谈谈严耕望的治史与人文文化
——以《治史三书》为例

2024-05-09 10:42
文化学刊 2024年2期
关键词:钱穆老先生研究者

强 航

学生时期严老先生曾师从三位良师,而这三位良师也为后来严老在学术领域取得的辉煌成绩埋下伏笔。小学时,在良师冯溶生教育影响下,严老就养成了研究问题精细深入、不浮夸的学术态度;中学时,受良师李则纲影响,严老对历史产生兴趣并踏入历史学研究领域;最后也是最为重要的是在齐鲁大学研究所时期与钱穆先生相处的三年岁月,钱穆先生的影响使得严老学术眼光更加高远,学术能力得到根本性提高。在《钱穆宾四先生与我》中严老回忆了自己与老师钱穆先生的点点滴滴,在回忆“我”与钱老先生点滴时,还回忆了钱老的治史理念。书中上篇写了钱穆老先生求学与治学经历,下篇回忆了自己的求学生平以及“我”与钱老先生的相处岁月。钱老先生的学术生平记述更加彰显了钱老对史学的“温情与敬意”、史学研究贯彻文化民族主义、史学能力应要德才兼具、治史角度融会贯通、注重游历增长学识等五方面治史方法思想[1]。而作为国学大师钱穆先生最得意的弟子,严耕望老先生不仅在史学学术领域造诣颇深,其一生之座右铭——“工作随时努力,生活随遇而安”更是影响了一批又一批人的生活态度。作为一本治史经验与理论性专著,《治史三书》共分为《治史经验谈》《治史答疑》《钱穆宾四先生与我》三部分,该三部分系统总结了严老先生数十年来从师问道的经历和研究学术的实践经验,为后来人在搜集史料、分析历史事件和如何进行历史学研究等方面提供了一盏指路明灯。可以说,《治史三书》不仅是一本教人们如何研究历史、搞好学术的著作,也是一部富含人生哲学,具有丰富人文主义的书籍。

一、治史需要“专精”,尤要树立“博通”意识

《治史经验谈》这一部分给人印象最为深刻的是“专精”与“博通”。“专精”指的是在特定的领域学科要进行“精”与“细”的研究,而要达到“精”与“细”就要求研究者们花费大量的时间和精力来深耕,从而达到对该领域学科的独到见解,严老先生认为“专精”固然重要,但研究历史学时因为牵扯到人类社会的各方面知识,这就需要将人类社会的各方面连贯起来综合看待,因此,过于“专精”反而不太行得通。“博通”指的是对多领域进行融会贯通或者能够进行跨学科的综合性学习研究,而要达到“博通”就要求研究者们具备十分优异的职业素质和跨学科的视野。严老先生认为在研究历史学时应要做到学术的“专精”,也要做到学问的“博通”,他认为,一个人若过于强调这其中之一都很容易在历史上面走向错误道路。比如,他在论述历史学需要“博通”时讲过一个案例:日本一位敦煌学专家由于看到“天兴七年十一月,于阗回礼使、内亲从都头、前高昌令、御史大夫……上柱国索全状文”一栏后,于是该学者片面地只从“天兴”二字立即下定结论地认为敦煌文书之最古者始于北魏年间。严老先生毫不客气地指出他只注意了“天兴”二字而忽视了后面的“上柱国”的勋名创自北周的信息而下定时代错误结论。这也警示后人研究历史的时候一定要全面地看问题。“博通”除了能够避免一些知识性错误之外,还能对某些史事做出相应的解释。如严老先生分别列举了秦能统一六国的原因和南北朝时期禅宗派别南盛北衰的原因两个例子。严老先生先后肯定了学术界从“专精”的角度对两个历史事件的原因分析,但是自己又多角度跨学科地从“博通”领域对两个历史事件做了更深入的分析,他认为秦能统一六国除了传统学术界认为“商鞅变法”使得秦真正强大起来外,还应该从“民风剽悍”角度来进一步分析,因为秦国“民杂西戎,民风强悍,关东三晋民风较秦为弱”[2],而民风越强,战斗力相应就较强,民风越弱,战斗力相应就较弱。而禅宗北衰原因除了神秀大弟子义福、普寂之后继无人外,还有经济原因造成的南北地区差距,南方官府有财力支持南宗发展使得南方禅宗思想逐渐盛于北方。

