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点半前的自由畅游

2024-05-17 00:00:00明前茶
中学生阅读·初中·读写 2024年4期
关键词:废品三轮车颜料

黎明前的老位,通常是半梦半醒的。白日收废品的疲惫正在“退潮”,而别处的思绪又开始“涨潮”:如何用油画颜料调出高级的灰色调,如何用缤纷的颜色展现夏日山野的层次……这些原不该属于收废品师傅的灵感,渐渐地涌现。

老位有时会在梦里打着“腹稿”,忽然醒来,一个鲤鱼打挺站起来。月光镀亮了这间平房唯一的一扇窗,仿佛也在凝视着老位未完工的画作。

那天,老位醒来后,索性披衣起床,就着月光打量屋子中央张挂的人物肖像。良久,开灯,挤出颜料,又抄起画铲,铲去自己不够满意的一部分……

一般情况下,老位的半梦半醒会持续着,直至他在早晨六七点钟醒来。起床,他就投身绘画的世界,一直到搁笔,一口水也不喝。整个人却惬意得很,忘了饿,也忘了渴,处在自由“泅渡”的快慰之中。

老位的生活以上午十点半为分界线。上午十点半之后,他就要脱下那层梦想的羽衣,做回那个沉默寡言、以收废品为生的中年人。

他大额头,发际线很高,五官微微向中央聚拢,眉眼总是带着笑意。这笑意中既饱含着谦卑,又饱含着自傲,这两种截然不同的特质在他的笑意中纠缠着显现,令见者百感交集。他用出租屋里的一个电饭煲和一个电磁炉,做出简单的饭菜,匆忙吃饱后,蹬着三轮车,带着一个小喇叭.慢行在绍兴的街头巷尾,偶尔高声吆喝。有居民在楼上冲他招手,他就会带着杆秤、蛇皮袋和绳子上楼。

下午三点后,他会去相熟的工厂收废品——多数都是些废弃的零件、生锈的铁管,还有散发着铁腥气的刨花。老位的朋友多,有一些是做超市和面包店生意的。晚上六点,他们卸完货,也会让老位去收那些装货的纸盒。生意好的时候,收来的废纸盒在三轮车上堆得高高的,车后面的人都望不见老位的上身,就只见两条在奋力蹬着三轮车的腿。

老位是东北人。一九九0年,家庭原因所致,他从高中辍学,出门打工。他千里迢迢到广东,做过水泥厂的工人、砖瓦厂的工人,活儿都很重。在砖瓦厂上班时,他要把上百斤的砖扛到汽车上,遇到加班加点赶工的时候,一天下来,他扛到脊背僵硬、发胀,要贴好几张膏药。

因为腰背受伤,老位后来只好从繁重的体力劳动中挣脱出来,试图用他中学时代就十分喜爱的绘画技能来养家糊口。他曾经在广州街头,靠给路人画素描肖像过日子。但这种每逢刮风下雨天气都无法出摊儿的活儿,无法支撑起一个中年人养活全家的担子。于是,二十年前,妻儿回了老家,他一路辗转来到绍兴,靠老乡的介绍,做起了收废品的小生意。老位说:“我当年在水泥厂、砖瓦厂工作的日子太明亮了,我每天猛烈地干活儿,凶猛地吃饭,大声地谈笑与骂人,身体是累的,灵魂是空的。如今,我收废品看上去脏兮兮的,却可以自由安排自己的时间,获得一种精神上的畅游。这就好比赤橙黄绿青蓝紫,每种颜料里都调进了一点儿灰色调,日子变得耐品了。”

在老位的那间平房里,日常生活用品被挤到边缘。电饭煲、电磁炉、碗和筷子,几件随意挂在拉绳上的新洗的旧衫,还有一张塞在角落里毫不起眼的单人床,几乎就是他生活的全部用品了。而占据这个空间的体量最大、富有压迫感的物质,一大半是收拾叠放得整整齐齐、尚未出售的废品,还有近一半是绘画工具和未完成的画作,以及码放在搁板上的各种书。老位笑着说:“我虽然文化水平不高,但只要想学习,认识字,就可以看书了。”

都说画家要“读万卷书,行万里路”,老位私下也很想走走看看。然而,他被需要随叫随到的收废品生意束缚住了,一年也难得出几次门。最近的一次出门,还是妻子从老家来绍兴探亲,他陪她去杭州转转。到了“打卡”地,老位的心思就不在陪妻子说家常话上了,他到处拍照,像海绵一样吸收另一个世界给予自己的撞击。那些山水与建筑的轮廓、线条、光影、色彩,纷纷涌入他的眼帘;那些在水边流连的市民的笑颜或肃穆的面庞,也纷纷涌入他的眼帘。他带着妻子去看热门的杭州亚运会竞赛场馆,当他们抵达亚运会自行车馆时,已经晚霞尽收,夜风四起,天色变得如丝绸般幽蓝。

一个属于他的礼物,正在悠然“绽放”——湖边柔和的半球形建筑,在水中投下如月亮般的倒影。场馆的顶部像贝壳一样释放着珍珠般的光芒,湖边大树的倒影,柔和的星空……这些让老位心里起了“浪头”,他意识到自己看到了凡·高作品《星空》中的某些元素,看到了某种连接宇宙洪荒的瞬间。这瞬间,就像饱蘸着星光的湖水一样,撞击着他的心灵,将他白日里流尽的那些汗水,不着痕迹地补了回来。

此时,他是一个饱满、欣喜、自足的赤子。

(选自《解放日报》2023年12月7日,有删改)

【导读】

文章写了关于老位的哪些事?老位有什么特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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