寂静的夜空

2024-05-13 07:09:26杨永忠
三角洲 2024年11期
关键词:李铁学校

编 者 语

人类社会的繁衍方式,演化出了多种形态,其中婚姻制度有着悠久的历史,并将在现代社会以及未来的人类生活中继续扮演重要的角色。人们因为爱、需要、责任等,各自寻找到自己的另一半,结为夫妻,进而步入婚姻的殿堂。然而,婚姻的经营并不容易,“幸福的家庭都是相似的,不幸的家庭各有各的不幸”,身处其中的人们,有着不同的遭遇、不同的体味、不同的成长……

乡村的夜晚是多么的寂静,高远的夜空蓝如海洋,天空干净得只见明亮的星星在对我挤眉弄眼。我从小就喜欢这样的夜空,更喜欢躺进妈妈怀里数眨眼的星星。夏夜,我沐浴着凉飕飕带着泥土气息的田园微风,数啊数啊,密密麻麻的星星多得总是数不完,数不清。数着数着,我就睡着了。

长大了,进城读书走出了美丽的夜空下我那偏远贫瘠的家乡。师范毕业之后,我有幸分配到老家所在地的城郊一所村小当孩子王,教两个班的语文和三个班的美术。我在学校读书时就爱好文学,是校报的主笔,不仅在校报上发表了不少诗歌和散文,在校外刊物上也发表过一些诗文。同学们都叫我才女,我自得其乐地接受这个称呼。

我所在的村小离城区只有几公里,学校圈的校园地有二十亩左右,但校舍不大,学生也不多,有一百多名学生。十几位老师,我是其中最年轻的一位,风华正茂十八岁。同我一起住校的是一位二十多岁姓杨的已婚女教师,据说她老公在成都工作,结婚两年了还没有孩子。背地里有人议论,说她婚前避孕药吃多了,失去了生育能力;也有人说是她男人出了问题。其实,他们想把工作调到同一个城市才打算要孩子。因此有人杞人忧天,担心他们没有孩子的婚姻不牢固。事实上他们的婚姻很幸福,尤其是久别胜新婚。

每天放了学,老师们都各自回了家,只有我和杨老师住校,但我们几乎不往来。我总喜欢同学校未婚的女老师们密切交往。

空旷的学校夜晚很寂静,特别是秋天。

我很喜欢这种诗意般寂静的夜晚。

后来,我偶然听到附近村民说学校所在地以前是座庙宇,还有很多坟墓,学校就扩建在乱坟岗上。是真是假我不敢去多想,反正从此多了一份恐惧。

所以,我每天天一黑,就紧闭宿舍门,像只猫一样蜷缩在床上,眼观六路耳听八方。那时没有电视看,更没有智能手机上网聊天。批改完当天的作业后就读报,看书,写文章,打发长夜漫漫的青春时光。

恐惧就像魔鬼,往往在夜深人静你孤独的时候悄然靠近。

常常一只老鼠的走动就让我屏声静气,有时两只老鼠不知是在为争食而打斗还是在调情,叽叽哇哇吓得我躲进被窝,竖起耳朵努力听。听一阵后,自己都忍不住好笑。我便咳嗽一声,老鼠马上静下来听我的动静。我们彼此僵持一会儿,老鼠见我不声不响,又开始肆无忌惮。我再咳嗽一下,它们又竖起耳朵听风声。久而久之,聪明的老鼠就不怕我了。它们猜透了我的心思,以后对我的咳嗽就无所畏惧了。

一进入夏天,校园周边田园里的蛙鼓就像雨点般叫个不停,热慌了的蝉伏在我的窗户上细声细语地喊热,喊一会儿累了就停一会儿,像中了暑似的,又像是哭睡着了的娃娃,醒过来又开始哭,没完没了。

这些叫声把夜晚衬托得更深,更寂静,更恐怖。我常常蒙头睡,裹着被子很像只蛹。

今夜,月光从窗玻璃钻进了屋子,爬到床上,偷看少女秘密似的。多美的月光啊,难道月光想占据我的心房?

