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山一程,水一程,身向虞山那畔行。
在高速公路未曾普及的时候,人们从苏州过阊门,在北码头取水路,船出蠡口,半日水程至昆承湖,遥遥地就可以望见虞山了。
现在公路行车,少了这番意境,但十里青山半入城,诗还在,景如常,虞山东南逶迤如龙,草木华滋的山色蜿蜒入城,在常熟人的心中,虞山就是常熟,常熟就是虞山。虞山脚下,有言子墓道。言偃,字子游,孔子门下唯一的南方人,因擅长文学,列居孔门十贤。
登山拜先贤,下山便转入一条窄窄的街道。
街名醉尉,全长也不过两百步,街道两旁的民宅,也是江南的旧色,其间有张氏老宅一座,为清代遗存。传说千年之前,是一个唐朝县尉的住宅旧址,我们不知道他的政绩如何,他留给后人却是几份墨稿、若干碑文以及关于书法、古剑和酒的故事。
小街上行走,你看见石榴枝头悬挂果实,墙壁上探出凌霄花,随风招摇似有醉意,你试图叩响那扇老宅的门,却又停下手来,还是不知道和他说些什么,你知道他不是一个板着脸孔的老学究,你也知道他的性格奔放,不太像虞山的轮廓那样温润,他手执软豪,“有时凝然笔空握,情在寥天独飞鹤。有时取势气更高,忆得春江千里涛。”你也知道他曾广纳门徒,传授书学心法,因为他知道,前人传递下来的秘籍,他有责任传递下去。不知为何,你感觉他就在不远处,你却怯生生地不敢上前打个招呼。你回身的一瞬,仿佛听见兴福寺里传来寂静的声音,方塔上空群鸟齐飞,划过的线条如同他的绵延不绝的笔迹穿透千年。
这里是张旭出发的地方。
韩愈说他:“善草书,不治他技。”如果不是因为书法,张旭的名字完全可能被淹没在历史的尘埃里,因此,张旭要穿过一道窄门,走一条窄道,纯粹地、发疯地走下去,仿佛用一根针,挖出一口水井。
二
张旭出生在苏州,对张旭的家族来说,苏州是一个新名字,此前,这片土地很长时间被称为吴县、吴郡或者干脆就叫吴,隋文帝灭陈之后,改称苏州,隋亡,李唐王朝延续了这个地名。
朝代虽然更迭,江南大族的勢力影响还在,张家是苏州的大户人家,其母姓陆。陆、朱、顾、张为汉末以来的门阀大族,被称为“江南四姓”,尤其是张旭的母亲陆家,其先祖可以追溯到三国时代的陆逊,曾助吕蒙收荆州擒关羽,后夷陵之战,火烧刘备七百里连营,居功至伟,孙权称帝,拜为大将军。其后,陆家人才济济,西晋时,陆机文章冠世,著有《文赋》,观古今于须臾,抚四海于一瞬。精骛八极,心游万仞。笼天地于形内,挫万物于笔端。更有《平复帖》传世,被誉为“法帖之祖”。
到了唐代,士族的政治地位弱化,但家族传承仍在赓续。他们官职做得不大,但书法训练一直是家族的必修课。张旭的舅舅陆彦远,笔法得到父亲陆柬之真传,而向上一代,则是唐初杰出的书法家虞世南,虞世南是陆柬之的舅舅,虞世南还有一个更了不起的舅舅,是隋朝高僧智永,王羲之的七代孙,书法中的“永字八法”,便源于智永。
这是不是要说学书法,就要有一个好舅舅呢?实则不然,这只是特定时间内的一种传承谱系。自王羲之以降,书法秘籍大部分时间都在家族内部传承,到了张旭这里,最终被打破了。
张旭如同书法史上的一座分水岭。
张旭的弟子,无论是颜真卿还是李阳冰抑或吴道子,都少有亲缘关系,再传弟子中的怀素、李白、刘禹锡、柳宗元等人,也都越行越远了。
三
张旭的书法形态,被称为大草或者狂草。
