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世纪儿童科幻小说男性向创作的缺憾

2024-05-10 17:37
关键词:杨鹏科幻作家

马 皓 哲

(西北师范大学 文学院,甘肃 兰州 730070)

儿童科幻小说作为科幻文学与儿童文学交叉领域的文学类型,它不是科幻文学的附庸或另一种呈现方式:儿童科幻小说在隶属于科幻文学的同时受到“儿童性”的强力制约。女性主义理论诞生后,给我们提供了一个新颖的批评视角与方法。女性主义批评的范畴包括:“批评男性中心主义传统文化,提倡两性平等,争取妇女与男性同等的权利;批判男权意识在文学领域的表现,研究女性特有的表达方式;解构以男性为中心的文学批评传统,重新评价文学史;关注女作家的创作状况,倡导具有女性自觉性的阅读以重建女性的主体性;考察自然性别和社会性别的建构方式,建立对性别差异讲行比较研究的性别理论等。”[1]时至今日,国内在女性主义视域下针对儿童文学的研究已经比较充分,如对曹文轩作品中的女性形象辨析产生的广泛争论:面对曹文轩作品中的女性形象,学者江璧炜撰文《认知诗学视域下曹文轩少儿小说的女性观念研究》;各种民间的讨论也络绎不绝:童蓓蓓撰文谈《我们只想真诚地谈谈曹文轩这书怎么不好》、塔娘就曹文轩的性别观写出《曹文轩儿童文学中的“性别观”落后国际社会多少年》……这些激烈的讨论彰显着女性主义在儿童文学研究中的大放异彩。同样,在自上世纪80年代后逐渐脱离儿童文学的科幻文学内部,其女性主义研究虽然没有儿童文学领域繁荣,但也有不少成果,国外科幻文学研究居多并且多为硕士毕业论文,如叶冬《美国当代女性主义科幻小说研究》、毛忠洁《从女性他者到女性主体:厄休拉·勒古恩幻想类文学创作中的女性意识》等。但在儿童与科幻交叉的儿童科幻小说领域,目前尚未有专门的指向性研究。

科幻小说自带的冒险、幻想特性天然对男性读者具有吸引力,也更容易为男性创作者所接受,这些先天的属性让科幻小说女性作家群与形象群长期式微,甚至有人说:“科幻让女性走开。”但女性的身影从未消失在科幻创作的舞台上,公认的第一部科幻小说《弗兰肯斯坦》就出自浪漫主义时期女作家玛丽·雪莱之手。《三体》第三部中,即使针对主角所作所为是正面还是负面的讨论充斥网络,但刘慈欣依然为我们展示了女性作为主角的一种可能性。尽管女性可以通过科幻文学表达自己的声音,展示自己的想象,通过科幻所提供的种种变形空间,深切体验女性所受到的压抑,寻找性别平等或新的性别政治方式这点已经无人怀疑,但新世纪的今天,在部分儿童科幻小说的创作中,仍然存在着因性别失衡带来的一系列诸如女性功用化、潜在失语等问题。基于此,本文就新世纪以来儿童文学男性向创作的特征与缺憾进行分析。需要指出的是,虽然论述指向新世纪儿童科幻小说创作中导致的性别缺憾,但不代表新时期儿童科幻小说的所有作品都带有相关的“问题”,论述只是针对部分作品产生的部分现象。

