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 藻
(四川文理学院 文学与传播学院,四川 达州 635000)
如果说一本书的题目是眼睛、目录是路标,那么“后记”就是窗口,透过它似乎可以窥见著者人生的经历与感悟、写作的缘由与背景、学问的求索与创建,以及些许的遗憾、诸多的谢意和未竟的努力。
在我第一时间捧读潘知常教授的《我审美故我在》,便直奔“后记”而去:《四十年磨一剑——关于我的“生命美学三书”》,掩卷沉思,浮想联翩。潘知常从1982 年毕业留校教授文学理论时就开始了美学的研习,直至2023 年推出这部著作,四十年共出版十三卷“潘知常生命美学系列”,加上他的“生命美学三书”,总共900 万字。他创立和领军的生命美学从立足于“实践”到转向“生命”,从聚焦于“启蒙现代性”到转向“审美现代性”,从出发于“认识一真理”的地平线移到了“情感一价值”的起跑线,从曾经的“一个人的战斗”到笔者命名的“崛起的美学新学派”。[1]大浪淘沙,聚沙成塔,众人拾柴,声势浩大,充分说明了生命美学不是关注人类文学艺术的小美学,而是关注“后轴心时代”人类解放的大美学,这就是“情本境界论”生命美学或者“情本境界生命论”美学,它体现在“万物一体仁爱”的生命哲学+“情本境界论”审美观+“知行合一”的美育践履传统。
既然是“四十年磨一剑”,那就让我们从潘知常生命美学奠基作的1991 年出版的《生命美学》到他“生命美学三书”(《信仰建构中的审美救赎》《走向生命美学》《我审美故我在》),这三部著作(尤其是第三部)的“后记”进入潘知常的学术世界,探寻他由“生命”到“美学”的心路历程,期冀从一个独特的视角窥探他生命美学的“奥秘”。
这部由河南人民出版社1991 年出版的书是潘知常第一部比较系统地阐述生命美学理论的著作,绪论《生命活动:美学的现代视界》,充满诗情画意哲理的开篇:
美学是一种神奇,美学也是一种诱惑。当数不清的学子在美学殿堂外徘徊流连、怅然而返时,甚至还可以说,美学——是一座迷宫。[2]1
深刻的思想在被如此美丽的文笔引导下,读者手不释卷,翻阅至最后可以视为“后记”的“跋”《怀乡者说》,作者多次说“这本书就是我在斯芬克斯的诘问下作出的回答”,那么这位希腊神话中“恐惧和诱惑之神”的斯芬克斯,于潘知常而言又意味着什么。于是,又一次回到著作的绪论,作者诉说了他这几年思考的基本结论是:“美学必须以人类自身的生命活动作为自己的现代视界”,[2]2由此可见,与其说美学“是一座迷宫”,不如说生命才是一座真正而永恒的迷宫。
是否可以这样说,《生命美学》“后记”传递的信息是:由生命的迷宫到美学的探索。潘知常于此完成了由生命的困惑到美学的烛照,再到生命的觉悟,最后是美学的复苏的“上下求索”。