狂。张旭书法之狂,惊讶了整个大唐。在文本之内,他用笔墨线条进行创造性的空间分割;文本之外,他轻视物质,专注书学,人与书法统于一命,放浪形骸。
狂。不仅是外在的张扬,更是一种内在的思想。
对任何艺术的突破,哪怕一丝一毫,都难上加难,尤其是书法这个古老的门类。学书要从临帖开始,王羲之已经登峰造极,一笔一画,都有规矩可循,书法讲究入帖出帖,临帖临到可以乱真,这是相对容易的事情,但要想出帖,有人耗其一生,未必走出那团阴影。
张旭之“狂”,基因来自何处?少年时代舅舅的启蒙与悉心引导,还是祖上宏大而精微的文章思想,抑或天性使然?或许也有浪游山水,在大自然中获得的启示吧。
从智永到虞世南再到陆柬之,张旭的前辈传承的都是王羲之的书法规则。唐太宗尤其钟爱王羲之书法,将其推崇到了书圣的地位,这等于官方认定了一套学习教材,小孩子拿起笔来接受的就是这套系统的训练,长大了参加国家考试,书法也是一个重要采分点,单纯从书写来讲,这套书学体系坚固得几乎无法打破,大部分人写着写着就写成了写字匠,一手漂亮字,却死气沉沉,缺少情感在字里行间的流动。
张旭少年时代也是接受这种训练的,张旭以草书见长,不代表他不会写楷书,他家学底子深厚,楷书是必修课,但长期以来,人们过多关注于张旭的草书,往往忽略了他的楷书。传世的碑刻《郎官石记序》拓本,疑是后人翻刻,神采暗淡,丧失了原作的笔墨精神。直到1992年1月,洛阳市第二文物工作队在偃师县磷肥厂原址进行文物钻探时发现一座唐墓,出土《严仁墓志》,丰富了人们对张旭的认知。墓志有盖,盖顶篆书“大唐故严府君墓志铭”,志主严府君,即严仁,为龙门县尉,落款“前邓州内乡县令,吴郡张万顷撰,吴郡张旭书。”推测张旭可能是受同乡之邀而书。此墓志书写于唐天宝元年(742年),因为出土较晚,字口清晰,结构严谨,笔画起始纤毫毕现,人们不仅可以窥测到张旭楷书最原始的状态,从墓志盖上的篆书,也可以大概了解张旭篆书的风貌,于是我们看到了一个更为全面、更为真实的张旭。
四
严仁做过龙门县尉,张旭也曾在常州任职县尉。
钱穆先生《中国历代政治得失》中说,“县”为唐代地方行政最低一级,长官为县令。唐玄宗时,全国有一千五百七十三个县,六千户以上为上县,六千户以下、三千户以上为中县,三千户以下为下县。唐朝常熟人口一万三千八百二十户,已为大县。
县尉官阶从九品下,由吏部任命,主管司法、催逼赋税以及上级领导交办的其他事务。他们或者通过科举考试,或者由官员举荐。新入官场,需要历练,往往都是从县尉开始的。诗人高适任过封丘县尉,杜甫也曾被授予河西县县尉,白居易科举之后的第一份工作也是县尉。县尉这活儿并不好干,上要曲迎大领导,下要恶使老百姓,高适很痛苦,很快就辞职了,杜甫更坚决,根本就不去上任,白居易在任时候时常装病,消极怠工,好在他遇到一个比较宽容的上级。
当张旭写下“(严仁)奉公忘私,克勤夙夜,妻子罕见其面,州县实劳其人。”这段文字的时候,一定也会感同身受“劳其人”的遭遇,他也会郁闷,有苦水,有怨言,借酒浇愁也便是常事。
好在,有人来找他,迎出去一看,他欣喜若狂,原来是表兄贺知章,贺知章和张旭是家族姻亲,虽然比张旭年长二十几岁,但对张旭最有好感,在京任职期间,也多有想念,有空回乡,路过常熟,定然要来叙叙旧,二人都嗜酒,岂能不喝个痛快。