二、坚持学术独立,用全面观点看问题

学术独立不仅要求个体要坚持独立学术,而且与前人学术相比自身观点有“独自优秀”的特点。一位研究者要想对某一领域有深入的研究,那么就需要具备丰富的学术功底,而要具备丰富的学术功底就要求研究者持着学术敬畏的心态学会独立学术。正如严老先生劝导研究者要“看人人所能看得到的书,说人人所未说过的话”一样,在研究历史时为确保最后能得到优秀成果,这就要求历史研究者们要尽可能多地获取史料。新史料固然重要,但是更应重视对旧史料的挖掘,在旧史料中精钻研,这对学术能力的提升有很大帮助;此外,还应重视利用旧的资料来提出新认识、新观点,大胆革新传统。在研究对象方面,严老先生主张在治史领域要贯彻“全面”这一关键词。“全面”就是研究内容不能断断续续,彼此之间不能孤立研究,内容与内容之间应建立联系,利用联系发展的观点看问题。以研究“隋唐时期某地区社会生态史”为例,这是一个包含经济系统、政治系统、思想文化系统等领域内容很宽泛的一个题目。因此,对于历史研究者来说,在做研究的时候不仅要搜寻大量涉及该地区隋唐时期的政治、经济、思想文化等方面的文献,而且为保证该地区政治、经济、思想文化研究的整体性,还要搜寻部分涉及该地区隋唐之前的相关文献,再放大视野从国家上层建筑方面建立起某种联系,最终整体构建起“该地区”历史面貌的“再现”。如果只考虑其中的一个领域而忽视其他领域的研究,或者并未从国家层面建立三者的某种联系,最后得出的结果必然是片面的结果。

三、治史注重培养证据意识

所谓证据,是指一种事物对于另一种事物的证明关系。从证据到最后结论的得出,会有一个相对复杂的过程。在这个复杂过程中,研究者需要仔细分析证据,寻找证据之间的逻辑关系,再基于证据以及它们之间的逻辑关系去判断,并得出新的科学结论[3]。同理,历史研究者在研究历史的时候,应自觉站在客观者的角度,历史研究者对一个历史事实无论如何解释,它都是过去存在过、发生过的事情。对于历史研究者来说,随意主观认识是历史研究的大忌。任何观点或者结论都不能脱离史实材料轻易得出,同时,在运用材料的时候要仔细甄别,看材料本身是否站在客观的角度或者能否真正反映客观的事实;除此之外,研究者要尽可能挖掘更多的史料,充分利用实物史料、考古史料、口述史料的各自优点,厘清三者之间的逻辑关系,最后再得出结论。在《治史经验谈》中,严老先生就明确表明了“不要忽略反面证据”。每个人刚开始研究问题的时候自己内心总是坚持己见,认为事实真相是自己认为的那样,从而使得在研究问题时只留意支持自己的证据而忽视了与自己意见相反的证据。对此,严老先生告诫治史的人们要兼收并蓄,对于别人反面的意见要学会包容,并对别人的意见进行认真斟酌鉴别,若别人观点与自己观点相比较更加充分合理且优于自己的证据,更当决然地放弃自己的意见,敞开心扉公开接受别人的意见。这一做法不仅能够纠正自己在学术方面犯的错误,还能够锻炼自己宽阔的胸襟,彰显自己包容的心态。

四、以兴趣为良师,踏实学术夯实基础

严耕望老先生在《治史答疑》中记述了自己对历史的兴趣产生于中学时代,他重点回答了自己历史兴趣的引发,以及自己研究重点的转变和对后来人的劝诫方面的问题。该部分重点围绕“兴趣”二字展开,首先讲述了自己对历史的兴趣要归功于冯溶生、李则纲、钱穆三位良师,正因为在他们的教育下,自己才能在史学领域取得重要地位,之后大篇幅介绍了自己对治史方向、内容的看法,综合来看,“兴趣”部分是该部分的主体。当我们对某方面或领域产生兴趣时,我们会情不自禁地投入更多的精力去研究探索,正是这种由“兴趣”引发的内在动力帮助我们不断克服困难,取得进步。反之,若是没有“兴趣”而去干一件自己不喜欢的事情,不难想象其结果会是怎样。“兴趣”不仅在治史方面有重要影响,而且也启发了历史教师在“授史”中应贯彻“兴趣”这一“应有之义”,如在教学过程中教师要学会观察学生的直接兴趣与间接兴趣,充分利用有利条件激发学生对所学学科的直接兴趣,再把直接兴趣通过间接的方式引到指向学习结果的间接兴趣,再通过教学过程,把间接兴趣转化为直接兴趣[4]。

