳、魏榕饰演剧中的“乔、林二妃”,我也将自己领衔主演的“皇后”一角传承给了青年演员刘茜等人。这部聚焦“灵魂的挣扎”,讲述女性在真善美与假恶丑之间苦苦挣扎的戏给予了她们充分的表演空间。在创排的过程中,我既要揣摩自己饰演的“皇后”一角,又要分身指导她们在剧中的人物塑造和表演。虽然十分疲累,但累并快乐着,能够看到我们川剧不断地出精品、出青年人才,我倍感欣慰和自豪。我也期待着能够在不断的出人出戏出精品中,为我们的川剧“带”出一朵又一朵的梅花,让梅韵芬芳香满川剧。

“让中华优秀传统文化活起来、传下去”,这是习近平总书记对我们传统文艺工作者传承工作的重要指示。2022年我成功入选首批四川省戏曲名家工作室成立名单,这或许也是对于我努力传承川剧,大力培养青年川剧人的一个肯定。作为一名川剧非遗传承人及“梅花奖”演员,我定将时刻牢记自己肩上的重担和责任,延续传统文化基因,彰显川剧艺术魅力,不忘苦寒之时,勇攀艺术高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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