贺知章潇洒狂放,不仅诗酒风流,书法也是一级棒,为时人所倾慕,其传世作品《孝经》,大体属于今草书,又兼章草的古朴,纵笔如飞,奕奕灵动,气脉绵延。“镜湖流水漾清波,狂客归舟逸兴多。山阴道士如相见,应写黄庭换白鹅。”这是贺知章告老还乡时,李白写下的赠诗。黄庭换白鹅,乃书法典故,用在贺知章身上,也十分恰切。
张旭仰慕贺知章,狂士之风,意气相投,在诗文和书法上都受其影响。后来张旭离开常熟去洛阳和长安,便经常与贺知章等一拨文人在一起诗酒文章,才华横溢,难以阻挡。
很快,张旭与贺知章、张若虚、包融被称为“吴中四士”,这是文化上的地理标识。四人共同特点都是狂放不羁,诗歌中带有浪漫色彩,但除了贺知章留下来的诗作多一些,《全唐诗》收其十九首,张若虚的诗仅存二首,其中《春江花月夜》,孤篇盖全唐。包融之诗,今仅存八首。而张旭长于七绝,所存六首,语调明丽,心有云山,意境幽深,也是唐诗中的上乘之作。
唐,是一个诗人的国度,名门之后,不会写诗,定会被人鄙视。
书法家的精神空间之中,跳跃着诗的灵动。张旭喜欢歌咏春天,仿佛隐隐飞桥,山霭春晖中,有拂之不去的梦痕。
“碧玉妆成一树高,万条垂下绿丝绦。”,如同南方歌谣,清新晓畅,早春二月,柳芽新发,长安盛大的欢送会结束之后,贺知章归隐南方,心情也是明朗的。张旭拿到表兄这首咏柳诗,感念旧情,便和一首:“濯濯烟条拂地垂,城边楼畔结春思。请君细看风流意,未减灵和殿里时。”不仅写春色,更是对这位老哥哥、老酒友、老道友的想念啊。
山光物态弄春晖,莫为轻阴便拟归。纵使晴明无雨色,入云深处亦沾衣。(《山行留客》)
张旭心中住着整个春天,他不像“沾衣欲湿杏花雨,拂面不寒杨柳风。”通过具体的物象体察春天的感受,《山行留客》开篇一句是高度概括的方式,写的是整体面貌,其中“弄”字又令人玩味,它鲜活,有动感,春山已妆,春水泛绿,纵使衣服被露水打湿,也不可辜负大好春光,于是才有了留客之心。
诗歌中的张旭是细润的,灵动的,比如清人孙洙编的《唐诗三百首》选的这首《桃花溪》。
隐隐飞桥隔野烟,石矶西畔问渔船。桃花尽日随流水,洞在清溪何处边?
三月桃花水,如诗如画。画中有一渔船,与渔人的一句问话,也仿佛是在问自己,答案在山间飘过,已在文本之外,象外之味,指向的是诗人渴望的隐逸生活,让人不仅想到了陶渊明和桃花源。他描述的山水境界,也是他向往的灵魂栖息之地。
张旭同时代的诗人李欣描述过张旭的生活,颇为写实。李欣看到的是一幢萧条的茅庐,庭院里长满寒草,但屋内坐着的人却有神仙模样的洒脱,一手拿着经书在读,另一只手拎着大闸蟹,眼神望向虚空,他是醒着还是醉着呢?于是,张旭多了一个外号,人称“太湖精”。
太湖精,癫与狂。
唐伯虎说,世人看我太疯癫,我笑他人看不穿。唐伯虎是自我解嘲,更有一种对生活还得进行下去的无奈。而对于张旭,别人说他癫狂,除了记录行状,似乎也有一种赞扬。
张旭的朋友大多嗜酒,生性豪迈,风流俊爽,无论是在洛阳还是在长安的大街上,都流传着他们的故事,贺知章、李白、高适,以及后来的杜甫、韩愈,一直传到今天……
李欣描绘张旭的书法,“露顶踞胡床,长叫三五声。兴来洒素壁,挥笔如流星。”这是酒后的张旭,可能天气热,散开头发,李白也有“脱巾挂石壁,露顶洒松风”,后来杜甫也沿用了“露顶”一说,杜甫说,“张旭三杯草圣传,脱帽露顶王公前,挥毫落纸如云烟。”在酒精的刺激下,张旭也不拘礼数了,兴之所至,在白墙壁上挥毫泼墨,边写还边吼上几嗓子。往往酒醒之后,会自己问自己一句,这是我写的吗?太了不起了吧!再寫一遍,也写不了如此啊!不是再写就比先前的差,关键问题是,情绪不可复制。彼时彼地瞬间迸发的情绪已经荡然无存。
