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薇
腰机可能是最早的织布机,通过简易的木棍与织布者的身体一起构成了足以绷紧经线的机架,具备织布机最基本而完整的功能,同时材料简便易得、灵活轻巧、御繁以简,随时随处可以开展织布工作,因此历经千年流传至今,在传统手工艺的传承中依然可见腰机的身影。
腰机的起源
纺织技术与人类的生活息息相关,从最初人类用皮毛附体,到学会使用植物纤维进行纺织,生活水平有了飞跃。与此同时,随着人类对材料认识的不断加深、对工具运用的不断熟练、对机器构造的不断创新,纺织技能得到长足发展,轻如鸿毛的丝织品、华美繁复的织锦缂丝、用途广泛的绫罗绸缎……无不彰显着人们在技术上的提升与生活情趣上的追求,这也从侧面反映了国家的综合国力和百姓的生活水平。而珍妮纺纱机的发明与推广更是直接触发了影响世界进程的英国工业革命。因此,纺织技艺在人类的发展历程中,可视为重要的指标性工艺。
我国是世界文明的发祥地之一,在纺织技术上也一直处于领先地位。著名的中国科技史家、英国伦敦皇家学会会员李约瑟博士(JosephNeedham) 在其著作《中国科学技术史》中说:“中国人赋予织造工具一个极佳的名称——机。从此,机成了机智、巧妙、机动敏捷的同义词。”织机可能是最美妙、最精巧的一项,因为丝织水平与织机的类型和构造有着极其密切的关系。先进的织机技术是丝织物品种、花样不断完善的基础。
腰机是世界上最古老、构造最简单的织机,我国早在新石器时代就已出现,距今有六千多年的历史。
1975 年,在浙江余姚河姆渡新石器时代遗址出土原始的织布工具,这种原始织布机被称为“踞织机”或“腰机”。这是迄今发现的世界上最早、最原始的织布工具。在云南晋宁石寨山遗址,出土的汉代铜制贮贝器的盖子上有一组纺织铸像,生动地再现了当时的人們使用腰机织布的场景。
原始的腰机巧妙地利用了人与工具的优势。原始的织机是席地而坐的“踞织机”,又称“腰机”。与传统认知的织布机不同,这种踞织机没有机架,前后有两根横木,卷布轴的一端系于腰间,双足蹬住另一端的经轴并张紧织物,以人来代替支架,“腰机”之名也因此而来。
腰机的特征
原始腰机的主要零部件有前后两根横木,相当于现代织机上的卷布轴和经轴,它们之间没有固定距离的支架,而是以人来代替支架,用腰带缚在织造者的腰上。另有一把刀、一个杼子、一根较粗的分经棍与一根较细的综杆。织造时,织工席地而坐,依靠两脚的位置及腰脊来控制经丝的张力。通过分经棍把经丝分成上下两层,形成一个自然的梭口,再用竹制的综杆从上层经丝用线垂直穿过上层经纱,把下层经纱一根根牵吊起来,这样用手将棍提起,便可使上下层位置对调,形成新的织口,众多上下层经纱均牵系于一综,“综合”一词便由此而来。浙江河姆渡文化遗址出土的纺织机具,当纬纱穿过织口后,还要用木制砍刀(打纬刀)打纬。杼子可能是一根细木杆,也可能是骨针,上面绕有纬丝。
原始腰机已经有了上下开启织口、左右穿引纬纱、前后打紧纬纱三项主要运动,具备了最基本的纺织织造功能,云南出土汉代贮贝器上的纺织铸像展示了构成织物的基本原理,与编织技术比较,是一大飞跃。
原始腰机实现了经纬纱纵横交织,织成了布帛,从而使人类告别了草衣木食的蒙昧时代,进入了穿着纺织品的文明时代。
虽然腰机的结构非常简单,但已经具备完整的织布机功能,并有便携、可移动的优势。但其宽度因人与机结合的尺度,而受到一定的限制。
各民族腰机技艺传承
赵承泽在《中国科学技术史(纺织卷)》中指出,现存内地和各个民族地区的传统纺织工艺,是中国古代纺织科技的最后传承者,它们是论述中国古代(特别是宋以后)纺织科技最宝贵的、可以目验的资料。目前,在我国黎族、佤族、侗族、苗族、彝族等民族聚居地,还流传着腰机技艺。
黎族
海南黎族的传统纺织技艺主要使用腰机,距今已有约三千年的历史,春秋战国时期《尚书·禹贡》记载“岛夷卉服,厥篚织贝”,学界认为“岛夷”主要是指当时海南岛上的居民。可见,早在春秋战国时期,海南黎族已掌握纺织技艺;西汉时期,海南岛有精美的“广幅布”被征作“岁贡”珍品;三国东吴《南洲异物志》中叙述当时黎族先民已会用吉贝制作“五色班布”;而到了宋代,黎族纺织已具有很高的水平。
相传宋末元初,流落到崖州(今海南省三亚市崖城镇)的黄道婆向黎族人民学习纺织技艺,并总结出“错纱配色、综线挈花”的棉纺织造技术。元朝元贞年间(1295—1297 年),黄道婆返回故乡松江府乌泥泾(今上海市华泾镇),将海南黎族纺织工艺带回,对促进长江流域棉纺织业和棉花种植业起到了重要作用;元代王祯记述,黎族的“吉贝布”已行销中国江淮川蜀等地区,“诸种艺作之法”和“茸密轻暖”的优良性能为当时人们所青睐;清代《峒溪纤志》载:“黎人取中国彩帛,拆取色丝和吉贝,织之成锦。”清代黎锦则成为国内外贸易的珍品。
