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 贞
(肇庆学院外国语学院,广东肇庆 526061)
20世纪中叶,以报刊为研究对象的媒介史、文化史和文学史领域,其研究者并无将报纸、杂志出版物同单行本出版物区分开来,而将它们笼统地混为一谈[1]24,[2]306,[3]517。然而,报刊作为一种出版媒介,理应同其他形式出版物,如单行本出版物相区分,报刊研究也应凸显其媒介特殊性。因而逐渐有学者引导研究者将重点关注到报刊的媒介特殊性。然而,报刊研究领域自20世纪中叶起面临的突出问题便是,相比于单行本,报刊出版物形式散、内容散,在保存和汇编上也更易出现残缺、错乱的问题,因而如若缺乏专门的检索与分析工具,会极大地限制研究的开展。21世纪初西方兴起的期刊学,准确来说是现代期刊学,成为翻译研究在崭新的维度上同报刊研究进行互通的契机。先是数字人文概念的出现,后是多种数字档案、数字图书馆相继得以开发,这些新工具都有效拓宽了报刊视角在翻译研究中的应用。
西方“期刊学”作为一门学科出现后,在翻译学界引发了方法论上的革新,但报刊翻译的讨论大多围绕着译作的产生过程,以人为主体的行动者研究或社会网络研究[4]170,所关注的文本类型大多为科技文本等非文学翻译、或诗歌等非连载作品翻译,而对于连载文学翻译,特别是连载小说翻译,却缺乏充分的关注。本文所使用的关键词“报刊”,其定义是一种包括报纸和杂志在内的出版媒介[5],[6]181,[7],[8]4。“连载翻译”的定义借鉴了奥凯尔(Okker)、施坦(Stein)与维勒(Wiele)所提出的“报刊小说”之内涵,因此“连载翻译”指发行于报纸或杂志上的、按固定时间间隔更新的译作[9-10]。
本文将对报刊翻译研究发展历程作一回顾与梳理,特别关注具有里程碑意义的研究路径在该领域的应用,多种研究模型的运用,以及在作为学科门类的西方期刊学兴起后,中文报刊翻译研究可能的未来发展走向。
近年来,报刊翻译领域初见非中文期刊研究,2019 年国际翻译学刊物《笔译口译研究》(原名:Translation and Interpreting Studies)发行的特刊“翻译在/与报刊出版物”(原名:Translation in/and Periodical Publications)在期刊学与翻译学之间找到了绝佳的契合点,几篇论文从多种角度探讨了翻译如何为报纸杂志带来异域视野、如何实现刊物编者的文化追求或诗学理想、如何沟通离散群体与居住国文化等热点前沿话题。例如,格萨格勒(Gürçağlar)考察了一份土耳其文学文化杂志的“内部对话”和“外部对话”①阿迪斯原术语名为“internal dialogics”和“external dialogics”(Ardis,2008:38-40)。特征[11],奥康纳(O’Connor)揭示了某时期爱尔兰期刊中宗教、印刷品与大众文化间的融合,探讨了印刷业团体如何利用翻译在多元宗教环境中斡旋[12]。
洛维特(Lovett)考察了翻译如何协调原作作者反主流意识形态与读者阅读期待的关系[13]。波罗尔特(Bollaert)通过考察俄国解冻时期月刊,分析了翻译如何促进非主流作家及作品的接受,并协助作品在文学“场域”占位[14]。吉梅内斯等人(Jimenez et al.)考察了美国边境区西语报纸所载翻译后指出,通过使用西语白话,翻译在提升西语地位及西班牙文化传播上作用显著[15]。切利克(Çelik)观察一份库尔德语独立杂志及其所载翻译后发现,翻译作品将“罗马化音标”引入库尔德方言,加速了库尔德语的同一化[16]。塞拉诺(Serrano)评论了三部以报刊翻译为主题的著作,突出了报刊翻译研究中女性视角、布尔迪厄场域视角及多元系统视角的启示性[17]。
