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忠实
到了伊犁,朋友便说林则徐。我的近40年未见过面的老同学,一见面先说林则徐,新结识的伊犁地区的作家朋友,一松开握着的手便说林则徐,当地的州和县领导干部给我介绍林则徐,维吾尔族和哈萨克族的朋友同样热烈地对我叙说林则徐。(处处有人说林则徐,但是与“伊犁有条渠”有什么关系?此段设置悬念。)
车子驶过伊宁市郊区漂亮的公路,一条清渠伴着公路在绿杨下流淌,朋友便指给我看,这是林则徐当年流放伊犁时修的,叫湟渠。走进伊犁老街,老朋友又指给我看一条小巷,林则徐在接受朝廷惩罚的两年多的时间里,就住在这条小巷里的一院平房内。从乌鲁木齐来伊犁的路上,朋友又说了,林则徐1842年也是循着这条路走过的。这条路是沿着天山向西伸展的,天山依然是暗褐色的,如同生锈的铸铁,山脚下是无边无垠的秀美的草地。(用貌似轻松的笔触描写景物,回望历史,交代林则徐在伊犁的历史留存,特别点到了林则徐与湟渠关系的来龙去脉。)
在伊犁,林则徐留下了一道永不磨损的光环,而把他弄到这里来的道光皇帝原有的目的却是出于惩罚和羞辱。出于惩罚的目的,却使被惩者的精神人格获得了不朽,这常常成为古今中外的一个历史法则。尤其是漫长的封建专制的中国,被惩罚者最后贏得历史,成为历史不损的光环,而惩罚者自己却最终接受了历史的羞辱。(用对比的修辞手法,饱含深情地赞美林则徐的伟大的人格。)
我在杨树和柳树列岸的湟渠边徘徊。湟渠的水是泛着乳白色的清流。这水的颜色不同于北方的河的水色,也不同于南方的江的水色,更相异于海水的颜色了。这水来自天山,是天山积雪融化而成的天上之水,伊犁河便是汇聚这雪山之水而独具色彩的河流。伊犁河从中国的伊犁流到哈萨克斯坦那边去了,湟渠之水是林则徐率众从伊犁河截流引来的。这水从1844年引流成功流到现在,依然充沛而又欢畅地流着,流进号称塞外江南的伊犁的田地和果园,流进农舍的水缸和牧民的饮马槽,一百多年以来就这样滋润着浸淫着这块美丽的土地和多姿多色的各族子孙。(写湟渠水一直到现在还发挥作用,从侧面写出林则徐的贡献。)
林则徐以怎样的气魄和襟怀在山地和沙滩上亲自踏勘出百余公里水渠的大略走向和具体定位来?一个年过半百的老人,又以怎样的勇气和耐心亲自组织调度汉、维吾尔、哈萨克和锡伯等民族的民工去开凿修建伊犁地区最宽最长的这条渠?是什么东西铸就林则徐强大的心理力量,踏倒了加给他的惩罚、羞辱以及半百之躯的困难,依然故我地在流放之地实施这项惠佑民众的水利工程?当他在漠风透骨的边陲踏勘和奔走的时候,想没想过那个把他发配到这里来的皇帝在干什么,以及用巧舌和唾液把他喷吐得满脸腥臊的穆章阿琦善之流此刻又在干什么呢?(用反问句、排比句从不同角度写出林则徐当年的辛苦和努力,用对比的修辞手法进一步写出林则徐当年一心为民、牺牲奉献的情怀。)
我们绵延两千余年的封建历史,无论正史抑或野史,最生动的篇章,其实就是忠臣的热血和奸党的口水。虽已尘封虽已冷寂的历史摆在书架上,却仍然无情仍然冷峻:造成一个王朝的兴与衰、存或亡的决定性因素,恰恰不仅是忠臣义士的热血,而是奸党的口水。口水往往胜过热血,这是漫长的封建历史过程中各家王朝不断重复过的悲剧,是不争的事实。(从历史的高度赞美林则徐,起到了升华主题、画龙点睛的作用。)
(选自《原下集》,有删改)
◆赏析
林则徐留给伊犁的财富是什么?是“苟利国家生死以,岂因祸福避趋之”的爱国精神,是一条至今泽被后人的大渠,是穷且益坚时的不坠青云之志,是兴民实边的塞防思想,是对伊犁与祖国各地唇齿相依的关系的审视。文章饱蘸深情,以“湟渠”为落笔点,从多个细节入手,满怀对林则徐的怀念,于无声处弹奏出爱国主义的最强音。
【程建军/供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