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共产党对新经济政策的认识探究 (1921—1927)

2024-05-16 08:50赵虎
上海党史与党建 2024年2期
关键词:重要影响中国共产党

赵虎

[摘  要]

20世纪20年代苏联实施的新经济政策对中国共产党产生了重要影响。中国共产党当时接触新经济政策主要通过旅俄、旅欧和旅美等3个渠道。中国共产党人对新经济政策实行的原因、过程及其具体内容均有一定的认识和评价。同时,中国共产党通过报刊撰文和论战、党内教育培训、革命纪念活动等方式对新经济政策进行宣传和介绍,一定程度上促进了该项理论的传播和革命事业发展。大革命时期,中国共产党因新经济政策在苏联国内的遭遇明显减弱了对新经济政策的宣传。新经济政策对于中国革命前途虽不再具有战略意义,但中国共产党与之相关的认识仍影响了未来中国革命、建设和改革的理论与实践。

[关键词]中国共产党;新经济政策;认识历程;重要影响

[中图分类号]  D231    [文献标识码]  A       [文章编号]  1009-928X(2024)02-0033-08

新经济政策,是列宁领导下的苏维埃俄国在20世纪20年代实施的一系列相对于原来战时共产主义政策的新的经济政策。从1921年3月俄共(布)第十次代表大会决定实行以粮食税代替余粮收集制为主要内容的新经济政策,到1928年苏联第一个五年计划实施后新经济政策完全停止,新经济政策对苏维埃俄国的经济恢复和向社会主义过渡产生了重大影响。作为世界上第一个社会主义国家,苏联向社会主义过渡的方法和途径对于一开始就确定“走俄国人的路”的中国共产党而言,不能不引起重大关注。新经济政策存在的这段时间恰恰是中国共产党从诞生渐进走向探索中国革命道路的过渡时期,因此中国共产党有机会,事实上也确实形成了关于新經济政策较为清晰的认识。这些认识既影响了中国共产党对社会主义革命方式的基本看法,又深刻影响了未来中国共产党建设社会主义的思路。目前国内学界相关主题的研究主要集中在20世纪20年代中国知识界特别是中国共产党人对新经济政策的介绍和认识,关于中国共产党阐释和宣传新经济政策的研究则尚存不足。本文拟以新经济政策存在时间,亦即从1921年中国共产党建党到1927年大革命失败前后为限,对中国共产党认识和宣传新经济政策的过程和内容作一系统梳理和评价。

一、中国共产党

接触新经济政策的渠道

在中国共产党成立前,初步接受马克思主义思潮洗礼并逐渐倾向和选择科学社会主义的先进知识分子,已开始关注十月革命的发生地俄国,并放眼北方寻求救国救民的真理。1921年7月中国共产党成立时,苏维埃俄国已开始实行新经济政策。作为苏维埃政权向社会主义过渡的新尝试,新经济政策进入了中国共产党的视野。中国共产党早期认识新经济政策主要有以下3个渠道。

(一)旅俄知识分子和早期共产党人亲临“新经济政策的俄国”,了解到新经济政策的实行情况。如瞿秋白在中国共产党成立之前的1920年秋,以记者身份前往苏维埃俄国实地考察,从第三方的视角见证了苏俄经济在新经济政策引导下由困顿到逐渐复苏的过程。1921年3至4月间,瞿秋白撰写长篇通讯《共产主义之人间化——第十次全俄共产党大会》,连载于当年6至9月的北京《晨报》。在回国之前,瞿秋白撰写了总标题为《苏维埃俄罗斯之经济问题》的一系列文章。这些文章陆续在北京《晨报》、上海《时事新报》上发表,其中报道新经济政策的实施情况及其对苏联国内政治经济状况影响的内容,促进了国内知识界特别是早期共产党人对新经济政策的认识。1922年11月,共产国际第四次代表大会在莫斯科召开。列宁在大会上介绍了布尔什维克党实行新经济政策以来的巨大成就和经验教训。陈独秀作为中共代表团团长,与王荷波、刘仁静一起出席了此次大会。刘仁静后来回忆,列宁因身体原因“只能重点讲一个新经济政策问题”,列宁作完报告后第二天,代表团就从大会公报上读到了英译文,从而“进一步领会了列宁报告中对俄国新经济政策的阐述”。