一、女性书写

世界范围内针对性别问题的研究伴随着西方女性主义运动的兴起而不断发展,早在20世纪70年代,凯特·米利特的《性政治》就宣布了男性权力对女性的压制,而到了90年代,“女性受害者”中心论的思想也受到了美国汉学家们的批驳。赛博朋克研究的诞生之作《赛博格宣言》也是女性主义学者哈拉维的研究成果,而她开创赛博朋克研究的主要目的之一也是为了开展性别研究。实际上,自工业文明以降,女性的地位无论在社会中还是在家庭内都在不断上升,但不可否认的是,即使是21世纪的今天,女性在全世界范围内总体上仍然是弱势群体。在中国,“迫害”女性的思想已经在法律及社会共识层面都达成了一致——绝无可能,新世纪的两性关系不平等也具体表现在女性在各领域的存在感低下而非女性受“迫害”上,如在实际的话语权把握上,男性群体往往首先在数量上就对女性群体呈现出绝对的压倒之势。性别对立的问题在今天的社交网络上已经成为了经久不衰的“话题”,对这种高度紧张的网络关系对立的现象我们不做任何情感导向的评价,但这种高度紧张的网络关系也在某种程度上很能说明一些问题:女性群体似乎“受够了”以前作为“被凝视者”的存在,各种社交媒体上漫天的性别争吵也说明了女性对自己性别身份的重视与对被忽视的反抗。无论是学术界的性别研究,还是民间关于性别问题的争吵,都说明了性别问题在新世纪的中国具有相当的研究价值。这些性别问题体现在儿童科幻小说领域,便具体表现为在“女性书写”与“书写女性”中均存在着男性地位过高的现象。

在女性书写方面,女性作家在科幻创作中地位特殊,吴岩曾在《科幻文学论纲》中用一个专门的章节去展现女性作家和女性主义批评方法。尽管女性作家的重要性已经毋容置疑,但新世纪儿童科幻小说创作中女性作家仍然居于劣势地位,这种劣势地位首先直接体现在数据的式微上,即女性作家数量的稀少。新世纪以来,不管是创作人才的培养,还是出版传播等,儿童科幻小说均发生良性改观,走向对高新技术描写的倾斜与对社会生活的思索,很多书店也设立了儿童科幻专柜。“新科幻直面高科技时代开拓的广阔的题材内容,将目标集中于空间、时间、心灵与电脑网络四界。举凡宇宙太空、电脑网络、克隆科技、生命科学、资源环境、心理探险等成为新科幻表达的重要主题,同时关注科学对人类的双重影响,关注人的命运与社会生存等人文主题的‘软科幻’作品也日益变得丰富起来。”[2]新生代的儿童科幻作家的科幻书写彰显着浓厚的新时代特征。但在这些作家中,女性作家的数量较之男性作家却呈现出极度的稀缺。姚丽芬在《技术启蒙、类型化写作与多元化美学——2019年儿童科幻小说创作述评》[3]中将杨鹏、赵华、马传思、陆杨、超侠、彭柳蓉、徐彦利、小高鬼等人划为有明确“儿童科幻作家”身份的核心作家群。这个被姚丽芬划分的核心作家群中女性仅有彭柳蓉和徐彦利两位,其中彭柳蓉尤其擅长描绘青春期少女的羞涩,塑造了一大批富有活力的少女形象。不过随着近年儿童科幻的发展,这种创作者性别失衡的现象正在逐步改观,2019年首届少儿科幻星云奖获奖作品中,除去评论作品,共有12位作家的14部作品获奖,其中有凌晨、陈茜、彭柳蓉、徐彦利四名女性。到了第二届,除去评论与新增添的奖项,共有7名女作家获奖。但总体而言,女性作家依然居于劣势地位。

儿童科幻小说在新世纪已经成为了一个既属于科幻文学又属于儿童文学的独特门类,有专属的作家群与读者群,在创作与传播上具有了独特的风格,“这样的少儿科幻,将拥有独特的视角和独立的开拓性,形成有其自身鲜明特色的文学、美学风格”[4]。而这种最新的风格主要存在于新兴的儿童科幻作家群中,目前市面上受欢迎的作品存在“断代”问题:京东商城2022年公布的经典儿童科幻小说销量前十名中,有6部本土作品,这六部本土作品的作者均为男性:杨鹏、刘慈欣、郑文光、叶永烈。这六名作家除杨鹏是新生代作家以外,其他人都是上一代作家。叶永烈《小灵通漫游未来》在今天仍是中国儿童科幻小说最畅销的作品之一,从上一辈过来的作家们往往性别意识已经形成,无意识中产生的性别偏执会偶尔弥漫在儿童科幻作品的多个方面。另一方面,部分成人科幻小说作家对儿童科幻的尝试也拉大了性别差距,因为成人科幻创作群中也是男性占主体地位,这些作者虽然不是主攻儿童科幻方向,但也会向这个方向做出尝试,这一类型的代表作家和作品如王晋康的《宇宙晶卵》、吴岩的《中国轨道号》和江波的《无边量子号》。刘慈欣的作品最开始也是被当作儿童科幻小说创作出版的:从设计封面到文本内容——硬朗的飞船、直率的文笔——都明显面向少年男性读者群。这导致儿童科幻从作家群到读者群,在相当程度上都是男孩子的浪漫。

