创新时代大学的新使命:欧洲和全球视角下的卓越与可持续发展

2024-05-16 01:07克洛德鲁阿诺博巴兰
清华大学教育研究 2024年1期
关键词:大学

让-克洛德·鲁阿诺-博巴兰

(欧洲教育与社会政策研究所,法国)

彭麒霖 叶赋桂 译

(清华大学 教育研究院,北京 100084)

一、引言

本文基于对政治人类学和政治哲学百年趋势的思考,在强化个人主义和追求安全的语境下,对高等教育最新的“革命”进行了考察。(1)Jan-Werner Müller, Contesting Democracy:Political Thought in Twentieth-Century Europe(New Haven: Yale University Press,2011); Jan-Werner Müller,“Fear and Freedom: On Cold War Liberalism,”European Journal of Political Theory 7, no.1(2008):45-64.大学的性质和角色已经发生显著性的变化,其标志是高等教育的急剧增长受到强大组织和管理工程、技术-产业发展和新技术-科学(techno-sciences)兴起的影响而被重构。从这个角度来看,负责任和可持续的发展和创新形式的重要性备受重视,强调科学技术和工程科学与社会科学和人文学科之间的强有力联系。

从知识生产的观点来看,当代最主要的革命是创新学说(Innovation doctrines)及其现实的兴起,这是因为高等教育生产(教学、研究、为社会/经济服务)、产业和政府(所谓的“三螺旋”)纠缠在一起。在过去的半个多世纪中,创新已成为全世界主流的政治经济学说,影响了公共政策、经济环境、行政管理和民间社会。(2)Jean-Claude Ruano-Borbalan,“Innovation Diversity in Human Society,”in Innovation Ecosystems in the New Economic Era:Digital Revolution and Ecological Transition, eds. Laurent Adatto et al. (Brussels: Peter Lang publishing, 2023),275-299.

在高等教育的图景中,创新改变了知识生产的主导体制。从20世纪二三十年代开始,一些大国或国际科学项目一直保持着基础研究和日益发展的“大科学”体制,这个范式在70年代转向根源于经济或政治“目标”(联合国)或“挑战”(欧盟委员会)的“战略研究”。现行知识生产体制的特点是必然的行政主导(循证),强调合理化、创新和有用知识生产的需要。

当我们考察高等教育机构的实际状况时,这种巨大的范式转变的后果显而易见。首先,高等教育与政府的决策一致,促进公共政策的导向,如经济发展和全球竞争力。在此背景下,高等教育机构的发展路径变为或面向所谓的“创业型大学”,高校被整合到地方、国家和全球创新“生态系统”中。与此同时,大学必须“为客户服务”,即将学生及其家庭作为客户,为工业企业提供有用和有竞争力的知识。这推动了大学“第三使命”的定义和发展:参与创业或终身学习、社会影响力以及公众对科学的理解。(3)Lorenzo Compagnucci and Francesca Spigarelli,“The Third Mission of the University: A Systematic Literature Review on Potentials and Constraints,”Technological Forecasting and Social Change 161, no.12(2020):1-30.

如今,全世界的政策取向相当一致,像德国和法国的卓越计划等国家转型项目旨在提升前沿研究和国际知名度。近期的欧洲卓越计划勾勒出一系列目标,包括更均衡的人才流动,加强高等教育机构在创新生态系统中的作用,以及促进性别平等和包容。这些计划是解决各种“挑战”和风险的标志性努力,其范围从美国、中国、亚洲和其他创新系统之间的国际竞争到社会或产业的要求。

二、变革时代的高等教育

21世纪见证了前所未有的挑战与转型,重塑了世界范围内大学的优先事项和使命。(4)Jean-Claude Ruano-Borbalan,“Reducing Inequality in Higher Education: Limitations and Possibilities,”European Journal of Education 57,no.2(2022):161-167.众所周知,高等教育大众化是这些挑战中最明显的。但考虑到大学在价值转变和技术产业创新方面的作用,大众化并不是唯一的挑战。然而,大量文献正在分析大众化这一全球现象,世界各地的大学生数量都在显著增长。(5)Philip Altbach and Jamil Salmi,“Academic Globalization: Where Did We Come from? Where Are We Going?”International Higher Education, no.111(2022):7-9.联合国教科文组织对2023年的状况作了讨论:“在过去几十年间,随着入学增多、学生流动、供给的多样化、有活力的研究和技术进步,高等教育经历了急剧的变革。全世界约有2.35亿学生在大学注册,这个数字在过去20年中翻了一番多,并将继续扩张。”(6)UNESCO,“What You Need To Know About Higher Education,”https://www.unesco.org/en/higher-education/need-know?TSPD_101_R0=080713870fab2000e59c7d4fb7bf5d3f09722516ece5016605b032cd53c814c5adf6a55678b996c9088df9abd51430009324767d0b9da6be61c0f6f48e45ea7f305243fc3fd284e5f5a0a46592caf7d94b706aa978ea2ff514acaf202341cae3.

当前,全球有18000多所大学(印度、马来西亚、美国和中国是主要的领先国)。私立高校入学人数约占30%,增速超过公立高校,主要是新兴国家的私立高校在工程、创新和商科等专业领域经历了前所未有的增长。(7)International Association of Universities,“World Higher Education Database,”https://www.whed.net/home.php.全球高等教育增长和两极分化的另一个最显著但很少被提及的现象是,职业课程无论在公立还是私立院校都广泛增长,特别是在高等教育的初级阶段。其特点是,技术院校和基础商学院激增。在追求绩效、卓越和创新的增长和竞争过程中,它们相互关联,正在形成新的知识转化体系。(8)Jean-Claude Ruano-Borbalan,“Innovation in Higher Education: Actors, Policies and Pedagogical Effects,”European Journal of Education 54, no.4(2019):493-498.