(二)旅欧中国共产党人在了解俄国革命的过程中开始接触新经济政策。如周恩来在1920年11月初到欧洲时采访国际新闻、撰写通讯,在《益世报》报道有关俄国十月革命后欧洲的政治和思想状况。1921年8月24日,周恩来撰写的通讯《西俄大旱之惨状》对新生的苏维埃政权所遇到的内政外交上的困难深表关切与同情,详细报道了苏俄政府不遗余力进行救灾的种种措施,认为列宁实行的新经济政策“可谓通权达变,以求改造后新俄之渐进的建设,与方革命后之急进步骤,大有分别矣”。1922年12月,周恩来还以“伍豪”之名,在旅欧中国少年共产党机关刊物《少年》上发表文章质疑旅法华人中的无政府主义者,为俄国新经济政策正名。此外,赵世炎在1923年初根据中共中央指示前往莫斯科东方大学学习。赵世炎在莫斯科期间除领导中共旅莫支部和旅俄青年团工作外,还在中共中央机关报《向导》和《民国日报》副刊《觉悟》上撰文介绍列宁主义和俄国革命。1924年3月、6月,赵世炎先后在《民国日报》的副刊《觉悟》上发表《世界与列宁与列宁主义》《列宁》等文章,论述了列宁主义诞生的社会历史根源及其精华内容,同时还介绍了“由军事共产主义移变为新经济政策的实施”这个俄共(布)历史中的“关键”事件。

(三)张闻天在美国转译发回国内有关新经济政策的内容,是当时中国知识界和中国共产党了解新经济政策的重要消息来源。1922年8月20日,张闻天前往美国加利福利亚大学勤工俭学,在研究国际政治、经济问题的同时,初步了解到新经济政策的有关内容。1922年,英国曼彻斯特“The Manchester Guardian Commercial”的特刊“Reconstruction in Europe”翻译了经列宁审定的苏俄人民外交部新闻股主任梅斯克所著《苏维埃俄罗斯政策之发展——苏维埃共和国经济计划自白之一》一书。该书详细阐述了俄国实行新经济政策的背景和实行后的变化,还从理论上阐述了为何要实行这个政策转变。张闻天恰好在加利福尼亚大学图书馆看到了此书稿,认为非常有理论价值,遂于1922年9月将译文寄回中国,后连续发表于1923年1月18日、19日、21日《民国日报》副刊《觉悟》上。有研究表明,“这是张闻天首次了解列宁的新经济政策,也是列宁的新经济政策在国内的首次系统性传播”。

以上三途是早期中国共产党人接触和了解新经济政策的基本途径,也是新经济政策在中国传播并开始为人所知的重要起点。其中以瞿秋白、张闻天等在加入中国共产党之前的首创工作尤为重要,其客观的报道、直接的文本介绍让中国知识界和初生的中国共产党及时了解到俄国十月革命后特别是新经济政策实行的实际情况。

二、中国共产党人

对新经济政策基本内容的认识

中国共产党人在经由各种途径接触和系统了解了新经济政策的同时,对新经济政策实行的原因和全过程,及其具体政策内容进行了深入的分析,并就其实质和意义提出了自己的思考。

(一)新经济政策实行的原因。中国共产党人很早就意识到,实行新经济政策是出于无产阶级革命战略的需要,是从俄国实际情况出发的重要举措。瞿秋白有一个本质性的概括:“环境变,苏维埃政府的经济政策亦变,就是达到最终目的的共产主义之方法,亦随之而变。”瞿秋白很清楚,苏俄实行新经济政策“一方面是俄国的特别现象,一方面亦是普通的原则”,从落后的经济生产状况和无产阶级政权面临的政治困境出发,新经济政策既“可以为革命的策略”,又“可以为经济建设的合理政策”。陈独秀则认为,新经济政策对于“产业文化落后的俄罗斯”来说,“是运用此政权以创造无产阶级的经济力,以建筑共产社会物质的基础”的重要一步。恽代英在研究新经济政策后认为,新经济政策的实行是因为“列宁本是认定了在产业后进的国家不经过相当的资本主义的发展,是不能进于最低度的共产主义的”,所以“产业后进国家可以实现共产主义,但必须用新經济政策做他们中间一个长的阶梯”。周恩来则“根据于经济状况的必然性和共产革命的可能性而来断定新经济政策”,指出“俄国之施行新经济政策,其在事的根据上,实有极重要的来源可说”,并归纳了包括工农业落后腐败、反革命破坏等在内的7条原因,解释了新经济政策实行的“势所必至”。

