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庆邦:创作就是不断感动和说服自己的过程

2024-05-10 08:54刘庆邦
检察风云 2024年9期
关键词:刘庆邦朱光潜二姐

刘庆邦:一级作家。中国作家协会第九届全国委员会委员、中国煤矿作家协会主席、北京作家协会副主席,享受国务院特殊津贴。北京市第十、第十一、第十二届政协委员。

享有“短篇王”美誉的作家刘庆邦,是我国当代著名作家,其作品曾多次荣获国内外重要文学奖项。诸如,由其小说《神木》改编的电影《盲井》获第五十三届柏林电影艺术节银熊奖。近期,刘庆邦根据现实采风酝酿推出了新作《花灯调》。他在接受采访时表示:“我是从刚记事的时候,就在为这部书做准备。当然,当初的准备不是文字、语言、艺术和技巧上的准备,而是饥饿的准备、生活的准备、人生的准备、生命的准备。”

潜心于乡土文学

《检察风云》:您近期推出的长篇小说《花灯调》被列入“2023年主题出版重点出版物”,并入选“新时代山乡巨变创作计划”和“新时代文学攀登计划”。这究竟是一部怎样的文学作品,您对它还有怎样的期许?

刘庆邦:《花灯调》取材于真实人物和事件,书写了一部天鹅女书记的播火记、丑小鸭乡村的变形记。小说中女书记的人物原型在三山夹两沟的深山老林,她手脚并用爬上山间小路、走访大山里的村民,带领村干部用了两年多的时间在高海拔的绝壁上修建村组公路62.7公里以及水库、水厂、山塘等基础设施,实现了高压电、自来水、网络的正常使用,彻底改变了村里“人背马驮、靠天吃饭、望天喝水”的历史。她用7年多的时间,2700个日夜的坚守,与父老乡亲同心协力,换来了面貌一新的乡村,也因此收获百姓的信赖与爱戴……这部小说有着影视剧改编的丰厚潜力,我希望有识之士能早日把它搬上荧屏。

《检察风云》:以往,您的作品中有过不少乡土题材的作品?

刘庆邦:是的,五十多年来,赶上了能持续写作的好时候,我已经写了大量乡土题材的小说。中短篇小说且不说,在写这部《花灯调》之前,仅长篇小说就已先后出版了六部:《高高的河堤》写的是大自然对少年儿童心灵成长的滋养,《远方诗意》描绘了农村青年对外面世界的向往,《平原上的歌谣》记述了中国农民在三年困难时期的生存韧性,《黄泥地》揭露了国民性中的泥性,《堂叔堂》用一个个人物承载近代到当代农村的历史沧桑。

《检察风云》:是什么让您产生了想写一写现代农村生活小说的创作冲动?

刘庆邦:我每年都回老家,对老家的变化看在眼里,动在心上。所以,一直很想写一部记录新农村现状的长篇小说。可是,有了写作的愿望和冲动,不一定就能付诸写小说的行动。这里有一个写作契机的问题。

《检察风云》:是什么让您重新燃起写作这部作品的欲望呢?

刘庆邦:记得那是2020年的春天,《中国作家》杂志社组织全国各地的十几位作家,到刚刚实现整体脱贫的革命老区遵义市实地采访。在短短的三四天时间里,作家们马不停蹄,连續走访了不少地方,其中就有一个从深度贫困村脱贫的山村。去山村的路上,中巴车在弯弯曲曲的山道上拐来拐去,驻村第一书记不失时机,在车上就开始给我们讲她的扶贫故事。她是一位女书记,她所讲的为争取扶贫项目多次流泪和哭求的经历,让我深受感动,留下了难忘印象。我心里一明,好,众里寻他千百度,获得“全国脱贫攻坚贡献奖”的她,不正是我要寻找的驻村第一书记中的优秀代表人物嘛!