教育、培训和知识生产在过去几十年的巨大变革是全球范围内科学知识生产的“主流和极化体制”的一部分,今天总的趋向是强化诸如生物、纳米技术、人工智能、通讯等新的技术-科学(9)Dominique Pestre, Histoire des Sciences et des Savoirs(Paris: Le Seuil,2015).,以及发展产业创新。而在这一领域,美国占据主导(10)Steven Brint, Two Cheers for Higher Education:Why American Universities Are Stronger Than Ever―and How to Meet the Challenges They Face(Princeton: Princeton University Press,2019).,这不仅是因为美国大学是并保持着世界领先(11)Elizabeth Popp Berman, Thinking Like an Economist, How Efficiency Replaced Equality in U.S.Public Policy(Princeton: Princeton University Press,2022).,欧洲也是技术-科学生产上的强大力量。但目前存在的关键问题是新的发达国家的高等教育/知识生产系统正变得强大。例如中国在全球学术产出上的坚实表现。印度拥有750所成熟的大学和大约350/380万学生,在体量上是世界大的高等教育系统。但印度没有一所大学在国际排名中居前。而中国却在不到20年的时间内建成了国际领先的高等教育。(12)Jean-Claude Ruano-Borbalan,“Chapitre 7. La globalisation de la forme scolaire,”in Améliorer l’école, éd. Ga⊇tane Chapelle (Paris: Presses Universitaires de France,2006),103-115.到2020年,中国将有近2600所大学和高等教育机构,大学生320万(博士、硕士和学士学位),其中近50万来自海外。(13)作者的数据不准确,根据“2020年全国教育事业发展统计公报”,2020年我国普通高校2738所,各类高等教育在学总规模4183万人,其中研究生110万人。毕业研究生72.86万人,其中毕业博士生6.62万人,毕业硕士生66.25万人。教育部. 2020年全国教育事业发展统计公报[EB/OL]. http://www.moe.gov.cn/jyb_sjzl/sjzl_fztjgb/202108/t20210827_555004.html,2021-08-27/2024-01-28.——译注同样令人惊叹的是中国科学论文的产出现在暴涨,虽然在质量上略低,但在数量上已超过美国:根据美国科学基金会的报告,中国已从2003年的87000篇增长到2016年的426000篇。(14)Ryosuke Matsuzoe and Satoshi Kawahara,“China Retains Crown in Scientific Papers, Widens Lead over U.S.,”https://asia.nikkei.com/Business/Science/China-retains-crown-in-scientific-papers-widens-lead-over-U.S.日本文部省的最新报告(2023年8月)说明了中国在全球知识经济中地位的重要性。该报告基于2020/2021年英国科睿唯安公司的数据表明中国最近在知识生产能力上显著增长,科睿唯安最新的(2023年10月)数据也显示这一趋势在持续。(15)ChatGPT, https://chat.openai.com/c/e6cf24fa-45f2-4333-926c-54d5663aa50f.两本亚洲-日经科学期刊评论了这份报告(16)Ryosuke Matsuzoe and Satoshi Kawahara,“China Retains Crown in Scientific Papers, Widens Lead over U.S.,”https://asia.nikkei.com/Business/Science/China-retains-crown-in-scientific-papers-widens-lead-over-U.S.,认为这表明中国日益独立的研究系统不依赖于西方。中国生产的论文占全球总数的24.6%——比美国高出8.5个百分点——并占前10%和1%高被引论文的近30%,中国在三个指标上都扩大了对美国的优势。即使一些观察家认为,中国在排名上的上升部分是因为国内研究者的互引,表明中国与西方知识生产系统的差距仍然存在。今年的报告第一次统计了同一国家的机构与海外的机构引用数量的比较。结果发现,美国论文29%的引用者是美国人,而国内同行引用低于20%的国家是日本、韩国、英国、德国和法国。中国惊人地高达61%,比十年前高出48%。但编写这份报告的日本文部省认为,这并不能改变中国的研究能力不容低估的事实。这两份期刊引述,中国在著名的《自然》和《科学》上发文在过去十年已超过日本和法国、位居英国和德国之后排在第四位。其他研究也表明,中国顶尖研究人员的论文在国外被广泛引用。

如果要一览其演变和现实,可以将这几十年高等教育的发展归结为“统一”和“极化”(polarization),虽然层级会在变化。美国、欧洲(英国)以及当今一些亚洲国家的名牌研究型大学,主导着规范和价值的生产,而职业课程和技术院校或商学院则以类似“教育和科研创新”的概念为导向,从而助长了两极分化。高等教育图景由名牌研究型大学和大量专注有用知识生产的院校生态系统组成。(17)Gabor Halasz and Jean-Claude Ruano-Borbalan,“Perspective on Doctoral Education,”European Journal of Education 57, no.3(2022):361-366.主要由私立院校推动的高等教育转型几乎在世界各地都在进行,其标志是成本上升、新的融资模式、基于创新的学位项目、创业课程和日益增长的管理主义。行政模式(新公共管理政策)越来越集权,教师的影响力越来越小,学生主要被视为消费者而不是“学习者”。与此同时,管理和工程学院激增。

综合来看,一些共同的趋势正在持续进行中。首先,高等教育作为教育和研究生产系统被政府和跨国机构视为通过竞争合理化的强大进程发展技术创新和经济增长的非常有用的工具,并通过竞争性理性化的漫长过程加以完成。(18)Gwilym Croucher et al., eds., The Performance of Asian Higher Education, Understanding Productivity Across Institutions and Systems(New York: Routledge,2023).在新公共管理实践、经济和学说的推动下,主要以强化“创新”和现今“为可持续发展的创新”为导向的高度竞争的系统统一起来,这一趋势一直在加强。(19)Elizabeth Popp Berman, Thinking Like an Economist, How Efficiency Replaced Equality in U.S.Public Policy(Princeton: Princeton University Press,2022).将高等教育视为私人物品的趋势也在增长。从公共当局的角度来看,在地方、国家和国际层面,高等教育问题,科学、技术、产业创新与社会之间的基本关系,已经成为政治要求至关重要的部分。专门的高等教育和科研政策与项目持续不断地推出,以促进产业和技术-科学创新,且越来越包括负责任的研究和创新(Responsible Research and Innovation, RRI)的急务和目标。主要问题仍是研究和技术-科学在经济增长、就业、社会与政治凝聚力和国际战略竞争等方面的作用,政府或公共管理部门正在权衡各种相互矛盾的“挑战”:经济增长、可持续发展、知识、公民参与等,这些问题相互冲突,往往又难以解决。