祖籍湖南的潘知常从童年到中年“跟父母四处漂泊,东北—北京—河北—河南。”“‘文革’期间父亲被打成走资派、历史反革命,我也因此而经历了世态炎凉。”[3]大学毕业后留校任教,深知“文学是人学”,美学是揭秘文学魅力的密钥,更是解开生命奥秘的阿里阿德涅的线团,然而,“相当一段时间内,美学成了‘冷’美学”“‘冷’美学是贵族美学,它雄踞尘世之上,轻蔑地俯瞰着人生的悲欢离合。”[4]这是他在1984 年底一个风雪交加的夜晚发出的浩叹,第一次认识到了审美活动与个体生命的对应关系。意气风发的潘知常白天在讲台上口若悬河,游走在屈原、李白和莎士比亚的审美王国,寅夜在斗室里笔走龙蛇,穿行在柏拉图和康德、尼采的美学园苑。
三十年的人生与体验,数十年的读书与思考,两年的写作与修改,终于完成了生命美学大厦的奠基作,此刻他犹如还乡的俄狄浦斯,再一次回到生命的起点——“斯芬克斯之谜”,尽管智者早已解开了谜底,但潘知常还是在“后记”里不无困惑地感概:“当我从思想的僵硬岩石中缓缓站起身来,以一种哈姆雷特的目光重新审视着后面那刚刚艰难跋涉而出的路径,俯瞰着眼前的大千世界,却似乎又碰上了一个新的斯芬克斯之谜。”[2]310如果说俄狄浦斯面对“旧的谜语”,给出的答案是“人”,那么这个“新的斯芬克斯之谜”是什么呢?潘知常似乎想要回答的是“美”,而“美”与“人”的理解及其关系纠缠了几千年至今仍然扑朔迷离。看来,美的思考就是人的思考,美学的探究就是生命的探究,更是人的生命意义的追问。
为了破解这个美学的“斯芬克斯之谜”,潘知常在《生命美学》里围绕生命的存在及意义,先后提出了“生命的存在与超越如何可能”,人的一生应该“不断向意义生成”,悲剧是“生命的最高乐观”,进而得出“美是自由的境界”,最后呼吁现代人“带着爱上路”,因为“没有爱的生命是残缺的生命,没有爱的灵魂是漂泊的灵魂。”[2]298正如马克思说的:“我们现在假定人就是人,而人跟世界的关系是一种合乎人的本性的关系:那么,你就只能用爱来交换爱,只能用信任来交换信任,等等。”[5]如何实现马克思憧憬的“让世界充满爱”,美学责无旁贷,而实践美学仅有“我思故我在”,更期待着生命美学的“我爱故我在”。而如后记“跋”里提及的诸多感谢之情,让襁褓中的生命美学获得了温暖的生长环境,在未来的成长路上它还需要什么呢?潘知常用两句诗作为“后记”也是全书的结尾:
陶渊明说:“此中有真意,欲辩已忘言。”
“恋情不减终难忘,徘徊至此望其门!”[2]311
不论是“无言之美”是什么,还是“难言之情”又何谓,潘知常为生命美学留下这个新的“斯芬克斯之谜”,不正是审美何谓的生命回答——生命之爱的回答吗!
看来要解开这个谜语,仅有“爱”的提倡是不够的,还必须有“爱”的行动,这就是“信仰建构中的审美救赎”。这部由人民出版社2019年推出的著作,可视为潘知常生命美学的成熟之作。从1985 年首倡生命美学以来,其间有1991 的《生命美学》和以后的《反美学》《诗与思的对话》《美学的边缘》《生命美学论稿》《我爱故我在》《没有没万万不能:美学导论》等著作,到这部55 万字的《信仰建构中的审美救赎》初步完成了生命美学的学理建构。该书针对尼采19世纪末喊出“上帝死了”,世界由此陷入了没有神圣的虚无主义泛滥的时代,千百年人类精神价值象征的审美将如何作为呢?在中国蔡元培给出的“药方”是“以美育代宗教”,潘知常视之为“百年中国现代美学的‘哥德巴赫猜想’之一”。[6]从它的“后记”中我们又能发现哪些极易忽略而又极富价值的信息呢?