正如杜芳琴在《芳华杳逝心音在,连缀生平成史章——〈清代闺秀集丛刊〉评介》中所阐释的:“女性写作实质是‘立言’……妇女自我呈现记录的文本之所以可贵,是因文本使得文学与历史有了相交汇合,弥补了既有史料之不足。如能使用该丛刊,充分调动、发掘女性书写的生命史和精神生活史料,则是重构妇女/性别的历史大厦的基础,至于对书写女性文学史的意义更自不待言了。”[5]女性书写的问题借由数量的问题而暴露出来,但它背后实质上是女性作者的“立言”问题,折映着女性群体对科幻文学/文学史的参与构建程度。值得庆贺的是,女性作者的身影在儿童科幻的创作中正在逐渐增长,以李珊珊的《机器女孩》为例,文本讲述了姐姐秦小镁这个全智能保姆机器人和人类妹妹林小钒之间的姐妹情深及由此衍生出的一系列故事。人工智能、人机相处等问题被罕见地完全放在两位女性角色身上展开讨论。这部作品也通过了电影研究中的贝克德尔测试:作品中是否有两名女性角色,两名女性角色是否发生对话,对话内容是否不涉及男性。《机器女孩》在这三方面均通过了测试。

二、书写女性

“书写女性”所造成的女性形象失语的问题体现在儿童科幻小说创作的各个方面,彰显着男性的权力话语,儿童科幻小说中书写女性的部分存在的主要问题是:忽视女性。新世纪明显歧视女性的作品已经几乎绝迹,但在男性作家的创作中,涉及到书写女性的部分则展现出一种潜意识下的忽视。这种忽视主要体现在核心人物的塑造上,男性作为主角似乎已经成了读者们期待视野中的一部分。他们作品中的主人公除了刘慈欣的《三体》第三部是女性,其他的作品或是男性主人公,或是主人公团队中男性占主体。作品的内容也都是倾向于“星球大战”“奇境探险”等明显偏“硬”的主题,这些内容天然适合用男性作为主角。以国内老牌作家王晋康的少儿科幻新作《宇宙晶卵》为例,《宇宙晶卵》讲述了“天”字飞船寻找宇宙中心“至尊”紫晶的故事,这部作品的结构是典型的男性中心。姬剑晶与姬星斗两代人的成长探索史,而无论是姬剑晶的妻子,还是第一女主角平桑吉儿,她们的形象都是在推动男性形象的形成。她们在文本中担负着塑造少年主人公形象的重要功能,但唯独缺少了自身的独立形象塑造,平桑吉儿漂亮、活泼并且有超强个人能力,一直是姬星斗的得力助手。飞船经历空裂后与其他部队失联,这个推动人物成长的重要情节则主要体现在姬剑晶身上,男性主人公通过苦难参与社会、确认成长,而平桑吉儿只是扮演一个得力助手的角色:在得知平桑吉儿在“天马”飞船上,所有人都开心地觉得有了大帮手。平桑吉儿在某种程度上是推动姬剑晶成长的催化剂,在姬剑晶看到她的第一眼就深深迷恋上她并对她求爱,在飞船破裂后姬剑晶迅速成熟,意识到曾经的追求与情爱都是幼稚的表现。姬剑晶的成长轨迹突出展现出作者通过“醒悟”的过程来表现少年的成熟过程——他从男女的关系中取得过渡到成年的必要品质。平桑吉儿在两性关系中只是青春期少年内心不可名状的悸动的具体投射。尽管在故事最后二人没有走到一起,但仍然可以从中透视出对男性主导女性辅助观念的潜在指涉,这也让平桑吉儿成为了一个功能化的意义符号。《宇宙晶卵》作为王晋康本人所言的谢幕长篇,孕育出无限可能的丰富创意、富有冒险性与幻想性的新异情节、以科技伦理呼应哲学难题的的主题思辨缠绕在一起,闪耀出独属于王晋康的光芒,但无论是理论层面还是创作层面,《宇宙晶卵》都有些许囿于男性化的创作。