五
书法中的神与意,如同人的魂与魄。
张旭说:“始吾见公主、担夫争路,而得笔法之意。后见公孙氏舞剑器,而得其神。”这是《唐国史补》中一段话记录发生在张旭身上的两件事。
俗话说,看热闹不怕麻烦大,麻烦越大,越能彰显戏剧效果。
一方面是公主,居庙堂之高,一方面是小民,处江湖之远。二者路上相逢,一个“争”字,不仅对立,而是尖锐的对立。
这便是矛盾冲突。
公主和担夫是否真实相遇,这种事情发生的几率当然很少,但也不是不可能发生,有人说是张旭亲眼所见,有人说是张旭听他人讲述的故事,私下里感觉,公主担夫争路,如同庄子寓言的写法,在于明理。
张旭的草书打破了传统书法的章法,字与字之间,你来我往,在有限的空间之内,互相争抢,险峻铿锵,剑拔弩张。草书之道,要制造矛盾,化解矛盾。张旭从这场热闹中获得了重大的启示,这便是他的得“意”之处。
张旭喜欢看热闹,但又不是简单看客,他是观察生活的有心人。
另一个场面更为轰动,明星演出,人头攒动,舞台中央之人,正是佳人公孙氏。
开元年间,公孙大娘的剑器舞是最亮丽的一道风景了。
对舞蹈家公孙氏的赞颂是杜甫晚年的事情了,大历二年,杜甫生命的倒数第三年,见公孙的弟子李十二娘舞剑器,想起五十年前有幸观赏公孙大娘的舞蹈,大诗人有感而发,毫不吝啬笔墨,一口气写了十三行二十六句的长诗《观公孙大娘弟子舞剑器行》:“昔有佳人公孙氏,一舞剑器动四方。观者如山色沮丧,天地为之久低昂……”这还不算,杜甫还写了一段序言,提到了经常喝醉酒但名扬天下的书法家张旭。“昔者吴人张旭,善草书帖,数常于邺县见公孙大娘舞西河剑器,自此草书长进,豪荡感激,即公孙可知矣。”
即使在坊间表演,公孙大娘的舞蹈也技艺精湛,她将宝剑的刚猛与女性舞蹈的柔性完美结合,站在舞台上神采射人,起手之间,左盘右蹙,一招一式,顿挫俨然,或如惊鸿,或若飞燕,阴阳为之变幻,极致处,心手双忘,仿佛一个叫人无法捉摸的精灵在飞舞。
书法和舞蹈在那一刻产生共通的美学体验。
皎然和尚《张伯高草书歌》中有句,“须臾变态皆自我,象形类物无不可。”
真是具万象于一象,条条大路通书法。
张旭看得如醉如痴,竟能从舞姿中获得启发,体会到了草书的神韵,激发了他的创作灵感,不得不感叹曰:“见公孙大娘舞剑器,而得其神。”
六
2019年12月,在辽宁博物馆的《又见大唐》展览已近尾声,相约石先生一起从哈出发,只为了一睹墨迹本的《古诗四首》,这件草书作品传为张旭所作,四首古诗来自庾信和谢灵运,写在名贵的“五色笺”之上,一共188个字,一气贯注,站在它的面前,如见书家挥毫,非理性,很纯粹,线条飞动,如云烟聚散,如剑舞交光,风雷引列星,急弦促酒狂。
张旭用书法的线条,把书法推进了纯形式的艺术领域。有时候,他写的是什么反倒不甚重要,如《古诗四首》四首诗的作者庾信和谢灵运,文学上的知名度都很高,但张旭抄录的诗作,书法线条的强大表现力已经覆盖了诗歌的内容,形式在这里取得了压倒式胜利。小说写作的时候,经常探讨形式与内容的话题,“形式也是内容”,这在书法艺术中,表现得更为明显。
《古诗四首》是否是张旭真迹,还有争议,而《肚痛帖》历来被视为张旭亲笔,可惜也无纸本留存,西安碑林所藏是明代重刻的版本。某年在碑林所见,它隐蔽在一块石碑的最下方,如果不注意,容易被忽略掉。