三、知识生产主导体制的转变

总结高等教育及与之相关的产业、行政或管理和社会的多重转型,可以根据创新研究、通讯研究(20)Elias G.Carayannis et al.,“Mode 3 Knowledge Production: Systems and Systems Theory, Clusters and Networks,”Journal of Innovation and Entrepreneurship 5, no.17(2016):1-24.或科学与技术研究框架假定,一种新的占主导地位的“知识生产体制”在兴起,其特征是生产单位(大学、研究机构、国家创新体系)的标准化、创业导向和“卓越”政策(即激烈竞争)(21)Dominique Pestre,“Regimes of Knowledge Production in Society: Towards a More Political and Social Reading,”Minerva 41, no.3(2003):245-261.。在描绘这一新知识生产主导体制之前,必须回到20世纪(具体说法因人而异)生产知识和科学话语的方式,以理解此前知识生产体制的范围和主要特征:从20世纪30年代到70年代中期,欧洲的特征可以用 1945 年美国万尼瓦尔·布什(Vannevar Bush)报告的标题来概括(《科学:无尽的前沿》)。这一时期,科学和知识生产主导体制不仅包括法国、苏联等国的大学(这些国家以科学院或国家科学研究中心等分立的机构而著名),而且以基础研究及其议程占支配地位。要理解20世纪知识生产主导体制,必须记住两次世界大战的作用,以及更可能的是接下来的冷战及其对技术-科学生产的资金和管理的巨大投资。(22)Naomi Oreskes and John Krige, eds.,Science and Technology in the Global Cold War(Cambridge: MIT Press,2014).

例如,在欧洲和美国,第一次世界大战是加强科学家、经济学家和政府官员之间联系的主要催化剂。这一动力最有力的证据就是自1915年担任法国工商部长的克莱蒙泰尔(Étienne Clémentel)于1919年向理事会主席提交的报告。该报告总结出一个当时还未广泛实践的理论,将机械主义(machinismo)视为理性经济不可跨越的事界(horizon),是克服当时和未来挑战的灵丹妙药。该报告强调,在现代化的工厂中,得益于科学精英创造并由勇敢的企业家安装的先进机器,工人可以实现产出最大化。

这种观点基于综合的考虑,将效率渴求与政治和道德的反思结合起来。这一愿景是在来自工程师界(法约尔、泰勒、胡佛等)的理性化和标准化实践和理论的支持下发展起来的,因此在这种机械化和“协调”的愿景中,社会分工和科学的工业生产组织同样重要。

两次世界大战期间,欧洲和美国的工业和军事政策明确强调了政治、科学和工业之间联合的必要性,强调科学家和工业家在战争期间建立联系后,不能再相互忽视。制定的计划旨在调动所有人力、工业、矿产和化石资源,以实现宏伟的目标。

两次世界大战之间和第二次世界大战的全球工业历史使这些观点与时俱进,尤其是在美国、欧洲和日本。第二次世界大战加速了这一进程,冷战期间得以长足发展,在美国、苏联和法国形成了美国总统1958年所称的“军-工综合体”。这种“工业-科学体制”以利益趋同为特征,对技术-科学发展至关重要,成为整个20世纪尤其是20世纪30年代至50年代工业社会共同的知识和经济创新体制。

从此,例如在冷战期间,全世界一系列科学部门和学科、军事装备和架构改变了科学和技术。科学家不得不适应一种比以前更为项目化和团队化的知识生产体制,并服从官僚和国家安全的限制。另一方面,这种适应也伴随着大量的机会。随着预算的增加,科学家可以创造新的空间做任何他们想做的,包括基础研究,但要在资助机构和管理人员规定的范围内。无论在专制还是民主国家,由公共资金支持的实验技巧和技术都具有充分的灵活性,可以满足好奇心和军事或政治赞助者的愿望。因此,这也是相互矛盾的,在 50 年代和 70 年代,军工或直接的政治指导的压力并没有阻止自由应用和基础研究领域的发展。然而,包括大学研究在内的研究却越来越依赖外部资金和制约,其特定目标与国家安全、民族认同以及越来越多与经济发展有关。正是后一种对经济发展的依赖逐渐形成了越来越直接的屈从,塑造了随后知识生产主导体制转变的焦点:随着创新和全球化学说的发展,大学逐渐成为“市场引擎”——用社会学家伊丽莎白·波普·贝尔曼(Elizabeth Popp Berman)的话来说。(23)Elizabeth Popp Berman, Creating the Market University:How Academic Science Became an Economic Engine(Princeton: Princeton University Press,2013).

这一时期的大项目涉及数十万科学家、工程师、行政和后勤人员以及众多行业,众所周知,“曼哈顿计划”在核武器研发上的重要性,并引发了进一步的核竞赛,法国发展自身核能力的科学导向或英国的“北极星计划”,当然还有美苏的太空征服竞赛,都象征着“无尽的前沿”的知识生产体制,其基本特征是一种学说:基础科学与应用技术和研发之间存在严格的距离——虽然在60年代中期前这并不总是现实。

