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上海讲故事活动的历史考察 (1953—1963)

2024-05-16 10:57孙维
上海党史与党建 2024年2期
关键词:红岩

孙维

[摘  要]20世纪五六十年代,讲故事成为上海一种新的群众性文艺和有效的宣传手段。1953年,上海即对部分工厂开展讲故事试点工作,在1955年借助“戏改”对短篇评话新编“说故事”形式进行有组织的改造,以重塑群众文艺,并逐步兴起“大讲革命故事”的热潮,1962年上海组织大讲《红岩》,广受基层群众欢迎。本文依据原始档案,通过梳理上海讲故事活动勃兴的叙事脉络,考察人民性文艺观的政治建构,以期对新时代讲好中国故事有所启发。

[关键词]群众文艺;新编评话;革命故事;《红岩》

[中图分类号]  D261    [文献标识码]  A       [文章编号]  1009-928X(2024)02-0051-08

新中国成立后,上海以讲故事的形式传播先烈英勇事迹、塑造社会主义新人、推进移风易俗。其中,革命故事因能增强阶级观念和斗争意识而备受重视。讲革命故事的形式轻便灵活,结合群众文艺“喜闻乐见”的有声性和形象性,边讲边演,能有效激发群众的共产主义精神和劳动热情,“赢得了最广大的听众”。上海各级文化部门不断吸收基层故事员,定期对其进行技能培训,教授讲演技巧,鼓动宣传信念;还组织专门力量进行故事创作,辅导故事员对身边的真人真事“我手写我心”。通过培训和组织,讲故事这种“行动的艺术”所建构的视听具象性的革命文艺,打破了文字中心主义,确立起用新文艺塑造基层政治认同的革命叙事自觉。目前,学界对革命故事的考察有所关注,一般认为大讲革命故事运动是在1963年社教运动中发展起来的,但对20世纪50年代讲故事活动的发展过程有所忽略。本文试图结合文化研究范式来考察从上海新编评话“说故事”到“大讲革命故事”的历史脉络,解读革命叙事的话语建构,以期对当下讲好中国故事的组织机制和话语塑造有所启示。

一、群众文艺“说故事”的兴起

20世纪50年代初,上海工人的文化水平普遍不高,要对广大工人、群众进行有效的宣传,必须采用适合他们的方式。上海文化部门领导对在基层采用讲故事的方式进行宣讲表示支持。共青团上海市委宣传部认为讲故事要抓大方向,“企求每讲一次故事都要解决群众当前生产上的某一个主要思想问题这是不妥当的”,要求基层在党委统一指导下,工团组织根据情况开展讲故事活动,进行思想、生产(劳动)教育,同时丰富工人业余生活,防止青工“常在外面荡马路”。早期的讲故事活动主要以共产主义教育为主,产生过较为广泛的影响力,例如常讲的故事《王崇伦》《老交通》《朱顺余》等。据统计,黄浦区工人评弹研究组在1954年7月至12月间讲演《老交通》(根据峻青的小说《黎明的河边》改编)共55场,听众达2.8万人,《老交通》的故事在上海郊区从未间断地流传了近10年。

1953年,上海开始有计划地在个别工厂进行讲故事试点。上海第一机工场团支部趁工人夏夜纳凉时讲保尔·柯察金的故事,很受工人欢迎。宣教委员上团课时讲志愿军烈士邱少云的故事,团课参加人数从六成增加到九成,劳动纪律也有了好转。同年7月,上海永安三厂、国营二机也开始举办故事会和故事讲座。永安三厂实行三班制之后,工人业余时间增多,每次来故事会听故事的工人有400人左右。国营二机的工会俱乐部经过努力,10个车间里有7个都办了故事講座,工人听众达到600人。当时,吸引工人的是故事员用评话、方言等形式讲的新故事,反响热烈。工厂故事员主要由团委具体领导,经过选拔、准备和试讲合格后,再到各个车间巡回演讲。对这些早期故事员的要求是有一定文化基础,语言表达上以方言为主等。

例如,1954年,上海第一机工场选拔故事员,要求如下:

一、凡团内党、团员有相当于高小的文化程度,有一定阅读能力的;

二、口齿比较清楚,言语通俗,会讲讲说说的;