钱小萍等在《黎锦的结构与织造工艺及其龙被刺绣技法研究》中,对黎族腰机进行了详细的结构研究:黎族腰机前后分别有两根横木棍,相当于后世织机上的经轴和卷布轴,腰机经线的一端卷绕在横木棍上,另一端卷绕在卷布棍上,并系于席地而坐的织娘腰部,故称为腰机。一般认为织制平纹组织必须采用两片综片,而织造黎锦的腰机,却只用一片综。分析认为,用一片综形成单双数的平纹开口是黎族腰机的奥秘所在。黎族腰机有一根较粗的分经棍,连接综线的提棕杆即为综片,与一般综片不同,这是可以升降的半综片。
黎锦上的花纹图案主要由手工挑花形成,它分经线起花和纬线起花两种结构。但多数是纬线起花,形成简单的几何形纹样及传统的人纹、鱼纹、蛙纹等,因为规律性强,织娘可凭感觉、想象和经验,用挑花杆直接手工挑制;对于较为复杂的花纹,则必须先设计好花纹和挑花纹版,将相同起花的经线穿入同一花综杆内。若按花纹循环需要10 根提花综杆,则将10 根提花综杆储存在经线后方,然后依此一梭一梭挑织。
佤族
佤族传统手工织布是流传在民间佤族妇女群众中的一项古老传统民间技艺,体现了民族的特色与审美取向。从古至今,佤族传统手工织布采用的工具主要是踞织机,俗称“腰机”。使用这种原始简单的竹木制作工具,却可织就图案复杂多变的织物,不得不惊叹传统智慧的伟大。
一台腰机通常包括背皮、卷布杆、分综棍、纬绕线板、分经棍、卷经杆、纬刀和分布杆等零件。佤族手工织布至今依然保留着原始的特征,费时费力,却独有韵味。
佤族传统手工织布流程主要有晒线、绕线、搭线、织布几个环节。所用时间通常由布的规格和用途所决定。
佤族传统手工织就的布匹颜色以红、黑为主,图案主要是条纹和几何纹样。佤族许多原始的图案及颜色特征,被织进了传统手工布匹中流传至今。这些特征体现了佤族的图腾崇拜、宗教文化和生活习俗等,具有一定的民族性、宗教性和地域性。
彝族
凉山彝族服饰艺术形式保持古朴粗犷的特色,与其保存完好的古老的“纺专”“腰机”等工具、纺线技艺和织布工艺密切相关。
凉山彝族传统衣料以自擀、自纺、自织、自染的毛、麻织物为主,尤以羊毛面料为上。凉山彝族祖祖辈辈生活在大山里,羊不仅是他们的肉食美味,同时也是主要的擀毡和织布原料。他们养羊、剪毛、擀毡、“纺专”纺线、排经线、腰机织布、染色到制作成绚烂多彩的各类服饰。总之,从羊毛到各类服饰制作的全过程都靠双手来完成,从而形成了一个服饰手工制作的原生态系统。服饰风格呈现自然、本色、厚重、粗犷、质朴、古老而博大的美,构架起完整、绚丽多姿的彝族服饰文化。
侗族
侗族使用腰机织布的历史古已有之,虽然分经的方式有的已改良为使用“筘”(与织布机的筘一致),但腰机因其简便易携的特点,还是深受劳动妇女的喜爱。
如今,侗族人更多地使用腰机技艺制作“花带”。花带是侗族传统服饰中不可或缺的装饰,常见用于袖口、领口的装饰,并作为腰带等。
侗族的妇女们常常聚在一起,一边织花带一边聊家常。便携的腰机提供了交流的便利。如果只能用织布机在家里织,就错过了在社区中的社交价值。
侗族花带通常使用几何纹样,也有万字纹或文字等花纹。图案纹样可二方连续进行变化,也可不断重复连续到底。总之,图案纹样变化无穷而且精致绚丽,兼具审美价值和实用价值。
苗族
苗族已较少使用腰机进行织布,但依然使用腰机技艺进行民族服饰中重要的花带的制作。但为了让织布者不在长期的劳作中损伤腰部,采用了将经线固定在其他地方,解放腰力的方式进行。较常见的方式是,固定在板凳或专门为之制作的小巧、便携的X 形工具上。
织花带的材料可用棉线或丝线等,工艺程序是将经线预先固定在特制木架上,根据要织的图案,安排中间花纹丝线的数量,按奇数排列组合,花带的宽窄取决于所用线的多少,越多则花带越宽,越少则花带越窄。
经线多少可视其花带的宽窄而定,全部经线固定后,用一根扁长牛肋骨或长5 ~ 8 寸、两头翘、一头滑尖的“挑”,挑数纬线来回编织打牢。织出的图案与绣花迥然不同。心灵手巧的苗家姑娘凭着她们的聪明才智能在这一寸宽左右、一米长上下的带子上织出各种各样的花纹图案。苗族花带技艺如今已是湖南省非物质文化遗产代表性技艺。
腰机是现代织布机的始祖,也是人类运用聪明智慧与自然合作的结晶。通过使用身体与工具的协作,构成功能完整且便于携带的织布机,实属非凡创造。历经六千多年至今,腰机依然有着其存在的土壤,并被民族地区的人们传承和使用,可谓是纺织中的“活化石”。《考工记》指出:“天有时,地有气,材有美,工有巧,合此四者,然后可以为良。”或许正是因为腰机具有易得的材料、简便的操作方式和便携的特征,讓人们可以简便而充分地发挥自己的巧工,而在千年历史中存留一席之地。正所谓“知得创物,巧者述之守之,世谓之工”,这正是《考工记》对不断创新、提高工效、保持优良传统工艺的歌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