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曼青, 龙素英
(西南林业大学会计学院, 昆明 650051)
近年来,随着政策“组合拳”效果不断显现,宏观经济整体运行的积极因素、亮点在增多。在中国经济高质量发展扎实推进的同时,众多企业却遭遇业绩期望落差“滑铁卢”,使得低于期望的业绩反馈成为理论与现实双层面的重要研究主题。企业尤其是处于业绩落差状态的企业,要在经济全球化浪潮背景下把握发展时势,成功转型重生,仍需将基点放在创新上。作为缩短创新周期与发挥后发优势的重要手段,以“合作、兼容”为特征的开放式创新渐获关注,成为重要选择。
当前,关于开放式创新的影响因素研究多围绕知识管理、网络或制度视角等展开,未足够重视“业绩-创新”反馈链形成的动机引擎效果。业绩反馈理论由于具有很强的开放性和包容性,被广泛用于解释企业的管理与行为决策,其假定业绩期望会改变企业的感知、风险偏好与问题搜索,这种反映在业绩不佳情况下尤为突出[1]。吕迪伟等[2]指出,业绩期望落差会触发企业冒险进取和过度反应,引发企业内向开放式创新行为倒U形变化。Zhong等[3]聚焦研发国际化,验证了业绩缺口对企业深度创新开放的撬动作用。也有学者对业绩期望差距进行多维探索。Su等[4]认为,业绩不佳的持续时间是一种“开放开关”,与企业合作创新之间存在倒U形关系。李溪等[5]进一步丰富了期望落差的范围性测度,但其更加侧重于期望落差的持续性和范围性是否会加大企业创新投入。那么,在业绩期望差距影响企业创新行为动机的前提下,深入设想业绩期望落差的持续时间和涉及范围是否也会触发企业开放式创新在成果水平上的一致或不同变化?
动机、能力和机会是决定行为后果的三个基本构念,其中任何一个较低值都会对末端产生强烈阻碍。机会属于外在条件,不具有可控性。故而在现实中,有必要考虑决策者对“业绩”主观认知下的创新动机同实际能力发挥的重要组合作用。为尝试厘清前述问题,本文构建“认知-动机-能力”依次叠加的跨层面解释框架进行探讨,丰富业绩期望差距特征影响企业开放式创新绩效的过程研究,以期为现实类似情境下的企业开放式创新选择提供参考。
企业行为理论认为决策者是有限理性的[6]。基于此,组织通常会对某一绩效目标设定一个满意期望水平,并根据组织现实情形相对于期望水平的状况来指导战略决策[7]。当企业实际业绩低于期望水平,决策者通常认为组织此时处于一种运营低效的“损失”状态[8],业绩期望落差产生。现有研究在关注业绩期望落差强度,即企业实际业绩偏离预期的距离的同时,也逐渐丰富了业绩期望落差的其他多样表现形式,本文着重分析时间纵向上的持续性期望落差和范围横向上的多目标期望落差。
业绩期望落差的持续性是指实际业绩在一段连续时间范围内一致低于期望水平的状态。一方面,企业会将持续性的业绩期望落差视为强烈的否定信号,认为其现有知识资源与市场需求不匹配[5],低估自身解决问题的能力,从而更倾向于借助外部新技术或知识等进行整合创新,以实现效益迅速提升。此时,企业自身开放式创新合作意愿较强。另一方面,开放式创新是内部与外部知识融合交互的双向过程[9],企业嵌入开放式创新关系时需要各方合作成员共同参与。如果焦点企业处于长期业绩不佳状态,从创新伙伴视角看,会对其成长能力和发展势头存疑,因而合作意愿减弱。此外,开放式创新期间,创新主体间的沟通、协调成本[10]以及知识多样性、复杂性增加带来的额外整合管理成本不容忽视[11],且多次负向期望差距又增进了组织内部资源的约束性,使得企业难以对自身知识相关性高但相异质、相补充的外部资源进行充分搜索和吸收,这对于开放式创新极为关键。