两个主要的政治/经济变化加强了一个极其不同的新的知识生产和管理体制的兴起。首先,两个主要的二战战败国经济复苏,继之亚洲龙和欧洲经济繁荣发展,发达国家内部和新兴经济体之间经济竞争激烈。这一过程始于60年代,威胁到占主导地位的西方经济体美国以及较小程度上的英国。众所周知,国家干预和国际贸易监管的“新自由主义”观推动了70和80年代全球化学说和自愿开放进程。第二个巨大变化显然是发生在80到90年代的苏联解体,真正打破了世界地缘战略力量的平衡。全球军备竞赛及其伴生的以军事竞争为目的的科学导向戏剧性地减弱,尽管在许多方面仍然存在,但已受到聚焦于企业家精神、经济竞争、消费和贸易这些新关注点的挑战。例如,占主导地位的美国和西方经济体逐渐面临着两个趋同的现实:一是出现了追逐价廉物美产品的消费型中产阶级,二是技术进步(主要是数字化)通过分离概念、产品和商业化,使全球工业生产体系转型。这些技术-科学的潜能和国际贸易关税的标准化/降低显然为新兴工业国家的发展提供了条件,这些新兴工业国家随后被纳入国际生产分工体系,从西方或日本的概念中心延伸到亚洲或欧洲的周边生产中心,再到西欧和美国的消费市场。显然,其引发的进程是动态的、差异化的和复杂的,但所有这些都与发展“知识经济”和“知识社会”的强大公共政策和私人行动有关。

四、全新的“战略知识”体制:相信创新!

然而,结果很明显:自20世纪80和90年代以来,占主导地位的知识生产体系的本质逐渐但快速地发生了变化,从“无尽的前沿”转变为新的方向和现实,聚焦于“创新”和“战略知识”,构想对全球经济或社会有用,特别是对企业和产业发展有用,或者眼下对“负责任”的创新和“可持续发展”有用。

从更广阔的历史来看,这种对产业发展的重视并不是不言自明的。诚然,19世纪和20世纪的进步学说或术语,以及主要在苏联视角下使用的“科学和技术革命”,一直伴随着启蒙运动和第一次工业革命以来的历史发展进程。(24)Christopher Freeman, As Time Goes by:From the Industrial Revolutions to the Information Revolution(Oxford: Oxford University Press,2001).但因为宗教、政治和文化原因,“创新”长期以来被视为社会和政治上的贬义,而且经济学说对之毫无兴趣。(25)Benot Godin, L’innovation sous tension:Histoire d’un concept(Québec: Presses de l’Université de Laval,2017).

令人惊讶的是,二战后在很短的时间内,创新的负面价值迅速转变为正面价值:然后在近期超值。冷战结束后,创新成为一种霸权学说。创新在全球的普及(同时作为一种正面话语和多重实践)因同一时期国际竞争和经济增长的加速发展和通过科学的或知识的发展而确立。(26)Elizabeth Popp Berman, Creating the Market University:How Academic Science Became an Economic Engine (Princeton: Princeton University Press,2013).这时在美国和西方主要工业国家,创新成为技术和全球化的世界发展的必要手段。

创新进程稳定发展,成为一种普遍的、“无处不在”的话语,这一进程有多种起源。最初在二战后,创新话语被视为工业发展政策的伴生物,一定程度上是全球政治愿景先在企业和后在学术界的话语转换,由此确定了企业家精神和经济自由主义,这始于罗纳德·里根总统和玛格丽特·撒切尔首相执政下的美国和英国。(27)Raymond Miles et al.,“The Ideology of Innovation,”Strategic Organization 5, no.4(2007):423-435.这些政策的要点之一从来都是基于“效率”的经济概念,取代了平等或公平的社会概念,遵循所谓的客观和科学的经济学说和理论。(28)Elizabeth Popp Berman, Thinking Like an Economist, How Efficiency Replaced Equality in U.S. Public Policy(Princeton: Princeton University Press,2022).这也是“全球共同社会秩序”(global corporate social order)的“文化”部分,根据当前的“社会认知发展理论”,此即促进工业发展和经济增长的所有政治治理、生产和培训/教育机构共享的全球愿景。(29)Emanuel Adler, World Ordering:A Social Theory of Cognitive Evolution(Cambridge: Cambridge University Press,2019).

这些重视创新的话语和概念最终在全球甚至在世界顶尖的高等教育和教育体系中风靡(30)Jean-Claude Ruano-Borbalan,“Innovation in Higher Education: Actors, Policies and Pedagogical Effects,”European Journal of Education 54, no.4(2019):493-498.。尽管美国和西欧(主要是英国和北欧)的老牌机构仍占主导,但在全球范围内高等教育部门已经通过模仿和复制、并在公共政策与学生和家庭需求趋同的影响下发生了转变。例如,在广泛的竞争/模仿效应下,中国和印度这样庞大高等教育体系产生,一直并将继续是社会和经济的标准化和一体化的主要因素,而技术潜力(数字化)或管理和组织创新(评估、质量等)将在其中发挥重要作用。

除了旨在促进各种形式的创新(社会、工业等)修辞和学说之外,创新还是一整套应用于不同规模的实践和程序。如今,在“生态系统”(31)Deog-Seong Oh et al.,“Innovation Ecosystems: A Critical Examination,”Technovation 54, (2016):1-6.和工业公司中最普遍的创新形式被称为“线性的”(linear)。(32)Pierre-Benot Joly,“Beyond the Competitiveness Framework? Models of Innovation Revisited,”Journal of Innovation Economics &Management 22, no.1(2017):79-96.之所以如此命名,是因为它主张科学理论与技术工程、生产投产和商业化是一条直线。“线性的”创新对工业中的新产品十分有效,可以回应已识别的需求或潜在需求。它特别依赖于技术-科学进步,因为在高科技领域,市场作为技术-科学“知识”最具“创新性”和最大的消费者正经历快速增长,竞争主要基于“产品创新”。“线性的”创新还逐渐扩大到包括质量和声誉、组织改进以及新的对环境或社会责任的考量。(33)René Von Schomberg and Jonathan Hankins, eds., International Handbook on Responsible Innovation:A Global Resource(Cheltenham: Edward Elgar,2019).它迅速扩展到包括新产品、服务和流程的开发。它以通信设施现代化和IT/办公自动化的名义,迅速蔓延至公务员和政府部门,以及今天的人工智能和大数据;但它同时也以理性化的名义,减少国家对经济的干预(新公共管理政策)。(34)Madina Rival and Jean-Claude Ruano-Borbalan,“La fabrique des politiques publiques co-construites: idéologie et pratiques innovantes,”Politiques &Management Public 34, no.1(2017):1-2,5-16.