(二)新经济政策的实质和意义。列宁把新经济政策视为寻找社会主义经济和小农经济的结合点时谨慎采取的“战略退却”。中国共产党人也认同新经济政策为俄国社会主义革命过程中的必要性让步。李达认为,新经济政策的方法及其对待农民的态度“是无背于共产主义的”。瞿秋白直接指出,“新经济政策乃自资本主义过渡于社会主义的一种方式”,“无产阶级革命后,采用此种国家资本主义,并非从社会主义退一步而恢复私人资本主义,乃进一步而实行社会主义”。陈独秀直言:“新经济政策之实现,是为着巩固无产阶级专政对资产阶级一个很大的让步。这个让步在当时的环境是必需的,其本身并不一定就是无产阶级专政的损害。”恽代英也认为,新经济政策“只是产业后进国要实现共产主义的,所必然应采取的法则”。关于新经济政策的意义,中国共产党将之与共产主义的前途命运相联系。周恩来指出,“新经济政策在理论上也决不会妨害共产革命的进行的”,新经济政策实施后带来的无产阶级国家的财富增长更是“完成共产革命促进共产主义的一条捷径”。瞿秋白则看到了新经济政策对于苏联社会主义革命的重要意义,认为新经济实行下“国家的集合经济”的发展终究能战胜私人资本主义的发展,最终“消灭商业”,“趋向共产主义”。

(三)新经济政策的具体内容。中国共产党人对新经济政策所涉及的国家资本主义、合作社和商品经济的发展等内容均有一定的认识和评价。关于国家资本主义及其性质,列宁认为在“政治上是由掌握运输业和大工业的无产阶级领导”的前提下,“有可能通过私人资本主义(更不用说国家资本主义)来促进社会主义”。瞿秋白在认识俄国经济发展实际的基础上,认为新经济政策的国家资本主义是“由无产阶级实行国家资本主义,以为在经济上征服私人资本主义之手段”。周恩来指出,由于“俄国的政权固握在工人阶级的手中”,所以新经济政策“只是要以国家资本主义来领路好走向共产主义”。恽代英则准确看到,苏俄实行新经济政策“仍以国有精神运用他”,“但产业国有,必须国家的主权操于代表生产者(工人,农人,及一切为社会利益而劳动的人)的人手里”。所以他判断,国家资本主义并未使俄国回到资本主义发展道路上,“俄国的政权,还是牢牢地握在共产党手里,他们不能让私人资本家像在别的资本主义国家中一样,无政府般生长发达;他随时可以干涉管理他们”。关于合作社,列宁认为在苏维埃政权下,“合作社这一商业形式比私营商业有利,有好处”,“便于把千百万居民以至全体居民联合起来,组织起来”,能够“建成社会主义社会所必需而且足够的一切”。中国共产党人相信并接受了列宁的观点。瞿秋白认为,“协作社等的发展日益减少私人商业资本的势力”,会促使苏联经济的发展最终走向社会主义。陈独秀则强调,无产阶级专政条件下的合作社与资产阶级专政条件下的合作社有所不同,认为“仅仅在苏维埃俄罗斯境内,合作社才能照着工作组织计划去发展;在社会主义建设底下,他才能有安全的生存和作用”。关于商品经济,列宁强调“应当把商品交换提到首要地位,把它作为新经济政策的主要杠杆”。瞿秋白在分析新经济政策的商业与社会主义的关系时指出,新经济政策容许的“商业自由”并非完全资本主义的,“苏联国立企业完全是社会主义的生产”,但是实行的“决不是社会主义的分配”;在社会主义工业大生产下,新经济政策之下的商业“必然使农村经济逐渐的社会主义化,而不是资本主义化”。赵世炎也认为,新经济政策实行后,“苏俄生产的管理,完全在国家权力之下”,而且相较于资本主义市场的经济危机,实行新经济政策的“苏俄工农生产日益进步”。

