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茶为生:清中叶茶的生计与社会生活〔*〕——以刑科题本为基本资料

常建华

(南开大学 中国社会史研究中心,天津 300350)

茶是经济作物,也是日常用品,在生产、生活中占有重要地位。学者对于清代茶馆的概况有些关注,〔1〕还需要挖掘资料进行更全面深入的研究。清朝刑科题本记载社会经济以及日常生活中发生的命案,由茶引发的案件以及茶在无意间被记载的案件都很丰富。笔者将依据清朝刑科题本所载事例,〔2〕对于清乾嘉时期以茶为生计、茶铺茶馆与社会、茶与日常生活的情况作一考察。这种尝试以茶为媒,进入社会经济与日常生活领域。文中不当之处或多,请方家有以教我。

一、茶的种植销售与生计

晚清江西万载人龙赓言所作《劝农小识》中谈道:“茶有二类,供饮料者为茶叶之茶;资食料者为茶油之茶。”〔3〕本文所论之茶,也包括饮料、食料的茶叶之茶和茶油之茶。

茶油之茶,实为油茶树,种子可榨油,供食用。龙赓言的上述认识,应当出自对于故乡茶的观察。在江西,油茶又称茶梓、木梓。刑科题本记载了江西油茶种植引发的纠纷。会昌县,“乾隆三十五年八月初三日,张达眉图种庵山,因杨步翰踞屋不还,偕陈赞庭郭诚友携带箩筐扁担,并邀陈青士黎奉山,赴山摘取木梓,并催杨步翰出屋。”〔4〕杨步翰此前承种庵内田山时,合同载明每年纳租八十三角,木油一百三十斤。木梓所产木油,即茶油。瑞金县萧奇凤弟兄康熙年间将四处木梓山卖与周氏,其山仍系萧姓立赁借耕,每年纳油租五百六十五斤。乾隆十一年八月十六日,萧姓人带了一把锄头、一把修树枝的长柄镰刀,往山修剪木梓。〔5〕萧姓立赁借耕木梓山,交纳油租。

除了上述将油茶记载为木梓之外,记载为茶梓的事例更多。江西租山种植茶梓有各种纠纷发生,永宁县民蓝树荣致伤张周氏身死案,据蓝树荣供:“嘉庆六、八两年,小的与刘邦幅先后承租张姓公共布袋冲一嶂合种茶梓,立有租约。十五年九月二十七日,张周氏携带箕筐竹勾往山捡柴,路过布袋冲山上,顺拾因风吹落茶梓,经刘邦幅赴山巡逻撞见,当即把张周氏箕筐竹勾同茶梓夺回,向小的告知情由,顺便将竹勾放在堂屋内首,随后张周氏同他侄子张荣俚走来讨还,刘邦幅不肯,与张荣俚争论。”〔6〕因为捡拾茶梓,被租山种植者发现引发冲突。瑞金县民刘威幅致伤钟文禧身死案,据刘威幅供:“小的向租钟文禧家大窝子山场栽种茶梓,每年纳租一石七斗。嘉庆十六年八月内钟文禧因小的茶梓出息甚好,说要加租,小的未允。那月二十九日,小的在茶山附近工作,见钟文禧带了尖刀到山摘取茶梓,小的赶向阻止,致相争闹。”〔7〕山场主人加租,租者不允,主人摘取茶梓,引发冲突。崇义县人黎林养种茶,嘉庆五年七月雇叶秀兴、叶贱狗、李仕才帮摘茶梓,每月工钱各1500文。九月二十四日,因叶秀兴懒惰,将其辞退,欠工钱1000文,约定卖油后找给,二十八日就来讨钱,被叶贱狗等害死。〔8〕

茶山经营也出现在广大南方地区。福建延平府顺昌县民张汝纹殴伤建宁县民黄凤彩身死一案,乾隆二十年,黄凤彩来顺昌县石溪地方,租范潘生荒山开垦种茶,年纳租钱四千文。范潘生病故,此山场卖与张汝纹承管。乾隆三十五年,黄凤彩“听说张汝纹见茶茂盛,雇人培养,要自己采取”。〔9〕于是发生冲突。福建长汀县民钟远思等共殴致伤钟远廷身死案,据尸弟钟远春供,钟远廷是他的胞兄,钟远思、钟远松们都是无服兄弟,同村居住。嘉庆二十二年五月间,他同哥子契买钟定玉社背坃山场一块,安葬父亲钟彩玉棺柩,与钟远松茶山上下毗连。二十四年八月间,他和哥子钟远廷因父坟被钟远松山内茶树遮蔽,邀同族房钟远通、钟远奇劝令钟远松把茶山卖给他们管业。钟远松应允,议定山价番银四圆,中酒番银一圆。他们当把价银交与钟远松收受。因在场的人不能写字约,俟另日立契交掌。〔10〕

安徽潜山县人崔向海伙租寺院山地酿命案,据崔象海供:“乾隆五十四年十二月小的与胡有余的父亲胡殿扬议拼僧岚舒的山场,因租价不足,邀了崔自成、崔亦太、崔唐宇、崔刍学合伙公拼,共出租价六千八十一千文,僧岚舒立有拼约议定,七年为满,小的们在山种植茶叶黄豆玉芦,每年按股公分,乾隆五十九年春间采摘茶叶,胡有余因小的出外,把小的名下应分茶叶三斤收去,没有分给小的,六十年胡有余名下应分黄豆三斤半,小的抵扣茶叶也没有分给与胡有余。嘉庆元年九月十五日,小的们六股的人在山摘取玉芦挑在崔自成稻场上公分,每人分得二石五斗,各自挑回,小的先挑了一担回家后又到场上正把存剩的玉芦挑走,胡有余走来说上年他名下应分的黄豆小的没有分给与他,要小的把玉芦补他,小的因黄豆抵了前年的茶叶,不应补还,没有理他。”〔11〕于是产生纠纷。在这一事例中,茶叶是与黄豆、玉米一起种植的。

南方的山场还将茶树与桐树一起种植,于是说起山场往往桐茶连用。福建福州府永福县人潘宗保,曾欠监生李用信钱三千文,“乾隆十二年十二月间,用信又凑钱一千文,共作银五两,宗保将栽种桐茶山场一处写立卖契,抵还李用信,契载取赎。山仍宗保掌管,每年约纳用信租钱一千四百四十文。”〔12〕贵州思州府武生杨芳润因索欠被民杨士美砍伤致死案,据尸父杨士陇供:嘉庆二十一年十二月里,“杨士美认租小的地名铁占湾山土,栽蓄桐茶树木,每年租钱一千六百文。二十二年九月初三日,儿子杨芳润向杨士美索讨租钱,杨士美央缓。初十日,儿子又去索讨,杨士美仍前延约。儿子见杨士美在山上收桐子,说租钱未给,不许摘收,争闹相打。”〔13〕江西义宁州罗用华因砍桐树事致伤山主萧先告身死案,据罗用华供:于都县人,年二十六岁,向在义宁州种山度日。“萧先告的父亲萧秉耀有土名奉文埚山场一处,租给小的管种,收花纳租。山上茅草原许众人樵采。嘉庆十年七月十九日上午小的往山巡查,见萧先告在山砍草,把小的栽蓄的桐茶树秧砍坏几株。小的叫他往别处去砍,萧先告不依,两相争闹。”〔14〕桐树也是油料作物。以上3个事例分别出自福建、贵州、江西三省。

茶树还和苎麻、杉木等同种一山。福建安溪县杨和鸣等于雍正七年批佃陈姓公山,杨姓在此中荒地又有开垦,栽种茶杉,被陈家人查知,出来争阻。乾隆十八年三月间,杨姓凑出番银八大元,向陈家批给承管。新开山畬,栽种茶杉。杨家可以采摘。据杨家人说:“近年陈家见茶树茂盛,说那处是火围内的山场,不容小的们采摘。小的们因是用银批给物业,也不许陈家采摘。每到做茶时候,彼此争采,已不止一年了。”〔15〕于是乾隆二十六年八月初三日杨家人采茶时,发生了命案。浙江江山县民周其效因锄掘松树刃伤詹景堂身死案,嘉庆十二年三月初九日,据詹庭柱投称:其祖遗山地一片,向租与周其效之父栽种茶树、苎麻,带管山上松木。三月初七日,周其效在山上茶地内锄掘小松树一株,其后詹景堂同詹庭伦等前往查理,砍毁周其效所种桐树、柏木数株,被周其效争阻,用镰刀划伤詹景堂致死。〔16〕此山同种的还有桐树、柏木。