劝诫后人研究历史不要从哲学入手是老先生对历史研究者的又一教诲。历史是研究过去的历史事实和人物的学科,历史工作者需要做的是透过历史现象,将过去发生的事情经过整理客观地呈现于世人面前。而哲学具有明显的主观意念色彩,正如黑格尔所说:“但思想却是自己在自己的范围内,自己与自己相关联,自己以自己为对象。”[5]若研究历史带着很强的主观色彩去研究,就会缺乏历史证据意识,导致历史研究偏离史实。以中学历史“17世纪英国资产阶级革命”教学为例,哲学中提到过经济基础与上层建筑之间的关系论述,历史教师若套用“经济基础决定上层建筑”这一论断,虽然能够从理论的角度来解释这场影响欧洲历史进程的重要历史事件,但是却十分容易忽视其他的因素。如英国光荣革命后虽然建立起了资本主义社会,但是国王依然存在与资本主义经济之间的关系用“经济基础与上层建筑”来解释二者似有不通。资本主义经济只是一个诱因,最终导致革命的是资本主义发展后产生的各种社会关系的变化等多种因素,而 “各种社会关系”“多种因素”才是历史教学真正应该重点讲解的。正如严老先生所说“从哲学入手来讲史学,多半以概念推衍发挥,很少能脚踏实地地做工作”。在史学领域,尤其是对于历史研究者们来说,脚踏实地就是需要各种大量的史料相应论证。

五、“工作随时努力,生活随遇而安”里的人文文化

正如字面意思,在工作中要时常保持努力的状态,做好克服困难的准备,不断挑战自己,追求进步,在生活中要学会生活,注意区别工作与生活,学会活在当下,随遇而安。毕竟人生就像一场田径比赛,如果自己要想走得更远,必须调整好呼吸、保持平衡,坚定自我信念,在工作的时候也要学会调整自己,实现自我突破。两千多年以前,古人就早已授人以生活之道。“上善若水,水善利万物而不争,处众人之所恶,故几于道。”这表达了人应像水一样,能够更好地适应环境,不与他人争斗;“甚爱必大费,多藏必厚亡”,也劝诫人们对自己的贪念要加以约束,不要过度执迷于物质生活以致丧失自我。同理,在工作方面,我们也应持着“慎始而敬终,终以不困”“躬自厚而薄责于人”的心态,以慎重开始,以恭敬结束,要严于律己,宽以待人。

严老先生不论在学术领域还是在生活领域都牢牢贯彻了这十二字箴言。在史语所工作时期,傅孟真老先生和严耕望老先生是同事,严老先生想到钱穆老师与傅老先生都是同辈学人,而自己又与傅孟真老先生是同事,所以为了表达对钱穆老师的尊崇以及对傅孟真老先生的尊敬,他在工作中极为客气礼让。生活方面,知足常乐,保持一个健康良好的心态,面对外来因素能够禁受住诱惑,戒骄戒躁。严老先生曾说自己一生并没有写自传,但是这本《治史三书》可以说是写给自己的自传。在《钱穆宾四先生与我》这一部分,论述了自己能够取得巨大的成就和幼年时期的环境有极大关系。小学时,受益于冯溶生的算术课传授,严老先生的逻辑推理能力极强,这为他后来学术成就打下基础。严老一生中最为重要的时光便是在齐鲁研究所和钱穆老先生的时光。在与钱穆老先生相处的岁月里,严老先生更加坚定了自己的学术意志。与钱穆老先生相处的时光使得严老先生犹如一艘在大海漂泊的孤舟找到了一盏指路塔灯。

“工作随时努力,生活随遇而安”是严老先生的一生的座右铭。要想得到一样东西,必然是要选择失去一样东西,当名誉与学术二者冲突时,严老先生毫不犹豫选择了学术。而这种选择如若发生在今天的学术界,这的确是一个值得人们商榷的问题。正如余英时老先生在书“悼念严耕望学长”最后写到——世有闻耕忘之风而起者,予日日引领而望之!

六、结语

严耕望先生作为中国中古史著名历史学家,其历史研究中采取的文献分析法为后来的历史学者提供了重要借鉴与参考,对历史研究也产生了重要影响。《治史三书》作为一本集中体现严老先生心得体会与实践的重要著作,它不仅为初入历史之门的新人指引了一条捷径,其所包含的人文主义文化更是使得读过该书之人再次阅读之后都有不同感念,让人慢慢深陷其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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