中国共产党人当时对新经济政策的认识不可谓不清晰。这些认识成果不仅成为中国共产党革命指导思想发展和革命活动开展的重要理论资源,同时也为中国共产党继续认识、研究俄国革命经验和新经济政策提供了理论条件。

三、中国共产党对新经济政策的宣介

中国共产党成立以后,在共产国际指导下,经过中共二大、三大,不仅确立了民主革命纲领,而且开始与孙中山领导的中国国民党合作开展国民大革命。孙中山对于新经济政策早已有所接触和认识。国共合作开始后,孙中山将新经济政策与他所提倡的节制资本的民生主义相提并论,这在一定程度上成为了国共合作的重要基础。这一时期国内知识界不乏对新经济政策的宣传,如中华职业教育社发起人顾树森1924年赴俄考察,正值顶峰时期的新经济政策对他产生了极大的吸引力。归国后,他立即遍查和研究关于新经济政策的资料,在1927年撰写并由中华书局出版了《苏俄新经济政策》一书。该书分三编叙述苏联新经济政策的原则、内容、实施经过和相应经济政策的变迁,同时专门论述了苏联的合作运动和各种合作事业等。书中提醒人们,“要知道他们试行共产政策失败以后,就用新经济政策来补救”,“要知道他们的新经济政策就是允许恢复一部分资本主义的余地”。新经济政策在国内进一步产生影响的同时,又遭到其他非科学学社会主义思潮和力量的反对。在新的革命形势下,中国共产党通过报刊撰文和论战、党内教育培训、革命纪念活动等方式进一步对新经济政策进行宣传介绍,促进了该项理论的传播和国民革命的发展。

(一)中国共产党人在报刊杂志上撰文评介、宣传新经济政策,并批驳其它非科学社会主义思潮的误解和非难。中国共产党在第二次全国代表大会上宣布加入共产国际成为其支部后,苏俄社会主义革命和建设的经验特别是新经济政策,和马克思列宁主义一道成为了中国共产党及其刊物的宣传重点。1923年6月《新青年》季刊创刊后,第一期的“共产国际号”介绍了列宁和共产国际的东方革命理论。第二、三期刊登了日本社会主义者山川均著的《俄国新经济政策》,及布哈林著的《社会主义的社会之基本条件和新经济政策》,介绍了新经济政策的实行情况。面对国内外误解和非难新经济政策的观点,中国共产党人积极表明拥护俄国革命的态度,并为苏俄社会主义建设、为新经济政策辩护。1923年,针对罗素《先进国之社会主义观》中认为俄国布尔什维克实行的新经济政策“仅是国家资本主义”、否认其革命性的观点,瞿秋白在当年6月出版的《新青年》季刊第一期中撰文反驳,指出“俄国现行之国家资本主义,仅仅是经济上的过渡制度,无产阶级的独裁制,也仅仅是政治上的过渡制度而已”。国共合作开始后的1924年5月,陈独秀在与张东荪、梁启超的论战中,撰写《答张君劢及梁任公》一文,反驳以张君劢为代表的对新经济政策不符合科学社会主义原则的误解,阐述了自己对于新经济政策的实质和意义的认识。1924年7月,赵世炎回国领导中共北京区委工作和组织工人运动。在国共合作期间,赵世炎也曾专门撰文驳斥帝国主义对苏联新经济政策的“谤言”。面对“醒狮派”站在帝国主义和北洋军阀的立场,否定俄国革命和新经济政策,1925年10月,萧楚女撰写《显微镜下之醒狮派》对其错误认识进行了针锋相对的批判。