她在五姐妹中排行老二,人称二姐。看见这个二姐,我想起我们家的二姐。我二姐也是早早入了党,当过生产队的妇女队长。两个二姐的心性有些相像,写遵义的二姐,正好可以和我们家的二姐互相借鉴。我们只在那个山村走访了半天,所得到的素材与一部长篇小说的容量相差甚远,我必须再次去到那个山村,定点深入生活一段时间。于是,在两年之后的2022年春天,刚过了端午节的第二天,我就独自一人重返那个山村,在山村驾校的一间宿舍住下,一住就是十多天。在山村期间,二姐在繁忙的工作之余,差不多每天都会抽出时间跟我聊一会儿。除了在她的办公室里聊,她还冒着连绵的细雨,带我在山里行走。全村共四十一个村民小组,我们几乎都走到了。她对组组户户的每一个村民都很熟悉,我们边走边聊,走到哪里都有聊不完的话题。常常是,聊到动情处,二姐满眼都是泪水,我的眼泪也模糊了双眼……

两句三年得,一吟双泪流

《检察风云》:很多读者好奇,对于作家而言,创作是一个怎样的过程?

刘庆邦:牛想喝水,自己会喝。牛不喝水,强按头是不行的。人做事情也是一样,某件事情,他心甘情愿,乐此不疲,才能做得好。写东西也是如此。写作是手艺活儿,更是心意活儿,文思如涓涓泉水从心底流出,对自己的心意不可有半点违背。倘若逼着自己硬写,其真诚度、含金量和质量都会大打折扣。

我们每写一篇东西,写什么,不写什么,事前都有一个从感性到理性的自主选择过程,也是说服自己的过程。不管写长篇、中篇,还是短篇、散文,都须先把自己说服,然后方可动笔。春风不吹,花枝不摇。自己不服,何以服人?自己不感动,何以让别人感动呢?!

《花灯调》的创作,我从夏写到秋,从秋写到冬,又从冬天差不多写到来年的立春。在半年多的时间里,我每天都在写,一天都没停。其间我感染过“新冠”,发烧、咳嗽、嗓子疼好几天,我照样写作。我常常写得泪眼模糊,看不清稿纸上的字迹,不得不抽出一张面巾纸,搌一搌眼泪,才能继续写下去。将近三十万字的写作过程,可以说是不断感动自己的过程,也是不断说服自己的过程。说服自己,不是靠对自己讲多少大道理,而是历史的、现实的和自己所经历的事实都在那里摆着,你不服都不行。

《检察风云》:衡量一部小说的优劣,是否取决于眼泪付出的多寡?

刘庆邦:据史料记载,在二十世纪三十年代,巴金与朱光潜曾就作品中的眼泪问题发生过一场争论。巴金称赞曹禺的《雷雨》让他流了四次眼泪,朱光潜不以为然,在《眼泪文学》中提出怀疑:“叫人流泪的多寡是否为衡量文学价值靠得住的标准?”巴金看后有些生气,写了数千字的《向朱光潜先生进一个忠告》,为自己的看法辩解,并批评朱光潜“少见多怪,缺乏常识”。

我认为:情感是一切文学创作的审美核心,一部作品能否打动人,首先要看他的情感是不是真诚、饱满;而眼泪作为饱满情感外溢的一种表现方式,它的动人力量是不容忽视的。杜甫的“人生有情泪沾臆”,还有贾岛的“两句三年得,一吟双泪流”,说的就是这个意思。

其实《花灯调》的原名为“泪为谁流”,其中的“谁”指的是谁,不言而喻。之所以最终把小说的题目改为《花灯调》,是我想来想去,觉得这个题目更有色彩,更诗意,更美,更含蓄,文学性也更强一些。花灯调是民间小调,有地方特色,更能表达民众的心声。

《检察风云》:作为扎根于现实题材创作的作家,您的精神家园来自何处?您当下的创作情况可否向读者朋友们透露一下?

刘庆邦:我有三个精神根据地,分别是故乡、煤矿和北京。随着精神根据地的不断扩大,以后我可能写北京生活的小说多一些。我今年暂时还没有写长篇小说的计划,主要是写一些短篇小说和散文。

采写:黄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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