我打开窗,一股田野青草夹杂泥土的气息扑面而来,多清爽啊。我不由得抬头望向天空。寂静的夜空天蓝得诱人,青春的芳心有些萌动,好想这么美麗迷人的夜晚有一位白马王子陪伴在我的身旁,与我一起守在窗前,头挨头,肩靠肩一起数星星。数啊数,一直数白了头,数他个天荒地老。

我不敢把窗子开久了,担心飞蛾扑灯,担心壁虎进来抓飞蛾、虫子,更担心的是毒蛇进来。

去年夏天的一个晚上,一条大蛇悬吊在我的窗玻璃上,两只圆溜溜的小眼睛死盯住我,眼珠骨碌碌转,长长的信子绕来晃去,带着敌意。我在猜想,蛇是在嫉妒我水蛇般的腰肢,还是在羡慕我白娘子般的美丽容颜。对了,我突然想起我是属蛇的。难道它知道我是蛇投胎转世的?我不敢想了。我都能听见它的呼吸了。“啊!”我尖叫一声差点背过气。我不敢再往窗外看,不知它是什么时候离开的。那一夜,我不敢关灯,几次噩梦醒来,吓出一身冷汗。

后来,我一直在想,那蛇前世可能同我有仇,或许它还躲在窗外墙下面的草丛里,伺机报复我。

大蛇给我留下了很大的阴影。从此,我害怕夏夜,特别是寂静的夜晚。

这学期秋季开学,分来了一位高校毕业的女老师,原以为她可以和我做伴,哪知她也是个胆小鬼,胆子比我还小,晚上硬要和我挤一张床。不敢上厕所,她就在床下放个尿盆子。我很反感她的这一举动,所以常常晚上不喝水,即使想尿也会憋到天亮。

两年后,我们学校换了帅,新来的校长不到一年时间就把学校改变得面貌一新。新来的头儿既有齐天大圣上天钻云的本领,又有土行孙遁地的能耐。有建设才有变化,才有成绩,才有人生的转机。的确,新校长没干几年就调到局里,几年后平步进了市里。

我们这个城市是一个建市不久的新城,随着城市框架的扩大,我们学校这片净土被圈进了新城开发区,同时我们学校纳入新校区规划。政府给开发商的条件是学校原先的地盘由对方开发,政府再低价出让部分土地作为补偿,要求开发商在开发区内建一所能容纳三千名学生的场地、校舍等规模的学校。

不到三年时间,一所宽敞明亮的新学校拔地而起,呈现在师生们面前。我们学校成为城区一所现代化标准小学。

之前,有人提议我找关系调入城内,告诉我只要四万元就能搞定,其中三万元送人情,一万元作为请客和跑路费。我自然不会答应,我一个月的工资才两千多,几乎两年的工资不吃不喝去送礼,何苦呢,没必要。

我是一个爱坚守的人,并不相信古话“人挪活,树挪死”。

如今,我们学校的教师流动性越来越大,后来我才明白这里是一张跳板,很多领导的家属、亲戚、朋友想调入主城区,就先来我们学校暂时工作一段时间,一有机会就调走。我把这些像“寄读”“走读”学生的老师称为“寄教”“走教”。

现在的学校窗明几净,站在宿舍楼里看不见原来村庄里的田野,听不见蛙鸣虫吟,一眼望去全是高楼大厦,车水马龙,霓虹闪烁。只是不变的夜空还是那么寂静,却不那么碧蓝如洗了。我突然有种失落的感觉,怀念昔日的夜晚那么宁静且美丽。

一晃,四年的青春时光在学校里无声地流淌,犹如学校门前那条清澈见底的巴河,不知疲倦,无怨无悔地奔向远方。

男大当婚女大当嫁。凡夫俗子都不能走出这千百年来传承的老观念,我也不例外。虽然当下一二线城市大龄未婚青年多的是,他们还振振有词,说婚姻是坟墓,生儿育女是为国家作贡献。但我们山区一带,不结婚会被看作是不忠不孝,女人更丢不起这个脸。

最近,父母总为我的个人问题干着急。

他们老在电话里提醒我,该找对象了,老大不小了,老姑娘就嫁不出去了……父母唠叨的话把我当饺子馅儿包,塞得我耳孔发胀,耳根发疼。

今年暑假,我想早点开学,在家待得实在有点烦,妈总对我唠叨:

“闺女,还没有耍男朋友吗?要是耍了就该带回来让妈替你把把关,妈毕竟是过来人。

“不要眼光太高,一定要平视,更不要只看他外表帅不帅,更要看对方心肠好不好。不要总盯着对方家里发不发财,那是父母的钱财,要看他本人能不能干。

“俗话说,会嫁的嫁人头,不会嫁的嫁门楼。

“最好找个爱你的人,不要找个你想追的人。这样,他才会处处袒护你,包容你,迁就你,你才不会吃亏,生活才不累。找个你深爱他的,或许一辈子眼泪都流不尽。比如你那苦命的表姐,又比如你耍得好的同学,一心贪恋人家的钱财,想方设法嫁过去,结果呢,鸡飞蛋打。女人一旦二婚三婚,就更没有人要了。”

“好了,妈,我知道啦。”

