气候变迁下的生态守护战

2024-05-11 18:43魏泱峄
海外文摘 2024年5期
关键词:物种生物人类

魏泱峄

人类征服自然的“战争”持续了数万年。在此期间,生物多样性成为了最大的牺牲品,每一片森林的消失、每一个物种的灭绝都在削弱人与自然之间脆弱的平衡。现在,这场“战争”的结局取决于我们每个人的行动。

| 消亡危机 |

生物多样性危机可以追溯到数万年前的一系列神秘“谋杀悬案”。当人类开始向全球扩散时,他们发现这个世界充斥着硕大的哺乳动物——如今我们将其统称为“巨型动物”。然而,到了更新世末期,这些大型动物一种接一种地消失了。因“犯罪”现场过于久远,铁证早已无处寻觅,但调查人员凭借蛛丝马迹让一个头号嫌犯浮出了水面——人类。

例如,大洋洲有一种两米多高的巨鸟,体重超过200公斤,在鸟类史上数一数二,而到了5万年前,巨鸟同其他许多巨型动物一道灭绝了。北美洲有一种重量近似冰箱的巨河狸,还有一种貌似犰狳、小汽车般大的雕齿兽,两者都在约12000年前不见了踪影。据估计,在公元前52000至9000年之间,至少有178种巨型哺乳动物因受外敌入侵而消失。

巨型动物的灭绝过程长达数百甚至数千年,很难引起当时人类的普遍警觉。尽管如此,这一过程在某些情况下还是可能产生过地貌级别的影响。

长久以来,人们一直认为巨型动物绝种与自然环境变迁密切相关。然而,古生物学家保罗·舒尔茨·马丁于1966年提出了备受争议的“过度猎杀假说”,即人类才是巨型动物灭绝的元凶,由此戳破了早期人类与自然和谐相处的浪漫图景。

1万年前,人类已扩散到除南极洲外的各大洲,总人口不超过1000万——虽然数量与今天无法相提并论,却已经给大自然造成了大大小小的变化。

伦敦大学学院的马克·马斯林教授推测,对巨型动物的狩猎难以为继是促使人类驯化动植物的主因之一。约10500年前,人类在全球至少14个地点分别独立地发展起了农业。“这种现象极不寻常,我认为第一轮生物多样性危机发生在上一个冰期临近结束时。早期人類捕杀了太多巨型动物,以至于食物开始出现短缺,所以许多地方才会突然间不约而同地跨入农耕阶段。”他分析道。

尽管相关假说远远未能达成共识,但有一个事实基本清晰:远古人类消灭某个物种的时间往往要以千年计;而到了现代人类,这一过程只需区区数十年。如今,我们不单杀戮巨型动物,还能在短短几年内摧毁一整片地表景观。农业是我们侵毁自然的主要动因,人类与家畜在地球哺乳动物中的比例已然高达96%。据联合国估算,目前濒临灭绝的动植物多至100万种。

继农业的传播及人口剧增之后,生物多样性又遭受了一记重创——欧洲人的扩张。当时,世界各地的原住民大多活动于大自然设定的边界之内,他们将自然视作生存之本并加以呵护,狩猎仅以日常所需为限,但这一切都将迎来巨变。

西班牙探险家和殖民者于15至16世纪现身中南美洲。在《人类星球:我们如何创造了人类世》一书中,马斯林与伦敦大学学院同事西蒙·刘易斯教授描述了彼时中南美洲的地图:几乎全是大片大片的空白。其实这些地方本有名字,却被欧洲人强行据为己有。书中写道:“欧洲人打着传教和人种优越论的旗号,心安理得地侵占土地并为之命名。地质学家为世界各地起名最忙碌的那段日子,正是欧洲殖民扩张时期。”