这一愿景是在工业或行政组织和院校的“中观”层面发展起来的,融合了组织变革、成本削减、技术创新和(公司)研发等经典概念。这些在组织和个人层面(社会行动者的角色)的精确分析正越来越在社会和高等教育中发展和传播。众所周知,第一个生产/扩散部门即现已融入国际网络的两大组织:商学院和工学院,它们都与高等教育功利化和专业化有关。(35)Roland Bloch et al., eds., Universities and the Production of Elites:Discourses, Policies and Strategies of Excellence and Stratification in Higher Education(Cham: Palgrave,2018).

20世纪末,促进创新的话语采取了教育和培训的更传统的形式,它从工学院和管理学院中的话语发展而来,尤其是通过所谓“管理”或创新大学发展来的,这是由于大学大众化和在目标和使命上的变化(政府指定这类人才的培养)。(36)Lars Engvall, ed, Missions of Universities:Past, Present, Future(Cham: Springer,2020).这些进程并不只限于发达国家,近几十年来,发达国家率先建立了高等教育体系的教育和研究框架,并已在世界范围内广泛传播。这导致了教育(特别是高等教育)、管理或工程实践的一种统一形式(37)Jean-Claude Ruano-Borbalan,“Innovation in Higher Education: Actors, Policies and Pedagogical Effects,”European Journal of Education 54, no.4(2019):493-498.,并由西方大学形式到发展中国家和中国或印度。

变革和创新话语“新陈代谢”的过程是通过高等教育或现今义务教育中的积极教育学推动创造性和项目(另一面是极其强大的技术或行政标准化)实现的。以管理学院和工学院为载体,以多种形式的社会或政治行动,它成为社会中创新和创造的学说传播的核心部分。因此,在 2000至2010 年间,尽管形式多、意义多(技术的、管理的、政治行政的、城市的、社会的创新等),但促进创新的话语在很短时间内成为霸权。它们构成了一种正面的叙事魅力,通过使用主要基于项目的创造性和“突破性”方法,解决“纠缠在一起”的社会或经济问题。

总之,技术产业或管理创新学说在冷战后的1990 到 2000 年代达到顶峰(38)Sebastien Lechevalier, ed., Innovation Beyond Technology:Science for Society and Interdisciplinary Approaches(Singapore: Springer,2019).,此后逐渐受到质疑,并局限在经济界、管理界和政治界:成为今天的样子,是绝大多数情况下经济界、工程师、管理者、现代化改革者和城市中上层的共同思想。然而,相互矛盾的话语之间存在歧义和隔阂:一方面,人们对工业和技术-科学的发展越来越担忧和不信任,特别是有关系统性技术风险(福岛核电站灾难起了主要作用)或产业和消费者风险(气候危机)。另一方面,科学、工程、管理或媒体话语继续重视创新和产业发展。(39)Jean-Claude Ruano-Borbalan, Risques technoscientifiques en société, contribution au rapport de la chaireNouveaux Risques, https://www.google.com/url?sa=t&rct=j&q=&esrc=s&source=web&cd=&ved=2ahUKEwjm1-SC9dqDAxWOUqQEHREEAXYQFnoECA0QAQ&url=https%3A%2F%2Fpresse.cnam.fr%2Fmedias%2Ffichier%2Fv1020-rapport-alz-chaire-nouveaux-risques-2020_1602593927779-pdf%3FID_FICHE%3D1078851%26INLINE%3DFALSE&usg=AOvVaw3UYPteQ4OCTuyfMOfChd21&opi=89978449.

促进创新的话语和学说的持续存在是事实。创新首先并且是最重要的动力来源于经济和管理正当性的主流学说,这些学说诞生于高等教育和研究机构(40)Elizabeth Popp Berman, Thinking Like an Economist, How Efficiency Replaced Equality in U.S.Public Policy(Princeton: Princeton University Press,2022).和特别在媒体中。它明显是通过创造性和企业家精神(这些概念的渗透程度因国家而不同)的发展,现在已融入教育和培训体系中。围绕创新的唯意志论话语持续存在还源于这一事实:作为政治和工业治理框架的联合管理过程与技术-科学知识的生产(基于“战略知识”发展的生产体制)已在发展和物质福祉方面产生了惊人的成果。像新冠这样的某种系统性危机的快速解决,正是通过这种大规模、导向型的知识体制的进步才可能实现。应该指出的是,创新的成效和战略科学知识生产的主导体制的推广并不是均衡的,即使新兴国家可以援引这一点说明其追赶进展喜人。例如,中国就是这一新体制——在物质产品生产和技术-科学创新方面——成功的典范。通过研究和教育机构及生产体系的大规模发展,通过宏观经济、技术-科学和企业创新目标的振兴,中国为自己设定了成为世界上最具创新性国家的目标。(41)Henning Kroll and Rainer Frietsch,“China’s Changing Role in Global Science and Innovation,”Innovation Systems and Policy Analysis, no.73(2022):1-31.