“后记”第一段写道:“2017 年,是蔡元培先生提出‘以美育代宗教’美学命题一百周年。本书的写作,可以视作是对于这一美学命题的正面回应。”“蔡元培提出这一美学命题,堪称20世纪中国的第一美学命题”。[7]531潘知常早在2006年第一期《学术月刊》上发表了《“以美育代宗教”:中国美学的百年迷途》,文章认为在启蒙现代性的烛照下,人与自然的维度,我们引进了“科学”;人与社会的维度,我们引进了“民主”,那么在我们的精神维度呢?西方是“上帝死了”,中国是“打倒孔家店”,如何在人与自我的维度上为中国人的精神更是灵魂引入“信仰”,潘知常祭起了“审美救赎”的大旗,他说:“我们可以不去面对宗教,但是必须面对宗教性;我们可以不是新教徒,但是必须是有信仰者;我们可以拒绝崇尚神,但是不能拒绝崇尚神性。”[7]16这也是刘小枫所谓的“把基督教作为一种文化思想来接受并为之辩护,或从事基督教文化研究而已”的“文化基督徒”,[8]它关注精神和意义而非物质和功利,潘知常提倡的“审美救赎”无疑是撞击“虚无主义”铁幕强大的信仰力量。
要实现“审美救赎”,先得铺平“信仰建构”的现实道路,潘知常在“后记”里指出:“本书也是我关于政治学、传播学命题——‘塔西佗陷阱’的思考的继续。”“塔西佗陷阱”本是一个社会公信力的话题,涉及民众对代表正义和秩序的政府的信心,实则关乎整个国民精神的多少和信仰的有无,所以“此专著的全部思考,与我所提出的‘塔西佗陷阱’命题直接相关。在无神的社会,信仰、爱与美,往往都会被忽视。但失去了信仰、爱与美的支撑,必然是怎么都不行!”[7]533因为“塔西佗陷阱”的存在也是虚无主义的泛滥成灾,更是上个世纪90年代以来信心失去、信念失落和信仰失却的社会土壤,从而说明了信仰建构的刻不容缓和审美救赎的当仁不让。
要着手“信仰建构”,就得建立全新的美学——生命美学,如他“后记”概括的这是“情本境界论生命美学或者情本境界生命论美学”,是“基于生命的美学”,它既不关注生活层面的“生命美”,也不重蹈社会层面的“实践美”,如果说这些是“美学”时代的启蒙现代性话题,那么作为已经进入“后美学”时代的审美现代性命题,“本书所涉及的正是生命美学的后宗教时代的审美救赎诗学这一取向。”[7]532可见,潘知常在《信仰建构种的审美救赎》一书里的真正主题就是借助信仰建构也罢,通过审美救赎也罢,实现并发挥,进而做到“在救赎中为爱转身、为信仰转身的意义:为爱转身、为信仰转身的作用,不在于创造奇迹,而在于让人类感受到美好未来的存在,美好未来的注视,美好未来的陪伴。”[7]517如果说《生命美学》用“爱”回答了生命美学的何谓,那么《信仰建构中的审美救赎》就在“建构”“救赎”“转身”中践行着“爱”是生命美学的何为,更应成为击穿“虚无主义”铁幕的利器,当然也是对蔡元培“以美育代宗教”第一美学命题,经历一百年后的世纪回应。
潘知常在《信仰建构中的审美救赎》里慨然宣称:当代美学已经进入了“后美学时代”,为此,2021 年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推出的《走向生命美学——后美学时代的美学建构》予以呼应和阐述,越过煌煌的70 万字直至“后记”。那么,何谓“后美学”的美学之“后”呢?“生命美学,在西方是‘上帝退场’之后的产物,在中国则是‘无神的信仰’背景下的产物。”[9]674无疑,生命美学就是“后美学时代的美学建构”,在西方就是进入20 世纪后的现代主义美学,在中国则是90年代告别实践美学而广泛兴起的超越美学。其“后”的标志,显然不是单纯的时间界限,更不是李泽厚与潘知常的“分野”,依然是延续前书的思路,发掘美学实践之美育的当代价值,即“美育的重要意义不在于代替宗教,而在于‘以美育促信仰’,也就是在‘宗教弱化’的‘无宗教而信仰’的时代,亟待以审美与艺术去促进信仰的建构。”[9]2这不仅是美育的责任,而且是美学的使命。
