付海娜?王以宁
4月15日,苏丹爆发的武装冲突已满一周年,如今战火依旧,丝毫没有停息的迹象。
一年前,苏丹主权委员会主席布尔汉领导的苏丹武装部队与副主席达加洛领导的快速支援部队在首都喀土穆等地爆发武装冲突。这场冲突已造成800多万人流离失所,对苏丹社会和经济造成了深远的影响。虽然冲突双方均为官方武装力量,但性质全然不同。布尔汉代表了苏丹传统的军事和政治精英,来自达尔富尔的达加洛则代表了边缘地区部落的利益。当前,苏丹武装部队控制该国东部大部分地区,快速支援部隊控制西部及喀土穆大部分地区。苏丹国内其他地方武装力量也选择进场,投入到新一轮权力角逐之中。
从某种程度而言,此次官方武装力量内乱可被视为苏丹既有“央地冲突”的延续。自独立以来,苏丹便长期面临这一问题。苏丹边缘地区因政治权利、经济发展利益长期受到忽视,而选择打破中心地区对国家权力和财富的垄断现状。针对中央政府的武装叛乱在苏丹南部、西部及东部等边缘地区频发,导致了南苏丹独立、西部达尔富尔危机以及东部问题。
作为苏丹“央地冲突”最为激烈的地区,达尔富尔与苏丹中央地区的关系历史久远。早在17世纪,富尔人便在达尔富尔地区建立王国。20世纪初,富尔素丹国伴随英埃军队入侵走向灭亡,并在外力干涉下并入苏丹版图,此后在政治和经济上长期处于边缘地位。西方列强殖民统治时期,经济财富与工业化、城市化集中在喀土穆及北部的尼罗河谷地带,因此埋下了“央地冲突”的隐患。
1956年独立后的苏丹建立起单一制国家,尼罗河河岸部落精英垄断政治权力,延续了央地关系中既定的中心—边缘结构。1958年,达尔富尔与苏丹南方议员提议建立权力下放的联邦制政体,遭到中央政府的驳回。20世纪80年代,阿拉伯游牧部落与达尔富尔原住民争夺水源和土地资源,双方爆发冲突并引发多轮达尔富尔危机。该地区原住民主张分散中央政府权力并实行区域自治。此后边缘地区代表逐渐联合,挑战河岸精英部落的传统主导地位,形成了地方势力集团。
1998年,达尔富尔和科尔多凡地区的六个州联合组建“西苏丹各州协调大会”,其政治影响力在国家最高权力机构国民议会中不断上升。为了遏制愈发壮大的地方势力,巴希尔总统扶植达尔富尔地区阿拉伯部族武装“金戈威德”,使其从阿拉伯民兵组织发展为准军事力量,在对抗达尔富尔抵抗组织“正义与平等运动”及“苏丹解放军”的过程中充当先锋力量。
“金戈威德”在巴希尔的大力扶植下不断壮大。2013年该组织被改组为“快速支援部队”,并在达加洛的领导下以雇佣兵的身份深度参与也门、利比亚战争,并得到俄罗斯私营军事公司瓦格纳集团的支持。在巴希尔“借力打力”的战略下,快速支援部队实力不断增强,且独立性愈发明显。达加洛本人亦逐步迈向了苏丹政治权力的中心。但2019年4月,达加洛联手布尔汉及多方反对派推翻巴希尔政权,达加洛出任苏丹主权委员会副主席。2021年,达加洛与布尔汉再次联手推翻哈姆杜克文官政府。
然而,在掌控国家政权后,双方权力斗争逐渐取代了合作。双方在内外政策方面不断角逐。达加洛对内收购达尔富尔地区金矿资源,迅速壮大自身经济实力,并于2023年初陈兵喀土穆;对外则与阿联酋、沙特等海湾国家保持密切联系,出兵参与周边地区战事,干预地区事务。与此同时,布尔汉对内加速政治过渡进程,力图在两年过渡期内收编快速支援部队,整合并掌控苏丹武装力量,拉拢达尔富尔地区其他反对派制衡达加洛;对外则与埃及保持密切联系。可以说,双方武装冲突的爆发,是苏丹边缘地区部落改变既定中心—边缘结构的尝试,意在挑战河岸部落及城镇地区精英,从而掌握国家发展的主导权。
当前苏丹武装冲突的一个突出特点是,该国边缘地区其他武装力量牵扯其中,达尔富尔地区抵抗组织“正义与平等运动”及“苏丹解放军”作为地方武装的典型代表,正积极介入军方内乱,给苏丹未来局势走向增加了不确定性。
2024年4月15日,苏丹武装冲突爆发已满一周年。图为4月7日,一名苏丹武装部队成员在恩图曼市街道中行走。该地很多建筑物已成为废墟,城市一片狼藉。
2011年,苏丹南方历经公投走向独立之后,西部达尔富尔地方武装力量成为对抗中央的主要地方势力。而2020年苏丹过渡政府同国内主要反对派武装联盟“苏丹革命阵线”签署和平协议,着力于实现苏丹政府与达尔富尔反对派的权力分享。根据协议,“正义与平等运动”领导人吉布里尔·易卜拉欣成为苏丹财政部长,该组织逐步向苏丹政府靠拢。2023年11月,“正义与平等运动”“苏丹解放军”与苏丹武装部队达成共识,组建三方军事联盟共同对抗快速支援部队。三方军事联盟的组建开启了苏丹此轮冲突的新阶段。各方势力出于自身利益考量,推动了苏丹从中央到地方的敌我阵营重新组合。
令外界颇为关注的是,三方军事联盟中的达尔富尔地方武装和抵抗组织,是否会成为下一个“快速支援部队”。答案若是肯定的,对于当前苏丹武装部队而言,“借力打力”的结局很可能仍是“饮鸩止渴”。
当前,国际社会多元力量尝试推动解决苏丹冲突,美国、英国、阿联酋及沙特建立了“四方机制”,美国还联合欧盟对冲突双方实施了金融制裁,但强制实现停火的路径并未取得成功。阿联酋作为达加洛的盟友,长期对后者提供资金与公共关系支持,苏丹武装部队对其已失去信任。此外,既有的和平方案局限于停火而非实现苏丹的全面和平,加上交战双方不断公然违反既有的停火协议,苏丹当前和未来一段时期内的政治局势实属难料,短期内转圜的前景黯淡。
3月20日,中国常驻联合国副代表戴兵呼吁苏丹冲突双方落实安理会第2724号决议,尽快实现斋月停火,最大限度避免平民伤亡,防止冲突进一步外溢至周边国家。冲突双方的当务之急,是制定行之有效的停火协议,避免造成更加恶劣的人道主义灾难。而冲突的根本解决则有赖于涉事各方达成合理的权力分享方案,改善央地之间、各军事力量之间及其与地方武装之间的结构性问题。
(作者均为扬州大学苏丹研究中心研究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