三、作风正派,能以身作则的;

四、兼职较少,备课和学员时间有一定保证的。

因其是“一项严肃的政治工作”,后来,选拔故事员对出身成分和思想要求更加严格,强调“选择对象,根子要扎正,要以贫下中农为骨干”,要是“成分好、思想好、劳动积极、能联系群众、有一定业务水平的业余故事员”。故事员与当时的读报员一样,都是党工团组织倚重的宣传力量,对个人的政治要求始终放在首要位置。

在早期讲故事活动中,由于基层单位普遍存在故事(员)紧缺、业余故事员又缺乏选择合适故事及改编材料能力的问题,活动开展得不是很规律,经常因缺故事(员)而陷于停顿。1954年至1955年,上海市工联宣传部、团市委宣传部、上海人民评弹团、上海人民广播电视台4家单位联合举办了一系列形式多样的“故事讲座”“故事讲演示范”和“故事讲演辅导会”等培训活动,推动了上海早期讲故事活动更广泛地开展。同时,上海一些专业曲艺单位(上海评弹团、上海戏剧学院等)派出业务骨干担任故事员培训班的指导老师进行示范教学,这在1962年“大讲革命故事”运动大规模开展后就较为少见了。这一时期,故事员普遍被称为故事讲演员,强调又讲又演。1954年8月,上海市总工会宣传部联合上海人民评弹团举办了一次较大规模的故事讲演辅导会,为18个大工厂和单位培养了第一批正式的故事讲演员。辅导会结束后,各区及部分产业工会随即举办类似的故事辅导会,用滚雪球的方式培养出更多的基层故事员。这种复制再扩大的模式有利于解决当时故事员紧缺的问题,经过辅导后的故事员大部分都能上岗讲故事,对早期讲故事活动(以工厂为主)起到了促进作用。在1961年上海青年宫回收的78张故事员学员实习登记表里,有41位故事员(约52%)回到单位后真正讲起了故事。上海早期的故事培训不但提高了基层故事员的讲演水平,也将《狱中》《王崇伦》《黄继光》《电话》《帅大姐》等一批宣扬革命先烈、生产模范和强调主人翁意识的新故事、人物形象带进了工厂和工人中间。早期讲故事活动针对宣传爱国主义精神和进行生产教育的目的性十分明确,且不以每个故事解决一个思想问题为前提,具备良好的普及性效果。但也有学者指出:“直到社会主义教育运动时期,‘新故事作为一个抽象的能指才可能有具体的所指。”

此外,上海早期讲故事活动和上海市戏曲改进计划有很大关系。1955年初,上海群众文艺活动中流行的短篇评话——“说故事”,很受欢迎,能调动群众的生产积极性,“工人同志们听了这些节目之后的一般反映是:‘真是说的活灵活现,比伲报上看的还要来的清爽。”同时,“说故事”对当时曲艺改进甚或解决部分艺人的失业问题也有帮助。1955年2月,上海市文化局党组认为这一新生的群众文艺形式仍处萌芽状态,尚需受到重视,决定召开座谈会,总结1954年上海评弹团创作的短篇评话《黄继光》《王崇伦》《朱顺余》等“说故事”的经验和问题,以便向中央报告并向全国曲艺界推广。这次会议向当时的上海市委文艺工作委员会申请即获通过,后由上海市文化局戏曲改进处牵头召开。会议着重于工厂文化建设方面,组织者“仿京剧座谈会,用戏改协名义召开”,参会人员计划有“评弹团二、三人,团市委、电台、工联宣传部及工人业余说故事者七、八人,民间职业评弹艺人及其他曲艺艺人二十余人,共三、四十人”。在1955年3月3—4日,上海市戏改协根据计划组织召开了两场“上海市人民评弹工作团暨演出短篇评话(说故事)经验交流座谈会”,实际参加座谈会的有工人代表、故事员代表、俱乐部代表以及各个曲艺团体代表,另有职能部门如戏改协、团市委、工联等代表共35人。

