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浩
自2018年“新南方写作”的命名首次被提出至今,相关讨论一直热度不减。南北不少作家、批评家都加入这场事关当代文学未来的讨论中,论者普遍关注到了这一文学命名中蕴含的美学可能,试图从中找寻到更新当代文学乃至当代文化的另类力量。不是为新而新,也不是刻意为了和北方文学、江南文学不同而标新立异,而是为了回应当下文学/文化所面临的切实困境,具体来说就是在整体气象上日益保守、封闭和狭隘,从南方以南的地域文化和精神气质中寻找新的思想资源和艺术资源,带着鲜明的问题意识写作,由此而新。
“新南方”,代表着一种新的文化可能,一种更为健全、现代的生活的可能。“新南方写作”不是一种已经成形的美学风格,“它一开始就是开放的,过程也是开放的,如果它有一天变成了有限几个作家、几部作品的罗列,那也就意味着它失去了活力。这是一个流动的场域,它需要的是不停地实验、尝试和探索。”它是一个召唤性概念,它是“重建一种文学秩序的渴望,这既是对文学现状的一种隐忍反抗,也是对新的写作群体的一种潜在期许”。“新南方写作”不应该是一种区域性文学,在资本、权力、科技无所不侵的时代,当代人面对的更多是一种普遍性的难题——当下社会地域所带来的差异远远小于阶层所带来的差异,地方性的知识和文学并不能提供多少有效的回答。在鲍曼看来,人类的境况正在经历一次大转变,在这一转变过程中最尖锐的冲突来自“我们的世界性困境已然来临与我们事实上缺乏世界主义意识、理念或态度这两者之间。”我们的文学要重新获得一种世界性的视野,尝试回应这种普遍性的精神困境,而不是退回到狭隘的地方主义之中。如果说“新南方写作”带有地域性,这种地域性也是来自新南方这片区域的先锋气质。“‘地方不是终点,而是道路,通向更大更有普遍性的问题。无论东北抑或南方,每一处‘地方确实有相对的差异性,但这个差异不是本质化的独异性,而是和更为广大的普遍性相联系的。”
在近些年的讨论中,“新南方写作”的特质在写作者的写作实践和批评家的阐释中逐渐明晰。革命性、潮湿感、未来感、流动性、海洋性等,都是“新南方写作”所展现出的特质。本文想讨论的是“新南方写作”的后人文性。在我的理解中,所谓后人文性,不是要反对传统的人文主义,而是在新的技术条件下更新、传承、捍卫人文主义,守护人类身上那些珍贵的东西。“后人文主义是伴随着人文主义的危机而来的,它的来临意味着在人文主义时代的那种人类无所不在并具有强大作用的角色已经趋于终结,人类进入了一个‘后人类的时代。”同样的,“后人类”时代不是要去反人类,而是要在技术变革的时代重新辨认人的主体性,重新确立人的价值。“新南方”的写作者中,王威廉、陈崇正、梁宝星、王十月、庞贝等人的科幻创作,展露出了鲜明的后人文性。他们植根于新的科技现实,对新的技术条件下人的处境展开反思和追问,他们的科幻不同于传统以科学技术为核心的硬科幻,不是把人类当作一个整体进行描述,而是关注一个个具体的人的命运。“这些科幻作品立足于‘南方之南的岭南、大湾区城市,因此‘新南方科幻文学是一类以中国大陆最南端地域文化为基础的面向未来的文学。因为岭南独特的历史和风俗,以及粤港澳大湾区高度科技化的城市现实,新南方科幻文学也就融合了南中国独特的地域文化,同时又表现和审视着当前世界最典型的科技化生存现实,可以对人类文明与后人类文明的碰撞冲突做最前沿的探索实验和文学想象。”
一、技术他者与人的主体性重建