“嗯,我先简单讲讲基本的术语,你懂了这个,再看那个表就明白了。”老贾耐心地当起了孟导古钱币的启蒙老师,“古代人铸币各个朝代虽然略有差异,但是有些规律是大同小异的。你看你的钱里不是有大有小吗?这是古代用来区分面额大小的一种手段。虽然……”

五、创新生态系统中的高等教育:新挑战下的新使命

创新最初局限于国家的产业和技术-科学发展政策,随着时间推移,创新不断演变,从地方的农业倡议延伸到20世纪70和80年代的公司和地区。(42)Matthew Wisnioski et al., eds., Does America Need More Innovators(Cambridge: MIT Press,2019).以硅谷地区为代表的“地方创新系统”概念强调治理、产业和教育系统之间的协作。(43)Michael Ortiz, Varieties of Innovation Systems:The Governance of Knowledge Transfer in Europe(Frankfurt: Verlag,2014).这一模式在地方和宏观区域发展战略中赢得了突出地位。自90年代末以来在发达国家,创新日益被视为一个包括大学、研究、产业、管理和社会政治行动的多维现实。国家研发体系的演变凸显了向促进个人主动性和创造性的转变,这与经合组织、联合国教科文组织和欧盟等所倡导的国际共识不谋而合。重视个人创造因部门而异,产业设计和研发机构重视科学好奇心,而在教育、管理、公司治理和城市创新政策中创新和合作能力优先。(44)Helga Nowotny, Insatiable Curiosity:Innovation in a Fragile Future(Cambridge: MIT Press,2008).

因此,在同一时期,由新的战略知识和研究体制所确认而构建的高等教育景象在数量和质量上都发生了变化。北欧和美国意义上的大学成为全球高等教育和知识生产的普世机构。而且大学在传统的使命(教育和研究)上增加了一种新的强大使命(从产业和区域创新发展而来)。堪萨斯州的威奇塔州立大学(Wichita State University)的例子就是标志性的。校长约翰·巴尔多(John Bardo)重申,在现实的经济背景下,面对地方和国际挑战,大学的所有目标包括三个使命:

“大学教育和研究在国家的全球竞争力中发挥着关键作用。我们威奇塔州立大学珍视这一责任,全身心地专注捍卫未来的作用。我们战略计划的愿景和方向很简单:核心愿景是将威奇塔州立大学打造为国际公认的应用学习和研究的典范。威奇塔州立大学的使命是成为堪萨斯州和更大公共利益的教育、文化和经济重要驱动力。这一愿景和使命激励着威奇塔州立大学专注于成为一所模范美国大学,其驱动力来自新的比传统大学更广泛的学生群体的教育需求,以及为了我们服务的人民、地方和州的利益在当今全球化市场中更好竞争的需求。简而言之,我们致力于为生活在堪萨斯州中南部的人提供就业机会、繁荣和经济包容性。”(45)John Bardo,“Innovation in the Heartland,”Issues in Science and Technology 35, no.2(2019):63-66.

约翰·巴尔多回顾了在强大政府监管和资助政策下发展包括大学(全国40所)在内的区域创新集群,并强调特定跨学科创新项目的作用以及与商业的联系。这种取向在世界各地都可能有。方向总是由相同的话语构成,国际和国内的大学方向都由经济和管理政策构成,但所有的大学并不在同一层次上竞争。有的大学在困难的境地中创建了企业孵化器,如贝鲁特的圣灵大学(Holy Spirit University of Kaslik)在经济遭受重创的情况下发起了为发展创业精神的阿舍尔中心(Ascher Center)。(46)El Hayeck Zeina (2023),Contribution à la connaissance du rle de l’université entrepreneuriale dans la favorisation des startups chez les jeunes étudiants libanais, thèse pour le doctorat en sciences de gestion, sous la direction de Jean-Claude Ruano-Borbalan &Nehmé Azoury, soutenue au Cnam le 18 décembre 2023.大多数大学处于不同境地、面临不同机遇,试图通过国际评估发展为有竞争力的强大“冠军”。它可能在国家层面构建和指向创新的唯意志论取向,如近期在摩洛哥一家大型全国性化肥公司(OCP)“从无到有”建立的一所完全私立大学——“穆罕默德六世理工大学”(Mohamed 6 polytechnic University)。其“愿景”是通过创新、合作和体验式教育发展应用研究(正如威奇塔州立大学和所有美国或欧洲学院、工学院或管理学院那样),直接帮助摩洛哥实现非洲的发展雄心:

“穆罕默德六世理工大学位于马拉喀什(Marrakech)附近的本格里尔(Benguerir),坐落在穆罕默德六世绿城的中心,旨在在国家、非洲大陆和世界范围内闪耀。穆罕默德六世理工大学不仅是一所传统的学术机构,还是一个实验平台、一个机会的温床、一所学生所称的‘生命学校’。穆罕默德六世理工大学用挑战、观点和承诺减少外部世界的代表性,旨在发掘摩洛哥乃至非洲各地青年和学生的潜力。穆罕默德六世理工大学是一所致力于研究、高水平教育和创新的知识中心,以支持非洲大陆的发展。我们大学也致力于创新教学方法,将实验和实践学习置于教育和研究的中心。我们的教育服务于学生、教授和合作伙伴的好奇心和创造力。”(47)University Mohammed VI Polytechnic,“Vision,”https://www.um6p.ma/en/vision.

即便在像法国这样坚守高等教育和研究历史地位的国家,拥抱欧洲转型和加入新战略知识生产体系也令人印象深刻。自 20 世纪末高等教育和研究共同采用博洛尼亚进程以来,法国进行了多项改革(48)Camille Nos (2020),Qui dirige les machines à réformer l’université et la recherche en France? Portraits comparés de l’Agence nationale de la recherche et de l’Agence d’évaluation de la recherche et de l’enseignement supérieur (2005-2019),Genèses, vol.119, no.2, pp.19-50.:采用国际规范、增强行政权力、肯定有用知识、将英语作为研究甚至教学语言,等等。巴黎附近的“萨克雷项目”(Saclay)就是这种急剧转变的一个很好案例,它是国家重点产业创新集群项目,将大学/高等教育机构和研究项目集结在一起。(49)Pierre Veltz (2016),VII. Paris-Saclay, un grand projet-laboratoire, scientifique, économique, urbain, Armand Frémont éd.,La région, de l’identité à la citoyenneté.Hermann, pp.195-207.2014年,法国政府发起组建巴黎-萨克雷大学(Université Paris-Saclay),以大学和高等教育机构共同体(communauté d'universités et établissements,COMUE)的名义运作,雄心勃勃的目标是建设一所顶尖的国际机构,尤其是要在软科等全球大学排名中脱颖而出。这一努力寻求将巴黎十一大学(Université Paris-Sud)、卡尚高等师范学校(École Normale Supérieure de Cachan)、巴黎中央理工学校(École Centrale Paris)、法国光学理论应用学院(Institut d’Optique)、巴黎高科农业学院(AgroParisTech)等杰出机构集结在一起,都统一在“巴黎萨克雷大学”之下。