茶树需要修剪。福建顺昌县寄居民张廷裕因租种山地打死谢世本案,据凶犯张廷裕供:年三十九岁,江西石城县民。父故母在,兄弟五人,他行三,并未娶妻。他寄居顺昌县种山度日。嘉庆六年六月,他向冯世泽租种黄坦州山地一片,议定大年纳租十五两,小年十两,五年为限。七年六月,他种满一小年,纳还租银十两。谢世本见山内出息较好,不拘大年小年都纳租银十五两向冯世泽谋租,冯世泽叫他将山退还,转租与谢世本种作。八月初二日,他到有己山内修削茶树,谢世本同他儿子谢显胜在冯世泽山上工作。〔17〕

摘茶需要的人手较多,工作辛苦,工钱问题是引发纠纷的重要原因。如四川汶川县陈三杰因工价纠纷被帮工江西奉新县民甘立爵谋杀身死案,甘立爵年四十岁,嘉庆十年来川与人帮工度日。陈三杰的胞兄陈三俊是贡生,嘉庆十六年四月间,陈氏兄弟请甘立爵帮摘茶叶,原议每月工钱四百文。甘立爵帮了二十多天就害起病来,陈氏兄弟算明工价,把他打发回去。以后甘立爵常来陈家里说他摘茶辛苦,还要添些工价,陈氏总没给他。到十七年三月十三日,甘立爵又来说陈氏待他刻薄。不料十七日下午,甘立爵把陈三杰砍伤致死。〔18〕再如四川峨眉县人黄在有砍伤李万金身死案,据黄在有供:“小的峨眉县人,年二十八岁。与李万金向来认识,并没仇隙。嘉庆六年四月间李万金短雇小的摘茶,该欠小的工钱四钱,总没给还。十月二十五日,小的赶场,在不识姓名收荒担上买了一把铁剑拿回家去防夜。那日将黑时候,走到李家塆地方会见李万金,小的向讨前欠,李万金说小的不该拦路逼讨,混骂起来,小的回骂。”〔19〕采茶劳动在南方常见,如浙江金华府东阳县人王和之,三十五岁,乾隆七年“五月初四日和之赴地采茶”。〔20〕

租茶园的事例也有。四川邛州先正法,乾隆五十五年间租种同曾祖小功服兄先正仁茶园给他采摘,每年租钱二千八百文。五十六年,先正法把当年租钱交清,到五月间,先正仁把夏茶摘去,先正法因家里有事,没去理论。先正法于六月初九日遇到先正仁,向他理论,先正仁说先正法租得便宜,这夏茶只算抵给租钱,于是二人发生冲突。〔21〕

茶子是种茶树的重要收入。江西广昌县民罗庭俊砍伤罗子来身死案,嘉庆十九年八月二十六日,据罗文周投称:族人罗庭俊等租其荒山蓄植树木,因欠租无偿,禀县断令退山,并令其找补罗庭俊等树价钱十千文,他因无钱未给。八月二十五日,其子罗子来同罗奉楼等赴山采摘茶子,罗庭俊斥阻争闹,伊子被罗庭俊刀伤顶心身死。据罗奉楼、罗仕及同供:“已死罗子来是小的们堂兄。十九年八月二十五日,罗子来邀小的们赴山采摘茶子。罗庭俊、罗庭辅路过看见,罗庭俊说树价未交不应采摘茶子,上前斥阻。罗子来不依,两相争闹。”〔22〕广东乐昌县民邱冲斗致伤胞兄邱受华身死其父匿报案,据邱冲斗供:他同邱受华经父亲给有湖洋坑茶山一所,左右分管立有界址。嘉庆十九年九月初四日,“小的带刀往茶山划草肩,见邱受华在小的山界内摘取茶子,小的斥说不该混摘。邱受华不服,举拳打来。”〔23〕可见茶山的收获物是茶子。湖南浏阳县僧曙南索欠致蔡禄太误伤陈大全身死案,据蔡禄太供:“母亲告说僧曙南带同陈大全们多人来把家内布被二床、夏布帐二顶、棉纱二斤、稻谷三石、米五斗、包粟一石、茶子二石、猪一只、羊二只、鸡十只、鸭二只搬取挑去。”〔24〕茶子二石,应该是蔡家重要的经济收入。

清代蒙古地区大量消费砖茶,砖茶还销往俄国的恰克图,晋商是蒙古地区以及中俄茶路的主要贸易人。山西汾阳县民马如洪挟恨谋杀大功服兄案,揭示了砖茶售卖的情形。据马如洪供:田贵元原姓马,是他的叔兄,田贵元同马如洪叔兄马如彪合伙在伊噜格河地方贸易。嘉庆三年六月间田贵元雇马如洪随同,马如彪、田贵元之子田登科赶牲口往多伦诺尔地方贸易,田贵元仍复在伊噜格河地方居住。马如彪、田登科卖了牲口,置买什物仍归伊噜格河地方,马如洪稍置物件同行也到伊噜格河地方贸易。四年夏季时,马如洪又跟同马如彪、田登科往多伦诺尔卖了牲口置买物件,马如彪叫马如洪同田登科起身回归,他自己往张家口去了。马如彪又到库伦就往恰克图,并没往伊噜格河地方去,马如洪“同田登科于十二月初头到了喀拉河地方,因雪大牛毙,将茶砖二十块寄放在彼居住之民人曹玉恭家。此项茶砖内有田登科铺子里的砖茶十块,有我自己的十块。是月十七日到了伊噜格河地方,我自己仍复在田贵元铺子里住下,出银公同吃饭。本年二月十六日我往喀拉河地方曹玉恭家取所放的茶块去,因途中雪大不能行走,暂在伊家居住。三月初十日田贵元自伊噜格河地方起程,往格咯拉河地方讨账,到曹玉恭家取所放的茶块,叫我帮他搭帐房,我就走出同我的工人搭好了帐房,田贵元就在曹玉恭家住宿一夜,小的亦不回归,在他帐房内住了一夜。十一日早田贵元就回帐房,小的与他商议恳将曹玉恭家所放的十块砖茶借给我,与曹玉恭、胡光裕伙同贸易,田贵元说不管,小的见他不肯借,就回曹玉恭家,烦胡光裕请他来再行商议。他说你要贸易,由你自己罢,我所放的茶块我自己必定要用的,就回他的帐房。十二日小的因无食肉,又往他的帐房借肉,他不念亲情,忍心不借,小的见他恩断义绝,心里忿恨,遂起意将他谋杀”。〔25〕可见,晋商参与从张家口到恰克图以及附近地区的砖茶贸易,其冬季经商尤为艰辛。

茶的销路主要还是内销。福建建阳县民妇雷江氏勒死夫侄雷长子图赖江千仔未成案,据江千仔供:“嘉庆十二年间,雷安种茶发卖,陆续赊欠小的篾篓钱九千八百文未还。”〔26〕江千仔应是为种茶发卖的雷安提供篾篓者,雷安赊欠引发纠纷。湖南石门县客民黄笃志因索欠事致死外姻缌麻表弟刘正松案,嘉庆十年十一月二十三日据县民刘序昭报称:“蚁外甥黄笃志赊欠蚁男刘正松茶叶钱二百文未偿,本月二十日蚁男在李万香门首遇见黄笃志收有工钱,向索争闹,被黄笃志用刀戳伤身死。”〔27〕这也是售茶引发的纠纷。

南方一些地区挑担卖茶。广东阳春县民肖亚手因卖鱼纠纷伤连儒端身死案,据信宜县民连儒松投称,其弟连儒端向在阳春县挑卖茶叶生理。〔28〕福建建宁县民廖荣光因盗卖祖山殴伤无服族兄廖贵显身死案,据廖荣光口供,他因外出生理,“肩挑茶叶回家,路遇廖贵显往田捡豆,斥骂小的不应盗卖公山。”〔29〕很可能廖荣光是在做茶叶买卖。

