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铗
时人怎么会惧怕梅花呢?
从根部,白火向上滑泛,散客在下马前
起伏如江口溃决的燎泡。他们习惯了
风暴。花期已至,不得不誉赞
她体内接满了风的骨头,各色伞的筋膜,
象山肿成一块的肌腱。与桃实
同出一枝?她猛一偏头,探入春天
荒凉的肚脐,积泥深久的腹盆。
簇瓣乌青——而至于发黑,被片片剥去。
落花和大雨一向怀着谋逆之心。
史书载,如今才刚刚入秋,她开得
有些早了;而挨过夏天的苛政,
她揭竿又過于迟缓。
岁寒呐。抱着一块没命的石头,忽地
就投了海,精气在崖面上旋着爬出了
根。一千年来,她一直想
再上霄天:将几万户的晒衣从死中吹活,
从水中吹干。
请转告那只曹不兴和齐白石共同驯养的苍蝇:我
并非不懂画。正相反——
我七岁学素描起手,八岁就能用刀完全
袒露一支铅笔干瘦如柴的腹胸。往圆锥的腰际
打入一根短柱,舞女形状的
绞刑架一下子就收得很紧。处理筋节折转处
要千万小心,远处东倒西歪的残垣则可放松运力。
这些都是我总结多年的技巧啊。尽管
只粗粗摹过几本画谱,全然不曾卖弄几何的
或是如何的石膏。直到现在,我还是害怕
高橱上那个眼神哀怨的人头。他明显不是汉人,
却几乎抵进构图的东偏殿。三十年前,我父亲用它
练画技。那时他长得像乔托和丢勒,
还没有满目的眼屎;那时他就会数落岑寂的嗡嗡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