经过讨论和小范围论争,座谈会参会者整体上都肯定了“说故事”这种新形式受到群众普遍欢迎,并形成基本共识:即新文艺要为人民群众服务。同时,考虑到工农业余时间有限,“长篇不易在每一回中说清问题”,“短篇……是当前为工农兵服务的最好形式”,“将来评弹以短篇为主”。因此,短篇评弹也受到一致肯定。季风山(沪书改进协会)一向在郊区演沪书,一次村民大会要他讲短篇故事,但他却不会,最多能唱几句开篇。听了上海评弹团的经验之后,季风山和梅占春(苏北评鼓协会)二人都认为要学习上海评弹团,向讲演短篇作品这个方向努力发展,“要面向工农,特别是苏北评话的对象大多是劳动人民”。座谈会上,以上海为中心的华东地区专业曲艺人士最终对短篇评弹改编成“说故事”的新形式表示赞同,并各自着手探索走向群众的反映新人新事的短篇作品,且“要努力提高自己,学习政治”。因此,座谈会不仅确定了“说故事”的任务是贴近人民、利于工农,而且要在为政治服务、为大生产服务的同时,体现出早期借助戏改的讲故事活动在与保守派艺人的论争中确立起的革命文艺观,即文艺的政治性。

正是1955年3月的这两场座谈会,肯定了群众文艺“说故事”的新形式,对建设新上海文化趣味、占领业余文化阵地、抵制黄赌毒等流毒侵害起到了积极作用。

二、有组织地进行“讲(新)故事”活动

早期讲故事活动的主体以城市工人为主,上海评弹团在新编“讲(新)故事”的改造中功不可没,其采用了符合上海市民文娱口味的评弹、评话演绎,广受欢迎;“讲(新)故事”也是当时上海戏改的成果,既继承和发展民间故事传统,又树立起上海曲艺界坚定跟党走的文艺方向。1955年以《王崇伦》《黄继光》等短篇评话为代表的“说故事”活动大规模下厂开展和不断传播,为下一时期“讲(新)故事”形式在上海形成一种颇具规模的流行基层文化景观奠定了基础。

1955年9月,为使故事活动密切配合“肃反”运动,培养故事员具备一定的选编、创作故事的能力,上海市工联宣传部、团市委宣传部和上海人民评弹团联合举办故事观摩交流会(故事员辅导班),共招收上海各个产业工会和工人俱乐部等学员500名,人数超过历次,这对解决当时新故事紧缺和促进故事写作带来积极影响。这一期故事观摩交流会在当月分三次举办,内容和日程如下:

第一次:射击场的秘密(工人业余艺术团曲艺队 黄强讲)

设计图的秘密(上海邮局 李德青讲)

第二次:荣军锄奸记(上海电线厂 林鸿章讲)

猎人的姑娘(静安工人俱乐部故事组俞惠霖讲)

第三次:节目未定(由人民评弹工作团示范演出)

关于选择及改编材料的专题报告(由人民评弹团唐耿良担任)

方法:每讲演完一个故事,即由讲演员介绍选择及改编故事材料的经验,人民评弹团担任輔导的人员根据讲演者讲演的故事及介绍的经验当场做分析指导。

日期:第一次九月二日  第二次九月六日  第三次九月十二日

每次均在晚上七时开始

地点:西藏中路上海工人文化宫二楼音乐厅

学员条件:(1)政治可靠(2)能联系群众(3)至少讲演故事一次以上

参加人选由工会与团委协商决定

名额:五百名。(各厂分配略)

这期故事观摩交流会规模大,覆盖面广,几乎包括了上海市各个主要工业产业工会和各区大厂工人俱乐部。尤其当故事员“每讲演完一个故事,即由讲演员介绍选择及改编故事材料的经验,人民评弹团担任辅导的人员根据讲演者讲演的故事及介绍的经验当场作分析指导”,与此前由曲艺演员进行表演示范教学相比,观摩交流会更有针对性、更深入。由于上海工厂基数庞大,当时的故事员不可能覆盖到每一家工厂,所以,这次观摩交流会(故事员辅导班)主要为大型国营工厂培训了第一批业余故事员。