寺院往往从事茶叶的生产与销售。安徽龙井庵僧人松和打死窃贼张和尚案,据安庆巡抚荆道乾疏称:“缘僧松和自幼在龙井庵披剃出家,拜代月为师后,即出庵云游,与张和尚素识。乾隆五十七年,代月身故,松和回庵住持。王凡承佃庵产茶山,欠租退佃,另招王凡之弟王志璜接佃。六十年五月间,松和将庵内茶叶雇张和尚代批售卖,按日给工钱八十文,行至中途饭店,张和尚将茶叶担内钱一千三百文窃取而逸。松和因被窃无几,未经报缉,旋卖茶而回。嗣王志璜欠租不给。嘉庆元年,松和欲令退佃。”〔30〕再如安徽广德州民人赵嗣磐等为免讹诈谋杀大功服兄赵嗣闲身死案,据僧元渭供:他与赵嗣闲、赵嗣磐均邻近熟识。“赵嗣磐原租云姓房屋被赵嗣闲占租,无处栖身,就在僧人庵里借住。赵嗣磐另租云姓茶山一块也被赵嗣闲强采茶叶,因此赵嗣磐与赵嗣闲素有嫌隙。十二年十一月初七日,赵嗣闲同周老六先后到庵,与工人田末牙闲谈。僧人起意跌钱赌博,赵嗣闲们应允,各用零钱作马记数,赌毕结算。周老六赢得赵嗣闲现钱二百多文、田末牙现钱七百多文,僧人输给赵嗣闲钱十千五百文,因数多,不能归结。僧人叫田末牙邀赵嗣闲相好的倪勇祥调处,议作田折算,还该钱四千二百文,僧人已两次还清。十二月二十日,僧人有老病耕牛一条不能耕田,僧人同赵嗣磐宰剥卖钱。赵嗣闲知道,就来讹诈,要僧人找还他前次减让赌钱六千三百文。僧人不依,赵嗣闲说要把私宰的事告官究处。僧人怕事应允,因无钱付给,恳赵嗣磐担承,约俟十三年四月间茶山成熟,卖钱归还。到四月初头,赵嗣闲向僧人讨钱,僧人因茶价未收,没钱付给。赵嗣闲又向担承的赵嗣磐逼讨,赵嗣磐代僧人央缓,赵嗣闲说赵嗣磐与僧人串同骗赖,当向僧人们争吵,是周老六劝散的。初九日,赵嗣磐约同僧人并周老六上山采茶,那知赵嗣闲先在赵嗣磐地里采摘,说他担钱不还,要把他茶叶采去卖钱抵算。”〔31〕该寺拥有茶山,摘茶卖钱。

四川也有寺院种茶发卖事例。邛州僧人禅青打死雇工李秀贵身死案,乾隆六十年六月十六日,僧人往外收取茶叶价银二十两,装在身边拴裤的兜袋内,挨晚回寺。〔32〕安县岳玉彪因索欠殴伤僧心明致死案,据岳玉彪供:嘉庆九年,出押租钱二十八千六百文,佃得龙老山僧心明土地耕种。十七年,僧心明把山地取回自耕,退还他押租钱二十五千六百文,欠钱三千文。原约第二年七月里清还。他把家口搬回崇庆州去了。十八年八月间,他过来讨钱,僧心明无钱央缓,留他在寺等卖茶叶归还。他等了一个多月,打听得僧心明茶叶已经卖去,还没还钱。〔33〕

二、茶铺茶馆与社会

一般来说,茶铺是经营茶叶的商号,茶馆是喝茶的地方。但有不少事例说明这一划分并不严格,往往是兼而有之,而茶店也存在兼营的情形。

清中叶各地经营茶铺、茶馆者甚多,茶铺、茶馆主人以之为生计,民众利用茶铺、茶馆购茶、饮茶,开展社交,展示出茶铺、茶馆与社会的密切关系,显示出“非日常性饮食范畴进一步日常化”。〔34〕

四川的茶铺事例较多。成都府彭县刘化南因财礼钱戳伤女婿赵棕榜身死案,崇庆州人刘化南,年四十六岁,父母俱故,并没弟兄。娶妻张氏已死,生有一女。先年来到彭县开设茶铺生理。〔35〕邛州民朱添喜撞获通奸砍伤朱陈氏身死案,据钟二贵即雷国顺供:“小的邛州人,年三十四岁。父亲雷添贵早故,母亲吴氏改嫁到蒲江县钟姓家里。小的随带过门,就改姓名。并没弟兄妻室,向开茶铺生理。”〔36〕这两位开茶铺者家庭均遭重大变故,都是中年孤身一人生活。

茶铺里雇有帮工。潼川府遂宁县客民杨租恩因支取工钱砍伤雇主肖贵致死案,据杨租恩供:“小的安丘县人,年十九岁。父亲杨绍庆,年五十六岁,母亲蒋氏,年五十四岁,小的三人,小的行二,并没娶妻。嘉庆十八年二月初四日,小的来到遂宁地方寻工,肖贵就雇小的在他茶铺里帮工,每月工钱五百文。平日同吃同坐,平等称呼。四月二十一日,小的要支工钱买鞋,肖贵说小的欠有布钱没还,不肯支给,还说小的每日与人打伙吃酒,不肯照料生意,是袁高应们把肖贵劝住。小的因他不肯支钱反把小的当众村斥,有伤脸面,心里怄气,起意把他致死。”〔37〕这是一位十九岁的年轻茶铺帮工,每月工钱五百文。帮工因支钱被拒,与雇主发生冲突。

保宁府阆中县民王登才因借钱纠纷致死同乡殷全案,据凶犯王登才供:年三十八岁,向来卖茶生理。嘉庆十五年七月初五日下午,他在门首拴捆篾棚,殷全来向其借钱,他回复没钱。殷全说他薄情,口里混骂,他也回骂。〔38〕王登才拴捆篾棚,可能就是卖茶水的茶棚吧。

集场往往设有茶店,便于外出的人们饮茶休息、见面以及获取各种信息。重庆府巴县民尹心成等因索讨证人费用起衅殴毙吴德数案,据凶犯尹心成供:嘉庆十六年正月十四日,他同族兄尹心安到土主场赶集,走到蔡允禄茶店门首遇见吴德数。〔39〕

吃茶已经深入社会生活。重庆府铜梁县赵瑞久因中人汤允秀挪用地价将其殴伤身死案,嘉庆十五年五月十八日,赵瑞久同叔子到凉水井赶场。见汤允秀在丁添贵店内吃茶,向他讨钱。汤允秀以不该逼讨伤他颜面,口里混骂。〔40〕还有叙州府四川长宁县民人杨文华因土地纠纷砍伤李文辅身死案,据罗学圣供:嘉庆十年十月内,李文辅的堂弟李文星把田当与贡生耕种。十一年三月二十八日上午时候,贡生在杨老三店吃茶,李文辅进店说贡生不该夺当李文星田地,出言混骂。〔41〕

安徽人开设茶馆吃茶。阜阳县民人连化昌等因索欠共殴翟雨身死案,据翟鳌供:翟雨是其堂弟,素不安分。嘉庆十年三月间,“连化昌出本钱十千,与堂弟伙开茶馆,言明赚钱折本公分、公认。后因折本歇店,结算账目,折了本钱四千。堂弟本该认赔两千,连化昌屡讨没还。”〔42〕他们合伙开茶馆并未成功。怀宁县佣工张扬因债务戳伤佣工高正子身死案,嘉庆二年四月十一日据高氏投称:“四月初一日,张扬向伊子高正子借钱二百文,约定初三日归还,至期未偿,初四日伊子在马焕章茶馆吃茶,见张扬进店,向讨欠钱口角,被张扬用解手小刀戳伤伊子左臀。”〔43〕茶馆容易见到相识的人,说明茶馆成为公众交往的场所。桐城县民夏德兴因口角扎死朱在宽案,朱在宽开灯笼店生理。嘉庆二十一年九月十七日傍晚,夏德兴在门前持刀劈篾,朱在宽走至,邀赴茶馆饮茶。夏德兴允从,顺将刀插在腰边,同至鲍小茶馆吃茶。朱在宽言及生意甚忙,约令夏德兴帮伊工作。夏德兴因自己亦有生意,并忆及从前曾帮朱在宽做工,尚欠工钱未清当,以无暇回复。〔44〕可见茶馆饮茶已是当地人际交往的重要形式。