欧洲人的登陆预示着原住民即将被驱离、迫害甚至屠杀。马斯林、刘易斯等伦敦大学学院研究人员发现,截至1600年,欧洲人殖民美洲导致5600万人死亡——90%的原住民不幸殒命。而今,原住民仅占全球人口的6%,却为保护地球生物多样性作出了80%的贡献。

| 探索之路 |

欧洲科学家对生物多样性的兴趣在维多利亚时代达到顶点。那时所建的一批规模壮观的自然史博物馆反映了科学家发现新物种的兴奋之情——他们渴望同本地民众分享从全球各处搜罗来的珍禽异兽与奇花怪木。这是科学家首次窥见自然界的多样性,同时也觉察到人类正在毁灭这种多样性。

人们对地球生物多样性的认识离不开18世纪瑞典自然哲学家卡尔·林奈完成的一项壮举。这位“生物分类学之父”命名了1.2万多种动植物,并于1735年出版了《自然系统》一书,其中定义的动植物分类法一直沿用至今。据说,他曾谦逊地总结自己的成就:“上帝造物,林奈整理。”平心而论,这条评价是中肯的。

18世纪的人还有一项新认识:人类正在影响气候与环境。据拉谢尔·亚当所著《大象公约:源自殖民时期的生物多样性危机》一书记载,1778年,法国博物学家乔治–路易·勒克莱尔注意到鱼群锐减、森林毁坏后大声疾呼,人类“一味涸泽而渔,却从不培育新生”。

18世纪末,探险家亚历山大·冯·洪堡开始扬帆远航。在他著书立说之时,人们普遍将大自然视作必须由人类掌控之物,而他却提出,诸如砍伐森林、采矿、取水等种种人类行为足以破坏生态系统与气候。

他的著作极大地启发了英国博物学家查尔斯·达尔文。达尔文虽未使用“生物多样性”一词(该词要再过150年才被创造出来),但得出了一个关键性的理论前提——所有物种彼此关联并可追溯到单一祖先,他将这一观点载入1859年刊行的《物种起源》。正因万物息息相关,只要观察到若干物种发生衰退,即可推知生态系统恶化必已造成更广泛、更严重的影响。

1881年,达尔文出版了一本关于蚯蚓的专著,介绍蚯蚓如何为土壤通气,如何将有机物分解为可供植物吸收的养分。他证明了农业——亦即我们的食物来源——在很大程度上依赖蚯蚓的数量。“研究成果早就摆在那儿了,”埃塞克斯大学社会学荣休教授特德·本顿指出,“但学术研究是一回事,广为公众所知又是另一回事。即便学术成果已经为公众接受,还要看能否体现在政府的行动中,这才是关键。”

洪堡和达尔文都不是社会活动家,达尔文的合作者阿尔弗雷德·华莱士则不然。在1880年出版的《岛屿生命》一书中,华莱士抨击人类“肆意毁林,殃及无数动植物”。

讽刺的是,尽管屡屡批判殖民主义、奴隶制及人类对生态系统的破坏,这批早期的探险科学家却正是那个时代的产物。殖民主义者需要专家们去考察新领地的生态环境,既是为牟取商业利益作准备,也是替未来的移民们评估登陆地在健康与安全方面是否适合生存。

关于人类世的正式起点,学界仍存争议。小部分人主张将这一时间定在18世纪末叶,大致相当于工业革命爆发之际;而大部分学者认为人类世应始于20世纪50年代,即核武器试验的起步期,也是人类破坏性活动激增的所谓“大加速时代”的开端。人类世的肇始标志着人类活动已大幅改变地球疆界,以人类为特征的地质时代拉开了序幕。

| 敲响警钟 |

20世纪发生了一系列生态危机,地球以前所未有的速度遭到毁坏,人们更加清醒地意识到:大自然正面临威胁。“咆哮的20年代”让位于“肮脏的30年代”——沙尘暴在美国及澳大利亚东南部肆虐了十年之久。1935年,美国中西部掀起铺天盖地的沙尘暴,一路向东席卷到纽约。沙尘暴的形成是多重原因共同作用的结果,包括热浪、干旱等极端气候因素,以及不可持续的耕作活动破坏天然草原植被这样的人为因素。

