带病妻穷游十年：落日与晚风，朝朝又暮暮

阿乖

近日，湖北十堰的雷生和脑梗的老婆熊家菊自驾开“床车”穷游中国、候鸟式养老的新闻进入大众视线。网友们纷纷感叹，再一次相信爱。

花样年华牵手，走过半生风雨

2013年底，湖北省十堰市，光头雷火锅店。火锅咕嘟咕嘟冒着烟，老板雷生端着酒，挨个儿给店里的员工敬酒。老伴儿熊家菊坐在他身边，下巴上垫着口水巾。两杯酒下肚，喉头有些火辣辣的，眼睛也有些模糊。

这里，他和老伴儿一起待了9年，店里的每一张餐台，每一把椅子，小到天花板上的射灯，都是他亲自挑选的，可明天，这里就与他毫无关系了。

雷生端着酒杯，看着朝夕相处了多年的店员们，想要说点什么。这时，熊家菊抖着手，拉扯着口水巾。新换上没一会儿的口水巾，又湿透了。雷生没绷住，当众号啕大哭起来。

雷生和熊家菊是初中同学。上学时，他们俩便互生好感。中学毕业后，雷生回村里当了一名赤脚医生。熊家菊清秀高挑，说媒的人踏破了门槛。她鼓励雷生上门提亲。可这段恋情，遭到熊家菊父母的反对。熊家菊不惜放弃东风二汽的招工指标，拉着雷生的手，在大雪里徒步几十公里，去了他那窝在山坳里的家。

雷生是村里唯一的赤脚医生，常年起早贪黑四处奔波。熊家菊独自带三个孩子，还要养鸡喂猪，下地种粮上山砍柴，撑起这个家。

1994年，夫妻俩安排妥帖三个孩子的婚事，便相继到城里打工。雷生进了一家餐厅做帮厨，熊家菊在公交公司做统计员。

街头，汽车川流不息；马路两旁，楼房林立。雷生告诉熊家菊：“老婆，我要在城里给你安个家。”夫妻俩省吃俭用，每个月最幸福的事就是一块去银行存钱。

一天傍晚，熊家菊突然呕吐，吐字不清，还走不动道。雷生背着她前往最近的一家诊所，医生提议赶紧送去大医院。熊家菊被确诊为脑出血，好在是毛细血管破裂，没有生命危险，但凝血压迫了神经。熊家菊在医院待了快两个月，出院时，还是只能扶着墙慢慢挪动。

熊家菊目光暗淡，神情低落。雷生一手拿着出院的行李，一手挽起老婆的小臂：“不怕，拉着我的手，医生说了，后期注意锻炼，你就冇事儿呢。”

熊家菊身体不好，行动不便，无法再上班，还得人专门照顾。一时间，夫妻俩没了收入。孩子们劝他们回老家，可雷生不敢。脑出血容易复发，发病也突然，万一送医不及时，会有生命危险。

雷生想开餐厅，这样既可以照顾老婆，还能让她做點轻松的活，有利于她的康复。

夫妻俩从小门脸做起。雷生大方热情，也擅长调味做菜，懂得经营，小门脸很快就变成了店面。打拼多年下来，夫妻俩拥有了自己的餐饮品牌，他们在市里也买房买车安了家。那会儿，熊家菊总畅想着，等赚够了钱就撇开这半生的柴米油盐，遍览祖国大好河山。雷生默默记在了心里。

熊家菊要强，第一次中风后，做了半年复健，慢慢能自理了就跑到店里抢着干活。第二年，她再次脑出血。这几年，熊家菊每年都因为脑出血住院，每次住院都要花好几万。

2013年，熊家菊再次脑出血入院。她开始吐字不清，行动受限，流口水，大小便失禁。更糟糕的是，她的神经变得极为敏感，情绪很不稳定，一会儿哭一会笑，时而清醒时而糊涂。

有一天清早，雷生做好早饭，她一口都不肯吃，吵着闹着要银行卡密码。雷生一把抱住她：“放心哦，老伴儿，我在一天，就不能让你苦着。”

当年，那个不顾一切把一生托付给自己的女孩，如今成了长卧病榻苟延残喘的老人，每到冬天，就仿佛在渡劫。

想着老伴儿这么些年的辛苦，病痛的折磨，雷生老泪纵横。他再也无法淡定，决定转让店铺，带着老伴儿去看世界。

候鸟式自驾游，看遍千山万水

熊家菊患病后，既怕冷又怕热，每年只有气候宜人的春秋季节好受一些。雷生决定，冬天带她去南方，夏天带她去西藏。

办完店铺转让手续的那天，雷生回到家，俯身对熊家菊说：“家菊，你总说想出去玩，可我带你去得最远的地方都没有出过湖北。这次，我带你去看世界。”熊家菊的眼睛里闪过一丝亮光，挂着口水的嘴角动了动，喉咙里发出含糊不清的嘟囔声。