从1985年以来是潘知常视之为的“后美学时代”,经过35载的辛勤耕耘,生命美学已经蔚为大观。在对当代中国美学的贡献上,不仅有由美学到哲学的理性认识的升华,如再也不是当年风行美学界的“美是人的本质力量对象化”的实践美学了,而是“万物一体仁爱”的生命哲学;而且有由基于生命到彰显生命的递进,他“把生命看作一个自组织、自鼓励、自协调的自控系统”,[9]674不但创演宇宙的“生生之美”,而且创生人类的“生命之美”,这就是后来潘知常总结的“因生命而审美,因审美而生命”,审美活动就意指为导航生命和推动生命,结合近年来潘知常的美学社会学和美学经济学的理解,这本书的“后记”所揭示的“美是生命的竞争力,美感是生命的创造力,审美是生命的软实力。”[9]674原来,美学不是空洞的玄学,而是关乎生命的大事,审美不仅是艺术创作和欣赏的雅趣,而是为社会发展和经济建设赋能的志趣。
生命美学的成长的过程始终伴随着与实践美学的争鸣,李泽厚也多次指责生命美学是“无人美学”。上个世纪80 年代实践美学如日中天,李泽厚振臂一呼应者如云,透过这看似热闹的现象,面对“本质力量对象化”几成定论的实践美学一统天下的时代,二十八岁的潘知常在《美与当代人》1985 年第一期《美学向何处去》文中敏锐而尖锐、剀切而深切地指出:美学“应该向人的生命活动还原,向感性还原,从而赋予美学以人类学的意义。”[4]几年后又一针见血地指陈中国当代美学在研究对象、研究内容和研究方法上三大“触目惊心的失误”。[10]2021 年在《走向生命美学》的“后记”中,系统指出生命美学与实践美学的四大差别:生命美学是1.“‘爱者优存’(实践美学是‘适者生存’);2.‘自然界生成为人’(实践美学是‘自然的人化’);3.‘我审美故我在’(实践美学是‘我实践故我在’);4.审美活动是生命活动的必然与需要(实践美学认为审美活动是实践活动的附属品、奢侈品)”。[9]674由是,生命美学完成了与实践美学的彻底告别,迎来了一个属于美学的人学或人学的美学的时代。
告别了实践美学并不意味着生命美学的真正成立,在由生命到美学的路途依然是关山重叠,正如这本书的题目《走向生命美学》一样走向生命美学“永远在路上”。如果说美学时代或古典美学时代、前美学时代是属于实践美学的时代,那么后美学时代呢?毋庸置疑,这是属于生命美学的时代。“后记”再一次强调了本书的主旨:“是与李泽厚先生对话,回答的是‘生命’的困惑。”[9]676如何才能较好地破解这个困惑呢?仅有《生命美学》爱的提倡是不够的,仅有《信仰建构中的审美救赎》也是不够的,还必须为生命注入信仰的灵魂和灵魂的信仰。因此,这本书依然是“美学的‘生命之书’,是从‘生命’看‘信仰’。总之,是信仰的生命,也是生命的信仰。”[9]676作为人类生命活动的审美活动而揭秘的生命美学,庄严地给出了“审美谓何”的回答。
放在我案头的这部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新近出版的近80万字的《我审美故我在——生命美学论纲》是潘知常继《信仰建构中的审美救赎》《走向生命美学》的“生命美学三书”的最后一部。潘知常在全身心地拥抱这美丽而庄严的“生命美学”世界的过程中,他将如何回答“审美为何”呢?
“后记”中说道:《信仰建构中的审美救赎》不仅是在与蔡元培对话,《走向生命美学》不仅是在与李泽厚对话,“而是在与自己对话”,如是观之,这部《我审美故我在》就更是“与自己对话”的内心独白了,恰如他转述的:“人之病,只知他人之说可疑,而不知己说之可疑,试以诘难他人者以自诘难,庶几自见得失。”[11]可以理解为潘知常对实践美学的诘问和批判也是对自己创立的生命美学的诘问和批判。于是一个问题浮上脑海:潘知常从1985 年创立生命美学以来,文章海量,著作等身,一直都是在与世界对话、与生活对话、与时代对话,尤其是在与李泽厚对话,而这次将在哪些问题上“与自己对话”?