王威廉在他的科幻小说中显豁地出示了他的后人文立场。和他喜爱的作家韩少功一样,王威廉在写作中有他的思想抱负。在小说和其他一些批评文字中都可以看到,他在不断追问小说在这个时代所可能具有的意义。他始终相信,无论技术如何发达,“文学和艺术永远是人类生活中相当重要的部分”“艺术的尺度可能会有位移,但是始终在高处”。在讨论石黑一雄的《克拉拉与太阳》的书评中,他反思了纯文学的弊端,试图召唤出一种真正属于我们这个时代的“新文学”,“二十一世纪以来,科技对于日常生活的渗透力度越来越大,那个幽暗的、暧昧的、混杂的褶皱地带,正在缓缓地被放进科技之手的托盘内,成为可以进行分析、测度以及计算的‘大数据。人的命运愈来愈被这个‘大数据所决定。事到如今,‘纯文学再无视这样的现实巨变,已经说不过去了。在处理‘科技现实方面,作为‘类型文学的科幻小说则越来越靠近时代文化的核心位置。具体到中国语境,自白话文运动以来,‘新文学成为文学正朔,而‘纯文学则是‘新文学的继承者。不过,一个‘纯字,气象就弱了,缺了‘新的勇气,而有了自我辩护、自我坚守的意味。这也是其不断萎缩的现状。那么,将狂飙突进的科幻文学与细腻雅致的纯文学相结合,有没有可能诞生一种我们这个时代的‘新文学?”他将这种“新文学”命名为“纯文学科幻”,和以硬科技为核心的古典科幻相比,这种科幻具有更浓厚的后人文气息。他近几年的创作就是这一科幻观念的直接体现。
王威廉近期的科幻小说讨论的议题集中于近未来AI和虚拟现实技术高度发展给人类生活带来的改变。具体而言,他想处理的问题是,面对AI、虚拟现实等人類生活有史以来最大的他者,人类要如何重新确认自身的主体性?《和AI写小说》讨论了AI将如何改变写作和阅读的模式,《怪兽》展示了AI获得自主意识后人类将会面对的生存图景,《山顶有块石头》中,虚拟现实成了最大的现实,世界变成了一个巨大的游戏厅。这里我想深入讨论的是他发表于2023年的短篇《置换体验》,这是我近年来读到的讨论虚拟现实最有趣的一个短篇小说。
《置换体验》叙事和情节都不复杂,可以说干净简洁,但又饱含深意(王威廉此前的现代主义风格延续到了科幻写作中,丰富的隐喻让他的科幻多了许多韵味)。“我”和女友麦苗之间的感情出了问题,麦苗选择通过技术消除感情上的痛苦,哪怕代价是逐渐失去个性,变得无趣。而“我”宁愿承受内心的折磨也不愿意放弃珍贵的情感体验。“我”通过写信这种古老的形式向麦苗表白内心,约她展开了一场深入的交流。小说由此展开了一系列重要问题的辩论,问题和答案在两人的观点交锋中逐渐显露出清晰的轮廓。
麦苗更像是一个技术乐观主义者,她相信无论技术如何进步,它始终都无法脱离人类而存在,它只是人类的一个工具。人类与技术是共生的,人类可以借助工具进化得更快。而“我”对技术有更深沉的担忧,忧虑技术发展得比人类更强大时,将会牢牢绑架人类。技术进化给人类带来的不仅是能力的增强,还有人性的消逝。两人的分歧集中体现在对待写作的看法。在麦苗看来,写作就像是过去时代的手工业一样,早已过时。“我”对写作的迷恋只是出于人类潜意识中的怀旧情绪,这种怀旧只是对新的时代的一种逃避方式。但之于“我”,写作仍然是一件高贵的事业,它是一门艺术,不可重复也不可替代。麦苗认为写作不再被需要这一观念的重要支撑在于,在赛博时代,人们已经很少通过语言来交流,而是可以直接用经验进行交流。的确,和影像等多媒介的表达形式比起来,用语言和文字来交流经验效率太低下了。小说在这里插入了一个技术设想,人们可以把经验芯片化/软件化,其他人可以通过使用AR(增强现实)之类的可穿戴智能设备分享经验。现实中这也不是一个遥不可及的技术,苹果公司在WWDC2023开发者大会上,发布了首款头显设备Apple Vision Pro,不少人认为这是一个类似首款智能手机诞生的时刻。