佛里卡等人(Fólica et al.)编写的Literary Translation in Periodicals: Methodological challenges for a transnational approach,则重点探讨了报刊文学翻译的跨国别特征,其上收录的几篇论文在研究方法和视角上进行了多维创新[18]。大多数论文都尝试考究报刊如何通过刊载翻译参与构建跨国别联系、跨国文化网络,主要探讨对象为艺术团体和个体赞助人网络。
除外国报刊研究外,一些研究探讨了中文世界报刊刊载翻译的情况。朱静探讨了中文文学脉络中的女性译者,关注了两种群体:中国本土女性主义译者和服务于专门女性主义期刊的传教士女译者[19]。吴梵瑄分析了浪漫小说翻译中的女性价值观[20]。她以上海杂志《新青年》为例,阐明了早期杂志在传播自由恋爱等社会观念以及平衡男女译者地位上的作用。刘永文分析了传教士对期刊翻译的出版赞助,阐述了翻译在孕育中国革命者国民运动思想上的特殊作用[21]。涂兵兰探讨了上海小说杂志刊载中读者对翻译策略的作用[22]。
从多个侧面切入,这些研究搭建了报刊与翻译间的互动网络,构建了跨学科的学术讨论空间,但上述研究虽然围绕报刊翻译话题展开,却较少涉及连载翻译这一特别的出版模式。目前仅有少数研究开始涉及到连载翻译。主要代表学者有李波、阚文文等。李波探入1904至1908年间香港中文报纸,讨论了报刊连载翻译的形态特点,聚焦连载小说翻译的时间与空间限制[2]。李波追踪了小说The Count of Monte Cristo数个译本的原作,考察各出版译本的形态特点和翻译策略,特别是关注到了报纸连载版译本[23]。阚文文关注到了晚清上海八大报刊连载文学翻译的媒介属性和形态特征[5]。李波通过对比上海香港两地刊物,考察了20世纪初中文报纸连载文学翻译的粤语使用情况[24]。
大多数翻译研究将报刊、单行本出版物合并探讨,较少有人单独探讨报刊出版物。这忽视了一个重要事实:报刊媒介本身的特殊性能够创新翻译研究路径和拓展翻译研究领域。即是说,先行研究广泛缺乏将报刊当作研究路径和研究方法进行翻译研究的意识。需要注意的是,福尔摩斯系列故事最初由报纸杂志译入中文和日文,以连载形式广泛发行。《福尔摩斯探案全集》首篇故事的中译本在《时务报》上连载发行[25]128。这些翻译史实突显了,外来文学的译介及其在本国的接受并不是一蹴而就、一步到位的事情,而往往是报刊承担了最初的文学、文化交流,并促进了接连不断的、持续的跨国别融通。而在此前提之上,才有了后续对某些作品进行单行本的汇编、再版,也才有了文学作品的经典化、正典化。也就是说,以报刊为媒介的出版活动,对于早期文学翻译史的溯源和梳理,具有极为重大的意义。如果跳过报刊文学翻译不谈,而仅仅考察由其衍生出的单行本译本,显然舍本逐末。那么,早期连载文学翻译之所以仍旧匮乏,其中十分重要的原因是,研究者普遍面临一个挑战:相关报刊史料陈旧,整理工作极为困难。
研究困难如此,数字人文转向却能为报刊连载文学翻译研究带来新的契机。近年来人文学科提出并广为讨论的概念“数字人文”,已经引发人文学科多领域的数字转向,它们的研究已不仅限于单一模型,而是积极适应“数字工具和数字出版”时代的变化[26]1。此概念是“人文计算”的延伸概念,且比前者更具科学性[27]3。对文学学者来说,数字人文转向改变了他们处理研究资料的方式[27]3。除了音视频类新数字工具的推广使用,语境关键词等新方法,数字图书馆访问权限的开放,“大型电子文本集”及其他文献存储机构和文献汇编工作,都推动了此领域与数字时代链接[27]4。而西方“期刊学”的提出,其术语定义便含有数字趋向,推荐使用创新的历史路径考察报刊、促进该学科与相邻领域的交叉融合[3、4、26]。