巴黎-萨克雷大学的总体愿景超越了追求学术卓越,强调吸引全球人才,促进不同科学学科之间的合作。该大学可颁发 60 多种硕士学位文凭,拥有超过 200 处实验室,旨在复制英国剑桥大学的成功模式。剑桥大学不同的学院在特定主题下将学生团结起来,同时保持剑桥大学的共同认同。

然而,作为21世纪初法国高等教育改革的重中之重,巴黎-萨克雷大学创建背后的理论依据(50)Christine Musselin, La grande course des universités(Paris: Presses de Sciences Po,2017).却与历史上指导法国和欧洲大学发展的传统理念大相径庭。聚焦于绩效和技术生产的实用主义反映了向北欧或美国和亚洲“模式”看齐的尝试,旨在在国际排名中脱颖而出,为发展强大的生产体系做贡献。

尽管这种学说的转变带来了如提高全球知名度和潜在经济影响等优势,但也引发了诸多挑战。因与法国学术研究中根深蒂固的原则相冲突,它也面临阻力。坚守传统与追求新模式之间的张力突显出重塑高等教育图景所固有的复杂性。

六、大学的“第三使命”

国际高等教育图景已经发生了重大转变,不仅影响了顶尖学府,还波及不那么知名的院校。这一演变使得我们质疑“大学”作为一种制度标准的本质和属性。今天高等教育重视“质量”符合公共和私营公司及公共行政部门的管理会计和评价标准,并伴随着对高等教育管理的加强,这与通过出版物的科学计量和标准化而实现科学生产的标准化相一致。一个大规模、标准化和全球化的知识生产体系已经形成,导致全球高等教育部门的趋同与极化。过去三四十年间,全球范围内都朝向标准化治理和趋同发展。(51)Gordon Redding et al., eds., The Oxford Handbook of Higher Education Systems and University Management(Oxford: Oxford University Press,2019).这种转变的特征是在专业化、教育和教学方面的共同目标,以及日益增长的对资金、大众化和技术的依赖。尽管差异持续存在,但高等教育机构特别是大学已经接受了强大和多少相似的经济和社会含义。

在不到半个世纪的时间里,高等教育机构在市场力量和政府压力的影响下,已发展出新的经济和社会活动。结果,大学的使命发生了显著变化,强调全球机构的组织创新,促进个人新知识和技能的获得。这些高等教育机构现在被迫思考超越传统教学和研究角色的“第三使命”(52)Rómulo Pinheiro et al.,“The Institutionalization of Universities’ Third Mission: Introduction to the Special Issue,”European Journal of Higher Education 5, no.3(2015):227-232.,即发展创业和创新。这引入了一个希望和挑战并存的维度,要求大学重新评估其社会经济角色并调整组织特性,不过这通常没有清晰的路线图或先例。

根据世界经济论坛、经合组织或高等教育管理文献的重要部分,高等教育体系需要发展两大类“创业”活动。一方面是创业教育,包括通过学术项目、专门课程、联合实验室和与产业伙伴的共创平台,培养学生和毕业生的创业精神。另一方面是直接的创业活动,包括创建衍生企业、大学初创公司、开发知识产权和参与协作研究。大学创业包括诸如技术转化办公室和产业化办公室等支撑架构的建立。这种创新导向不限于研究人员,现在还出现在本科生院和专门学院或创业型大学。大学鼓励包括教师和学生在内的所有成员参与发展创新活动的全校倡议。

“第三使命”的出现反映了大学对政府、产业和社会各界多方面需求的回应。这一使命包括大学参与社会和经济发展,作为科学中介的一部分超越大学围墙传播知识,等等。它要求大学担负自己的成本以获得更大的自主权,同时为社会各方带来实实在在的利益。第三使命主要关注支持商业创新和国家竞争力。(53)Lorenzo Compagnucci and Francesca Spigarelli,“The Third Mission of the University: A Systematic Literature Review on Potentials and Constraints,”Technological Forecasting and Social Change 161, (2020):1-30.第三使命被认为是大学成熟的附加使命,已成为高等教育体系的关键主题之一,与治理、卓越研究、质量保障、资金等紧密结合在一起。许多大学正寻求更多商业参与,大学的社会影响力是由它们运行其中的更广泛的制度和监管环境塑造的。高等教育机构往往将第三使命视为其向商业界开放的新型态,这毫不奇怪。

在当今高喊创新和创造力口号的时代,第三使命有两个要旨:(1)加强技术-科学、工程、管理和创业态度。这个导向应用于高等教育体系内外,强调这些领域的专业文化。(2)鼓励“社会的”和“合作的”创新。这一导向同时在中观和宏观层面上运作,将创新和创造联系起来,在微观-个人层面上采用项目制教学。因此,大学发现它们处在十字路口,夹在全球研究排名带来的标准化压力与能使它们塑造独特的专业化倾向之间。专业化与标准化之间微妙的平衡凸显了高等教育图景的复杂性。

七、政策问题

如果我们关注欧洲的现实,很显然,高等教育“卓越”是通过各种因地制宜的战略来实现的。以比利时为例,这个人口约千万的小国由两块历史不同的地区组成,佛兰德斯(Flanders)是欧洲最早推动创新与大学联合发展的地区之一。如今,瓦隆-布鲁塞尔地区(Wallonia-Brussels)也制定了独特的创新和卓越政策。佛兰德斯自20世纪80年代以来一直采取有针对性的战略,力争成为领先的创新地区;而瓦隆-布鲁塞尔在进入21世纪后则通过专注创意产业的专项计划(即“创意瓦隆”)开启从工业衰退中复苏的使命。比利时的情况表明,即便在同一个国家内不同地区也可能采取不同的路径。(54)Nathan Charlier, Gouverner la Recherche. Entre excellence scientifique et pertinence sociétale(Liège: Presses Universitaires de Liège,2021).

