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阆
清晨短暂的寂静被一辆辆运送游客的大巴车打破,莫高窟的一天又开始了。
赶在游客到来之前,乔兆广已经穿上厚厚的深蓝色工作服进入洞窟,洞窟里寒湿入骨,对壁画修复师来说,关节炎是常见的职业病。即便在三伏天里,他们的膝盖也要绑上棉护腿才能长时间在窟内作业。窟门一关,喧闹就被挡在了外面,窟里依然是千年前的宁静神秘。
窟中半生,修历史一隅
乔兆广对敦煌的深情厚谊,已经持续了23年。
23年前,他在报纸上看到敦煌研究院的招聘启事,当时他刚刚从学校毕业,所学专业是计算机。他不清楚“壁画修复”到底是做什么,就给研究院写了封信。研究院回信告诉他:来了再说。
后来他才明白“来了再说”是什么意思。他从河南来到这里,一路上绿色渐渐褪去,取而代之的是无边无际的荒芜和苍黄。修复人员住在山下,生活上的清苦自不必说,更难熬的是寂寞。同批招聘进来的新人,熬不住的陆陆续续都走了。最后留下来的,都是对敦煌产生了深厚情感的人。
壁画修复是非常专精的功课,跟着师父见习两三年都不见得能上手。新人不但要练眼,还要练手、练气。如果手上的稳定性不够,遇到壁画颜料层胶结老化,就有可能造成不可逆的破坏。遇到这样的洞窟,就得屏息静气,小心翼翼地在窟内作业。最初几年,新手学徒是不能进窟修复的,只能在模拟试块上反复练习,先做最基础的训练,然后做简单的墙体修复,达到一定水平后才可以进窟。但即便进了窟,也只能在没有画面部位的边缘继续练,或者给师父打下手。
壁画的修复工作注定是一项极其需要耐心和专注的工作。拿最常见的起甲修复来说,就算是乔兆广这样非常熟练的修复师,一天最多也只能修0.2到0.3个平方米,也就是一块巴掌大的面积。如果要修复空鼓则更慢,因为工序更多也更复杂。光是修复前的防护、灌浆和等待干燥就需要花去好几天的时间。干燥完成之后,还需要进行脱盐处理,即便是在夏天,完全干燥和脱盐也需要十天半个月。
对于乔兆广来说,修复壁画早已不单单是一份工作。那些倾注的心血、那些流经指掌的时间,还有他那孜孜以求的工匠精神,都同他所修复的壁画一样,成了人类文明的一部分。
传薪,以世世代代换不朽
乔兆广的师父段修业常常对他说,修壁画,如果没有责任心,没有热爱,壁画就修不好。“老一代的师父带徒弟真的毫无保留,只要我们肯学,他们绝对是全身心地教。比如这个带气囊的注射器,一般用来修复脱落和起甲的壁画。这就是李云鹤老师在20世纪60年代发明的,一直到今天我们还在沿用。”
授业恩师的倾囊相授,兼之内功与外功的厚积,淬炼了乔兆广的精湛技艺。然而技艺的娴熟并没有让他墨守成规,而是为他摸索改良、推陈出新做好了储备。壁画层有时会出现局部鼓出的现象,称为“空鼓”,需要灌浆、脱盐,并用支顶架进行回贴,乔兆广创造性地改进了支顶架,在支架一端增加壓力表,可以准确地掌握空鼓灌浆和回顶压力的数据,这一发明在2022年获得了国家专利。
匠心,让光阴来裁判
时间是检验文物修复的重要标准,定期的回访回看,已经成了一种职业习惯。时间的厚度,成就了敦煌的绚丽壮美,而匠心之“厚”则守护着这座千年文化瑰宝历经更长久的考验,在历史的长河里璀璨不朽。
乔兆广说,古代工匠开凿了这些石窟,画了这些壁画,已经保存了1000多年。现在他们修复得好不好,才只经历了几十年,人的一生也就这短暂的几十年。1000年之后,修补过的地方是否牢固,他是看不到了,只有交给时间来检验。
乔兆广投身壁画修复23年,参与修复了2000多平方米的壁画。“我们几代人、几十年才完成了很少一部分的修复工作。一个洞窟往往需要好几代人甚至好几百年世世代代接力地保养、维护、修缮,才能把它传承下去。”
如今,以乔兆广为代表的壁画修复师们依旧在不懈地努力着,即便以生命的长度永远也无法触抵这条道路的尽头,他们也慨然无悔。
(摘自《南方周末》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