《肚痛帖》长34厘米,宽41厘米,6行,30个字,开篇“忽肚痛”三个字,行笔较慢,稳扎稳打,线条粗重而迟缓,仿佛在积蓄更大的力量,而接下来的两组字,运笔速度加快,第三行以后则数字连写,一笔到底,其间轻重快慢交替运动,节奏分明,而到结尾三字,再次沉下来,与开笔三字遥相呼应,起承转合,意象迭出,通篇再看,粗与细、长与短、连与断、松与紧、曲与直、轻与重、刚与柔、开与合、端与狂、醉与醒,和谐于一纸,既有音乐般的韵律,也有灿烂星河般强烈的视觉感受。明代王世贞最爱张旭此帖,评其:“出鬼入神,惝恍不可测”。
从内容来看,这是张旭肚痛时自诊的一纸医案。张旭具备自我诊断的能力,主要在于他研读黄老之学,道家与中医关系紧密,其中提到“大黄汤”,有医者据此怀疑张旭是急性阑尾炎发作,古人称之为“肠痈”,而大黄汤对治疗阑尾炎有效。帖中最后三个字,历来说法不一,因为叫不准,成了書法史上的一宗悬案。有人说是“非冷哉”,有人说是“旭临本”,还有人说不是三个字而是“洛渠”二字,代表作者写作地点。这里说“非临床”,古文中的床,还有水井的意思,李白“床前明月光”便是此意,水井距离自己较远,张旭还下不定主意是不是要马上取水吃药。这似乎也说得通。
张旭的另一件草书作品《李青莲序》也是碑刻版,这是一件和李白有关的书法作品,它见证了二人之间的交往。安史之乱中,李白和张旭曾在溧阳酒楼上相遇,李张同列杜甫笔下饮中八仙,此时张旭已古稀之年,相见欢,酒量不减,谪仙人,太湖精,哪能不痛饮一番。
这一次相逢,李白写下了《猛虎行》赠给张旭。此后二人一别即永别,大概三年之后,张旭也走到了生命尽头。
张旭和李白艺术精神是相通的,他们天真浪漫,生命蓬勃,都是天才型的作家,创造了别具一格的大唐气象。
李白也学习了张旭的书法精神,他留下的《上阳台帖》,字数虽少,却得草书风神。
张旭也曾开坛讲学,让书法教育走向更广阔的空间。印印泥,锥画沙,屋漏痕,这些形象的书学术语,精练概括了书法线条的本质,师傅领进门,修行在个人,李阳冰提纯了线条的圆润,便有了铁线篆,颜真卿的楷书有印泥般的庄重,显得浑厚与严谨。领悟了,便自成一家。因此,草书、楷书、篆书三种书体,张旭、颜真卿、李阳冰师徒三人都站到了唐代的最高峰。
张旭的舞台很小,一张纸或一面墙或一处屏风,他都可以施展文字的舞蹈,笔墨所到之处,激情四射,观者震撼;他的舞台又很大,舞台背景是诗歌、美术、雕塑、建筑等多种艺术门类百花齐放的大唐盛世,那是一个既重法度又鼓励创造精神的时代,恰恰是在这样的文化环境中,张旭书法从实用性书写剥离出来,成为最大化的抒情载体,笔墨跟随心灵如同音符一样跃动,如八音之迭起,达其性情,形其哀乐,因此,韩愈说张旭“喜怒窘穷,忧悲、愉佚、怨恨、思慕、酣醉、无聊、不平,有动于心,必于草书焉发之”。有了情感灌注的书写,便成为属于中国文化的独一无二的艺术形态。
作者简介:梁帅,在《大家》《山花》《大益文学》《延河》《湖南文学》《小说林》《香港文学》《世界文学》等刊物发表文学作品。出版长篇小说《补丁》、短篇小说集《马戏团的秘密》等,获萧红青年文学奖、天鹅文艺奖、黑龙江省文艺奖等奖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