妈又问:“你们的同事当中有没有合适的?老师是个好职业,历朝历代都不会失业,皇帝老儿都要请老师教太子,何况老师一年还有两个假期,多好啊。两个都是老师,天天可以在一起,现在好多家庭天各一方,异地生活,结果就乱套了,之所以离婚的人多就是这个原因。”

妈虽然是个地道农民,但我突然觉得她了不起,居然懂社会,悟透了生活。我虽然嘴上犟,但是打心底里佩服她。

其实,同事给我介绍过一位在成都一家上市公司上班的男友,白领族,有能力,家庭条件也不错,只是个儿太矮了,就像武大郎,比我还矮,我俩走在一起不协调,不般配。真怕别人笑话我一朵鲜花插在牛粪上。他来学校狂追我,几次我都躲着不见他。也许他没有耐心吧,在我正要投诚时,他像一块烧红的铁冷却了下来。这就是所谓的缘分吧。

他不知道女人怕缠,甜言蜜语会迷乱女人的芳心,献殷勤会蒙住女人的眼睛。

我知道对于爱情没有耐心的男人不可靠,让男人轻易得手,他便不会珍惜。

今年开学的时候,挤我床的女孩耍了男朋友,搬出去自己住了。我時常看见她和男朋友牵着手在霞光里的校园中散步,谈笑。多幸福美好的一对啊。我难免生发淡淡的忧伤,是啊,二十好几的老姑娘了,也该有个温馨的家了。

我常想,青春不再来,不能负青春啊!

周末,一位女同事过生日,我们七八个女生叽叽喳喳像一群麻雀飞出校园,来到她预定的K歌包房里唱歌。

三个女人一台戏,我们七八个清一色女人像疯子,蹦啊跳啊唱啊,又像一群关久了的宠物出笼,大家争先恐后,一曲接一曲不让话筒歇气。正当我们狂得起劲时,一位二十多岁的男子闯了进来。他发现高分贝的包厢里清一色全是女生,下意识地往后退,退到门口时,过生日的同事放下话筒跑过去一把拉住男子的手往里拽。

“呵呵,我以为走错地方了。”男子说,“不好意思,来迟了,堵车。”男子边拱手边道歉,动作很酷。

“我自罚三杯。”他边说边端起啤酒杯连喝三杯。难怪生日蛋糕放在桌子上迟迟未动,原来是因为绿叶未到。

我们齐刷刷的目光犹如七八支利箭射向他。“姊妹们,这是我的表弟,甄帅,我舅舅家的。在北方一个部队服役,还有一年就复员了。真够帅的吧!”同事拉着她表弟给我们一一介绍。

“蟋蟀,一介武夫。”男子打趣说。

他分完蛋糕后,引领我们一起唱生日歌。吹熄蜡烛,他将蛋糕第一个敷到表姐的额头上,第二个就是我了。大家哈哈大笑。我有些不高兴,认为他冒失,在拿我开涮。

他要了两打啤酒,开始给我们一一敬酒。谁唱歌他就给谁献酒。怕喝酒,姐妹们都闭嘴不敢唱了。

我不胜酒力,几个姐妹伙同他力劝我喝酒,一杯,两杯,三杯……一直灌到我求饶。我告诫自己要有底线,不能喝醉。社会上流传一句话:女人不喝酒,男人莫机会。

“你们太过分了,要搞清楚今晚的主角是谁。”我说。我不满她们的举动,后来才知道她们早有预谋。

那晚,我们耍得太嗨了。

第二天是星期六,我睡了个懒觉。起床后,头有点痛,还有点发晕。我明白自己是酒喝高了的缘故。打开手机,发现有两条短信,一条是“杨老师早上好”,另一条是“起床了吗?没醉吧”。是个外地手机号给我发的信息。我当时就猜到八九不离十了,一定是同事捣的鬼,告诉她表弟我的手机号码。

我没有理会他。

下午,昨晚过生日的同事大姐打来电话,约我一起吃火锅。我不假思索就答应了。

我去的时候,同事大姐和她的表弟已点好了菜,在等候了。“姗姗来迟。”他说。“来来来,挨着我表弟坐。”大姐说。我莞尔一笑,便挨大姐坐下。我恍然大悟,大姐用心良苦,昨晚算计我,今晚又设鸿门宴。

菜很丰盛,有鹅肠、毛肚、金针菇、土豆片,这些都是我喜欢吃的。我知道这件事情是大姐有意安排的,不然,她表弟咋晓得我喜欢吃什么呢?今晚,甄帅忒殷勤,不停地给我涮菜。我装糊涂,只管当个吃货。

晚上,我刚回到学校宿舍,大姐就发来短信:“妹子,我表弟咋样?”我回答:“挺好的,不缺胳膊不少腿。”

“哎呀,大妹儿,你就别开玩笑啦,我的意思是做你的男朋友如何?”