雷生给她擦掉口水，换上干净的口水巾，笑着说：“开心吧？那你想去哪里？”熊家菊又嘟囔了两声，雷生好高兴。他记得，有一次，他们关了店门，一起回家的路上，老伴儿开玩笑说想去西藏看看布达拉宫。雷生将第一站定在了拉萨。

熊家菊行动不便，坐火车要辗转换乘，路途遥远，人也遭罪。雷生想让老伴儿路上舒服点儿，决定自驾出游。从十堰开车去西藏，来回8000公里，进藏的路，危险丛生，他心里没底，更何况，副驾上坐着生活不能自理的老伴儿。

雷生打算找个驾车技术厉害的代驾，这样，路上他能照顾老伴儿。可一打听，进藏的代驾司机收费令人咋舌。代驾司机得知随驾的是两个花甲老人，其中一个还有脑出血后遗症，连连摆手：“这么大年纪进藏，风险太高，我们接不了这个单，也劝二老别去了。”雷生一时热血上头：“你们不接单，我自己去。大不了一路走走停停，到哪儿算哪儿。”

他上网查了攻略，每天带着老伴儿锻炼身体。三个孩子得知64岁的父亲要带着63岁的母亲去西藏，吓坏了：“妈身体不好，行动也不方便，你们独自自驾去高原，万一有个闪失，叫我们如何是好？”

雷生犹豫了，熊家菊摇头晃脑起来，嘴里嘟囔道：“去，去。”她眼睛泛着光，像极了18岁那年，牵起他的手，喊他带她一起回家的那一幕……

2014年6月中旬，是西藏最美的季节。雷生给他那辆旧车做了个全面体检，就带着老伴上路了。单程4000公里，他提前做了计划，每个站点都预定了民宿，方便给老伴儿做饭。

出了十堰，辽阔的世界，画卷一般徐徐展开。熊家菊坐在副驾驶上，左看看右看看，看到新奇的东西就嘟囔个不停。

一辆破车，两个老人，穿过平原，爬上高原，一路向西，走走停停。开车，做饭，照顾老伴儿，很忙也很累，雷生担心路上会困顿，把戒了20年的烟又抽了起来，方便提醒神脑。

进藏的自驾路线，一路美景，不过，也险象环生。有一天，车辆进入318国道四川省巴中段，山路十八弯，一侧是峭壁，一侧是山崖，雷生双眼紧盯着前车。忽然，侧面峭壁传来奇怪的声响，还没等雷生反应过来，前面的车辆就被泥石流卷走。雷生眼疾手快，猛打方向盘，快速靠边停车。他点了一支烟，猛抽了几口，扭头看老伴儿，她歪着头，正静静地睡着。

有一天，在景区的实木栈桥上，雷生牵着老伴儿的手，想要走到尽头去看风景，没想到，熊家菊一把挣脱了他，歪歪扭扭地小跑着，冲到桥头，转身，朝他咯咯直笑。雷生想起来，年少时，老伴儿爱说爱笑，是个活泼开朗的性子，可后来，很少看到她这样笑了。不过，他来不及多想，赶紧追上熊家菊，环着双臂，将她圈住，生怕她摔着。

到达西藏后，雷生和熊家菊很幸运，居然都没有高反。他们在巴达拉宫下拍了照就去转经筒。寺庙里，偶遇一位年近八旬的老和尚拄着拐杖转经筒，雷生有些得意地对老伴儿说：“人家78岁还来西藏，我以后每年都带你来。”

第一次进藏，一路上，熊家菊胃口变好了，遇见好玩的人和事儿，她像个爱凑热闹的小孩子，总忍不住加入进去，比在家时好了不少。

从西藏回家后，雷生与老伴儿休整了一段时间，就又开车上路了。冬天快来了，这次，他要载着老伴儿一路南下。夫妻俩去广西巴马看山看水，去云南看花看云，去海南吹风戏水。

真情感动网友，诠释爱情的模样

候鸟生活有助于老伴儿的身体康复，但也很耗钱。在路上，他们会摆摊卖些土特产。这样的日子，一过就是五年。2019年，雷生换了车，好让老伴儿更舒服一些。

2020年6月，雷生和老伴收拾好行李，准备再次进藏。出发前，雷生发病，前列腺剧痛，疼得满脑门冷汗。熊家菊用手扒拉着他，嘴里嘟嘟囔囔，声音有些急。雷生忍着疼痛，安抚老伴儿，心里却无比难过：“我这要是不行了，老伴儿怎么办？谁能带她去纳凉、猫冬？”