苹果宣称,它标志着“空间计算时代”的开始,AI﹢Apple Vision Pro或许是人类有史以来“真”与“假”的界限最模糊的时代。不久的将来,它也许会像今天的手机那样大范围地普及开来,到那个时刻,虚拟现实将真正改变我们的生活。小说借此技术提出的问题是,当人类的经验可以无损地自由交流时,个人要如何区分自我和他人的经验?要如何确认“我”的存在?如果一个巨大的系统,逐渐抹平了人和人之间的差异,人的主体性将要如何确立?小说给出的回答是——写作:“写作不是编故事,写作是一门艺术。既然是艺术,每一篇作品,每一句话,每一个词,都是出自一个独立生命的创造和选择”,这些都不是只会复制人类已有经验的AI所能完成的。“写作就是创造‘我。我写故我在。”由此,写作被重新赋予了意义,它不是简单地讲故事,不是批量的工业生产,它是自我生命的表达,也是自我主体性的确认。写作不仅没有过时,反而变得无比重要。这里的“写作”其实可以被替换为任何具有创造性的行为,在技术和系统试图抹平所有差异,人被工具化的社会,只有生命的创造,才能赋予每一个个体特殊的意义,才能让人成为人,个体也只有在这个意义上,才具有唯一性。
这是一个典型的人文主义观点。人文主义在中西语境中各有其源流和脉络,总体而言,人文主义倾向于承认人的各种价值,并且认为人的这些价值都应该得到尊重,更重要的是,它将希望寄托于人的创造力。“自从人文主义传统在文艺复兴时期得到复兴之日起,它的一个标志性信念就是人在命运面前不是束手无策的——一旦他们将创造力释放出来,就可以掌控局面。比较现实的人文主义观念承认人的软弱性与局限性,因而将希望寄托在人的潜在创造力,以及这种创造力被激发后所可能取得的成就上,而不是寄托在人的天性本善(抑或本恶)上。”通过一个简单的思想实验,《置换体验》在技术试图统治一切,人的价值岌岌可危的时代重新伸张了创造力的重要性,重新确认了人的尊严。
以《置换体验》为例,王威廉的科幻小说展现了“新南方写作”一种可能的思考和写作路径。在新的技术条件下,重新追问人的价值,并以一种兼具现实感和未来感的美学形式来表达,这或许是“新南方写作”的一个理想面向。
二、资本和技术对人的双重奴役
陈崇正的科幻小说有极高的辨识度。潮汕经验、文学实验、人工智能、元宇宙,陈崇正擅长将这些看似完全不搭边的要素巧妙地融合进他的科幻小说中。他并不真正在意技术奇点何时到来,人类何时能够永生,他清楚地知道,那只关乎极少数富人,他最关心的是在资本的操控下,技术对人达成的新的奴役。“对于技术反噬的思考,人类当然应该有隐忧,做好必要的防范,作为作家我也要在想象的维度表达这样的末日设定;但若要说什么硅基人类觉醒则属于杞人忧天了,生活中还有更多急切的问题需要关心,在很长时间里,人工智能依然只能是工具。或者换个角度,我们大部分打工人,也只是社会生产中的工具。在不同的时间流速里,很多地方摩托车和驴马依然是主要的交通工具。在人工智能时代,丰饶外表之下的贫瘠可能更值得作家关注,那些所得甚少的人们手中仅有的颤动和感动,更应该被作家呈现,而我们的生活依然是在分身和折叠之间摇摆……10年之前我就开始意识到,这个世界存在着看不见的玻璃墙,将人与人分隔开来,有些人生活在一个世界,另外一部分人生活在另一个世界。”