据不完全统计,20世纪五六十年代上海的讲故事活动大致经过3个阶段,即1955年、1958年和1963年为中心区间展开。到1963年底,上海市、县及郊区共有故事员5000多人(不含工厂和学校),到1965年10月,上海有业余故事员2万多人,其中郊区和农村有1.2万人,平均每个生产大队有三四名故事员,有的公社队队都有故事员。故事员人数成倍增长,讲故事也由此成为上海一种新的文艺形式和宣传工具,形成了一支新的文艺宣传力量——红色故事员队伍。这正是新中国在快速工业化目标下对工人阶级进行思想教育的体现。

事实上,故事具有丰富的传统曲艺来源以及民间基础,这使得讲故事活动不仅能输出内容,也能作为一种有效且受欢迎的文艺叙事的表达形式,在阶级教育(讲故事诉苦)、读报组运动(利用故事讲报)和读书运动(读革命故事书籍)等党的政治文化活动中广泛运用。1958年,在以“三大”“六新”为口号的全国性群众文化运动中,上海以“革命故事”为主题之一组织市、县、区各级故事会比赛、故事会串演出和故事创作,基层组织的讲故事活动十分活跃,不过,之后一度有所消退。

1960年至1961年,国家正遭受严重的自然灾害,为鼓励人民战胜困难,上海故事活动组织老工人讲师团下厂、下基层开展忆苦思甜和讲述革命先烈事迹活动,以此发动民众抗击灾害,稳固阶级感情。1961年,上海青年宫主办了几次市级故事员培训班,8月20日开班的上海市故事员训练班(共7次课程),邀请了上海市评弹团、星火评弹团、先锋评弹团、上海市工人业余艺术团上海团校的专业演员和老师辅导,还有上海市学生文工团的同学、上海师范学院的同学进行现场表演示范。这期培训班的曲艺形式、题材来源和表演语言都十分宽泛,形式上有评话、唱词、朗诵,来源上有寓言、小品文、新笑话等,语言有苏白、京白、普通话,时间长的有1个小时,短的只有10分钟。培训班共教授了11个故事,有《一袋干粮》《林海雪原》《万里赶牛》《不怕鬼的故事》等,故事的内容侧重宣传无私奉献的精神和英勇无畏的爱国主义,提倡艰苦奋斗和移风易俗。其中《一袋干粮》的故事里革命先辈谢金贤等同志的高贵品质和崇高形象对故事员和群众的思想教育十分有效。当时,讲述革命故事是具有战斗性的新型群众宣传教育活动之一,也成为社会主义新文化中的一部分。

1962年党的八届十中全会前后,为配合社会主义教育运动,“上海各级团组织在党委统一领导下,自1962年冬起,广泛地开展了讲革命故事的活动,特别是在农村开展得较好,效果显著。”由于这一时期基层对故事员需求大大增加,单靠俱乐部和小规模培训已明显不能满足。1962年至1963年3月,上海市组织了16期故事员培训班,为各基层单位培训故事员。通过这16期培训,基本实现大工厂里每个班组都有自己的故事员来配合要求开展讲革命故事活动。正是由于多年来系列化的故事员培训以及经验积累,1963年上海郊区才能得以全面掀起“大讲革命故事”运动的高潮。为此,《人民日报》在1963年1月13日、8月27日和12月28日刊登3篇文章报道上海工厂、城郊开展故事活动的情形和经验,宣传上海的革命故事活动。随着“大讲革命故事”运动深入郊区,上海市、县(区)和基层的故事员培训在1963年之后倾向于招收农村知识青年和回乡知青,重点为城郊、农村培养讲故事的轻骑兵队伍。这也意味着上海市区的讲故事活动(尤其工厂)开始向郊区和农村流动,基本满足了政治宣教和群众娱乐的需要。