(二)中国共产党在党内外的教育活动中积极宣讲新经济政策。如1924年7月6日至8月31日,回国后在上海大学任教的瞿秋白受邀参加上海大学参与发起、以上海学生联合会名义举办的夏令讲学会。瞿秋白在此期间向上海各校同学和进步青年讲授《社会科学概论》《新经济政策》等课程。据载:“当他介绍苏俄的新经济政策时,由于是亲身经历过来的,声情并茂,吸引了众多听讲者。”国共合作期间,中国共产党利用黄埔军校、中央政治讲习班、农民运动讲习所等场所进行政治教育、培养革命干部、宣传党的主张。在开展一般性的三民主义、马克思主义的政治教育外,这些机构还开设《帝国主义》《社会主义》《苏联研究》《新经济政策》等相关课程。黄克诚回忆自己1926年初入政治讲习班时,就提及“苏俄新经济政策”是所学政治課之一。萧楚女1926年在广州农民运动讲习所授课时,其《社会主义概要讲义大纲》中,列宁主义及新经济政策等内容赫然在列。时任中共中央农委书记的毛泽东不仅在广州农讲所主持编辑出版了《列宁与农民》《苏俄之农业政策》《俄国农民与革命》,还在广州国民政府迁往武汉后开办的中央农民运动讲习所继续讲授俄国十月革命、苏联农民和土地问题等内容,这在一定程度上增强了新经济政策在大革命中的影响。

(三)中国共产党在纪念十月革命和列宁的活动中宣传和评价新经济政策。纪念活动是中国共产党进行政治动员、凝聚政治共识、表达政治主张的重要方式。大革命前后,中国共产党通过纪念十月革命和列宁的活动宣传新经济政策,并将其与党的革命主张和任务相联系。如1922年11月7日,《先驱》第13号特设“苏维埃俄罗斯五周年纪念号”,发表了施存统的译作《劳农俄国问答》,系统阐述了苏维埃国家的性质、政权组织、法律,以及经济建设和文化建设面临的问题,介绍了新经济政策的伟大成就,驳斥了反动势力对苏维埃俄国和新经济政策的种种污蔑。1924年列宁逝世当年,在纪念十月革命胜利7周年之际,任弼时在11月8日出版的《中国青年》“苏俄革命纪念特别号”上发表《苏俄经济政治状况》等3篇文章,用详实的图表数据证明了新经济政策对经济恢复和生产力发展的显著成效,并认为新经济政策“实行之后,国内工农生产力之发展甚速。这是真诚的马克思主义者酌量实际情形,变更策略,以求达到最后目的的成功”。列宁逝世后,国内举行相应的追悼和纪念活动。1924年3月9日,恽代英出席国民党上海执行部联合各团体举行的追悼列宁大会,在该会特刊上发表《列宁与新经济政策》,认为“这可以暗示产业后进国实现共产主义的方法”。1927年创刊的中共中央机关报《布尔塞维克》在十月革命爆发10周年的11月7日出版第三期,特设“十月革命纪念周”栏目,登载了《苏联政府十月革命十周年纪念之十大政策》《十月革命之第十周年》等文章,回顾了旧俄罗斯专制、帝国主义大战、十月革命、反动势力极凶猛的反攻、新经济政策等内容,着重指出十月革命10年来的成绩中“最重要的是苏联社会主义经济建设”。此时,中共中央已开始反思大革命失败的经验教训,并借回顾和宣传新经济政策,为迎接业已到来的土地革命战争新阶段作好理论准备。

四、中国共产党

对新经济政策的认识变化及原因

大革命时期正是苏联新经济政策发生转轨的重要时期,特别是列宁逝世后,随着新经济政策作为苏联向社会主义过渡的手段逐渐停止,中国共产党对新经济政策的关注度也明显降低。以康文龙主编、武汉大学出版社2019年出版的三卷本《列宁主义在中国早期传播史料长编(1917—1927)》为例。该书汇编了1917年之后的10年里见于各种载体的中国对列宁本人论著、对列宁学说的阐述、对列宁和俄国革命情况的介绍等内容共922篇。稍加检视后可以发现,题名中含“经济”的共有22篇,其中1924年前有16篇,之后有6篇;含“新经济(政策)”的共13篇,其中1924年前有9篇,之后有4篇。可见,大革命时期苏联经济情况、新经济政策在中国知识界及中共党内认识和宣传的比重有明显下降。