我沉默了半天才回了个鬼脸表情,然后补充了一句:“不逗人喜欢也不叫人讨厌。”

大姐说:“感情是耍出来的,需要接触慢慢培养。”

我一个人静下来的时候,开始为自己个人问题考虑了,脑海里不时闪现甄帅的影子,仔细回忆他有很多可爱之处。我便有了一种直觉:他并非我的心仪之人,但有可能成为我生活中的另一半。后来,我怀疑命运还真是天注定。

在同事大姐的撮合下,他返回部队前对我狂轰滥炸,我投降了,答应了他的表白。

部队里,他每天晚上像新闻联播一样准时给我发问候短信。他像对我有感应,每每在我烦恼时、孤独时、无助时出现,关心我,问候我,开导我,帮助我。慢慢地,我靠近了他的心,融入了他的心,一天不联系就空虚,便有了思念和牵挂。

这大概就是爱情的萌动吧。

甄帅复员后被分配到北方某城市铁路局。那年,我们步入了人生幸福的婚姻殿堂,开始了我们美好的时光。

第二年,双喜临门,我们的女儿降生,我又被评为全市青年骨干教师,跻身学校中层干部行列,任办公室主任。

女儿出生的时候,甄帅请了一个月假陪护我。那一个月,让我很感动,他做到了一位当父亲的责任,给女儿洗澡,兑奶粉,喂奶,给女儿唱摇篮曲,还给我煮好吃的,每天变着花样,一天忙得不亦乐乎。

那时,我常常感动得泪流满面。我为自己找到真爱和幸福而开心。

那些日子,聚在一起总嫌时间不够,幸福的时光从指间掠过。回到单位,老公一去就是半年甚至一年才回家,最初放长假回家住几天,后来春节才回。

家庭的压力和学校的责任让我不堪重负。女人承担压力的能力毕竟不如男人。我时常欲哭无泪。

我几次要他想办法调回地方工作,他却告诉我,他如今在公司项目部开拓业务,整天忙得晕头转向。他说,他的想法是通过单位的人脉关系好发展自己的事业,拿个项目自己做,赚到大钱后要不要工作就无所谓了。他说得天花乱坠,条是条道是道,还振振有词。

我天生是个理想主义者,感情趋向于享受纯真的爱恋。我信了他,抱着幻想,满心欢喜。

时间一长,他忙得似乎忘记了这个家,好像家是一个与他不相干的地方。他在外到底忙项目没有?远水解不了近渴,是有新欢了吗?我不敢想,也不得不想。

时间消耗掉了激情,岁月累积了怨怼。我时常批改完学生的作业,哄女儿入睡之后的夜深人静时,关掉灯独自坐在黑暗屋子里的窗前,仰望寂静的夜空,遥望北方的天空,联想他此时此刻是在应酬呢,还是躺进了情人的温柔乡?我越想越复杂,越矛盾,心越慌。此时,我给他打电话,他要么不接,要么关机,要么拿一大堆理由搪塞我,凭着女人的第六感,我觉得他已经心猿意马了。

我没有不信任他的任何理由,但我不信任这个社会。这一切都是社会普遍现象,包情人养小三的世道,笑贫不笑娼的世道。

汶川地震那年,我们这里也不同程度受灾,学校停课停学。为了躲避余震,城市所有小区成了空楼,居民都扎堆跑到了避难场所或广场。我每天抱着3岁的女儿逃难,眼巴巴看到别人一家子在一起的幸福,我羡慕得想哭,却欲哭无泪。

睡在广场的夜空下,我搂紧熟睡的女儿,吻着她的额头,总是无法入眠。

寂静的夜空,繁星点点。

油然而生的孤独、无助,折磨得我心如刀割,语言无法表达内心的苦楚。

我在别人的鼾声中,想起母亲以前总在我耳边唠叨的烦恼,如今想来却是那么中肯的真谛。我只好安慰自己,生命如流水,珍惜当下,活好每一天。

记住,失去的东西,其实从来未曾真正属于你,何必纠结和惋惜呢!