开办故事员培训班的目的是希望“大讲革命故事”这种新文艺方式能够发挥更大的作用。如前文所述,故事员训练班每期传授3—4个故事,一般先请演员或骨干故事员示范讲一次,并发给每人一份故事材料边看边背,然后让学员仔细领会故事梗概、段落和主题,接着每个小组相互试讲、提意见,直到学会。上海群众艺术馆和上海人民广播电台为了故事员能及时传授新故事,联合举办了定期的“故事员节目”,全市很多区、县的广播站也同时转播。“故事员节目”每次传授故事并给以简要分析,或播讲其他有关革命故事的业务知识,帮助故事员提高水平,很受故事员欢迎。与传统说书人讲究的“台上一分钟,台下十年功”、口授心传话本段子相比,故事员训练班统一供给说书材料、示范讲解、集中讲背,实际上已经成为一套速成的程序化培训。故事员通过集中的强化学习打破说书、唱曲漫长十年功夫的传统,用新的组织化培训,解码讲故事的秘笈,来为人民服务。“培训不仅是要传授优秀故事,交流活动经验,提高讲演水平,加工故事创作,更要突出政治。针对故事员的活思想进行教育,特别是要组织他们认真学习和掌握毛泽东的文艺思想。”可见,故事员培训不仅是学习一种宣传方式,更是一种思想教育。

三、1962年大讲《红岩》故事

1962年,全国刚渡过3年自然灾害时期,国民经济有了一些好转,但依然面临“低于57年的低标准的水平,粮食不过关”的问题,上海的具体难题很多,社会上存在一些消极意见。因此,上海在全市规模的社教运动中提出要广泛组织好“大讲革命故事”运动,尤其要去农村、集镇的茶馆、书场这些“百口衙门”和一些偏僻地区讲故事。讲故事不仅作为教育人民的有力工具,还是为生产、“为本阶级服务”的革命文艺形式,以期用革命故事配合社教运动,增强广大农村群众的政治认同。在当时的上海市故事员培训班上,青年宫反复用“毛主席讲愚公移山”来强调故事神话源起的超现实“真理性”,要故事员坚定“人定胜天”的信念,鼓励用故事传播革命斗争意识。

1962年4月初,中共上海市委决定对革命故事《红岩》进行大范围推广。之所以选择《红岩》作为故事文本,因其有现实和历史等各种原因。正如洪子诚对《红岩》创作的评价那样——“《红岩》约10年的成书过程,是当代文学‘组织生产获得成功的一次实践。这种‘组织生产的方式在戏剧、电影的制作中是经常使用的,在‘个人写作的文学体裁中并不一定常见,但也不是绝无仅有;”而在后来的“文化大革命”期间,“则几乎成为重要作品的主要生產方式。因而,在某种意义上说,《红岩》的作者是一群为着同一意识形态目的而协作的书写者们的组合。”不仅如此,《红岩》中的献身精神和道德理想,适合用来“教育青年怎样生活、斗争、怎样认识和对待敌人”,是当时被称为体现历史时间“本质”性的革命史教科书。

此外,《红岩》既是革命现实主义小说,又是情节曲折的地下活动题材和反特题材文本,同时具备通俗市民小说的流行特点,非常吸引人。为此,中共上海市委和上海市总工会团委发文强调《红岩》是具有“高度的政治艺术引力”的革命小说,组织了一场大型《红岩》读书活动。当时上海团市委宣传部副部长刘明岗做文本分析,知名故事员毛学镛现场示范讲演《红岩》故事片段,由上海各区团干部和工人俱乐部代表共600余人参加听讲,大受欢迎,初步奠定了《红岩》故事在基层文化干部中的影响。随后,4月10日,上海工人文化宫、上海青年宫、上海图书馆、上海新华书店等4家单位联合发通知,采取分期分批的办法培训《红岩》故事员。活动由上海青年宫负责组织,上海工人文化宫负责培训讲师,上海图书馆负责供应资料,上海新华书店负责提供书籍。第一讲定在1962年4月21日(周六)晚7点,第二讲定在4月25日(周三)晚7点,地点都在江西中路212号上海青年宫;每讲约2小时,分段讲解《红岩》,并供应参考资料。根据这两次故事员讲座辅导奠定的基础,上海准备在1962年全市的“红五月”活动中广泛开讲《红岩》,对广大工人和青年进行革命思想教育。

