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方
入冬,苏北地区,最低温度零下5摄氏度,最高温度10摄氏度。
此时,冬麦下种,已经长出寸把苗。田地里没有什么事,农人们就进入了手工活时节。
妈妈们手中拿的要么是一只鞋底,要么是半截毛衣,要么是一条待补的裤子,而更多人家会把大厚棉花拿出来,缝被面。
于是,一扇一扇的帘子在各家门口排开,一床一床的棉被晒在帘子上。
说起帘子,那是纯天然绿色无公害产品,是爸爸们在冬闲时一点一点编出来的。用的是芦苇,挑选出粗细均匀的芦苇,把上面的叶子抹掉,外面裹着的皮也一根一根剥干净。然后用一根粗棍子当编织支撑,用几块砖当绳子坠,砖头牵着绳子轮流两边替换,绳子紧紧咬住芦苇,帘子就一点一点编成。
小时候我好奇,手也快,趁爸爸去做其他事情,赶紧编上几根。
奇怪的是,爸爸回头都能发现。他笑着拆下我编的那几根芦苇,连声说:“不行不行,这个不行。”原来爸爸编帘子时,每根绳子走好后都要紧紧地再拽一拽,这样编出的帘子才紧密整齐。
冬天的太阳,像保温杯一样,温暖舒适。阳光敦厚温煦地舔舐着棉絮,摸在手里温温的,闻着有太阳香。我把头埋进被子里,被妈妈赶开。
妈妈用很粗很长的棉线穿进最大号的针,针尖在头发里划一下,又优美地戳进绸缎包裹的棉絮里,无名指上的顶针顺势一顶,一行一行的线就均匀地布在了被面上,有節奏、有韵律,很美。
乡村地广人稀,户与户之间隔得不近,但处得热火,各人站在自家门口缝被子,互相喊着拉家常——练就了一副副或清脆或洪亮的大嗓门。
有一次我父亲到城里来找我,跟我说话的时候,我的朋友都吓一跳,说你爸爸嗓门那么大。
嗓门大是农村人的标志。
旧农村,户与户之间隔得远,但处得火热,吃饭都端着饭碗互相串门。或者端着饭碗去看看鸡鸭鹅羊,咕噜咕噜嘎嘎嘎咩咩咩,鸡犬相闻。但空气中其实是静谧安逸的。
各种植物随风摇曳,冬天就是枯黄的叶子,裸露的农田,或者掉光叶子的树枝遒劲地指向天空。
妈妈们缝好被子铺到床上,收好帘子,掸掸身子哈哈笑着说:“时候不早了,该忙夜饭了!”
厨房上升起袅袅炊烟。
天色渐渐暗下来,牛羊归圈了。我也走进厨房。昏黄的灯光下是热气腾腾的锅灶和妈妈忙碌的身影……没有比这更幸福的童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