江浙的茶店,也是吃茶所在。江苏如皋县民王耀文因被索田价踢伤孙钱氏身死案,据凶犯王耀文供:“嘉庆十一年二月初八日午后,哥子同小的在徐志标茶店吃茶,孙元魁同他妻子钱氏走来向哥子催讨田价争闹。”〔45〕这也是在茶店找人办事。浙江钱塘县客民杨升因索钱伤王大贵、赵毛身死案,陈耀祖开茶店生理。已死赵毛是仁和县人,同汪德都在其店内帮伙。嘉庆十九年五月十六日,汪德患病,雇福建兴化县人杨升来店替工,言明每日工钱七十文。六月十六日,汪德病好回店,共给他银工钱二千一百文。杨升因店中带卖水烟利钱向归店伙分用,要汪德分给,汪德不允。下午时候,杨升吃醉了酒,又到陈耀祖店内向汪德索讨。争斗中,吃茶的王大贵揪住杨升衣领,杨升用刀吓戳,适伤王大贵咽喉倒地。王大贵原籍慈溪,在杭城居住。〔46〕钱塘县是杭州的附郭县,事发地点在杭州,从中可见大城市茶店,当地人雇佣外省人打工,每日工钱七十文,每月工钱则是二千一百文,比前述四川帮工的每月工钱五百文高得多,虽然当地经济繁荣,工资较高,但也不至于如此之高,恐怕是临时急用替工,而代替时间有限造成的。

云南的事例说明,有茶铺开设在县城衙门附近。罗次县差役李朝元等共殴王添庆身死案,据见证人刘绍广供:“小的在县署前开茶铺生理。今年二月十六日,县差李朝元在小的铺内闲坐。有小差张进受同了王添庆走来,说赵纶书具告王添庆一案,人证都已传齐。李朝元叫张进受去写到禀。王添庆说要去亲戚家上祭,明日再来听审。李朝元不肯,说已去通禀,应候县主吩咐,如何就要回去。王添庆说李朝元有意刁难,彼此争闹。”〔47〕县衙附近开设茶铺,位于县城的中心地区,生意或好。

清中叶北方饮茶深入生活,茶铺、茶馆众多。京师是大都市,茶馆尤多。〔48〕京城客居民侯思可因索欠踢死满洲镶黄旗护军佟德案,据侯思可供:系山西汾州府平遥县北家庄人,年五十五岁。“于嘉庆三年十月来京,在东直门内四眼井地方开茶铺生理,与这已死护军佟德平素认识,并无嫌隙。佟德时常在我铺内吃酒喝茶,陆续赊欠我京钱八百五十文,我屡向佟德讨要,总未清还。……再,我来京开设茶馆,时常寄银养赡母亲,可以行查得的。”〔49〕这个事例说明茶铺与茶店的区分并不严格,二者兼而有之。山西人到京城开茶铺谋生,顾客多旗人,喝茶赊欠。京师阿林用刀扎伤富森布身死案,据阿林供,嘉庆六年九月二十七日,“我出门该班,撞遇富森布向我讨要归欠他的钱三吊,我说你还欠我两月利钱,连本钱共五十三吊,或扣利钱或扣本钱都使得。富森布不依,说我欠他的钱在前,借钱在后,总要先还了他的钱,然后给我利钱。我见他有些醉了,没有分争,随邀他到茶馆里喝了茶。”〔50〕这是旗人欠钱请人喝茶缓和关系。

宛平县是京师顺天府的附郭县。宛平县民唐良儿因不允借钱殴伤郑七儿身死案,臧三供:“我系宛县人,年二十四岁,在蓝靛厂开茶馆生理。本年正月二十日日平西时,有素识的曹五、刘住儿在我茶馆喝茶。后唐良儿同郑七儿也来喝茶,他们四人一同坐下。喝完了茶,唐良儿给了茶钱,郑七儿见唐良儿有钱,向唐良儿借用。唐良儿说家内等着买米,不肯借给,郑七儿就抓了六七十钱往外跑走。唐良儿赶上,将他拉住索还,郑七儿将唐良儿推跌在地。唐良儿爬起向郑七儿夺钱,郑七儿又向唐良儿推去。唐良儿用手拿的烟袋向上搪抵,致烟袋扎伤郑七儿左眼泡,跌倒躺地。”〔51〕这是发生在茶馆的债务案件。宛平县民王三因索欠打死顾二格案,据王三供:“我系顺天府宛平县人,年二十一岁,……嘉庆七年间,顾二格常雇我抬扛,陆续欠我京钱一千八百文,屡讨不给。本年九月十二日,我在阜城门外关厢地方,撞遇顾二格复向讨要,顾二格仍复无钱,我不依争吵,被顾二格将我两膝踢伤,经过路人劝散。十三日早,我走至阜城门内大街,买了有木鞘小刀一把带回使用,后我走至当街庙地方茶铺内喝茶,适遇顾二格同扛头张大、韩六儿也在那里喝茶。我又向顾二格催讨钱文,顾二格不给,口称如再催讨就要殴打,我不依彼此揪扭出铺。”〔52〕这是有债务纠纷的两人相遇茶铺的故事,该茶铺也喝茶。

直隶的茶铺事例也较多。沧州回民冯义因赊取粮食扎死回民马三案,据冯起供:“小的是案下南小庄回民,今年三十三岁。冯义是小的老子,母亲尹氏,并没兄弟,只有两个儿子。小的一向开茶铺生理。”〔53〕这是开在乡村的茶铺。还有开在县城的茶铺,直隶藁城县民王书因索欠事致死张幅贵案,藁城县生员范恭,一向在本县西街开茶铺生理,冯六是范恭茶铺里伙计。嘉庆十一年二月二十八日早上,张幅贵、张幅荣到铺里喝茶。王书喝醉了酒也进铺来,张幅荣邀他同桌喝茶。王书向张幅荣讨要欠钱,争吵起来。据张幅荣供:张幅宁是其大哥,张幅贵是二哥。嘉庆九年春间,他雇王书的牛驴耕地,欠他四百二十大钱雇价,王书屡次讨要,总没给还。嘉庆十一年二月二十八日早,他和二哥张幅贵在范恭茶铺里喝茶,王书喝醉了酒也进铺去。张幅荣邀他同桌喝茶,王书又向其讨要欠他的雇价。张幅荣因王书当众索欠,使他没脸面,心里生气,于是和王书争吵。〔54〕该茶铺也喝茶,茶铺具有社交性,是公共场所。茶铺前容易遇到熟人,直隶赵州民程潮因索地契砍伤同村人张清致其身死案,据张明投称:其兄张清借给程潮大钱七千文无偿,程潮将地四亩写立当契,令其兄找主当钱,将欠项扣除,余钱给还。嗣其兄因找无当主,将地自种。嘉庆二十三年四月初十日,其兄在沙河店顼八茶铺门首与程潮撞遇,程潮向其兄索讨地契不给,致相争吵,被程潮用刀砍伤回家。〔55〕

茶铺经营虽不太容易,但也有人在茶铺打工谋生。直隶故城县冯二被客民马象九推跌身死案,据袁德魁供:开茶铺生理。王瘸子前在其铺里做工。十四年八月里,冯二拿了五百大钱交王瘸子藏放。后来,王瘸子把钱花用,冯二屡讨没还。九月里,他因铺中没有买卖,把铺停歇,王瘸子就往别处佣工去了。据马象九供:他是山东恩县回民,年三十二岁。向在故城县郑家口袁德魁茶铺间壁做卖包子生理,赚钱带回原籍养活母亲。嘉庆十四年十一月初十日将晚时候,他见冯二喝醉了酒,说袁德魁的工人王瘸子用他五百文大钱没还,人也躲避不见,在街嚷骂。他出去解劝,冯二说他帮护,被他顺手向推。〔56〕

西北地区也有茶铺。陕西安康县客民毛起珑因房租事殴伤傅兴身死案,盛宁县人毛起珑,年五十岁,随嗣父寄居安康佣工度日。嘉庆十三年,租王希胜瓦房二间开茶铺生理,议定每年房租钱六千文,按四季交付。雇湖南零陵县人傅兴在铺帮伙,每月工钱四百文都已支完。十四年三月二十一日,他应交王希胜春季房租钱一千五百文,当即照数给傅兴送去。随后傅兴转回说已交付,王希胜查收了。四月二十四日早,傅兴出街去买茶叶,王希胜走来讨要春季房钱,他说已着傅兴送交,等傅兴回来问明再讲,王希胜就走了。早饭时,傅兴回铺,他查问,傅兴才说出把房钱花用了。他因傅兴侵用房租,把他斥骂。〔57〕湖南零陵县人傅兴到陕南安康茶铺打工,每月工钱四百文,略低于前述四川遂宁茶铺帮工每月工钱五百文。