《美人城手记》写于2018年,2023年出版。时间并没有冲洗掉这部小说鲜活的时代感觉,从这个意义上看,陈崇正更像是一个先觉者。他将乡土经验与科技想象糅合在一起,在回忆中将过去、现在和未来并置,对正在到来/即将到来的后人类时代展开了丰饶的想象,在潮汕平原上忧心忡忡地推演人类未来的命运。小说中虚拟现实、智能躯体、有了自主意识的AI、人造子宫这些新技术的出现不仅改变了人们的日常生活,也动摇了人的概念。《美人城手记》延续了《黑客帝国》《神经漫游者》《西部世界》《头号玩家》这些经典科幻电影的主题和追问,同时又融入了本土化的经验和情感结构,比如对于生育的执念在新的技术条件下的延续。
让人眼花繚乱的技术新变背后隐藏着更为重要的问题。何为真实,何为活着,技术给我们真正带来了什么,这才是陈崇正真正想探讨的命题。当虚拟现实成了现实的一部分,当人的记忆可以被提取上传,一个人活着的表征还是他有一副完好的生理躯体吗?如果人失去了生物躯体,我们又该如何感知他的存在?当做人的资格都要争取,当人就像“沙滩上的一张脸”被轻易抹去(福柯语)的时候,我们又该以怎样的态度面对科技?是要固守传统的伦理法则,像福山所希冀的那样用政治锁死科技,还是要像赫拉利、刘慈欣这些技术乐观主义者想象的那样,重建一套与新的技术相适应的社会道德?如果历史走向后者,谁又有资格和权利来为新的社会立法?守护传统的人文主义神话,还是走出人类世,全面拥抱后人类主义,主动赛博格化,这些问题并非遥不可及,如果我们不提前对之进行思想实验,当未来的雪花飘下之时,没有一个人能够像德勒兹和布莱多蒂幻想的那样游牧于数字和智能技术的控制范围之外幸免于难。陈崇正的《美人城手记》给我们提供了一个反思这些问题的契机。
《悬浮术》是陈崇正出版于2023年的另一部科幻长篇,和《美人城手记》一样洋溢着浓郁的陈崇正个人气质。小说在深入探索元宇宙的未来可能的同时,同样关注资本对技术的操控。美人城集团老板祖德治可以通过头颅冷冻记忆萃取术将自己的大脑连接至章鱼仿生躯体以实现永生,如毕春花这样的穷人只能被用来训练自动驾驶技术。《悬浮术》清楚地提醒我们,无论技术多么发达,也不是每一个人都拥有轻盈悬浮的权利。
陈崇正并不对技术抱有天真的幻想,某种程度上,他是一个传统的人文主义者。在《美人城手记》和《悬浮术》中,技术带来的不是乌托邦而是恶托邦,现实中的等级秩序、阶层结构没有因为技术的变革而轻易变更,资本的逻辑也并不随着技术的迭代而改变,穷人依然是被剥削被压迫的沉默的大多数。陈崇正试图提醒我们,如果不对社会结构做出真正的反思,如果不对未来做出真正有想象力的构想,未来只会重复过去的历史。
三、机器的人化,以及人的机器化
梁宝星近年写了一系列以机器人为主题的科幻小说,其中弥漫着一种人类文明的末世感和荒凉感。这一系列小说的起點,是日复一日、机械的、乏味的现实。“机器人是我对现实社会以及个人生活观察得到的具象隐喻。一日,在下班途中,钻出地铁口,骑着电动车穿梭在机场立交桥下,我悲哀地发现自己的生活如此枯燥,很多时候都不是为自己活着。我深陷在城市的迷宫中,日复一日,把劳动当作生活,我是机器人,是生产力,获得几天闲适就仿佛得到了奖励,又在‘虚度的闲适中无比焦虑,担心如此‘虚度下去,终有一日会被淘汰。”的确,我们今天面临的最大现实就是机器变得越来越像人,而人也变得越来越像机器。“它(资产阶级)把宗教虔诚、骑士热忱、小市民伤感这些情感的神圣发作,淹没在利己主义打算的冰水之中。”马克思的发现并没有过时,利己主义的无限扩张,结果就是把人困在了名为“理性”的铁笼之中,而理性是机器最主要的特征。当人或主动或被动地把自己当成机器来看待,就迈向了后人类世界。梁宝星的机器人主题系列小说关注的就是人如何被自己的理性、被自己所创造的机器所覆灭的过程。