利陶(Littau)指出,翻译学学者中已经出现一种反人类中心主义倾向,也更多关注到出版媒介的物态、物质属性[28]。得益于公共图书馆档案,如今获取旧报纸材料更加方便,其查找范围广,准确度高。这些档案利用了数字工具,保存了报刊的版面全貌,不再像过去仅保留散篇的装订本。这些工具的一个显著优势在于保留了报刊广告。广告往往出现在文本的周边,就像一种文化艺术品[3]520,它们看似边缘化的副产品,实则对突显报刊生态、报刊媒介的物质特性,十分重要。尽管数字化报刊不如纸质书籍或二次印刷本那般“有质感”,但通过对广告之类材料的生动形象再现,同样让我们获得本真感的体验[3]528。期刊学兴起后,实现了印刷材料的批量汇编,构建了更为精确的印刷品存储方式。图书馆实现了数字档案开放共享,提供了更为高级的搜索工具和引擎,使我们能够获得对单一词语更为全方位的搜索结果,也能键入必要的注解、链接及其他供他人参考的信息。这些都将有助于未来报刊及报刊连载翻译研究。
那么,对中文报刊连载翻译的研究,也应广泛利用数字化工具,对报刊材料进行多维度的探究。技术的进步,某些报刊数据分析模型软件的开发,如Gephi,已经为媒介史和文化史学科所用,并为这些领域催生了颇具价值的研究议题[28]84。聚焦“媒介性”和“非物质性”概念,媒介对翻译作品解读具有重要作用,媒介文本形式特征作为独立学术研究对象具有特别的价值[28]83。文化的离散特性和技术的物质属性都是报刊出版领域值得重视的问题。“数字媒介不仅扩展了,并且从根本上改变了我们读取、理解信息的方式,它通过将信息可控化、互动化,令我们能够以非传统线性的方式获取信息”[27]5。这些媒介带来了新视角、新观察、新的文献阅读方法,将过去同现在链接了起来,让我们能从旧史料中发掘出新意义。
报刊连载翻译研究的现状也与此不谋而合。数字工具为我们发掘出报刊连载翻译的不同特点,我们也日渐发现报刊连载翻译的多样化身份,这些新思路、新维度都能够为先行研究中一些宏大、一般性假设注入新的元素,丰富并更新旧有的框架、模式。其中,电子报纸杂志为我们提供了渠道,让我们能够考察报刊原始的、微观的形态与形式特点,为我们创造出更多的研究对象。我们能够研究不同翻译类型所呈现的不同文化涵义,翻译与非翻译文本在印刷媒介上的互动等问题。事实上,单行本译本往往不能脱离报刊连载的出版形式,因为正是连载出版为其先行探路,才大大助益了后期的市场发行[1]。
技术革新提供了新途径,帮助学者更有效地解决问题和应对挑战,这一点尤其适用于报刊翻译领域。翻译研究亟待推动课题创新、拓展研究疆域、开发研究对象。鉴于目前翻译研究较少关注到报刊的连载翻译现象,还有待学者对这一主题的挖掘和探索。有关中文世界的译本研究,目前多个图书馆已经配备了多样的数字服务,为使用者检索早期历史文献提供了便利,相关领域能够借助丰富的数字档案来开展研究。例如,我国很多高校已推广使用中文报刊全文数据库。我国香港特区对早期中文报刊的保存工作也积极利用了数字化优势,例如,香港公共图书馆便在其网站推出了早期香港报纸的专门数字档案。香港城市大学邵逸夫图书馆也推出了“香港中文期刊论文索引”,收录了早期香港中文期刊文章的电子全文链接。
本文梳理了报刊翻译研究的现状,反思了期刊学兴起之前,报刊翻译研究存有的局限和瓶颈,又反观人文学科在二十世纪中期出现的数字人文理念,及其所引发的21 世纪之交西方期刊学的兴起后指出,早期中文报刊文学翻译的研究,应利用数字人文及“期刊学”兴起所带来的契机,大量利用新近开放访问的史料,开展对早期报刊资料的考察,重点关注报刊的媒介特质和特殊形态特征,开拓研究视角与研究路径。对于新近开放的、数字化的原始数据和资料,我们应及时运用翻译学的经典分析框架,最大限度地发掘它们的价值,这也能更好探索翻译与报刊研究之间的互通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