东北奉天的茶馆也比较普遍。开原县客民张信因索讨菜钱起衅戳伤回民丁自仁身死案,据张信供:“小的是直隶宁河县民,年二十四岁。父亲张必成,年五十七岁。母亲杨氏,年五十五岁。胞兄张宽,胞弟张发。女人陈氏,生有一女。小的早年跟父母出关到案下居住,挑卖小菜度日。小的合丁自仁素日认识,并无仇隙。今年四月二十一日,小的在南街路东租安成业地基,开菜摊生理。五月初二日起到六月里,有对面开茶店的回民丁自仁陆续向小的赊去菜蔬,市钱二千八百文,总没有还。”〔58〕这是茶店主人向卖菜摊贩赊菜,他们同街经营。广宁县旗下家奴高烟因债务纠纷殴伤董二身死案,嘉庆十六年正月,董二借了高烟市钱四千。后来,高烟向他讨要过几次,总没给还。本年二月里,高烟在闾阳驿清茶馆遇见董二。〔59〕“清茶馆”当是茶馆的店名。承德县旗兵七十一因索欠戳伤旗兵三音图致死案,七十一是镶黄旗蒙古塔尔福善佐领下兵,年三十五岁。嘉庆十八年三月十二日,他向三音图借布衫一件,当钱一千,未经赎还。三月二十三日,他遇见三音图,向他要钱,他把三音图邀到茶馆,央求宽缓,三音图不依逼讨。〔60〕茶馆充当了解决问题的场所。有的茶馆又叫茶饭铺,顾名思义,大约兼有饭铺的功能,如奉天新民厅旗人刘进忠因债伤民于景义身死案,据刘行供:“小的是旗人,在案下充当屯达。二十一年六月二十三日晌午时,小的合韩经在茶馆里吃茶。”〔61〕据刘进忠供:“小的是内务府镶黄旗管下园丁,年二十三岁,在半拉门堡居住。父母俱故。胞兄刘进孝,胞弟三儿、五儿,小的并没娶妻生子。已死于景义素日合小的认识。二十年四月里,小的雇给本堡王得章、韩经茶饭铺里吃劳金,讨要账目。于景义赊欠铺里茶饭市钱二十多千,没还。七月里,王得章叫小的到于景义家讨要两次,于景义都没有在家。以后小的在本堡街上遇见于景义,小的向他讨要钱文,于景义说小的拦路要钱给他没脸了,把小的骂了一顿,又到铺里把器具砸坏。”〔62〕茶饭铺雇有帮工,主要工作是“讨要账目”,可见当地茶饭铺赊欠严重。从案例中赊欠未果还被打上门来看,可见赊欠者的蛮横。

三、茶与生活

上述奉天茶饭铺的用语,是以“茶饭”泛指饮食。四川射洪县蔡仲清因妻懒惰,经常吵闹,嘉庆五年闰四月十一日晚,蔡仲清自外回家,“母尤氏因罗氏终日在外,不顾尤氏茶饭,当向蔡仲清告知。”〔63〕贵州思南府属民陈应元因地亩找价事将远房无服祖母勒死一案,据陈应元供:嘉庆九年十二月十九日,有陈王氏从湖北来,向其父亲陈添富找补田价,住在家里,吵闹不去。问起情由,父亲说这陈王氏的丈夫名陈子伦,是其疏远本家,搬居湖北。先年祖父在日,曾向陈子伦承买他家田土,原价只三十九两。祖父把荒地开垦成田,后来转卖得过一百多银子,已经四、五十年。如今陈王氏混向找补,他是孤寡祖婶,只好凭他住下,把话安慰,免得滋事的话。“不料陈王氏吃了茶饭不时吵闹,父亲没银帮助,他不肯去。”〔64〕以上川黔的两个事例都出现“茶饭”一词,可见茶饭是人们的日常必需品,其中茶的重要性是不言而喻的。

饮茶的重要性如同吃饭,饮茶也叫吃茶。本文第二部分已出现大量“吃茶”的用语,一般来说,北方人多说喝茶,南方人多说吃茶。陕西南部受南方影响,也说吃茶。山阳县孟怀仓等殴伤吴宗胜身死案,据凶犯孟怀仓供:嘉庆十五年三月二十六日下午工完,他“与杨玉美落后吃茶”。〔65〕

北方有茶汤,因用热水冲食,如沏茶一般,故名茶汤。茶汤的主料其实是秫米面、糜子面,调料有糖等,用滚开水冲成稀糊状,即可食用。山西太原府阳曲县张天文,三十一岁,卖茶汤生理。〔66〕

茶因其礼仪上的作用,广泛使用于日常生活的交往中。四川剑州民宁祥儿因被讨钱文刀伤陈忠身死案,乾隆六十年十二月初二日,李伸要娶梁楷的孀居孙媳陈氏为妻,托梁涌亨做媒,梁楷应允,只有陈氏的父亲陈忠不肯。初六日,李伸同梁涌亨到宁大庆家托他说合,“宁大庆许给陈忠茶果钱八千文,陈忠也就应许。”〔67〕所谓“茶果钱”实属介绍费,招待茶点表明礼仪上既表达了情谊,又表示只是薄礼而已。类似的表达还有“茶钱”的用法。安徽合肥县白捕张维刚等与捕役胡发殴伤民苏建泷身死案,嘉庆十六年八月三十日,苏家病死耕牛一只。苏建贵挑了牛肉往鲁家集摆卖。张维刚、胡发、王四们先后向其买牛肉,他要四十钱一斤,张维刚们只给二十四文钱一斤,他不肯卖。张维刚们就说是私宰耕牛,要禀官查究。他说牛是病死的,不是私宰。送茶钱几十文。张维刚要八百钱,他不肯出。〔68〕“茶钱”指代小费。

南方人到田间干农活,不忘带着茶水。江西靖安县民廖荣木等因茶罐被破致死蔡组堂私埋案,据项中照、刘必栋同供:“小的们都是靖安县人,向同廖荣木合伙种田。乾隆六十年闰二月二十八日,小的们同廖荣木在田工作,并带有茶罐一个,放在田旁路上。傍晚,蔡组堂走过,把罐碰破,廖荣木索赔,蔡组堂不允争骂。”〔69〕茶罐应当是用于带茶水的。江西浮梁县民郑六旺误伤弟媳周氏身死案,据郑六旺供:“嘉庆十六年七月初二日,小的同父亲们都在田车水。中午小的回家取茶,走到门首,见吴业光与弟妇争骂。”〔70〕回家取茶带到田间去喝。

干活口渴争喝茶水还引发命案。嘉庆十一年,贵州思南府民人张友才因口角将服叔张添位带跌磕伤越日身死一案,据杨友供:“小的驾船生理,雇水手张添位、张友才、杨昌祥在船相帮。六月二十四日中午时候,船载客货撑到雷坪上滩时,小的叫张添位、杨昌祥上岸拉纤,张添位口渴,喊叫张友才送茶去吃,张友才送茶踩水上岸。杨昌祥伸手接罐吃了几口,张友才将茶送给张添位,因茶不够吃,就骂张友才不该给予杨昌祥先吃。张友才出言分辩,张添位不服,就向张友才赶打。张友才往前跑走,张添位随后随上抓住张友才发辫不放,张友才往前挣跑,把张添位带跌倒地。小的赶到岸上,张添位头上已被石墈伤,张友才当同杨昌祥把张添位抬送回去的。”〔71〕一罐茶水不够喝,导致纠纷,发生意外。

南方人饮茶盛行,家备茶碗。有时茶碗成为纠纷的凶器。四川华阳县民张官兰因索讨酒钱殴伤冯九连因风身死一案,据陈光照供:“小的开烟铺生理。乾隆六十年八月初一日,张官兰到小的店里买烟,见冯九连在街上走过,张官兰向冯九连索讨酒钱,两下争闹,小的连忙拢劝。张官兰拿起小的柜上茶碗,把冯九连左太阳打伤,是小的劝散。”〔72〕江西铅山县民周祝俚致死何聪俚身死案,据尸父何毛仔供:“乡县人,已死何聪俚是小的儿子。在铅山县泥匠手艺。嘉庆十四年二月初九日,儿子到饶天助家索讨工资钱文,因周祝俚向劝争殴,儿子被周祝俚用茶碗掷伤右腮颊倒地,被石磕伤左太阳穴。”〔73〕广东永安县民张亚石因租谷之争殴毙黄庭扬案,据张亚石供:嘉庆二十一年五月初五日,各房男妇齐赴祖祠祭祀,要父亲督令张文振把租谷交清。父亲斥说时值祭祖不应提及租欠。黄氏不依回骂,经房众劝散。初八日,张文振在其家闲坐,值黄氏同他兄弟黄庭扬、黄庭升走到,黄氏同黄庭扬提起前事,“黄庭扬拿取茶碗向父亲掷打,父亲避过跑走。”〔74〕以上两例是用茶碗掷打他人,还有的用茶碗碎片自杀。福建漳浦县民陈亚簿因口角打死邱亚高案,据陈亚簿供:“邱亚高正在吃茶,就把茶碗打碎,用碗片自己划伤咽喉,捏指小的致伤,向小的扑扭拼命。”〔75〕湖北孝感县民曹礼远殴伤曹陈氏身死一案,其中曹万幅摔烂一把茶壶、几个茶杯。〔76〕