首先,如何成为一个“巨人”?
贝多芬的《命运交响曲》完成后,人们说“贝多芬就是在这部交响曲上成为巨人的。”潘知常顺势说道“要‘成为巨人’,唯一的方式,就是借助于自己的作品。其实,对于一个美学学者而言,也同样是如此。”[12]813或许“巨人梦”是每一个有为者的心理情结,潘知常为中国美学引入生命而建构生命美学,直接挑战实践美学,勇敢批判李泽厚,不无是“巨人”的作为。然而,他也深知:“‘百上加斤易,千上加两难’。做学问,也许应该紧紧盯着不放的,就是‘千上加两’。”如20世纪80年代初期美学界纷纷阐释马克思“巴黎手稿”中“自然的人化”“美的规律”“人的本质力量”等美学思想,而潘知常却独具慧眼地强调马克思的“用爱来交换爱”,用“爱”为生命美学建基的实践的人道主义。新世纪后的美学界再次高扬蔡元培的“以美育代宗教”,而他却犀利地指出这是中国美学的“百年迷途”,破天荒地为生命美学引入“审美救赎”,接着又提出“后美学时代的美学建构”。
在这部著作里他又提出了“美学:以‘美的名义’关注人的解放”,[12]2由“审美救赎”到“人的解放”,由基于信仰建构的形而上的哲学美学到基于价值重构的形而下的生命美学,为美学作为第一哲学既夯实了第一块基石也树立了现实的目标,更是吹响了进军审美现代性的嘹亮号角。就这个意义而言,是否成为一个“巨人”已经不重要了,重要的是要有成就大事业的广阔胸怀和伟大理想。
其次,如何面对学界的“批评”?
上个世纪20年代新文化运动退潮后,鲁迅陷入了“两间余一卒,荷戟独彷徨”的孤独,真正的战士是需要战友与对手的。潘知常从1982 年步入美学到1985 年为美学发出生命的呐喊,再到1991 年让生命美学基本成型,直至今天200 万字的“生命美学三书”的隆重推出,在赢得了国内数十位教授学者的赞同和加盟后,已领军当代中国“美学的新学派”,但另一方面,“后记”说道:“我们在学界惯常所见的往往是缺乏对于理论创新的同情与理解的高傲的判断,缺少的,却是必要的谦卑与深入的讨论”,[12]814如李泽厚在封笔之作里依然坚持生命美学“乃国外流行国内模仿,较少原创性给,它们都属于‘无人美学’,当然为实践美学所拒绝。”[13]276
贵州大学的林早老师曾经统计过:截至2014年6 月8 日,收录于中国知网期刊数据库的生命美学主题论文共计600 篇,而中国国家图书馆近年来已收录了潘知常、封孝伦、黎启全、杨蔼琪、姚全兴、雷体沛、范藻、周殿富等教授等撰写的生命美学主题专著也已经有24 本。[14]笔者也于2016 年3 月14 日的《中国社会科学报》发表《生命美学,崛起的美学新学派》,又于在2022年出版了46 万字的《爱与美的交响:潘知常生命美学研究》,算是对潘知常做了一次全面而中肯的批评。
最后,如何让自己“满足”?