欧洲的情况也是分散的:一方面,荷兰的特文特大学和特文特地区将技术、社会科学和创业精神独到地融合在一起,因此脱颖而出。另一方面,法国西部的南特(Nantes)和圣纳泽尔(Saint-Nazaire)等地区阐明了如何通过文化和艺术激发区域创新,这区别于仅关注技术产业发展的传统方法。

然而,切近地观察欧洲领先的工业国家德国就会发现,与前面提到的例子一样,公共政策在发展高等教育和研究上发挥着至关重要的作用。德国公共政策出台了一项雄心勃勃的卓越大学计划,从2005年一直持续到2017/19年。这一计划由德国科学和人文委员会(German Council for Science and the Arts)和德国研究基金会(German Research Foundation)共同发起,旨在推动前沿研究,为青年研究人员创造有利环境,加强国际合作。德国拥有40多所研究型大学、30个卓越中心,指定发展11所卓越大学,都致力于研究和创新,因此巩固了德国作为全球研究中心的地位。

法国政府实施“未来投资计划”(Investissements d'avenir),致力于高等教育和研究创新。该计划自2010年启动,一直持续到2023年,总投资额高达570亿欧元。这些资金被用于支持各种研究和创新举措,包括创建技术研究所、大学医学研究所、技术加速转化公司、大学研究院和前面提到的巴黎-萨克雷技术集群项目。法国政府为完成“未来投资计划”对研究和高等教育的投入,并在全国范围内迅速振兴经济,实现脱碳、再工业化和加强法国人技能和素质,为此实施法国复兴计划(France Relance)——一项超乎寻常的1000亿欧元的复苏计划。政府要求该计划围绕三个主要方面部署:生态转型、竞争力和凝聚力。欧盟也为该计划提供了约400亿欧元的财政支持。“法国2030计划”投资540亿欧元,是符合法国复兴计划的。该计划的目的是:通过技术创新推动法国经济关键部门的转型,通过支持产能投资实现某些部门的赶超。鼓励战略领域新兴产业的发展,同时探索法国已占据技术前沿的新兴领域。“法国复兴计划”不仅支持整个生产价值链上的卓越项目,还继续实施政府促进投资、创新和再工业化的战略。为加速国家的生态、工业和社会转型,法国复兴计划针对所有人提出了措施:个人、公司和协会、地方当局和政府部门。

欧盟为应对重大挑战确定了七大优先领域,进行有针对性的研究和创新投资,以期对公民产生积极影响。这些领域包括健康、人口变化和福祉,关注医疗保健,应对人口转型,提升整体福祉。生物经济领域重点在于粮食安全、可持续的农业和林业、海洋和海事研究以及内陆河道研究。

在欧洲层面上,行动者、治理以及研究与创新的运作都受“欧洲卓越倡议”(European Excellence Initiative, EEI)的指导。这一倡议已导致欧洲大学联盟的创建,目标包括确保更均衡的人才流动,加强高等教育在创新生态系统中的作用。知识和数据的开放共享、科研评价制度改革、增进科学与商业的联系等被重视。此外,“倡议”还通过实施性别平等计划和政策等举措,推进性别平等、多样和包容。“倡议”也加速社会的绿色和数字化转型,促进与第三世界国家实体机构的国际合作。

一个示范性的项目是“桥梁5.0”项目(Bridges 5.0):一个促进大量研究人员、8家欧盟工业公司、9个工业4.0生态系统和欧盟主要社会合作伙伴之间积极协作的联盟。(55)Bridges 5.0,“Bridges 5.0,”https://bridges5-0.eu.随着欧洲工业经历数字化转型,进入作为一种范式转变的工业5.0模式,把员工、环境和韧性结合起来。(56)Saeid Nahavandi,“Industry 5.0—A Human-Centric Solution,”Sustainability 11, no.16(2019):1-13. https://doi.org/10.3390/su11164371.这想象出一种未来:企业将通过创新生产方法在建设繁荣和可持续的社会中起关键作用。

八、结论

本文通过回顾日益增长的个人主义的演进、政治人类学的历史趋势和当代挑战,探讨了高等教育图景的变革,其特征主要是大众化、标准化和“极化”。在高等教育的显著增长、组织工程、技术产业进步和新的技术-科学兴起的推动下,大学的性质和角色正经历持续的变化。

在知识生产领域,本文强调创新学说和现实的革命性崛起,它以高等教育、产业和政府之间的复杂互动为标志:在过去50年中,创新已成为全球范围内普遍存在的政治经济学说,影响了公共政策、经济环境、行政管理和民间社会。

从历史上基础研究主导的“无尽的前沿”体制到锚定经济和政治目标的“战略研究”范式的胜利,这一转变标志着一种范式转型。这一转变导致大学“第三使命”的概念化,重视大学参与创业、终身学习和社会影响。显而易见的是,融入创新生态系统和服务多方利益相关者的创业型大学成为全球性的趋势。

历史的轨迹和欧洲与全球视野下的转型倡议清楚地表明,高等教育已从根本上融入国家创新体系,起着为经济或政治挑战提供“优质知识”的辅助作用。然而很显然,这个政府和行政的观点仅代表理解知识生产和转化活动与系统的一种方式。在这些愿景中,理性化、绩效和生产力被置于首要位置,几乎作为唯一的目标,而人类社会活动对环境的复杂后果(从进化论的角度来看)被宣称“在掌控中”或将受掌控。本文无意讨论这些说法是否真实,而是要理解“认知的方式”和合理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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