这一系列的小说有《Z》《谋杀机器人》《驶向世界尽头》《死在南方》《北方来客》《机器人学》《巴比伦铁塔》《妈妈,明天我将死去》等,梁宝星在这些小说中,集中讨论了机器文明和人类文明的关系,由此对人的定义展开了深刻的反思。“梁宝星不是在写机器人,而是在写人。机器人是‘机器还是‘人,这是个‘后人类意义上的哲学问题、伦理难题,如何界定将影响有史以来的‘人的定义。”
我想展开讨论一下《死在南方》这部小说。梁宝星的机器人小说不像传统的机器人科幻那样写实,他不关心具体而微的技术问题,而是把机器人当作一个人类他者,一个异于人类文明的符号,他的小说由此显示出了极强的隐喻性。《死在南方》站在机器人的视角考古人类文明,讲述两个来自外星球的机器人来到地球盗墓的故事,可以看成是机器文明对人类文明的一次深渊凝视。小说情节并不复杂,人类由于核爆自毁后,“我”和M被机器人俱乐部派来地球劳动,整部小说是他们在地球漫游的所见所闻。有意思的是,“我”和M不是只会按照设定程序行动的机器人,他们具有一定的主体性。M喜欢听热闹喧嚣的音乐,“我”会反思“盗墓”的意义,做一些程序中没有写明的事——旅行、复活南越王。把机器人写得像人一样,有情绪、反思能力、自由意志,这一游戏式的写法,更像是一个巨大的反讽,这些在人类身上逐渐消失的特征,反而出现在了本来只会按照既定程序执行命令的机器人身上。另一个反讽是,在所有人类都灭绝了的地球上,残留的是机械蛙和机械蛇,“人类没能实现永生,却制造出了永恒的机械。”在这个速朽的时代,人类的存在比自己的造物更加短暂,这是一个多么让人心感悲哀的发现。
梁宝星很早就开始写科幻小说,他的第一个科幻题材小说是写于2019年的《海边的西西弗》,后来还有《情人2020》《未来往事》《月亮往事》《缪斯》等小说。他不是资深科幻迷,不属于传统科幻圈,写的也不是硬核科幻,科幻之于他只是一个叙事装置,借此通往对作为个体的人的处境更深刻的理解,“我依旧认为我是写科幻题材的纯文学,我对此无比坚定,科幻对我而言只是一种恰巧的手段,是故事的装置,通过这种方式,我能够在叙事上获得更大的自由。”
“新南方写作”中,王威廉、陈崇正、梁宝星的科幻创作之外,王十月的《如果末日无期》、庞贝的《独角兽》等也具有浓厚的后人文性。王十月曾经是最现实的“打工文学”中的一员大将,如今也转向科幻创作。“我写科幻文学的原因,首先是科技飞速发展,特别是人工智能的发展,让几年前的科幻变成了今天的现实,作家理应直面这一生活。我是个现实主义者。现实主义者的思维方式,让我在写作时,一直将如何书写当下放在至关重要的位置。”王十月依然是一个现实主义者,但在他看来,被科技彻底改变的生活才是今天最大的现实,写作者不应该忽略这点。庞贝的《独角兽》以深圳新一代科技工作者为原型,讨论人工智能的道德问题,由此追问在新的科技条件下,人性如何具有再度光辉/败坏的可能。施战军认为《独角兽》这种基于现实科技成果的有一定科幻色彩的小说,既不同于科幻界传统的硬科幻,也不同于近一二十年兴起的软科幻,可以称之为“科幻现实主义小说”。陈楸帆曾提出过类似的说法,他在2013年全球华语科幻星云奖科幻高峰论坛上的发言指出,“科幻在当下,是最大的现实主义。科幻用开放性的现实主义,为想象力提供了一个窗口,去书写主流文学中没有书写的现实”。近年来新南方写作中涌现的科幻写作,大多都可归入“科幻现实主义”之中。在科技现实已成为主要的现实,人的主体性遭遇危机的时刻,新南方写作中的“科幻现实主义”展现出的后人文性不仅增添了这一写作潮流的生气与锐气,也让它在整个文学现场变得更加不容忽视。
责任编辑:卢 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