秉持爱与美的信念,怀抱真与善的目的,一路走来,破土而出的生命美学如今枝繁叶茂,成长中的生命美学经受风吹雨打,当潘知常隆重推出作为他美学研究总结的“生命美学三书”时,不由得再一次想到了叔本华曾说的,并作为“后记”的最后一句话:“我总算在彼得拉克的名句中找到了安慰;那句话是:‘谁要是走了一整天,傍晚走到了,就该满足了’。我,也该满足了!”[15]潘知常为何“满足”,因为他尽力了,而如何才能让自己“满足”呢?那就是要努力体现出一种生命意志的精神力量,身体力行,知行合一,在生命美学的研究中彰显生命的价值。尽管初创时犹如空谷足音,但他秉持“虽千万人,吾往矣”的信念,虽然李泽厚带有情绪的批评,但他本着“予岂好辩哉,予不得已也”的态度,坚持真理,修正错误。
从1982 年到1985年,再到1991年,又进入新世纪直到2023年,或许这部《我审美故我在》预示着潘知常的生命美学将暂告一段落。今天当回首这一切时,他想起了叔本华说道:“人生是短促的,而真理的影响是深远的,它的生命是悠久的。让我们谈真理吧。”[13]8是的,真理的追求比真理的占有更有生命伦理的意义,当然也更有生命美学的意义。
四十年来,潘知常依托探询生命意义的美学平台,在生命活动与审美活动的双向对进中,初步完成了从“生命”到“美学”的思考。如果说《生命美学》是在审美何谓的反思中建构生命美学,给出的回答是充满爱的生命活动是应该成为美学的现代视界;又如果说《信仰建构中的审美救赎》是在审美何为的探询中深化生命美学,给出的答案是美育不能替代宗教;还如果说《走向生命美学》是在审美谓何的解疑中走向生命美学,给出的思路是美学必须要有生命的信仰;那么,《我审美故我在》则是在审美为何的回答中拥抱生命美学的世界,给出的启迪是:生命美学倡导的“万物一体仁爱”将承担人类未来的价值引导,由此引发出了三个值得进一步思考的问题。
一是,人与自然的关系。这是生命存在无可逃避的关系,也是人类彰显主体精神存在的最大意义。在人类与自然互相博弈的漫长历程中,有中国的“天人合一”,还有西方的“人定胜天”。学习马克思的《巴黎手稿》,实践美学信奉“人化的自然”,固然不无道理,但是生命美学更认为“自然向人的生成”,因为前者容易导致人类中心主义,而只有后者才能有效地平衡人与自然的关系,促使二者和谐共处。
二是,人与社会的关系。进入文明社会以后,中国哲人曾经向往的夏商周的“三代以前”,孔子盛赞的“郁郁乎文哉”,“老子称赞的“小国寡民”,庄子向往的“无为而治”,更应该是“大道至简”“天下为公”的古今结合,这体现为费孝通说的“各美其美,美人之美,美美与共,天下大同。”生命美学提倡的审美救赎,不失为最佳的选择。当然更理想而美妙的是马克思憧憬的人“自由而全面”发展的社会。
三是,人与自我的关系。古希腊哲人在德尔菲神庙刻有“认识你自己”的箴言,老子在《道德经》里说过“知人者智,自知者明。”说明只有战胜了自我,方能成就“内圣外王”的事业,也能臻于“尽善尽美”的境界。生命美学为此提出了“自我救赎”和“美化心灵”的主张,这也是潘知常喜欢的贝多芬名言:“出自心灵,但愿它能抵达心灵。”以爱换爱,以心交心,为此,潘知常才能说“我,也该满足了!”
潘知常走过了由“生命”到“美学”的心路历程,他“最后要说的是,也许,已经到了与生命美学暂时说一声‘再见’的时候?”[12]814《我审美故我在》的“后记”行文至此,不知细心的读者注意到没有,潘知常这里没有用“。”或“!”“……”,而是用了一个意味深长的“?”因为,他不能离开生命美学,更是不忍离开生命美学,但是,他真的要告别生命美学吗?这个“?”是一步三回首的眷恋,是心有千千结的情愫,更是关山远行客的未知。“此情无计可消除,才下眉头,却上心头”。无疑,“生命美学三书”已全部付梓,最后一本《我审美故我在》也画上了句号,但今天的告别,是为了明天的重逢。想起了著名诗人舒婷《双桅船》:“不怕天涯海角,岂在朝朝夕夕。你在我的航程上,我在你的视线里。”毋庸置疑,美与爱、美学与人类永远都会携手同行在一条航线上。
潘知常的生命美学思考没有结束,因为,生命不死,美学永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