家中用茶待人接客。福建福州府福清县陈肇善等谋杀何伯坰身死一案,地主何伯坰在家烹茶,也给前来交租谷的佃户吃茶,他自去侧屋边廊下扇茶。〔77〕四川涪州民人杨明推跌何彭氏堕胎身死案,据杨明供:“小的涪州人,年四十六岁。小的在新庙场充当牌头,何兴淳系小的该管甲内的人,与他妻子何彭氏素识无仇。嘉庆十四年正月十二日,差役陈顺、刘贵来场说何兴淳主使包显位图索逞凶,现经冉世伦在案下告发,票差他们传唤,不知何兴淳住处,叫小的引路。小的应允,晌午时候,一同走到何兴淳家,因核何兴淳出外赶场,等了一会,陈顺、刘贵肚里饥饿,转回新庙场吃饭,叫小的在何兴淳家里坐守。小的在堂屋门外坐歇吃茶,失手把茶盅打碎。”〔78〕江西彭泽县阳虞万与阳饶氏发生纠纷,阳虞万恐阳饶氏撒泼,欲俟其子阳有谟回家理论,“随邀地保阳永蓁至家待茶”。〔79〕

寺庙也以茶待客。浙江黄岩县王良明因僧人借贷起衅戳伤无服族弟王良书身死案,据王良明供:“嘉庆十一年间,小的因病只身无靠,变卖房产到普度寺寄住。僧彦锡、僧彦修向小的借去钱二十六千文,二分起息,本利都没归还。十六年十二月里,小的催讨,僧彦锡们要把寺田推抵,还没说定。十七年正月初二日,小的同族弟王良辉在寺吃茶,王良书同王元和走来烧香,小的说起僧彦锡们欠项,要把寺田推抵的话。王良书说田是祖上施舍,村斥小的不该谋买。小的分辩,彼此争骂。”〔80〕

茶亭是在道路或公共场所为行人提供喝水休息之所,南方设置茶亭较多。乾隆二十八年,福建武平县苏得一等殴伤钟乘龙身死一案,钟乘龙受伤后,人们连夜把他抬到附近茶亭内放下。〔81〕乾隆皇帝曾说:“直省地方,丛林古刹之外,多有庵观茶亭、社庙净室等项。或筑室数间,随缘施舍,或应酬经忏,不事戒行。”〔82〕可见寺院庵观所设茶亭为数不少。

有的人起名也带有“茶”字。湖南麻阳县民马老晚致伤小功服兄马三崽身死案,是据马茶芳投报的。〔83〕

江苏扬州人爱喝茶,烧水炉称为茶炉,人们到茶炉买水。江都县民李宏因索还押租钱文被烫伤毙命案,据凶犯蔡五供:嘉庆二十三年三月十二日,李宏租住他的房屋两间,每月租钱三百文,当收押租钱八千文。七月十五日,李宏要另租住房,叫他退还押租,他原应许他八月十一日交还,至期未经措交。那夜一更多天,他因要洗澡,提了木桶到茶炉上买得热水回来。李宏坐在门外小板凳上吃酒,看见他走至,向他催逼押租,他恳缓。那时李宏已醉,开口就骂。他生气,提起水桶吓说泼水烫他。不料李宏陡然站起,头顶撞翻水桶,以致碰伤额门,并热水烫伤他周身,倒地。他害怕,撩弃水桶逃走。〔84〕

河南也有茶炉的说法,茶炉所在屋子谓之茶房。河南扶沟县李生才,与郑黑同在监生张树声家看守庄稼,乾隆四十四年八月十三日傍晚回家,“起更时因烟袋铜嘴断折,拿着小刀到茶炉上烧铜嘴削安烟袋,见郑黑在茶房里吃茶。”〔85〕这位监生家里有茶炉与茶房。

西部人喜欢熬茶。甘肃循化厅客民尤居仓扎伤思巴族任李虎存身死案,凶犯尤居仓是河州人,年四十一岁,雇与思巴族任名绪家佣工。嘉庆十六年五月十一日,他同“工人李三月保赴坡牧牲。到了午后,同在坡上熬茶”。〔86〕这是汉族人熬茶。其他民族也喜欢喝茶,甘肃巴燕戌格厅番民分错合因债务纠纷殴殒汉民贾才案,凶犯分错合供:“乾隆六十年十二月里,小的向贾才赊茶十两,说定次年秋收后还他一斗青稞。不料贾才翻悔前言,到今年三月里就向小的屡次逼讨。小的无奈,先还了他三升青稞,下欠七升,仍约定秋收后清楚,贾才依允。到四月初一日黄昏时候,贾才又来讨要青稞。”〔87〕用青稞换茶叶的番民,应当是喜欢喝茶的人。四川里塘番民呢马踢伤汉民王泰身死一案。据卜肉吗供:“小妇人是热坝地方蛮妇,年三十二岁,蛮家丈夫已死,王泰前年来热坝卖烟,雇小妇人为妻,租工布房子居住。呢马的父亲呵哑在日向王泰买了插刀一把,是用二甑茶叶、八斤知母、一张山羊皮抵算的。嘉庆七年十月初四日小妇人出外探视。初五日,转回路上遇到工布说,王泰又向呢马记账,两下争闹,被呢马踢伤死了。”〔88〕这位番民家中有茶叶。

熬茶成为西部人的生活方式,还有一个利用熬茶下毒案件。四川通江县民妇张李氏通奸商同黄郭荣毒毙本夫私埋匿报案,黄郭荣是南川县人,年二十六岁,父母俱在,弟兄三人,娶妻李氏,生有两子。嘉庆十一年正月里搬到通江县佃种度日。与张锦茂邻近居住,时常来往。他妻子李氏见面并不避忌。那年五月间,他到张锦茂家闲耍,张锦茂出外去了,他就与张李氏调戏成奸。十二年十月初六日,他与张李氏在房内说笑,被张锦茂回家撞见,他当即就走了。他因恋奸情密,起意把张锦茂毒死,好与张李氏做长久夫妻,就与张李氏商量,张李氏应允。十二月二十日,他到姜成万药铺里假说要配合疮疥,买了点砒霜。又到不知姓名人药摊上买了七个巴豆,悄悄交与张李氏,叫她先用巴豆熬茶与张锦茂吃,使他肚泻,再用砒霜毒毙,好推说是害病死的,免得被人看破。二十四日,张锦茂被毒死了。〔89〕

陕西神木县刘通政致死蒙古生庇勒达尔麻案,据凶犯刘通政供:年四十三岁,山西定襄县人,来口外卖羊肉生理,与蒙古生庇勒达尔麻平素熟识。乾隆六十年七月里,生庇勒达尔麻向他赊了一块羊肉,讲定秋收后给糜子一斗,后来屡讨没给。嘉庆元年八月二十一日午后,他又到生庇勒达尔麻家索讨前欠,“因走的口渴,见他锅内有茶,向生庇勒达尔麻讨碗喝茶,他不肯给,小的因他欠了糜子不还,茶也不肯给喝,原生气把他茶锅推倒。”〔90〕以锅煮茶,亦似为熬茶。陕西宁羌州客民傅洪太因分争卖猪钱打死杨登贵案,据尸妻杨李氏供:“嘉庆九年二月里,男人用钱一千文买猪一口,交与傅洪太出食喂养,言明肥大卖钱除本获利均分。六月初二日,傅洪太把猪卖了两串零三十文钱,来叫男人分账。男人要四六分账,傅洪太要均分,没有分成回来。下午时候,小妇人在堂屋做针线,男人在厨房用吊锅烧茶,傅洪太又来叫男人分钱。男人说不要分了都赏给你罢,傅洪太就出言混骂。男人拾取地上小板凳去打,小妇人正走去拉劝。不料傅洪太拿吊锅盖把男人囟门打伤倒地。”〔91〕用吊锅烧茶,应属于熬茶。