业绩期望落差的范围性特征则表现为企业同时面临多个业绩目标上普遍存在期望落差。此背景下,决策者往往难以对现有问题做出有效归因[5],也无法避免面临高度的外部干预压力,企业开放式创新变革会受到一定程度的阻碍。但不能就此简单认为决策者在范围性偏离业绩期望的状态下会完全放弃实施开放式创新。首先,所谓“业绩期望落差”根本上是源于竞争性比较的结果[12],并不意味着企业真正面临“生存威胁”,不必过于保守规避风险;其次,“持续经营”要求决策者不仅要解决企业当前困境,同时还要关注未来长远发展[13];最后,外部途径获取新技术、新知识的机会成本相对较低,更易实现资源互补。也就是说,企业仍存在赶超意识,有动机吸收更广泛的外部异质知识来拓宽当前知识边界,带来进入新领域的机会,实现业绩突破。然而,一些现实因素仍需考虑。从企业内部来看,多目标业绩期望落差状态下的信息混杂性和模糊性更强[5],开放式创新改进的针对性较弱。就企业外部而言,与长期业绩期望落差类似,广泛业绩期望落差状态也使得企业自身市场关注度较低,加之资源与成本优势不足,使其在开放式创新合作过程中的话语权与选择权受限,处于不利谈判地位,进而很可能导致企业与优质资源失之交臂,难以达到对开放式创新成效的良好预期。综上,提出如下假设。
H1:业绩期望落差的持续性负向影响企业开放式创新绩效;
H2:业绩期望落差的范围性负向影响企业开放式创新绩效。
市场势力环境是开放式创新的重要外部影响因素[14],直接关系企业能否享受创新开放带来的三大实质性益处,即知识分享、风险降低和发展速度[15]。同时,基于破产清算威胁理论,在动态且激烈的外部竞争下,企业破产风险徒增,这种负面影响在业绩期望落差企业中会表现得更为明显[16]。经营风险和扭转业绩颓势的双重驱动下,企业更可能寄希望于开拓全新细分市场或形成差异化优势以抵御竞争压力[17],这意味着管理决策者需要突破既定研发轨道,从“闭门造车”走向“开放共享”的创新意识得到强化。除此之外,高度紧张的外部竞争不仅能够促使产业内信息和技术流通更加活跃[16],也会带动企业知识吸收能力动态积累[18],即企业对现有知识进行吸收、转化和利用的效率增加,为企业进行开放式创新活动以改善业绩期望落差局面提供优势条件。由此,提出如下假设。
H3:市场竞争越激烈,业绩期望落差持续性和范围性对于企业开放式创新绩效的抑制作用越弱。
以2015—2022年中国沪深A股上市公司为研究对象。所使用的企业联合专利申请数据来自中国研究数据服务平台(Chinese Research Data Services Platform,CNRDS),其他相关财务信息数据摘取自中国经济金融研究数据库(China Stock Market &Accounting Rearch Database,CSMAR数据库)。同时,在样本筛选过程中,按标准剔除以下样本:①ST、SST以及*ST企业;②银行、证券公司、保险公司等金融类企业。部分数据存在缺失值,为保证真实性不进行插补,最终确定1 347家样本企业,共计10 776个观测值。考虑到开放式创新绩效对于业绩期望落差持续性和范围性的响应具有时滞性,以及内生性造成的潜在影响,将业绩变量做滞后一期处理。另外,为避免离群值影响,对所有连续变量按1%的水平进行双向缩尾。
2.2.1 被解释变量
开放式创新绩效(OI)。专利可用来描述企业探索、开发及合作性技术活动,其数据客观且公开[15]。参考曾江洪等[19]的做法,采用企业联合申请专利数衡量其开放式创新水平。
2.2.2 解释变量
业绩期望差距是企业实际绩效与期望水平之差,以其绝对大小衡量。在企业实际绩效的不同测度指标中,销售收入能够直观反映企业收益,将其作为基本绩效目标具有现实基础。期望水平可以通过单一历史比较或单一行业比较获得,也可以将二者线性组合。选取较为外显的行业比较方式,具体借鉴Park[20]的做法,采用目标企业所在行业当期绩效中位数反映期望水平。
为测算业绩期望落差的持续性(DUR_IN)和范围性(SCO_IN),参考李溪等[5]的测量方式,计算基于当期的过去3年销售收入偏离期望水平的平均值来反映业绩期望落差持续性。同时,纳入能够分别反映企业整体盈利水平和外部认可程度的两类常用绩效指标,即资产回报率(ROA)和TobinQ,计算三项指标与其各自期望水平之间的偏差值,进行标准化后取平均数,以此通过多绩效目标反映业绩期望落差的范围性。
2.2.3 调节变量