随着时间的推移,忙碌中我淡化了对婚姻的失望与不满。

婚姻就是那么一回事,尽管恋爱得轰轰烈烈,结婚三五年后也就变成左手拉右手了。

我重新回到了生活中,不再纠结,不再天天追问他了。

学校领导时常找我去他办公室研究工作,他几次对我心怀叵测,我将了他的军,他才收敛了出格的行为。后来,我们学校主管部门一个副職领导来学校检查工作,在晚上学校招待他的聚餐上,他缠着我喝酒,学校领导为了讨好他,鼓动我反攻出击。酒过三巡,领导居然当众右手搭上我的肩膀,胡言乱语要我喝交杯酒。我装醉趁机去了厕所。在厕所里,我用食指努力掏,一阵剧烈呕吐,呕得肠胃生痛,将喝下去的酒吐得一干二净。

回到座位上,领导要继续挑战我,本想灌醉我,结果他自己先喝醉了。后来有一次出差去外地考察学习,该领导带队,学校安排我同行。晚上,我刚睡下,他敲门说有事商量。我告诉他我已经睡了,他不管不顾,说有急事,并将我房间的门敲得咚咚响。我考虑到不良影响,只好重新穿好衣服去开门。他带着一股冲天的酒气闯进我房间,迅速关上门并闩牢。此时,我的心差点挤出胸口,猛烈乱跳。我猜想自己定是遇上恶狼了,一条不知伤过多少女性的恶狼。我立马镇定下来,挤出微笑说:“领导喝多了吧,我给你沏杯浓茶醒醒醉。”“我没醉,不用劳驾大美女了。”他边说边伸手过来拉我坐下。我挣脱他的那只淫手,直奔门口打算开门冲出宾馆。不料,他冲过来从背后一把将我抱住。我吓得尖叫一声,海绵似的浑身软了。

“领导,领导,不要这样,有损你形象。”我边掰他紧扣如铁环的手边语无伦次。他得寸进尺,不但不放手,还疯狂吻我后颈和耳朵。我怒火中烧,使劲一脚踩在他脚背上,他哎哟一声,随即将我抱起转身扔到床上。他仍不放手,把我摁在床上,肥胖的身子压得我喘不过气。他那张酒气熏天的臭嘴的鱼喝水声像雨点般往我额头、脸庞、嘴巴上吻。我想反抗,手被他钳子般的双手死死卡住,无能为力。我的眼泪奔涌而下,此刻我恨丈夫的无情。要是自家男人经常在身边,也不会让别人趁虚而入,让我年纪轻轻守活寡,难怪寡妇门前是非多。我更憎恨这个道貌岸然的衣冠禽兽,他是披着人皮的狼,是伪君子。真他妈的恶心,白天是教授,晚上是禽兽。

他吻遍我的面部后,手不规矩起来,开始解我的衣服。我精疲力竭,崩溃的心几乎就犯。

这时,我迷糊的大脑突然间清醒过来,知道硬来反倒会遭殃。我便心生一计,说:“领导,我月经刚过,等我洗干净身子再说吧,不然会带给你霉运的。”他听我这么说,以为我同意了。

他松开我,我坐了起来,故意依在他怀里,说:“你好猴急,想做啥子就明说,看把我压得周身发痛。”他趁机吻了我的脸,说:“宝贝,对不起,我自从见你第一眼就忘不了。”

我听了他这番倒胃口的话,觉得恶心,有点想呕。“好吧,我先洗个澡。”我说。

他放松了警惕。我趿拉着拖鞋,一边脱衣服一边往浴室走,走到门口,我不知哪来的力量,闪电般打开房门冲了出去。

我站在巷道里害了虐疾似的浑身发抖,吼他:“ⅩⅩⅩ,请你放尊重点,我不是那种随随便便的女人,你要弄明白,不要认为你是领导就可以蹂躏下属,赶快滚出来,不然我报警了!”

他没料到我反应快,我给了他一个措手不及。煮熟的鸭子飞了,到嘴的肥肉丢了。他的确被我的举动吓破了胆,压根没有料到我会反抗。

他一脸的尴尬,很惊慌,愤然离开了我的房间。

我回到房间,立即反锁上门,仍然心有余悸。我一下子扑躺在床上,号啕大哭,泪水哗啦啦地淌湿洁白的被盖。

此时,我想给自己的男人打电话倾诉,说出心中的憋屈和长期积压的怨气,可时间已过午夜零点,怕他不但不理解,反而生疑,弄巧成拙。我只好泪水往心里流。这是我母亲在我耍朋友前告誡我的一句话,当时我听着不顺耳,觉得烦,现在才体会到其中深刻的含义。