儿童科幻界的“刘慈欣”杨鹏的作品更能体现性别书写的失衡,当多数科幻小说家都专职成人科幻创作,甚至表白“拒绝为少儿写作”之时,杨鹏却身体力行地坚持了儿童科幻小说的创作并取得巨大成功,成为儿童科幻小说界的“刘慈欣”。作为新时期最具代表性的儿童科幻作家,截止目前杨鹏共前后出版儿童科幻、童话等作品100多部,总字数超1000万字,庞大的创作量背后是傲人的商业成绩与优秀口碑,杨鹏的作品充满妙想并且饱含教育意义,其系列作品《装在口袋里的爸爸》《校园三剑客》等深受读者喜爱,且多次获得“五个一”工程奖、宋庆龄儿童文学奖、中国科幻小说银河奖、全国优秀科普作品奖、国家图书奖、中国图书奖等各类大奖。刘慈欣甚至评价“杨鹏一个人撑起了中国少儿科幻的天空”。杨鹏的小说作为当下儿童科幻作家群中的中流砥柱,他的作品既体现了新世纪儿童科幻为人称道的巧思妙想,又呈现了为人质疑的女性形象与潜在性别观念,是探讨问题的最佳例选。

杨鹏的男性身份与文风能在很大程度上代表新时期以来中国儿童科幻小说的性别书写现状,杨鹏科幻小说存在很多微小的创作无意识,如女性错位,都是值得分析的地方。在杨鹏的作品中,从儿童科幻话剧《带绿色回家》起,男子气概便体现在语言上:杨鹏很喜欢对“工具”的运用,小读者能从杨鹏身上学到如何利用工具和逻辑。新世纪表现成长主题的儿童科幻小说多以儿童冒险故事、儿童生活中的科学科普、儿童的奇异生活为主要描述内容,其中不乏上乘佳作,可与儿童复杂的成长历程相比就显得片面与单薄。在大部分的作品中,杨鹏往往贴合儿童的审美习惯进行创作,如“小人儿世界”的运用,“小人儿情节”一直是世界幻想文学里的重要因素,也是世界儿童文学史上的重要创作手段。古今中外有很多作者频繁地使用这一手段,杨鹏《装在口袋里的爸爸》就是这一手段运用的直接体现。而在“小人儿世界”的处理中,杨鹏默认以男性为主体来表达文本的思想核心。这是一篇典型的男孩小说:身高有一米八的爸爸,升官发财不成,每次都被妈妈骂,结果每被妈妈骂一次,就矮一公分,最后爸爸变得只有拇指大小……该系列图书故事想象力新奇丰富,情节起伏跌宕,深受小读者及其家长欢迎,被很多家长和老师称作解读父亲和加强两代人沟通情感的童话书。而文本中的母亲则体现出了女性角色在这个系列图书中的失语,文本中妈妈的身份更像一个站在爸爸与儿子搭建的虚幻世界中保持清醒的“他者”,更多的是起到推动情节发展与维持生活平衡的作用,妈妈角色本质是为爸爸和儿子生活而存在。爸爸性格幽默、善良、聪明、勤奋,充满想象力,但懦弱,喜欢当好好先生。而杨歌妈妈的性格与爸爸正好相反,作为新时代的女强人,她冷静果敢,性格泼辣,喜欢唠叨,在家里说一不二。妈妈的存在正好与爸爸形成了两极:爸爸是带着杨歌在“小人儿”世界中成长与打闹的朋友,而妈妈是维持杨歌在正常世界的引力。这一点集中体现在第二部中的一段情节:妈妈在这一章中也莫名其妙地变小过一次,但较之大篇幅的爸爸变小的故事,妈妈的变小在文中只显得是一笔带过:

我扭回头,借着月光,看见一个和爸爸一样小的女人叉着腰,像母老虎似的怒视着我和口袋里的爸爸,大声说:

“好哇,你们父子俩合伙瞒着我在外面玩到这么晚才回家,罚你们今晚不许吃晚饭。”天哪,说话的女人正是我的妈妈,妈妈什么时候也变小了?

