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东

女儿顺利考上大学，家里的老人年纪也越来越大，于是我与妻子商量，打算结束打工生活返乡。

我们打算请房东吃顿饭。一来告个别，二来把这几年欠下的房租还给他。

说起房租，这几年一直是我的心事——除最初三个月的预付金外，这几年，房东一直不肯再收房租。我每次给他，他都说：“这点儿钱我还有，先在你那儿放着，需要的时候我会找你要。”

刚开始我心里还挺高兴，不用缴房租，手里暂时宽裕了不少，可后来越想越觉得不对劲。人家肯定不会让我们占便宜啊，一旦秋后算账，这利息怎么算？

有一次准备回家过年的时候，我坚决要把欠他的房租一次性结清。房东说：“你们这一走，是不打算回来了？”我急忙说：“不是，不是，过完年就回。你可不能将房子租给别人，咱们是有合同的！”

我之所以这么看重这套房子，原因有三。首先，它离女儿的学校近；其次，房子是三室两厅，他自己住了一间，不过他那间带衣帽间和卫生间，另外两间租给了我们，这样我女儿就有了独立的空间；最后，是房租便宜。

房东说：“这不就行了？反正你还要回来，我又不是信不过你。你要是不打算租了就把钱给我。”也对，且不说房租便宜，眼看着女儿已经到了备战高考的关键时期，怎能另外找房？

其实，我想起当初租房的时候，这房东可没这么好说话，我们差一点儿被拒之门外。当时是一家中介公司推荐的房子，我一看条件这么好，房租又低，不禁喜出望外。可中介小伙子说：“这么便宜的房子可不是容易租到手的，房东是个倔老头儿，他有条件。”然后小伙子一条一条列举了出来，竟有十条之多。比如：不准领外人到他的房子里来，不准玩动静大的游戏……有一条让我为难了——晚上九点之前必须关灯睡觉。妻子好不容易在一家超市找了个收银的工作，超市晚上九点半才下班，这可怎么好？我去找房东商量，房东一听就冷了脸，坚决地摇了摇头。听小伙子说，在这之前，房东已经拒绝了三家人。就在我打算放弃的时候，我女儿说话了：“爷爷，您就租给我们吧，我保证听您的话，不给您添乱。”我都不敢相信，就是这一句话让房东改变了主意。他脸色顿时缓和下来，说：“那就试试吧。”我们就这样住下了。

我们一家三口和房东一直相处得很融洽，所以才安然租了这么几年。房东虽倔，但见了我女儿格外亲，有时候还往我女儿手里塞零钱，说想吃啥就买。我女儿当然不要，为这事，房东还不高兴。有时候我们做了好吃的，就邀请房东入座。房东也不客气，总是拿出一瓶好酒，要与我和妻子一起喝。说实话，我们那一顿饭不值房东的半瓶酒钱。我们与房东都处出了亲人的感觉，如果不是眼下这情况，我还真舍不得离开。

妻子辞了工作，在房子里收拾东西。房东听说我们要走，一言不发，一直坐在那里喝闷酒。我几次想打破僵局，都没成功。

后来，我把准备好的钱掏了出来。房东没接钱，也没拒绝。我只好把钱放在了桌上。房东又闷头喝了一会儿酒，终于说话了：“你们这一走，又剩下我一个孤老头儿了！”我一愣，就听他接着说：“我有儿有女，可有什么用？”

我一直以为房东是个孤寡老人，他有儿有女这事，我还是第一次听说。原来，房东有两个孩子——一个在美国，一个在加拿大。他也有孙子、孙女、外孙、外孙女，可都在国外。

“我退休金一个月上万元，一个人根本花不了。出租这房子，我不是为了钱，只是想让家里多点儿人气。”房东说着话，看了我女儿一眼，“这几年，你们待我像亲人一样，特别是你这闺女，天天叫着爷爷、爷爷，你不知道我听了心里有多舒坦。亲孙子、亲孙女都没这么勤快地喊过我爷爷。这几年你们给我的，比这些钱重要多了。说句心里话，我是真舍不得你们一家走。”说完，老头儿哽咽着，泪水已流了满脸。

（选自《羊城晚报》2023年9月27日，有删改）

【赏析】

这篇小小说聚焦城市空巢老人的生活处境。文章先交代“我”因回老家，准备将这些年欠下的房租还给房东，设置悬念——为何房东会同意“我”欠房租？接着，揭开悬念，又设下新的悬念——房东为何执意不肯收房租？作者用插叙的方式，交代“我”租房的过程，使故事的发展合情合理。作者详细描述“我”当初租房时房东的倔强、提出的条件的苛刻，以及租房后“我们”和房东其乐融融的相处画面，突出了房东的形象，暗示房东的孤单、寂寞。结尾点出房东舍不得“我们”走的原因，儿女的“隐形存在”更衬托了房东的孤独、凄凉。

（芙蓉）（插图／董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