庄海君
白露之后,霜降很重。
白芒草开在六年前的那个梦里,开满了祖母走过的每一条路。
白色的月光铺在地上,就像我的童年与这一生行走过的姿态一样,透明而神秘。
远处,芦苇一片,白色的想象更加深了。
听祖母说,父亲是从这一片芦苇荡划船离开的,那一年的芦花还没有开。三十多年了,他已在我的梦里长成了芦苇的样子。
每一次走进这里,我都能穿过一片鸟鸣,收起水中的倒影,说出生命中的时间。
回乡后,我喊出一个名字,开始是一方稻田,接着是一亩池塘,再往前是一条河流,最后是一片大海。
走着走着,声音越来越远,越来越小。我没有回头,像一个迷路的孩子,背起亲人的日子,想要认清风是往哪个方向吹的。
回到这里,芦苇撑起了我的日子,与夜色一同摇曳着,在秋风中说出半生飘零的供词。
一场深秋里的雪,一首童年时的歌谣,一阵即将穿过山林的暴雨,在我的出生地,更迭如流。
是谁在风中修成了草木之心,拥有辽阔的寂静。村外,我的岁月渐渐流成了芦苇的样子。
我是风,选择一个最好的时辰,坐上高铁去海陆丰大地,寻觅一处心灵的故乡。
那蓝色的乐章从大海传来,灯塔、渔火、岩石,音符越来越清晰,浪涛、祈祷、号角,曲调越来越高昂。
关于大海,我有过很多种猜想,每一种都带着神灵的光芒,每一种都有《思乡曲》的柔情,每一种都成了生命的主宰。
碣石卫的家国情怀,甲子门的风雨旅途,金厢滩的美丽传说,每一次迈开脚步都有亲人的名字;龟龄岛与捷胜所城的第一次对话,品清湖在沙舌的吞吐间修成昼夜,月色下的红海湾畔最为温情,我在高铁上有了更多的想象。
行走海陆丰大地,我有了大海的包容之心,擁抱每一场风霜雨雪,接纳着各种人生。
红宫红场,红的肖像、红的日子、红的词话,莲花山、玄武山、凤山,一路佛光一生问禅;红树林里叹千年气息,梅林里寻白色梦境,螺河两岸拾方言散曲。
我是阳光,照在“广汕高铁”线路与这片辽阔的土地上,像母亲的手温暖地抚摸着今生与前世。
坐上高铁去海陆丰大地,我在路上许下一生的心愿,种下一个人间春天。
我终于看见,那个寻找了一生的梦,正穿过一片又一片的山林湖海,行走在天地间。
终于看见了我的故乡,挑一肩星光,写上我的初心,无论日落月起,无论时间流逝。
这一生,我们都在搬着往事上山。遇见阳光,就停下脚步,跪向有灵的地方,让这一生的时光落在脸上。
上山的时候,我开始喊名字。大地之上、树梢之上、云端之上、悬崖之上,山上除了灵性,还有我的亲人,风声会扫去我身上的荒草与尘埃,把自己当成路上的声音。
当喊出的名字越来越遥远,有些已埋在了路上,长成一棵又一棵的树,倾斜着身体,指出方向。
这尘世间需要下一场雪,让想象更加洁白、更加清晰,才能找到生命的源头,摆放供品,收集风雨,应该还有一条隐秘的小路。
我必须原路返回,山下有等着我的人与日子,多年前抛出的石头已有光芒,再次拾起,握在手中,像握着一条河流,从山上到山下,闪着光。
下山后,才知道有灵的地方,就有一条河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