雷生去了医院，好在，只是普通炎症。他顺便做了个全身检查，身体素质比同龄人好太多，雷生特别开心地对老伴儿说：“我这是托了你的福，这几年自驾出游，锻炼好了身体呢。”不只是雷生，熊家菊机能性吞咽退行有了极大好转，畏寒怕热的情况也消失了。

2023年6月，73岁的雷生计划第9次自驾进藏。这一次，为了省钱，他预先改造了SUV车辆，后排座位倒下就是一辆简易的床车。他买了帐篷，带了被褥、椅子、锅碗瓢盆。车行到哪里，哪里就是家。起初，他担心老伴儿不习惯，可熊家菊摇头道：“只要能出去，咋都成。”

移动的家，不仅节省了许多费用，行程还更加灵活，不用急着赶路，这样也避免了疲劳驾驶带来的危险，也不累人。自驾途中的种种困难，小伤小病，丢失物件，雷生早已习以为常。偶遇狂风暴雨，他不记得刮坏了多少个帐篷。有一次，路边吃着饭，黄豆大的冰雹砸下来，他碗筷一丢，冲上去，推着老伴儿往车上撵，抹一把脸上的汗水，回头看车外瞬间装满冰雹的碗碟，两人像孩子般哈哈大笑。

每到一个露营地，雷生会在停好车后，第一时间将老伴儿从座位上拖起，扶着她如厕，帮她洗脸。安顿好老伴儿，雷生从车上取下帐篷、桌椅、炉子，安营扎寨，生火做饭。吃完饭，不管老伴儿肯不肯，雷生一定要带着她去散散步，做些简单的肢体锻炼。

营地里，有许多驾着房车自驾游的驴友。一个湖北的旅游博主建议雷生试着拍短视频，赚点生活费。雷生来了兴趣，不管赚不赚钱，拍下来做记录，自己回看也好呀。

在老乡的指点下，他注册了账号“雷哥雷嫂”，试着拍摄一路上的风景和日常。70多岁的大爷，不在家含饴弄孙，陪着老伴儿自驾出游看世界，很快便引起网友的广泛关注。

在得知他和老伴儿十年如一日如候鸟般出行的原因后，网友感动哭了：“我不羡慕宝马香车里的爱情，我只羡慕雷哥雷嫂的不离不弃。”

雷生好开心，把网友的留言一条条读给老伴儿听。熊家菊听了，害羞地笑了。“老伴儿，我要和你定个合同，三生有幸遇见你，咱们定个五辈子的合同吧。”雷生调侃道。“不干，要签就签个永久的。你去哪儿，我去哪儿。”熊家菊脑回路无比清醒，一下说了一大串话。“好好好，那就永久合同……”雷生摩挲着光溜溜的脑门，笑了起来。

日夜操劳，雷生也有疲乏的时候。那天，他一时大意，自顾喝了点小酒，沉沉睡去了。睡得迷迷糊糊时，他感觉老伴在用力拍打自己。那一瞬间，雷生意识到，自己不应该喝酒。

他昏昏沉沉的，挣扎着想要爬起来，却全身乏力。這次，怕是因为喝酒引发了高反，缓不过来了。雷生有些绝望：“就算我不在了，你也要活着，替我多看看风景……”熊家菊没搭话，雷生想喊她，却没有力气，只模糊地看到，老伴儿坐在他身旁，弓着身子埋着头……

不知过了多久，雷生感觉头没那么沉了，才缓缓睁开眼睛。一睁眼，就看见老伴儿正一把鼻涕一把泪地给自己擦身体……雷生嗫嚅道：“老伴儿，我要是真醒不过来，你咋办？”“能咋办，我会在旁边等你醒来，你去哪儿，我就在哪儿。”雷生听了，如鲠在喉。经历这次危险后，雷生再也不敢冒险喝酒了。他心里只有两件事，好好陪伴老伴儿，好好做视频。

经过一段时间的摸索，雷生对选材，拍摄，剪辑，都有了些心得。短短几个月，他收获了4万粉丝，认识了更多朋友。朋友们被他和老伴儿的日常感动，纷纷对他们伸出援手。

一位广东湛江的粉丝，在海边有个楼盘，得知雷生要到南方猫冬，热情地邀请他入住，一切费用全免。十堰市宣传部也给雷生发来慰问金，他还被提名为孝亲敬老“十堰好人”。

2024年的春季，雷生和老伴儿在湛江的海边，枕着海浪度过。面朝大海，春暖花开，逐浪的人们欢声笑语，雷生牵着老伴儿，在细腻的沙滩留下一串串长长的脚印。一如18岁那年，他牵着她的手，说这辈子要长长久久一样。

编辑/张亚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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