市场竞争(Market)。选取行业勒纳指数分析企业面临的外部市场竞争环境。借鉴陈志斌和王诗雨[21]的观点,通过“(营业利润-销售费用-管理费用)/营业收入”计算企业层面勒纳指数,再以单个企业营业收入占其所在行业营业收入之比例为权重对企业层面勒纳指数进行加权,最终获得行业勒纳指数。需要注意的是,由于勒纳指数为反向指标,即勒纳指数越大,表明市场垄断力量越强,竞争程度越低。因此,将行业勒纳指数取倒数处理。
2.2.4 中介变量
研发投入(R&D)。与陈继红和孟雅[22]的做法一致,在实证回归过程中选择使用财务报表项目“研发费用”占“营业收入”的比例作为衡量指标。
2.2.5 控制变量
为尽可能排除额外变量的影响,参照同类研究[1,8,23],引入以下控制变量:企业规模(Size),取企业期末总资产的自然对数;成长性(Growth),以营业收入增长率测量;冗余资源(Slack),用“(流动资产/流动负债+所有者权益/总负债)/2”表示;破产风险(Z),采用企业各年预警Z值衡量;产权性质(Property),国有取值为1,否则为0;两职兼任(Duality),若董事长与CEO由同一人兼任,则设定为1,否则为0;高管平均年龄(Average Age),通常认为平均年龄影响风险偏好,表现为年龄越大越倾向于风险规避,反之反适;高管平均任期(Tenure),平均任期影响决策行为,任期越长的情况下,以冒险行为应对外部递增威胁的可能性越低。
为验证前述假设,设定基本回归模型如下:
OIit=α0+α1IDUR_INit-1+α2IDUR_INi,t-1×
Marketit+α3Controlsit+α4∑Year+
α5∑Industry+εit
(1)
OIit=β0+β1ISCO_INi,t-1+β2ISCO_INi,t-1×
Marketit+β3Controlsit+β4∑Year+
β5∑Industry+εit
(2)
式(1)和式(2)分别用于检验业绩期望落差持续性和范围性对企业开放式创新的影响,以及外部竞争威胁在两类作用关系中发挥的调节作用。其中,α、β为回归系数,I为示性函数(当期望差距为负时,I取值为1;当期望差距为正时,I取值为0)。
经变量描述性统计与相关性分析,结果显示,企业开放式创新标准差为8.481,均值为3.508,整体呈现右偏特征,表明大多数中国上市公司创新开放水平相对低下,提升空间充足;市场竞争取值范围为4.535~27.81,侧面反映企业外部市场化程度存有突出差异。同时,从Pearson相关系数矩阵可知,业绩期望落差持续性和范围性与开放式创新间的相关系数分别为-0.187、-0.108,均在1%的水平上显著,初步支持前述理论推导。另结合VIF检验,得出各变量方差膨胀因子均小于1.5,基本排除多重共线性问题。
为保证模型估计的有效性和一致性,除了对于交互项的各组成变量进行中心化处理,所有回归均采用聚类稳健标准误,以降低和缓解可能存在的异方差、自相关问题。表1列出业绩期望落差持续性和范围性影响企业开放式创新的回归检验结果。其中,模型(1)显示业绩期望落差持续性与企业开放式创新显著负相关(系数为-0.445,P<0.01),表明落差持续越久,开放式创新绩效水平越低,支持H1。模型(2)中,业绩期望落差范围性同样与企业开放式创新呈显著负相关(系数为-1.197,P<0.01),即落差范围越广,开放式创新绩效水平越低,H2得到验证。在模型(1)和模型(2)的基础上,模型(3)和模型(4)引入业绩期望落差持续性与范围性各自与市场竞争的交互项,且均显著为正(系数为0.043,P<0.01;系数为0.063,P<0.05),H3成立。
表1 业绩期望落差不同维度与企业开放式创新的关系检验
3.3.1 替换被解释变量
为确保实证分析结果适当稳健,采用发明专利联合申请数作为企业开放式创新绩效的替代性指标进行稳健性检验。这是因为发明专利具备新颖性、创造性与实用性特征,相较于实用新型专利和外观设计专利来说具有更广泛的经济利益与竞争优势,也能更反映企业研发能力与整体创新质量。
变量替换后回归结果如表2中列(1)~列(4)所示,与前文基本一致。