山西忻州民冯柱子因支钱未给起衅砍伤米佐乾身死案,据冯柱子供:他向在米佐乾纸铺做伙计,嘉庆十二年十月十五日早,“米佐乾在厨房燉茶,小的没钱使用,向他支钱二百八十文。米佐乾说近日生意不好,小的支钱过多,要到年底算账再支。”〔92〕炖茶,恐怕与熬茶相差无几。

北方人也以茶待客。奉天铁岭县镶红旗庄亲王门下壮丁杨四因债务纠纷戳死壮丁包衣达毛文生案,据杨士管供:“张信赶著车,阎成明、李美坐著到小的家,进西里屋坐下。小的在外屋烧茶,杨四到小的家吃烟,随后毛文生也到了。他们都在西里屋说话。”〔93〕茶与烟都是待客之物。

喝茶有时误事。陕西三原县粮差杨英索诈欠户程世致令自缢身死案,据正犯杨英供:充当县里民班差役承催五旗屯粮。程世抗欠不完,害他屡受责比。嘉庆十三年五月初一日早饭时,他见程世在酒馆合王大任们吃酒,他就取身带铁绳把程世颈项拴住,原要带进县里听比,程世央求他开放,他藉此起意讹诈。他因要到店里吃饭,恐怕程世酒醒逃走,到店里叫了马兴往店看守,嘱咐等他回来再说,他当即走了。“不料马兴又到对门吃茶,以致程世解下铁绳在桌框上拴系上吊。”〔94〕

公众场合喝茶时或有意外事情。山西介休县,乾隆五十六年四月初九日,据梁富贵呈控被扬富盛殴伤。经前县徐大纬讯得,“梁富贵在戏场吃茶,扬富盛在旁拂衣,致尘土抖入梁富贵茶盏,致相口角,扬富盛即用鞭杆殴伤梁富贵偏右囟门右手背属实。”〔95〕

专门以柴烧茶,还被认为是有些花费的事情。直隶深州民人张二丑谋杀张三德伤并砍伤张魁仲案,据张二丑供:张三德是其族叔,张魁仲是其族侄,俱无服制。族兄张志开饭铺,他儿子张魁仲管理账目,张三德向在铺里帮工。嘉庆十三年十一月十八日张魁仲没在铺里,他就在柜里私自拿了二百五十大钱,正在被里藏放,被张三德走来看见,张三德叫他把钱拿出扔放在柜里。三十日晚饭后,他把铺内卖的包子吃了几个,又因口里发渴了,拿了些柴火烧茶,张三德说他不知道省俭。〔96〕

因烧茶引发家庭夫妻纠纷的事例不少。在湖北,乾隆四十四年正月十五日,“王正鸣因灯节,邀同堂弟王正谷至家饮酒。席散后王正鸣向妻李氏索取茶饮,李氏以无茶回答,王正鸣气忿,即将茶罐摔打,致伤李氏”。〔97〕陕甘地区有这样一个案例,嘉庆四年正月初五日晚,“王金饮酒回归,何氏业已就寝。王金唤何氏烧茶,何氏不理并用言顶撞,王金气愤责骂,何氏回詈。”〔98〕两个案例均发生在新春佳节期间,妻子对于丈夫行为不满意,拒绝丈夫喝茶要求,引发冲突,酿成命案。此外,陕西还有事例,嘉庆五年二月二十一日晚,王戢远赶集醉归,令宋氏烧茶,宋氏素性倔强,卧炕不起。王戢远詈其懒惰,宋氏回骂,引发冲突。〔99〕在四川,嘉庆元年六月初十日,聂日贵因与马仕学伙开染店,邀张绍虞至家写立合约。“聂日贵走进厨房,令妻刘氏烧茶,刘氏不理,聂日贵村斥其非,刘氏顶撞”,〔100〕引发激烈冲突。还是在四川,“嘉庆五年四月二十三日挨晚,安鹏翥锄地回家,嘱令杨氏烧茶,杨氏不理,安鹏翥斥骂,杨氏回詈。安鹏翥赶拢欲殴,杨氏就舀锅内热水向泼,致伤安鹏翥胸膛、两胳膊。”〔101〕安鹏翥取刀砍死杨氏。在江西,乾隆四十三年八月,程有之母祝氏患病,二十五日晚,陈有同妻徐氏服侍祝氏安息,亦即就寝。“至四更时,祝氏索茶,徐氏熟睡,经陈有唤醒,嘱令起床。徐氏贪睡不起,反出怨言,程有气忿,缩起右脚向踢。”〔102〕在河南,王黑小令妻余氏煮茶,余氏弗听。二人相骂,造成案件。〔103〕乾隆三十一年二月二十一日晚,河南人刘好仁自集市归家安寝,“唤妻烹茶,杨氏回称无柴,又以夜深抱怨。刘好仁催促而起,杨氏往厨房良久,无茶送至。刘好仁焦躁,亲往看视,火未烧旺。”〔104〕于是发生冲突。上述案件都是丈夫向妻子索茶,妻子不理造成。

还有叔嫂因饮茶引发的案件。嘉庆五年五月十八日,江苏“孔耀先从外回家,向嫂杜氏索茶,杜氏答以无人伺候。孔耀先理论,杜氏启口即骂。孔耀先忆及杜氏平日刻薄,被骂气忿,起意杀害,即取菜刀,砍伤杜氏”。〔105〕

兄弟之间借饮茶发生的案件。山东惠民县常逢楼因偷窃被其兄常逢夏责罚,逢楼不服,扬言杀人烧房,“逢夏惧贻后患,一时起意致死。值逢楼要茶,逢夏辄将种地药虫剂信放入饭汤给饮。”〔106〕

上述案件发生在山东、江苏、河南、四川、陕甘、湖北,还有广东茶粥引发的家庭悲剧。清远县萧奇才殴死伊妻梁氏案,“奇才佣工度活,乾隆四年四月二十九日,奇才之父萧以相卧病,伊往外佣工,嘱妻梁氏伺候茶粥。梁氏因樵采伤指肿痛,午后尚未治食。奇才回来家,责骂梁氏懒慢,梁氏回骂。”〔107〕

借用茶壶竟然也引起邻里纠纷。安徽孙松殴伤无服族兄孙南身死案,乾隆四十四年十一月二十二日,“孙南借孙松茶壶使用,旋因孙松之祖因病索茶,经祖妾任氏向讨,孙南斥其不应亟索,致相争闹。”〔108〕河南归德府商丘县人田二,与虎宜安邻近居住,时常往来。乾隆五十七年三月初九日,二人到同一佃主家做工。黄昏时,虎宜安说他在佃主家住宿,叫田二把牲口替他带回。田二到了他家,“将牲口交给他女人刘氏收下。又因口渴,向刘氏借了一壶冷茶,回家烧喝。刘氏说次早自己要使用,叫小的随即送还。小的吃罢茶,送壶至刘氏门首,见门已关闭。小的打门,没人答应。”〔109〕随后二人因对话不礼貌产生纠纷。

四、结 语

茶包括饮料、食料的茶叶之茶和茶油之茶。

首先,茶的种植销售与生计。茶油之茶,实为油茶树,种子可榨油,供食用。江西的茶油树又称茶梓、木梓,木梓所产木油,即茶油。刑科题本记载了江西油茶种植引发的纠纷,租山种植茶梓有各种纠纷发生,如捡拾茶梓被租山种植者发现、山场主人加租租者不允、主人摘取茶梓、讨要摘茶所欠工钱被山主害死等。广大南方地区都经营茶山,山场还将茶树与桐树、苎麻、杉木等同种一山,故有“桐茶”等说法。茶树需要修剪,摘茶需要雇工,工钱问题往往是引发纠纷的重要原因。还有租茶园的事例。茶子是种茶树的重要收入。不同工作的帮工,工钱差别较大。江西崇义县嘉庆五年七月雇工帮摘茶梓,每月工钱1500文。而四川汶川县嘉庆十六年四月间,陈氏兄弟请甘立爵帮摘茶叶,原议每月工钱四百文。从以后甘立爵常来陈家里说他摘茶辛苦还要添些工价来看,这一工钱确实较低。

清代蒙古地区大量消费砖茶,砖茶还销往俄国的恰克图,晋商是蒙古地区以及中俄茶路的主要贸易人,刑科题本揭示了山西汾阳人砖茶售卖的情形,砖茶贸易尤为艰辛。茶的销路主要还是内销,南方一些地区挑担卖茶,寺院往往从事茶叶的生产与销售。