这一状况的出现主要与新经济政策在苏联国内的遭遇有关。1924年初列宁去世后,新经济政策虽然仍在继续施行并偶尔有所拓展,但联共(布)党内和共产国际内部对于新经济政策的态度已然开始发生变化。在联共(布)党内,托洛茨基和季诺维也夫开始怀疑甚至否认新经济政策的社会主义性质,遭到布哈林的反对;布哈林虽然继续捍卫和阐释新经济政策的意义,但其影响很快被持反对意见的斯大林盖过;斯大林的态度由维护新经济政策到否定新经济政策,最终主张终止新经济政策、通过加速工业化和农业全盘集体化过渡到社会主义。随着斯大林在党内政治和理论斗争中击败布哈林取得最后的胜利,新经济政策最终被彻底废止。中共党内在列宁逝世后注意到了这种变化。1926年,由邓中夏主编的《工人之路》在1月31日、2月1日两期中以《苏联经济状况与其应行政策》之名,连续刊载斯大林在联共(布)十四次代表大会上的报告。斯大林在报告中阐述国民经济发展的任务是“把我国由农业国变成工业国”“在国民经济中保证社会主义成分对资本主义成分的决定性优势”“保证苏联国民经济在资本主义包围的环境下具有必要的独立性”;在阶级关系上则是“保证无产阶级和贫农同中农结成联盟”及占据领导地位,并“在政治上孤立和在经济上排挤富农和城市资本家”。正如斯大林所言,苏联“在经济发展上已进入新经济政策的新时期,进入直接工业化的时期”。既然苏联的社会主义建设模式逐渐偏离新经济政策的轨道,中国共产党对新经济政策的关注逐渐下降也就可以理解了。尽管中国共产党在列宁逝世后的宣传纪念活动中仍有关于新经济政策的内容,但整体上还是以概括列宁的革命学说和革命贡献,并以表达继承列宁革命遗志、致力国民革命,实现社会主义革命目的为主。

大革命时期中国共产党对新经济政策关注的变化反映了中国革命所遭遇的现实困境。一方面,列宁的东方革命理论和新经济政策为国共合作提供了理论基础。在列宁和共产国际及其代表的指导帮助下,中共三大接受共产国际意见,正式确立了与国民党全面合作和建立民主联合统一战线的方针,并积极推动国民党改组。共产国际与中国共产党在促成“国民党真正成为国民革命运动的领袖”,包括大革命后期在国民党内扶植和壮大国民党左派的同时,却存在使中共丧失自身独立性和放弃革命领导权的危险,这是中国共产党在大革命中遭到失败的重要理论根源。

另一方面,联共(布)党内斯大林和托洛茨基的斗争,涉及对待列宁新经济政策和苏联社会主义建设模式转向的问题,也影响到共产国际关于中国革命的方针政策。联共(布)党内关于新经济政策以及与之相关的一国能否建成社会主义的问题的争论,在1926年底召开的共产国际执委会第七次全会上仍在继续。作为共产国际执委会主席的季诺维也夫因坚持新经济政策的“退却”性质,和社会主义不可能在一国内取得完全胜利的观点,随后被解除一切职务。此外,全会讨论的关于中国革命的非资本主义前途、作为中国革命中心问题的农民问题、在农村中实行土地国有化的革命纲领等内容,也与苏联国内防范新经济政策带来的资本主义倾向有千丝万缕的联系。中共中央完全接受了全会关于中国问题的决议,这意味着新经济政策在中国共产党未来的革命斗争中只能是纯粹的经济斗争手段,而不再具有走向社会主义革命前途的战略意义。随着北伐战争的胜利进行,国民党右派分裂国共合作、破坏革命的危机也在涌现,作为中国共产党上级的共产国际却无法给出真正有效的应对办法。在国共合作和土地革命问题上,来自共产国际内部的争论影响到了中共党内,最终导致联合阵线方针的放弃和大革命的最终失败。这一后果虽然与新经济政策和中国共产党对新经济政策的认识没有直接关联,但内在的理论逻辑却是丝缕相关的。