与此前短故事不同的是,《红岩》是一部情节曲折但有长线索的长篇故事,对习惯讲短故事的故事员来说是挑战,但中国历来有长篇说书的传统,如何借鉴传统,十分重要。第一轮讲演《红岩》后,基层需求强烈,这就需要更多的故事员来讲故事。1962年“五一”前夕,上海青年宫又连续加办两次《红岩》故事员辅导讲座,把《红岩》改编成既独立成章又互相联系的4段故事,组织起约600名故事员参加。为解决当时《红岩》用书紧张的问题,经上海市总工会协调,凡是有故事员参加学习的单位,所需《红岩》书籍统一由各区新华书店设法供应,给经过辅导培训的故事员提供参考。同时,1962年长篇小说《红岩》被改编成革命故事进行全方位推广,不仅有来自上海市委宣传部的权威文本分析,有模范故事员示范讲演,有上海市评弹团、星火评弹团、先锋评弹团、上海市业余艺术团的专业老师辅导,还有上海市学生文工团的同学、上海师范学院的同学来做实践性表演。此外,大讲《红岩》故事活动除了现场讲演外,还通过广播、调研问卷等扩大影响力。经过选拔的故事员在培训班专题培训后,增强了记背故事的能力,提高了讲演技巧,并通过不断试讲,将革命故事和自身一起带到群众中,具有鲜明的时代意义。

1962年这一年,上海各个工厂、学校、郊区讲故事活动的热度空前。在“五一”和“五四”两个节日里,上海到处大讲《红岩》,以至“六七月间工厂停工学习,以‘红岩作为教育活动内容,七月间学校里组织星期活动”。许多大中型基层单位都在讲《红岩》故事,男女老幼,少则数十人,多者千余人,济济一堂。上塑四厂一些工人听后,“激动流泪”;黄浦区伙食品行业有些工人原来对减少粮食不痛快,受到《红岩》中江姐精神的感染,主动要求克服困难;市六女中的同学们听了《红岩》,以英雄为榜样,一些同学的上课秩序也变好了。通过讲《红岩》故事,许云峰、江姐、成岗、双枪老太婆等英雄人物形象深入人心,成为激励和鼓舞青年上进的榜样,并成为一个时代的记忆。也正因1962年讲故事活动的迅速扩张,基层对故事员的需求激增,此后的故事员培训班改变了早期评弹改编的“又讲又演”式训练法,减少了专业曲艺演员的示范。有研究认为,这是因为在郊区和农村开展讲故事活动,更适合采取以讲为主的民间故事传统,侧重简洁的口头叙事,而在城市工人群体中讲故事则多采用曲艺形式,侧重表演性。与此同时,故事员培训班还增强了讲故事的模式化培训,主讲人多为骨干/尖子(业余)故事员。这意味着培训班进入更多地依靠故事员自身力量的新阶段。

针对《红岩》热,上海青年宫着重收集青年反映,调研群众需要,不断打磨故事。1962年7月,上海青年宫将故事调研问卷发往各基层单位团委,共有4个题目:

1.你们单位共举行过几次“红岩”故事会。日期、主讲人、人数和讲那一部分?(如许云峰、白公馆、江姐等)

2.讲后有些什么反映(最好举些例子)

3.你们对故事形式对青年进行教育有些什么体会和意见。对市有些什么要求?

4.其它内容的故事会有否举行?效果、反映如何?

(填就后请即寄往上海江西中路21号)

在此期间,上海青年宫以《红岩》故事为模板,集中对故事员进行培训辅导,取得如下成就:“1.(形成)故事样板和故事员讲演模式;2.上海市形成了一批大讲《红岩》的故事员队伍;3.有大约几十个原来就较能讲、讲的较多的,相当于骨干故事员参加到讲《红岩》的队伍中,这些人能够在辅导教学中更深领会讲故事要领,进一步使基层讲故事扩大化;4.推动了一批其他剧种的不少业余爱好者加入到故事活动的队伍中,并在实践中得到锻炼,迅速成长。”这些为此后大讲革命故事的深入开展提供了可复制的文艺大众化路径。

总的来看,1962年大讲《红岩》故事活动是上海在全国社教运动中做出的成功试点,上海作为文化建设的排头兵再次引起全国关注。上海在此次活动中积累的经验,为1963年以上海为中心的“大讲革命故事”运动推广到全国奠定了基础。同时,20世纪五六十年代“有目的、有计划、有组织”的群众文艺活动,都是沿着毛泽东《在延安文艺座谈会上的讲话》中提出的“文艺为工农兵服务”的文化纲领行进的,也是20世纪30年代鲁迅提出文艺大众化“大规模的设施”必须依赖“政治之力的帮助”应有之义。