哭累了,泪流干了,我冲了个澡,想洗去刚才的污秽和惊悸,一并洗去心中的烦恼。

我睡意全无,打开电视听音乐,平时特别喜欢听的歌曲此刻听起来竟也索然无味。我想起可爱的女儿一定是想着妈妈,在外婆的怀里进入梦乡的。我又想起和老公从认识到刚结婚那会儿是那么的幸福。婚后他变了个人似的,不再那么爱我,疼我,关心我。到底为什么?不是说距离产生美吗?还是久别情疏?应该是社会的残酷,命运的捉弄,把我们分割开,最终可能形同陌路。我预感,我们离多聚少的婚姻注定会搁浅,会失败。

我推开窗,远眺都市繁华璀璨夺目的夜景,川流不息的车灯像一条流动发光的长河,日夜奔腾不息。

我有种冲动,好想像一只鸟纵身一跃,滑翔而下。在我感觉越来越强烈时,我很快清醒过来,我可爱的女儿还在盼妈妈回家呢。她那似红苹果的脸蛋、甜甜的微笑、胖乎乎的小手,都在我的脑海中浮现。虽然当今社会屈服于生活选择如此悲壮的方式大有人在,但我决不能,不能给家人,特别是女儿,还有我的学生留下不愉快的阴影。为人师表,我不能这样做。

我抬头望向天空,都市里的天空一片混沌,看不见蓝天,见不着月亮和星光。一片寂静的夜空,一次不愉快的出差,难忘终生。

为什么受伤的总是女人。

一个月后,我辞去了一切职务。学校本是一个净化人们心灵的地方,教师本是一个为人师表、传道授业解惑的单纯职业。我从小的理想就是要做一名合格的老师,不误人子弟。当我第一天走上讲台的时候,孩子们那一张张清纯而可爱的脸蛋,那一双双渴望知识的眼睛,让我感动。

这段时间,我好想逃离这所学校。

在闺蜜们的劝说下,我隐忍留下。我一天到晚一条线,匆匆忙忙上课,忙忙碌碌做家务。工作上轻松了,精神上又上了枷锁。每天累过之后,我总喜欢望着窗外,眺望着夜空走神。当初视自己为女神,春风得意。想不到婚后,女神好比脱了毛的凤凰,还不如鸡了。我的意志一天天消沉,得不到家人的温暖是女人们最难受的生活。

其实一个女人在最无助的时候,并不是首先想到金钱和物质,而是想精神上被人关爱。

一天晚上,我忙完手头一切事情之后,倒在床上浏览微信,好几天没顾上看朋友圈的消息了。刚打开,发现通讯录里有人要添加我,我以为是身边的同事或者熟悉的朋友,便毫不犹豫地加了。聊天中才知道他是我的初中同学,在一家国企上班,他派驻到我们这里做甲方代表,修巴山铁路。我回忆了半天才想起这个人叫李铁,同我一个乡,他老家很偏远,家里很贫寒。他小时候矮矮的,瘦瘦的,总显得营养不良。他不多言多语,学习很刻苦,成绩一直名列前茅,老师在班上经常表扬他。

时隔一周,一个礼拜天,李铁在微信上留言请我吃饭。我回信息拒绝了。我只是觉得快二十年没见过面的同学不知道他如今的底细,更不了解他的人品。他发来视频聊天我没接,既而又发来一则消息:老同学,二十年不见,同学之间还不肯赏脸?过了几分钟后,我回了信息:“我们去水岸咖啡馆点餐,还可喝茶。”

他很快回信:“好,不见不散。”

我是和闺蜜倩一同去的水岸咖啡馆,李铁早早地等候在卡座上了。他跟我记忆中的样子完全不一样了,身高将近一米七,不胖不瘦适中的身材,戴了一副圆框眼镜,有点像徐志摩。

“老同学快请坐,一晃快二十年不见了,你长成了个大美女了。呵呵。”

“变老了。”我弱弱地回答,然后问他,“你还在写诗吗?”

李铁读初中的时候喜欢写诗,还是校刊的主笔和编辑,多首诗在《好作文》《校园文学》等杂志上发表。

“偶尔写写,记录生活。去年整理了一下前些年的手稿,出了一本集子。这不,我给你带来了一本。”李铁边说边从包里取出一本设计精致包装精美的诗集《孤独的旅途》,交给我。书的内页龙飞凤舞签上了他的大名。

“你还在写诗没?”他问我。

“呵呵,写诗是青春萌动的产物,青春已逝,早已忘怀,经营生活都顾不上,早不写了。”我说。

他笑了笑说:“都是闹着玩的,随意不刻意。”