表2 稳健性检验结果
3.3.2 更换回归模型
考虑到不同地域的创新合作便利程度和国家政策倾向性等可能导致国内企业开放式创新发展水平失衡,采取多维固定效应模型进行稳健性检验,增加对企业所在省份分布的固定效应控制。从表2列(5)~列(8)可以看出,业绩期望落差持续性与范围性仍对企业开放式创新有显著抑制作用,依然支持H1和H2。
3.3.3 内生性问题
通过多种策略最大限度规避内生性问题导致的参数估计不一致。首先,在模型设定中解释变量设定为滞后一期,该处理在适用业绩反馈相关问题研究的同时[5],是缓解内生性的常用办法。其次,业绩期望落差持续性的测量是取行业(t-1)期、(t-2)期及(t-3)期业绩期望落差的平均值,故其为内生解释变量的可能性更低[5]。最后,为排除内生性问题,以滞后两期的持续性、范围性业绩期望落差和同省份业绩相应反馈状况作为合格工具变量进行Hausman检验,P均大于0.1,该结果接受所有解释变量是外生的原假设。
表3报告了研发投入作为中间变量时的路径效果。基于表3中系数可知,列(2)中持续性业绩期望落差系数与列(3)中研发投入系数乘积为正(a=0.345,P<0.01;b=0.329,P<0.01),与列(3)中持续性业绩期望落差系数异号(c′=-0.673,P<0.01),应按照遮掩效应立论,属于广义上的中介效应[24]。对应分析范围性业绩期望落差,得到一致结论(a=0.202,P<0.05;b=0.272,P<0.01;c′=-0.142,P<0.01)。也就是说,业绩期望落差的持续性和范围性对企业开放式创新的消极影响部分被研发投入产生的积极间接影响所掩盖。这说明在期望落差情形下,企业问题搜寻机制被触发,“蓄力研发,以求突破”倾向明显,但可能受制于相关能力短板,开放式创新收效甚微。
表3 中介效应模型回归结果
为确认遮掩效应存在,采用Bootstrap方法重复抽样500次,构建 95%的无偏差校正置信区间。结果如表4所示,两条路径下,置信区间均不包括0,说明遮掩效应显著。
表4 Bootstrap检验结果
应用2015—2022年中国沪深A股上市公司非平衡面板数据,融合“认知-动机-能力”作用,在微观层面实证探究业绩期望落差持续性和范围性对企业开放式创新变革的影响,得出如下结论。
(1)实际业绩低于期望水平的持续程度或广泛程度与企业开放式创新绩效表现之间存在显著负相关关系,研发投入在该过程中发挥中介(遮掩)作用。即业绩期望落差的持续性与范围性能够引起企业创新响应,激发企业加大研发投入,但是由于落差本身带来的资财束缚以及传递出的消极信号,这些努力无法带来开放式创新绩效层面上的正向回报。
(2)充分外部市场竞争中,企业创新自驱与研发激励效应进一步显现,知识内化得到促进,业绩期望落差持续性和范围性对开放式创新绩效的抑制作用相应削弱。
如何在业绩期望落差之下调整创新策略实现脱困,对企业而言是挑战也是机遇。根据结论,得到两方面启示。
(1)面对业绩期望落差,企业决策者需要谨慎、准确评估实质情况,既包括分析业绩期望落差强度,也包括从持续时间与关联程度等不同特征综合研判,挖掘“困境”根源;还应反向入手,考虑所设业绩期望对实际经营状况可能造成的认知偏差,审慎评价目标恰当性,以使后续应对之策更为理性且符合实际需要。
(2)全球新一轮科技革命和产业变革中,开放式创新带来的积极影响得到重视。但对于大多业绩期望落差下的企业,决策者更多地考虑依托开放式创新变革效益扭转乾坤,往往淡化其背后的风险性与不确定性,欠缺对自身实施开放式创新能力的客观评价。此时,如果企业罔顾现实情况,秉持“富贵险中求”的心态一味诉诸开放式创新活动,原本的“美好愿景”就可能转变为“糖衣炮弹”,使企业“雪上加霜”。因此,长期或大范围业绩期望落差可能并非是企业实施开放式创新战略的良好时机,决策者不妨考虑掉转船头,借助外部市场提高企业创新敏感性,积极开展自主搜索,锻造企业内部研发本领,做到“打铁还需自身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