“讲好中國故事”这一命题自2013年习近平总书记在全国宣传思想会议上提出以来,已成为思想理论和文艺实践领域重点关注的方向。讲好中国故事,坚定历史自信、文化自信,必须讲好中国共产党的故事、革命的故事。新时代讲好党的故事,必须以唯物史观为指导,将历史性和现实性相结合,将宏大叙事和微观叙述相结合,高度重视怎么讲、讲什么、谁来讲和为谁讲这几个叙事传播学的内在议题。20世纪五六十年代的上海讲故事活动与工农群众紧密结合,与生产建设结合,随着故事活动辐射展开,城乡群众逐渐从接受者成为传播主体和创作主体,由此也成功改造了旧的城市文化,形成新的群众文艺,在全国范围内颇具传播“窗口”影响力,取得了良好效果。其叙事语言、话语建构和“革命故事”运动的组织机制和传播肌理,对新时代讲好党的故事、讲好中国故事具有现实启示意义。

作者系上海大学管理学院讲师

(责任编辑:白璇煜)

《中共上海市委宣传部关于上海革命故事活动的初步总结(二稿)》(1965年8月9日),上海市档案馆藏,档案号A22-1-915-29。

季纯:《论方言演剧》,《解放日报》1942年11月10日。

参见李云:《<故事会>前史(1963—1966)与社会主义教育运动》,《上海文化》2009年第3期;侯姝慧:《1960年代新故事创作机制与文体的民间性研究》,《文艺争鸣》2013年第3期;周敏:《群众文艺中的“声”与“情”——以1960年代上海及其周边的“新故事活动”为例》,《文艺批评与理论》2021年第3期。

《共青团上海市委宣传部上海第二纺织机械委员会“故事讲座”》(1954年11月13日),上海市档案馆藏,档案号C21-2-517-51。

《上总工会、青年团市委宣传部故事讲演辅导会工作计划》(1954年12月16日),上海市档案馆藏,档案号A71-2-2038-66。

《共青团上海市委宣传部上海第二纺织机械委员会“故事讲座”》(1954年11月13日),上海市档案馆藏,档案号C21-2-517-51。

《上总工会、青年团市委宣传部故事讲演辅导会工作计划》(1954年12月16日),上海市档案馆藏,档案号A71-2-2038-66。

《共青团上海市委宣传部上海第二纺织机械委员会“故事讲座”》(1954年11月13日),上海市档案馆藏,档案号C21-2-517-51。

《解放日报关于加强领导、建立一支强有力的故事员队伍》(1965年),上海市档案馆藏,档案号B172-5-973-166。

《上海市青年宫关于开展讲革命故事活动的情况》(1964年5月11日),上海市档案馆藏,档案号C26-2-110-64。

《上总工会、青年团市委宣传部故事讲演辅导会工作计划》(1954年12月16日),上海市档案馆藏,档案号A71-2-2038-66。

《上海青年宫关于故事员训练班开学以来情况的小结》(1961年),上海市档案馆藏,档案号C26-2-37-94。

李云:《<故事会>前史(1963—1966)与社会主义教育运动》,《上海文化》2009年第3期。

《上海市文化局关于群众文艺活动“说故事”形式的介绍》(1955年),上海市档案馆藏,档案号B172-4-430-21。

《上海文化局党组请示上海市委文艺工作委员会关于召开说故事经验交流座谈会的请示》(1955年2月24日),上海市档案馆藏,档案号B172-4-398-127。

《上海市戏改协会召开上海市人民评弹工作团暨演出短篇评话(说故事)经验交流座谈会会议记录》(1955年3月4日),上海市档案馆藏,档案号B172-4-398-129。

同上。

同上。

《上海市戏改协会召开上海市人民评弹工作团暨演出短篇评话(说故事)经验交流座谈会会议记录》(1955年3月4日),上海市档案馆藏,档案号B172-4-398-129。