之后,很长时间我们都没有联系。这天,我主动发去一句问候:“最近忙吗?”他是第二天才回我信息的,用了一个词“焦头烂额”。我猜他可能遇到不顺心的事了。

他在聊天中告诉我,他离婚了。

他说,他老婆不信任他,在他的车上悄悄安装了窃听器,还花了六万元找人跟踪监视他。一年了他才发现老婆这一切令他费解的举动,他虽然气愤,但毕竟孩子都上幼儿园了,孩子是无辜的,他容忍了。去年春节,他的父亲生病,他商量一家人回家陪父母过春节,不料,大年三十父母和兄弟姐妹们都在老家等着吃团圆饭,她却偏偏不回去了,说不愿见到他的泥腿子父母。老婆对父母的不孝,他零容忍,这次,他没能原谅她。更让他颜面扫地无法容忍的是她居然红杏出墙,同她公司的同事好上了,而且还带回家不轨。

我知道家里发生这样过分的事,男人是绝对不能接受的。我不知道如何去劝说,沉默好一会儿,发过去一个悲伤的表情。这事过了将近一个月,他约我和倩喝茶,我没去。哪知半夜女儿突发高烧,胡言乱语。我不敢穿过又窄又长的小区巷道,何况前几天小区一男子因车祸碾碎了脑袋,想起那无头尸的样子我双腿颤栗。那天我放学回家正好路过,看到现场的惨状,好几天一直做噩梦。我望着窗外寂静的天空中那一弯玄月,干着急。这时,我突然想起同学李铁,半夜本来不便打扰,无助的情形下,我不得不拿起手机试着打过去。

“老同学,求你帮帮忙吧,我孩子发高烧,昏迷不醒,需要及时送医院,我一个人害怕,”我有点语无伦次,“快点,越快越好。”

“莫着急,慢慢说,你们住哪个小区,我马上赶到。”李铁问。

不一会儿,李铁满头大汗地出现在我家门口,他抱起我女儿闪电般消失在夜色中。当我赶到医院时,孩子已做完了检查,诊断为急性肺炎,正在输液了。

孩子输液的时候,我叫李铁回家休息,他执意一块儿陪同守护。输完液,天快亮了,孩子的病情好转,李铁抱着孩子将我们送到住宿楼下又才匆匆离去。事后,我几次请他吃饭他都推辞了,不是应酬就是项目工程上的事儿。端午节当天,李铁给我发了一句“端午安康”问候语。我回了个“谢谢”后,他再没理会了。第二天他打电话过来叫我去他住的地方吃晚饭。他说他过端午节回老家看望父母,临走时父亲杀了一只土鸡硬要他带进城煲汤滋补身体。他说这只鸡正好可以给我滋补一下身体。他不经意间一句关心的话,让我在电话这头热泪盈眶。

我的闺蜜倩回家过节了,我是一个人去他家的。他住巴南电梯公寓十七楼,门一打开,一股扑鼻的香味迎面而来。“哇,好香啊,”我耸了耸鼻子,“李铁,看不出来你还是厨艺高人!”

“快请坐,请坐,厨艺不行,刚学会做饭!”他说。

房间不大,两室一厅,一厨一厕,但房间干净整洁,室内的东西摆放得井然有序,床上的被子叠得整整齐齐,根本看不出是单身男人的居所。

两个人的晚宴他精心准备得挺丰盛,野生天麻炖鸡汤,爆炒一份鸡杂,一份苦瓜烘蛋,一盘辣子鸡丁。李铁给我斟了一杯红葡萄酒,说是朋友送他的正宗红干,存放了五年没舍得喝。“我不会喝酒。”我说。

“女人自带三杯酒,红酒是活血养颜的,喝一杯吧。”李铁一脸认真又极为客气地劝道。我觉得不喝点说不过去。不知不觉,我俩将一瓶红酒喝光了。

我喝高了,那一夜居然在李铁家留宿了,半夜醒来发现自己躺在他的床上。我和衣而睡,而他靠着我也和衣而睡,正打着均匀的呼噜。

小城的六月正是高温季节,白日的余热让夜晚躁动不安。我悄悄下床去客厅倒了一杯纯净水喝。坐在书房的窗前,我望着窗外冷清的街道,只有路灯醒着,睁圆辉煌的眼睛守望着这座城市。偶尔一辆出租车闪过我的目光,我想车里一定坐着不清不白的男人和女人。今晚的夜空没有星星闪烁,没有月光皎洁,夜空显得格外寂寞。不知什么时候,李铁站在我的背后。“醒了?”他温柔地问。

“嗯,醒了。”我說,“我想回去了。”