五、结语

综上,从1921年到1927年也就是新经济政策存续的这段时间,中国共产党对新经济政策的关注有一个明显的变化。在建党之初,中国共产党人全方位的认识工作已基本完成;在大革命时期,新经济政策成为中国共产党宣传列宁主义、苏联社会主义革命和建设经验的重要内容;随着新经济政策被停止,中国共产党几乎不再予以宣传。同时,对新经济政策认识的过程又是中国共产党开展党内宣传教育、进行政治动员、推进革命斗争的过程,在革命指导思想上则是一个逐步走向理论自觉过程的开端。这一时期中国共产党对新经济政策的认识,对未来中国革命、建设和改革的理论和实践同样产生了重要影响:影响了新民主主义革命时期中国共产党的新民主主义经济纲領,特别是新中国成立以后中共中央领导人关于“消灭资本主义”之后再“利用资本主义”的思想仍有新经济政策的影子;还影响了中国共产党对中国革命由新民主主义革命转变为社会主义革命和建设的思想,中国共产党基于苏联放弃新经济政策而采取工业化和农业集体化实现向社会主义过渡的经验,同样快速进行了社会主义工业化和对个体农业、手工业、资本主义工商业的社会主义改造。中国共产党对新经济政策的认识所具有的最重大意义在于:中国共产党同步感受了新经济政策指导苏联向社会主义过渡和建设社会主义的作用,这是未来中国社会主义改革的重要思想资源。1985年8月28日,邓小平在会见津巴布韦非洲民族联盟主席、政府总理穆加贝时,反思了中国社会主义的历史,指出:“可能列宁的思路比较好,搞了一个新经济政策,但是后来苏联的模式僵化了。”这既有对新经济政策在苏联的遭遇的惋惜之情,也无疑包含了对中国社会主义建设吸取历史教训、走得更远更好的信心。

作者系武汉大学马克思主义学院博士研究生

(责任编辑:沈  阳)

1921年3月,列宁在俄共(布)第十次代表大会上作了《关于以粮食税代替余粮收集制》的报告。大会根据列宁的报告通过了《关于以实物税代替余粮收集制》决议,决定以粮食税代替余粮收集制。1921年10月17日,列宁在全俄政治教育委员会第二次代表大会上的报告中直接指出:“新经济政策就是以实物税代替余粮收集制,就是在很大程度上转而恢复资本主义。”参见《列宁选集》第四卷,人民出版社,2012年,第576页。

相关研究著作可参见瞿秋白纪念馆编:《瞿秋白研究(6)》,学林出版社,1994年;瞿秋白纪念馆编:《瞿秋白研究(11)》,学林出版社,2000年;鲁法芹:《<东方杂志>与社会主义思潮在中国的传播》,山东人民出版社,2014年;靳书君:《马克思主义中国化研究的问题、视野与范式》,人民出版社,2016年;覃采萍:《张闻天思想研究》,人民出版社,2018年。相关研究论文可参见张建荣:《瞿秋白与列宁的新经济政策》,《浙江社会科学》2007年第5期;张培森:《张闻天与列宁新经济政策》,《炎黄春秋》2007年第5期;石然、方妍:《论早期中国共产党人对列宁新经济政策的认识》,《江苏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2014第5期;靳书君、孙兴芳:《20世纪早期中国知识界对列宁新经济政策的观察、研究与思考》,《马克思主义与现实》2015年第3期;李天华:《恽代英在中国社会主义经济思想史上的地位》,《党史研究与教学》2015年第3期。