《共青团上海市委关于故事观摩交流会计划》(1955年),上海市档案馆藏,档案号C21-2-677-48。

主要有:第一机械工会、纺织工会、轻工业工会、军需工会、邮电工会、店员工会、市政工会、搬运工会、铁路工会,提篮桥工人俱乐部、沪东工人俱乐部、沪西工人俱乐部、长宁工人俱乐部、蓬莱工人俱乐部、静安工人俱乐部、浦东工人俱乐部、邑庙工人俱乐部、虹北工人俱乐部、沪南工人俱乐部、北站工人俱乐部等。参见《共青团上海市委关于故事观摩交流会计划》(1955年),上海市档案馆藏,档案号C21-2-677-48。

《中共上海市委宣传部关于上海革命故事活动的情况报告(五稿)》(1965年10月12日),上海市档案馆藏,档案号A22-1-915-7。

“三大”指大唱革命歌曲、大演革命现代戏、大讲革命故事;“六新”指说新、唱新、演新、写新、画新、贴新。

参见《中共上海市委宣传部关于上海革命故事活动的初步总结(二稿)》(1965年8月9日),上海市档案馆藏,档案号A22-1-915-29。

《上海市总工会宣传部关于上海老工人讲革命斗争故事的情况汇报》(1960年12月),上海市档案馆藏,档案号C1-2-3345-1。

《上海青年宫关于故事员训练班开学以来情况的小结》(1961),上海市档案馆藏,档案号C26-2-37-94。

《上海市青年宫关于开展讲革命故事活动的情况》(1964年5月11日),上海市档案馆藏,档案号C26-2-110-64。

《中共上海市委宣传部关于上海革命故事活动的情况报告(五稿)》(1965年10月12日),上海市档案馆藏,档案号A22-1-915-7。

分别是《用群众喜闻乐见乐见的形式进行宣传鼓动 上海工厂、文娱场所的故事会受到欢迎》,《人民日报》1963年1月13日;《两千多名业余故事员积极向社员进行阶级教育 上海郊区大讲革命故事》,《人民日报》1963年8月27日;《上海农村广泛开展讲革命故事的活动》,《人民日报》1963年12月28日。

《上海市青年宫关于开展讲革命故事活动的情况》(1964年5月11日),上海市档案馆藏,档案号C26-2-110-64。

《中共上海市委宣传部关于上海革命故事活动的情况报告(五稿)》(1965年10月12日),上海市档案馆藏,档案号A22-1-915-7。

《上海青年宫故事员辅导讲座(第一讲)》(1962年),上海市档案馆藏,档案号C26-2-37-152。

同上。

洪子诚:《中国当代文学史》,北京大学出版社,2010年,第124、125页。

阎纲:《共产党人的“正气歌”——长篇小说<红岩>的思想力量和艺术特色》,《人民日报》1962年3月2日。

《上海青年宫关于故事员工作的总结》(1962年8月15日),上海市档案馆藏,档案号C26-2-37-195。

《上海青年宫关于故事员工作的总结》(1962年8月15日),上海市档案馆藏,档案号C26-2-37-195。

《上海市工人文化宫、上海青年宫、上海图书馆、上海新华书店关于基层故事员辅导班通知》(1962年4月10日),上海市档案馆藏,档案号C26-2-37-118。

《上海百年文化史》編纂委员会编:《上海百年文化史》第2卷,上海科学技术出版社,2002年,第1302页。

《上海青年宫关于故事员训练班开学以来情况的小结》(1961年),上海市档案馆藏,档案号C26-2-37-94。

《上海青年宫关于“红岩”故事收集青年反映并填写表格的通知》(1962年7月7日),上海市档案馆藏,档案号C26-2-37-132。

《上海青年宫关于故事员工作的总结》(1962年8月15日),上海市档案馆藏,档案号C26-2-37-195。

钱舜娟:《<故事会>创刊的前前后后》,《编辑学刊》1987年第2期。

《上海青年宫关于“红岩”故事收集青年反映并填写表格的通知》(1962年7月7日),上海市档案馆藏,档案号C26-2-37-132。

《上海青年宫关于故事员工作的总结》(1962年8月15日),上海市档案馆藏,档案号C26-2-37-195。

钱理群:《构建无产阶级文学的两种想象与实践》,《兰州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2005年第6期。

鲁迅:《文艺的大众化》,《鲁迅全集》第7卷,人民文学出版社,1981年,第349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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