“这么晚了谁放心?你上床再睡一阵子,天亮了回去吧!”他劝道。

我犹豫不决。他读懂了我的心思,说:“你睡床,我在沙发上困一会儿。”我同意了。

回到家,我后悔自己的冒失。幸亏李铁是正人君子,庆幸自己醉酒却没有失足。之后,好几天我都不联系李铁,怕他提起那天晚上的冒失会彼此尴尬。

吃过晚饭,我陪女儿在小区公园里转了会儿,回家冲完澡正打算备明天的新课时,左腹与腰部开始隐隐作痛,一会儿疼痛加剧,呕吐不止,汗如雨下。比当初生孩子时还疼得厉害,痛得我从沙发上滚到地板上。“妈妈,妈妈你咋的了?”女儿吓得大哭。我以为晚上吃了野生菌中毒了,但女儿也吃了不少,却不见她有不良反应,但我还是担心。我立马给远在千里的老公打电话,说我肚子疼得要死。他慢条斯理地说:“快打120呗,这么远我又赶不回去,何况我又不是医生。”他的语气有些冷漠。我挂了电话,眼泪唰地一下流了出来。我这不仅是求救电话,更是希望得到他的关爱,是一份爱,是一份责任,哪怕是语言上的关心。无奈之下,我想到了同学李铁。

李铁接到我的电话时正在应酬,听到我求救电话中微弱的声音,他立马放下手中的酒杯打车赶了过来。很快,敲门声响起。我知道一定是他赶过来了。我蜷缩在沙发上痛得直不起腰,是女儿打开的门。

他背着我等出租车,在他大汗淋漓的背上,我闻到了男人的体味,同时也体会到一种莫名的幸福感。

诊断结果,是结石引发的疼痛,一粒直径0.5毫米的石头掉进了输尿管。疼痛难忍,我要求医生打了一支杜冷丁,才缓解了疼痛。

病房里来苏水味儿很浓,夜幕下的医院不时传出令人惊悸的响动,呻吟声、哀嚎声不绝于耳。身边有个人陪伴,这对于每个病人来说都是一种安慰。我看到李铁一会儿挂号,一会儿交费,一会儿扶我去检查,一会儿取药,楼上楼下奔跑,累得晕头转向,汗水早已湿透衣衫。我感到过意不去,可是自己实在没有办法。激光碎石手术很快完成,医生开了几天消炎药让我带回家。李铁守在我身边直到天亮,然后把我送回家就匆匆去了单位。

吃药的那几天,只要李铁工作不忙时,他就会从乡下池塘或村民稻田里买鲫鱼送过来为我熬汤喝。

一个周末,正好李铁有空,女儿去了她外婆家,我就在家特意做了一餐美食感谢他对我们母女俩的照顾,我还邀请了我的闺蜜倩。我们三人共进晚餐,家里没有红酒,有一罐药酒。倩陪李铁喝了一杯,我没喝,三人吃得很开心。

开心的时间总是不够,一晃过了十一点。倩和李铁一起岀门离开,不一会儿,门铃响起。这么晚谁会敲门?正在我犹豫时,李铁轻声喊我的名字,原来他手机忘在我家沙发上了。

当我送他到门口打算离开时,他主动牵了一下我的手,似乎有一股暖流流向我全身然后到达心脏,我的心咚咚咚跳个不停,他那双含情的目光让我把持不住激情。我将他一把拉进屋扑进了他宽大的怀里。他也很激动,顺势将我紧紧搂在怀里,仿佛我是件高贵的瓷器生怕松手就打碎了。他先吻我额头,又滑到我的脸和嘴上一阵狂吻,吻得我浑身发热,身子像下锅的面条一下子软了。他一下子抱起我走进了卧室,将我轻轻放在床上,继续吻我,抚摸我,我任由他摆布。

那一夜,稀疏明亮的星星点缀夜空,皎洁的月光照亮这座城市的大街小巷,夜空不再寂寞,城市不再孤独。

我依偎在他怀里睡意全无,我知道我们终将要面对一场无言的结局。

假期我向丈夫主动提出离婚,他虽感到我的做法很突然很冲动,但很快接受了。李铁虽然也离了婚,但我们并没有重组家庭。他的工作流动性大,全国各地做工程,这几年在这个地区,过几年又到那个地区,人是流动的,家庭必然不稳定。

望着寂静的夜空,我突然想起一位外国哲人说过的一句话:人不能两次踏入同一条河流。是啊,我不能再次盲目步入婚姻的坟墓。

作者简介:

杨永忠,南江县作家协会主席,现供职于四川科技报,四川省作家协会会员、中国散文学会会员、中国微型小说学会会员、中国西部散文学会会员、四川散文学会会员,已出版个人诗集《在远方想你》《孤独的城市》《蒿草长进乡愁里》,散文集《飘零的歌声》,中短篇小说集《村里那些事》,长篇小说《梅香》,小小说集《梅花开在雪花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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