从此以后,我上衣口袋将要一只装着爸爸,一只装着妈妈。

这样的日子可怎么过啊?[6]

但妈妈很快就变回了正常人,此后的情节又围绕着变小的爸爸展开。在《装在口袋里的爸爸》中,妈妈一方面被用来增加文本趣味性,更重要的是妈妈代表着我们大多数人所熟悉的社会生活方式:妈妈让杨歌保持在“正常”的社会生活范畴内,对杨歌“正常”的一面予以鼓励,鼓励杨歌和爸爸赶超其他人,鼓励男性将世界征服,鼓励他们去获得远多于生存基本所需的钱财。杨歌妈妈在杨歌现实生活中最功利的部分处处代表着“引导者”的形象。在妈妈让全家回乡下看望农村的亲人时,杨歌因为可以去农村体验乡村生活并见到奶奶而高兴的大叫,妈妈则站出来牵引杨歌维持着一个“好儿子”的形象:

妈妈的脸一下子沉了下来,叉着腰冲我嚷道:“明天就期末考试了,你要是考不好,到时候不但不会这么说,皮肉可能也会太紧,需要松一松。”

看着妈妈那凶巴巴的样子,我吐了吐舌头,埋下头复习功课了[6]160。

杨鹏作品中涉及到女性描写的部分,大部分都与《装在口袋里的爸爸》一样,为推动剧情发展而服务。如《校园三剑客》系列中的经典三人团队:具有思维波超能力的杨歌,生物知识出类拔萃的白雪,电脑奇才张小开。而三人团队中又显然以杨歌为代表,白雪的女性身份与张小开的技术能力在某种意义上都是第一主角杨歌所需要品质的外化。

另外,杨鹏的作品也有很多以女性为主角的作品:《我变成了恐龙》中小女孩变成了恐龙到处求职,《晚霞少女》直接以女性命名的作品,但这类作品在其浩如烟海的创作中终究只是少数。在其大部分作品中,女性形象往往像《装在口袋里的爸爸》一样作为凸显某些男性形象的“工具人”而存在,与推进男孩成长的各种生活事件没有本质区别,是被物化了的人。在《快乐星球》中,主人公乐乐从来没有开心过,外星球的朋友们不停在帮乐乐满足一个少年的奇怪愿望,《快乐星球》无论是成长的烦恼还是作品中的代表任务,都是男孩子占绝对优势,极少涉及到性别的话题,女孩子成为了背景,导致了女性的潜在失语。这部分儿童科幻文学中的“女性引导者”形象与其他儿童科幻小说中的类似形象共同脱离了平等的性别对话,最终使女性在忽视中沦为工具性的人物躯壳。

三、女性缺失带来部分“儿童性”缺口

新世纪儿童科幻小说经过二十多年发展,已经有了巨大规模。就《2021中国科幻产业报告》[7]所提供的数据来看,尽管受到疫情冲击,我国科幻阅读产业产值也在强劲上升:“2020年科幻阅读产业产值为23.4亿元,同比增长16.4%。数字阅读和有声阅读产值增长迅速。今年上半年科幻阅读产业产值14亿元,同比增长12%。”儿童科幻小说的兴盛本身便裹挟在科技时代的洪流中,在《2021年度儿童小说盘点与评述》[8]的统计和分析中,儿童科幻小说凭借最强劲的成长势头成为2021年不可忽视的文学生力军。杨鹏的作品销量也是儿童科幻发展兴盛的一个重要佐证:截至目前,杨鹏的儿童科幻系列丛书已经有了超1000万册发行量的傲人成绩。扩张的市场产出了大量的作品,但也导致了女性失语造成的“儿童性”问题的缺口在越发扩大。