1929年,生态学家弗朗西斯·拉特克利夫受伦敦当局委派,远赴澳大利亚调研生态环境,而后撰写了一篇题为《狐蝠与低吹沙》的报告。他将土壤侵蚀比喻为“致命的慢性病”,唯一的药方是减少该地区的农业人口。报告提交后,澳大利亚新南威尔士州与维多利亚州分别于1938和1940年成立了相关土壤保护机构。

从二战后业余博物学家们的笔记可以看出,鸟类和蝶類已开始出现衰退。连美国国鸟白头海雕的数量都在急剧减少。战争期间研制的各类化学杀虫剂,如用于防治伤寒以及疟疾等蚊蝇传播疾病的“滴滴涕”,被锁定为罪魁祸首:为实现农业增产,此类杀虫剂在战后得到了大力推广。

然而,也许要等到1962年蕾切尔·卡森出版《寂静的春天》一书,公众才终于醒悟失去自然意味着什么。书中描述了滴滴涕等化学制剂正在毁坏生态系统、屠戮昆虫和禽鸟,最终戕害了人类自身。

该书甫一面世即引发高度关注。美国化工巨头将卡森告上法庭,并对她发动舆论抹黑,污蔑她毫无科学精神,只是一个没结过婚、养猫嗜鸟的疯婆子。上世纪80年代以来,油气巨头们在气候危机议题上也惯用类似伎俩来歪曲科学。

1972年,美国禁用滴滴涕,如今全球农业都对滴滴涕下了封杀令。《寂静的春天》带动了无数环保法规的出台,并促成美国国家环境保护局的设立。1969年,地球之友组织在美国创建;两年后,绿色和平组织在加拿大问世。公众的环保意识空前高涨。

同时代,英国知名电视主持人大卫·爱登堡躺在卢旺达山地大猩猩身边的镜头走进了千家万户。这部1979年播出的系列纪录片《生命的进化》将远在异域的野生动植物推送到了2500万名观众面前。“我把这件事当作一个标志性时刻,尤其是在英国。”气候变化专家马斯林评论道,“起初是强调物种的重要性……我认为没过多久,人们就意识到生态系统是生物圈正常运转的基础了。”

理查德·利基、爱德华·威尔逊和托马斯·洛夫乔伊堪称生物多样性研究领域的“三剑客”,在提高生态危机认知度方面功不可没。1980年,洛夫乔伊将“生物多样性”这一提法用在了科研工作中。科学家们发现,在描述有关大自然退化、物种丰富度降低的问题时,使用“生物多样性”一词能使表达更加贴切凝练。

1986年,九位著名科学家在美国国家科学院生物多样性论坛上发出警告:物种损失是全球面临的极严峻挑战,“仅次于热核战争的威胁”。澳大利亚国立大学荣休教授莉比·罗宾指出,上述生态警报的发布比气候危机形成普遍认知还要来得早。她回顾道:“虽然当时有些国家的气候科学家已经开始关注碳排放和全球变暖了,但并没有立刻引起公众的警觉,这件事主要还得归功于詹姆斯·汉森,是他在1988年的一个酷暑天向美国国会提出了‘温室效应问题。”

我们眼里的许多“新”观念其实由来已久。1980年,英国环境学家诺曼·穆尔教授以“生物多样性”为主题在《卫报》撰文,探讨如何在发展生产性农业与保护生态之间达成平衡。他写道:“发布大而无当的声明来表达保护野生动植物的愿望,对于改善现状毫无助益;我们应该拿出切实有效的措施,帮助农民在具体的土地上行动起来,为保护野生动植物出力。”他建议只保留最肥沃的地块用于耕种,而将产量较低的地块还归野生生物。

英国环境学家诺曼·迈尔斯是《卫报》有关生物多样性报道的早期骨干撰稿人之一。1982年,他在一篇文章中强调了土壤、水、森林、草原、渔场等的重要性,认为这些生态系统构成了“人类享有物质福利的基石”。一个国家倘若丧失了生态系统,“经济将迅速衰退”。迈尔斯的真知灼见经受了近40年的考验,2021年发布的备受赞誉、具有里程碑意义的《达斯古普塔报告》即以这一观点为立论基础。