姚守中、马光仁、耿易编著:《瞿秋白年谱长编》,江苏人民出版社,1993年,第79页。

中国革命博物馆党史研究室编:《党史研究资料》第三集,四川人民出版社,1982年,第193—194页。

中共中央文献研究室、南开大学编:《周恩来早期文集(1912.10—1924.6)》(下),南开大学出版社,1998年,第217—218页。

同上,第488—492页。

《赵世炎文集》,人民出版社,2013年,第103页。

中共中央党史研究室张闻天选集传记组编、张培森主编:《张闻天年谱(1900—1976)》(上),中共党史出版,2010年,第32页。

覃采萍:《张闻天思想研究》,人民出版社,2018年,第10页。

《瞿秋白文集·政治理论编》第二卷,人民出版社,2013年,第260页。

同上,第451、452页。

《陈独秀文集》第二卷,人民出版社,2013年,第474页。

《恽代英全集》第六卷,人民出版社,2014年,第154、155页。

《周恩来早期文集(1912.10—1924.6)》(下),第489、491页。

《列宁选集》第四卷,第575页。

《李达全集》第二卷,人民出版社,2016年,第163页。

《瞿秋白文集·政治理论编》第二卷,第599页。

《陈独秀文集》第四卷,人民出版社,2013年,第287页。

《惲代英全集》第六卷,第154页。

《周恩来早期文集(1912.10—1924.6)》(下),第490、491页。

《瞿秋白文集·政治理论编》第二卷,第603页。

《列宁选集》第四卷,第514页。

《瞿秋白文集·政治理论编》第二卷,第598页。

《周恩来早期文集(1912.10—1924.6)》(下),第490页。

《恽代英全集》第五卷,人民出版社,2014年,第317页。

《恽代英全集》第六卷,第154页。

《列宁选集》第四卷,第507页。

同上,第768页。

《瞿秋白文集·政治理论编》第四卷,人民出版社,2013年,第124页。

《陈独秀文集》第二卷,第568页。

《列宁选集》第四卷,第514页。

《瞿秋白文集·政治理论编》第四卷,第122、123页。

《赵世炎文集》,第286—287页。

孙武霞、许俊基编:《共产国际与中国革命资料选辑》(1919—1924),人民出版社,1985年,第307页。

康文龙主编:《列宁主义在中国早期传播史料长编(1917—1927)》(下),武汉大学出版社,2019年,第2173—2174页。

顾树森:《苏俄新经济政策》,中华书局,1924年,第2页。

《瞿秋白文集·政治理论编》第一卷,人民出版社,2013年,第508页。

《陈独秀文集》第三卷,人民出版社,2013年,第34—46页。

《赵世炎文集》,第284页。

中共中央文献研究室,中央档案馆编:《建党以来重要文献选编(一九二一—一九四九)》第二册,中央文献出版社,2011年,第552—599页。

王铁仙、刘福勤主编:《瞿秋白传》,人民出版社,2011年,第114页。

《黄克诚回忆录》(上),解放军出版社,1989年,第24页。

广东农民运动讲习所旧址纪念馆编:《广州农民运动讲习所资料选编》,人民出版社,1987年,第140页。

同上,第82页。

董宝良主编:《中国近现代高等教育史》,华中科技大学出版社,2007年,第206页。

光亮译:《劳农俄国问答》,《先驱》第13号(1922年11月7日)。参见康文龙主编:《列宁主义在中国早期传播史料长编(1917—1927)》(中),武汉大学出版社,2019年,第922—932页。

中共中央文献研究室编:《任弼时年谱》,中央文献出版社,2014年,第29页。

弼时:《苏俄经济政治状况》,《中国青年》1924年第52期。

《恽代英全集》第六卷,第155页。

《十月革命之第十周年》,《布尔塞维克》1927年第1卷第3期。

《列宁主义在中国早期传播史料长编(1917—1927)》(下),第1832—1834页。

《斯大林全集》第七卷,人民出版社,1958年,第230—232页。

《斯大林全集》第八卷,人民出版社,1958年,第89页。

中共中央党史研究院第一研究部编译:《联共(布)、共产国际与中国国民革命运动(1917—1927)》第一卷,中共党史出版社,2020年,第450页。

《邓小平文选》第三卷,人民出版社,1993年,第139页。

猜你喜欢
重要影响中国共产党
《庆祝中国共产党百年华诞》
中国共产党成立100周年颂
庆祝中国共产党成立100周年
中国共产党何以拥有强大的群众组织力?
中国共产党100岁啦
中国共产党为什么“能”
浅析广场舞对群众文化建设的重要影响
药品陈列与摆放技术课程对医药商品购销员岗位需求的重要影响
试论营改增对企业财务和会计的影响
高风温对高炉炼铁的影响及重要作用分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