伴随着儿童文学在中国的发展,人们对“儿童性”的认知也在不断改进,儿童科幻小说属于儿童小说,它既有自身的科幻特性,也需要有儿童小说无法回避的儿童性,如果失去“儿童性”,也就失去了儿童文学的根本特征。“‘儿童性’就是儿童文学创作的灵魂。”[9]儿童科幻小说的本质目的和其他儿童文学作品一样,是使儿童得到更好发展。“儿童文学是成人为儿童创作的文学这一基本事实,决定了‘儿童主体’的被动特性及其建构性本质。”[10]正如《装在口袋里的爸爸》在给儿童带来一个欢乐、变化且充满安全感的乌托邦世界的同时也在不断引导儿童培养诸如诚信、正直等品质,而性别观念也在儿童文学的引导范围内。部分儿童科幻小说笔下的女性形象相对单一脸谱化,容易在潜移默化中为儿童搭建一个预设观念:女性天然是背景,起码不是最重要的那个主角。对阅读中产生的期待视野而言,当一部作品出现非男性的主角时,儿童们的心理预期会有意外感,这种预设观念容易使女性形象失去独特、典型的特征,沦为一种类型化的符号形象。

儿童科幻小说高度有别于成人科幻小说,勒古恩《黑暗的左手》即使被视为女性科幻小说的经典之一,但它依然无法被当做儿童文学从而进入这些年轻读者的视野;吉布森《神经漫游者》中将技术对性别的结构描写的淋漓尽致,但莫利将自己身体出租的情节同样不适合将这部作品推荐给正在成长的儿童读者。儿童科幻小说的创作要具有引导儿童培养优良品质的教育引导功能。在为儿童打下良好人性基础的创作过程中,一部分环节有女性作者的参与会更加易于传递。而现实创作中女性作家群的数量稀少以及作品中对女性形象的潜在“工具化”导致了儿童科幻小说中的“儿童性”在性别维度上缺乏一定的完整性。儿童文学作为一种遮蔽的艺术,即使有对儿童的引导目的,也很少像成人作品一样直接表达抽象化的道理,儿童文学在剧情搭建的时候会更照顾到儿童的审美偏好与接受能力,女性作者在这方面有天然的性别优势。正如程婧波所言:“我觉得我可能是极少数会公开明确地提出来,女性作家或者女性科幻作家就是肩负着特别的使命的。”[11]女性创作者更善于捕捉隐晦的心理活动并用含蓄的方式表达出来:女性作家拥有与众不同的创作视角与体验,在男性作家偏重科技、剧情时,“女性科幻小说的三大特点:一是女性科幻作家在科幻小说中重塑女性形象;二女性科幻作家在创作中积极展露自己的女性意识;三是女性科幻作家的小说呈现出浪漫诗意的特点。”[12]女性作家的表达往往更加重视情感的力量,借用科幻提供的世界观与特殊环境表达某种心境与体验才是她们的侧重点,这种特征使她们能触碰到很多男性作家不能达到的疆域。郝景芳的《北京折叠》与刘慈欣作品一样获得了雨果奖。《北京折叠》之于《三体》,在情节性上薄弱了很多,它描写的是底层人民老刀为了养女糖糖能上好的幼儿园,冒险去其他空间送信,途中看到了不同空间的巨大贫富差距。郝景芳的《北京折叠》是一段过程,一种经历,糖糖有父亲,父亲是捡来她的老高,但她没有母亲。没有母亲,也就没有家庭和天伦之爱。老刀则要在精神上承担作为母亲的责任。老刀对糖糖的爱是老刀所有行动的原始驱动力,在某种程度上老刀是女作家的自我。而这种性别特征在儿童科幻中也同样呈现出类似表征,有充分女性自觉的程婧波在《倒悬的天空》中,整部作品从头至尾弥漫在一种空灵的氛围内,与偏重硬科幻的男性作家们产生了巨大反差。