1987年,迈尔斯写道:“无数生命正在垂死挣扎。”他预言:“许多读者在有生之年可能会见证至少1/4,甚至一半物种的消亡。”迈尔斯还就美国国家科学院当时的一份声明作出评论:“他们一致同意,现有的科学信息足以敦促各国政要与决策者立即推出强有力的举措,应对物种灭绝危机。”

人们早已认识到生物多样性的丧失及其严重后果,那我们采取过哪些行动呢?

| 刻不容缓 |

以维护生物多样性为使命的国际自然保护联盟是创设最早、影响最大的组织之一。联盟于1948年在法国枫丹白露建立,旨在推动野生生物保护相关国际法的制定与出台。如今,该联盟已成为生态系统保护与管理的主导力量,致力于缔造有关国际公约及订立各项条例和准则。联盟于1964年编订《濒危物种红色名录》,积极筹集资金并动员各行业专家来应对物种灭绝的威胁。

联盟曾拟订联合国《生物多样性公约》初稿,为立法解决野生生物种群衰退问题迈出了关键一步。《生物多样性公约》正式诞生于1992年的里约峰会,与《联合国气候变化框架公约》《联合国防治荒漠化公约》一并面世。这是一个值得庆祝的时刻。各国首脑云集该届会议并达成共识:现阶段的人类文明正在透支我们赖以生存的世界。

《生物多样性公约》树立了三大目标:保护生物多样性,可持续利用生物资源,以及公平公正地分享遗传资源产生的惠益。每隔十年,公约缔约方都要就生物多样性确立未来十年的行动目标。然而,这些目标并无法律约束力,2010年日本爱知会议设定的20个目标连一个都没有实现。

2022年12月7日,我们又迎来了一个攸关自然的重要时刻——为期两周的第15届联合国生物多样性大会第二阶段会议在加拿大蒙特利尔揭开帷幕。会上设立了23项行动目标,包括:到2030年保护至少30%的全球陆地和海洋,外来物种引入减半,杀虫剂使用减半等。

在埃及举办的第27届气候变化大会落幕后三周不到,联合国就开启了第15届生物多样性大会。自里约峰会以来,生物多样性在国际舞台上已成为仅次于气候变化的第二大议题。而且,有越来越多的人认识到,这两大危机彼此紧密相关、无法分割。

2021年在英国格拉斯哥召开的第26届气候变化大会特设自然专题日,这是国际上首次将生物多样性与气候变化关联在一起。砍伐森林不单破坏生物多样性,还会增加碳排放;而极端气候频现也会给生态系统带来厄运。有人认为应对这两大危机从来就不该各自为战。

安格利亚鲁斯金大学可持续发展专业客座教授维克托·安德森指出,当下存在一种偏见,将生物多样性丧失当成是中产阶级感兴趣的鸡毛蒜皮小事。他解释个中缘由:“自然保护的确与贵族阶层有一定的关系。19世纪,工业的兴起催生了‘保护乡村这一概念。另外还牵涉到狩猎问题,回顾世界自然基金会的成立初衷,其实是富人们希望非洲大型动物不要灭绝,因为有些人不愿意失去打猎的乐趣。”

安德森坦言,生物多样性丧失将是一个长期持续的棘手问题,工业的方方面面无不以损害自然为前提,这一点不容忽视。“追溯生物多样性丧失的根源往往让人不寒而栗,因为你会发现,全球经济整个就是以牺牲生态为代价而运作的。”

生物多样性危机是一部延续了数万年的自然退化史。半个多世纪以来,环保主义者、原住民和科学家屡屡鸣哨警示生物多样性危机,遗憾的是始终未能唤起实质性行动。我们已经失去太多,但亡羊补牢、为时未晚,环保事业依然还有许多工作值得我们去努力。

编辑:要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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