其次,茶铺茶馆与社会。清中叶经营茶叶、提供喝茶的店铺广泛分布各地,各地店铺之称有所差异。在南方,四川多以茶铺为名,茶铺里雇有帮工。集场往往设有茶店,吃茶已经深入社会生活,便于人们饮茶休息、见面以及获取各种信息。安徽人开设茶馆吃茶,茶馆饮茶已是当地人际交往的重要形式。江浙吃茶于茶店。云南的一个县城衙门附近开设茶铺,说明县城中心地区生意或好。北方的茶铺、茶馆也众多。山西人到京城谋生开茶铺,顾客多旗人,旗人喝茶多赊欠。直隶茶铺也喝茶,茶铺具有社交性,是公共场所,也是谋生手段。西北陕西安康县的茶铺有湖南人佣工度日。东北奉天的茶馆也比较普及。

茶铺里雇有帮工。关于雇工的工钱,陕西安康县客民毛起珑,年五十岁,嘉庆十三年租房开茶铺生理,雇湖南人傅兴在铺帮伙,每月工钱四百文。四川潼川府遂宁县嘉庆十八年二月,肖贵就雇十九岁杨租恩在其茶铺里帮工,每月工钱五百文。浙江钱塘县陈耀祖开茶店,嘉庆十九年五月,雇福建人杨升来店替工,言明每日工钱七十文。如此,每月工钱则是二千一百文,远高于前述陕西、四川帮工的每月工钱四五百文,虽有一定的偶然性,但也一定程度上反映出杭州经济繁荣与工资水平。结合前述摘茶雇工工钱的事例,推测西部川陕地区普通雇工工钱较低,每月四五百文,中部江西采摘茶梓每月工钱一千五百文大约是中游水平,东部杭州的工钱较高。

诸多的纠纷导火索与面子问题有关。奉天新民厅旗人刘进忠因债伤民于景义身死案,嘉庆二十年四月里,刘进忠雇给茶饭铺讨要账目。于景义赊欠铺里茶饭钱没还。以后刘进忠在本堡街上遇见于景义,向他讨要钱文,于景义说拦路要钱给他没脸了,把刘进忠骂了一顿,又到铺里把器具砸坏。路上被讨账是没脸的事情,结合本文第一部分中提到的四川峨眉县人黄在有砍伤李万金身死案,李万金说黄在有不该拦路逼讨,也认为不能拦路讨账,可见这是一种民俗。茶馆是公共场所,如果当众被讨账也被认为有伤颜面。直隶藁城县西街有茶铺,嘉庆十一年二月二十八日早上,张幅贵、张幅荣到铺里喝茶。王书进铺来向张幅荣讨要欠钱,张幅荣因王书当众索欠,使他没脸面,心里生气,和王书争吵起来。四川重庆府铜梁县,嘉庆十五年五月十八日,赵瑞久同叔子到凉水井赶场。见汤允秀在丁添贵店内吃茶,向他讨钱。汤允秀认为不该逼讨伤他颜面,口里混骂。这些事例令人感到所谓被伤及颜面者,一方面本来无理,是以颜面为托词,为己开脱;另一方面,茶铺确实是公共场所,被讨账会使欠账的信息曝光并传播开来,大庭广众之下也的确有失颜面。

最后,茶与生活有密切关系。“茶饭”泛指饮食,饮茶也叫“吃茶”,北方还有“茶汤”。茶被广泛使用于日常生活的交往中。礼仪性费用称作“茶果钱”“茶钱”。南方人到田间干农活,用茶罐带着茶水。家中饮茶,备有茶碗,茶碗有时因纠纷成为凶器。家中待人接客用茶,寺庙也以茶待客。南方设置茶亭较多,有的人起名也带有“茶”字。人们将烧水炉称为茶炉,还有茶房。熬茶成为西部人的生活方式,北方人也以茶待客。因烧茶引发家庭夫妻纠纷的事例分布广泛,还有叔嫂、兄弟因饮茶引发的案件。邻里因借用茶壶也有纠纷。

注释：

〔1〕如冯尔康、常建华:《清人社会生活》,天津:天津人民出版社,1990年,第194-196页;刘凤云:《清代的茶馆及其社会化空间》,《中国人民大学学报》2002年第2期。

〔2〕这些事例出自杜家骥主编《清嘉庆朝刑科题本社会史料辑刊》(天津:天津古籍出版社,2008年)41例,出自常建华主编《清嘉庆朝刑科题本社会史料分省辑刊》(天津:天津古籍出版社,2019年)31例,出自郑秦、赵雄主编《清代“服制”命案——刑科题本档案选编》(北京:中国政法大学出版社,1996年)12例,出自中国第一历史档案馆、中国社会科学院历史研究所合编《清代地租剥削形态》(北京:中华书局,1982年)8例、《清代土地占有关系与佃农抗租斗争》(北京:中华书局,1988年)4例,共计96例。

〔3〕龙赓言:《说茶》,《劝农小识》,广东中山图书馆藏本,第1页B面。感谢罗艳春教授提示该资料。

〔4〕〔85〕〔109〕中国第一历史档案馆、中国社会科学院历史研究所合编:《清代地租剥削形态》下册,北京:中华书局,1982年,第437、738-739、744-745页。

〔5〕中国第一历史档案馆、中国社会科学院历史研究所合编:《清代土地占有关系与佃农抗租斗争》上册,北京:中华书局,1988年,第361页。

〔6〕〔7〕〔10〕〔19〕〔26〕〔32〕〔36〕〔41〕〔47〕〔67〕〔69〕〔71〕〔72〕〔73〕〔78〕〔83〕〔88〕〔89〕常建华主编:《清嘉庆朝刑科题本社会史料分省辑刊》下册,第805、816、1292、1075、1284、1016-1017、1109、1103、1443、1021、746、1483、1018、801、1188、905、1083、1161-1162页。

〔8〕冯尔康:《乾嘉之际小业主的经济状况和社会生活——兼述嘉庆朝刑科题本档案史料的价值》,《中国社会历史评论》第七卷,2006年,第17-18页。

〔9〕〔76〕〔77〕〔81〕中国第一历史档案馆等:《清代土地占有关系与佃农抗租斗争》下册,第633-634、708、600、458页。

〔11〕〔16〕〔31〕〔42〕〔43〕〔45〕〔50〕〔51〕〔87〕〔90〕〔92〕〔94〕〔95〕〔96〕常建华主编:《清嘉庆朝刑科题本社会史料分省辑刊》上册,第214、711、262-263、251、217、187、29、72、631、539、361、609、285、92页。

〔12〕〔15〕〔20〕〔21〕〔66〕〔79〕中国第一历史档案馆、中国社会科学院历史研究所合编:《清代地租剥削形态》上册,第278、289、259、332、313、400页。

〔13〕〔14〕〔22〕〔23〕〔24〕〔30〕〔33〕〔37〕〔40〕〔44〕〔49〕〔52〕〔53〕〔57〕〔58〕〔59〕〔60〕〔61〕〔62〕〔65〕〔68〕〔74〕〔80〕〔86〕〔93〕杜家骥主编:《清嘉庆朝刑科题本社会史料辑刊》第3册,第1228、1264、1321、1847、1165、1126、1171、1439、1775、1870-1871、1678、1703、1518、1411、1559、1506、1633、1649、1649、1289、1840、1877、1159、1563-1564、1627页。

〔17〕〔18〕〔28〕〔38〕〔39〕〔46〕〔54〕〔55〕〔56〕〔75〕〔84〕〔91〕杜家骥主编:《清嘉庆朝刑科题本社会史料辑刊》第2册,第812、940、688、617、630、984、595-596、742、867、539、749、838页。

〔25〕〔27〕〔29〕〔35〕〔64〕〔70〕杜家骥主编:《清嘉庆朝刑科题本社会史料辑刊》第1册,第18、431、328、476、90、207页。

〔34〕王鸿泰:《从消费的空间到空间的消费——明清城市中的茶馆》,《上海师范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2008年第3期。

〔48〕有关清代北京城中的茶馆,请参见鲍宁、贾长宝:《从公共空间视角看清代北京的茶馆文化及其近代转变》,《农业考古》2013年第2期。

〔63〕〔97〕〔98〕〔99〕〔100〕〔101〕〔102〕〔103〕〔104〕〔105〕〔106〕〔107〕〔108〕郑秦、赵雄主编:《清代“服制”命案——刑科题本档案选编》,北京:中国政法大学出版社,1996年,第463、232、439-440、492、412、452、212、22、136、472、63、44、255页。

〔82〕《清高宗实录》卷3,雍正十三年九月乙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