女性作者的创作以独特的性别风格拓宽了男性化主导的儿童科幻小说的想象边界。儿童科幻小说在促进儿童审美良好发育的同时,“男性至上”的单一片面化的描写也不可避免地产生了负面影响。一个具有社会责任感与强大社会影响力的作家对儿童性别身份构建的选择会产生重大影响。这要求作家们在创作儿童科幻小说时,要有意识地鼓励女性儿童做出更多的人生选择,挣脱出男权文化束缚。在这个语境下,部分儿童科幻小说起到的对树立正确性别观念助推作用较之其他儿童文学作家要少一些,比如在常新港的诸多作品中,有许多作品敏锐地触及到了女性儿童成长中面临的性别问题。

儿童科幻小说是新兴的文学类型,在中国发展尚不足百年。儿童科幻小说又是具有蓬勃生命力的文学——日渐扩大的市场让儿童科幻小说获得了越来越多的关注。但儿童科幻小说的作家群仍然存在着一片尚未开发完全的女性高地,幸运的是这种开拓正在发生着:近年来对女性科幻作家的关注正在迅速升温。2021年博峰文化与航空工业出版社联合出版的《她科幻》,九界文化与中国广播影视出版社联合出版的《她——中国女性科幻作家经典作品集》等作品集都聚焦女性作家创作,程婧波也主持出版了《中国女性科幻作家经典作品集》。虽然针对儿童科幻的女性合集尚未出现,但儿童科幻领域女性的活跃度正在肉眼可见的上升。伴随着女性作家的不断涌入和文学创作观念的前进,新世纪儿童科幻小说中的性别观念在不断优化与前进。

四、结语

新世纪儿童科幻小说是高速成长的文学,其因面向儿童的独特属性使它需要具备成人科幻不会触碰到的儿童性考量,“相对于成人科幻,少儿科幻更需要量体裁衣,要有特定的少儿视角,情节更洗练、更集中、更有趣味性,人物个性更鲜明、更有时代感、更易引起少年儿童的同情与共感,并充分照顾少儿的阅读心理,在貌似自由酣畅的叙述下潜藏着许多无形的限制,所以优秀少儿科幻作品的产生颇为不易”[13]。新世纪儿童科幻小说同时也是尚未成熟的文学:潜意识下的性别不平等、文学性与儿童性的难以平衡等都是发展中遇到的问题,探寻科学幻想在儿童性别认知之路上的助力作用就显得尤为重要。正如陈揪帆在《她科幻》序言中所提到的:“但到了21世纪的今天,无论在现实层面还是文本层面,仍然存在着诸多不尽如人意之处:制度性的性别歧视与不平等、大众文化中的男性凝视与刻板印象,甚至是物化符号化女性的媒介消费主义……都让我们觉得,这一切还都任重道远。”[14]但这一切在新时代的今天都已经产生了改观的势头,无论是在数据中显现出的女性作者创作数量的增长,还是在各种文本中女性形象的新模式诞生,都标示着我们的性别意识在越来越趋向成熟。

需要特别注意的是,新世纪儿童科幻小说绝不仅仅可以简单划分为“男性书写”或“女性书写”等等。现有的部分性别研究在面对男性与女性之间对立反抗的问题上有滑向偏执之嫌,我们在研究时要确证研究的问题是针对儿童科幻小说创作理论建构而非咬文嚼字或泛泛而谈,审慎提出性别批评需要进行重构的路径,并总结其对儿童科幻小说批评合理化建构的价值和意义。正如马珏玶教授所指出的,“社会性别研究方法以性别关系为切入点,使文学批评在经历了接受、质疑、反思的过程之后,在提高了对于性别的社会定义这一性质的认识之后,将批评活动最终落实到对人(无论是群体还是个体)的生存境界的终极关怀和实现途径的探寻方面。”[15]对儿童科幻小说的性别研究不能抛弃现实创作环境而机械地“反抗男性”从而走向女性受害者中心论,要灵活运用各种批评资源培养起来的技巧和分析能力,从多个角度探讨性别研究的价值及其对我国儿童科幻文学与文化发展的意义,最终深化这种文学类型对儿童的正面影响,推动儿童形成更完整健康的性别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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