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自磊
汤一介先生是著名哲学史家,在道教史和魏晋玄学史领域卓有成就。他曾担任中国文化书院院长,《儒藏》工程主持人,苦心提炼儒学的现代价值,倡议并探索创建中国解释学。汤先生父亲汤用彤先生,更是享誉海内外的学术大师。汤先生对其家世和个人经历的回忆无疑有很高价值。《我们三代人》(中国大百科全书出版社2016年1月版,责任编辑郭银星,以下引述时标示页码)出版后多次重印,可见广受欢迎。此书分为“我祖父”(汤霖)、“我父亲”(汤用彤)、“我自己”(汤一介)三编。据汤先生夫人乐黛云先生所撰前言介绍,书稿成于2003年,却一直未能出版。汤先生去世后,“这本书的编辑工作终于在极短的时间内完成”。但因赶工留下为数不少的编校疏误也让人遗憾。以下将阅读所见列出供再版参考。
这类错误集中在该书的第一编,因为其中引用了关于汤霖的若干此前未经整理的原始文献。该书在收入这些文献时,存在不少断句、标点错误和文字讹误。
《略述家史》引《莘夫赠公墓表》:“讳正谊,儒士积学,未遇覃恩,赏给八品顶戴。”按此处断句有误,当改为“讳正谊,儒士,积学未遇,覃恩赏给八品顶戴”。“未遇”是说汤正谊科举不得志,“覃恩赏给八品顶戴”则是说他因曾孙汤霖的关系而蒙皇恩赏八品顶戴。下文引《制诰》中说汤立贤(汤霖之父)“兹以覃恩,赠尔为奉政大夫”(原书此处“覃恩”误作“覃思”,“覃思”意为“深思”,别是一词),是一样的表述。“未遇覃恩”与原意正相反,使“赏给八品顶戴”没了着落。(P3)
《读祖父雨三公〈颐园老人生日·游图自序〉》引《自序》,“先生恒言京师卼臲可居”,“卼臲可居”文句不通,核书前插页所收原文图片,当作“卼臲不可居”。(P10)
《读祖父雨三公的诗文》后附《平庆泾固道王观察寿文》,“不有清芬之笔,奚昭于穆之光”,此处“于”为“於”之误。“於穆”出自《诗经·周颂·维天之命》的“维天之命,於穆不已”,“於”在这里是叹词,音乌,在繁体里不能换用“于”字,简化字里也不能简化为“于”。(P18)
同上,“刘宏不从事,而烛炤磨遗;包公洞开重门,而关节不到”,“磨”当作“靡”,“烛炤靡遗”即洞察一切,没有遗漏。另,该篇为骈文,“刘宏不从事”与“包公洞开重门”字数不对等,上句当有脱文。(P18)
同上,“然或时当间暇,地拥膏腴……”,“间暇”当作“闲暇”。疑原作“閒暇”,“閒”对应“间”“闲”两个简体字,简化时往往出错,需要根据文意判断。(P18)
同上,“凡为戍首,扪心悔强楩之非称,见大人绕币下兜罗拜,近里著巳,以德感人,此可寿者三也”。此句错误甚多,几不可读。“戍首”当为“戎首”,“戎首”是固定词语(旧称这类词为“成语”),指倡乱的头目。“强楩”当作“强梗”,意为骄横不服教化。“绕币”当作“绕帀”或“绕匝”,“帀”即“匝”的异体。“著巳”当作“著己”,写本及刻本中“己”“已”“巳”诸字往往互相混淆,此处实际是“己”字,系化用程颢“学只要鞭辟近里,著己而已”之语。此外,这里断句似也有问题,“称”字宜属下。校正后全句为:“凡为戎首,扪心悔强梗之非,称见大人,绕匝下兜罗拜,近里著己,以德感人,此可寿者三也。”稍稍可读。(P18)
同篇附《复湖北巡抚曾中丞书》:“仰见明公不弃,匆荛迩言,必察至意。”当改为:“仰见明公不弃刍荛、迩言必察至意。”“刍”原字当作“芻”,因形近讹为“匆”。“不弃刍荛”和“迩言必察”都是修饰“明公”之“至意”的。“刍荛”“迩言”是说自己身份低微,议论不足听取,而曾中丞却能对之“不弃”“必察”,所以是“至意”。(P19)
同上,“楚邦素号多材,岂无端方之士。经世之才,如明公所谓硕德耆儒者;职以为贤才之或隐或见……”标点误,当改为:“楚邦素号多材,岂无端方之士、经世之才,如明公所谓硕德耆儒者?职以为贤才之或隐或见……”“岂无……者”是一个长句,中间不能用句号。(P19)
同上,“我公渊深而有谋,沈毅而能断”,“沈”即“沉”,简体“沈”与“沉”不通用。(P20)
《有关我祖父的一些材料》引汤霖弟子陈时隽的一段文字:“师孳孳弗倦,日举中外学术治术源流变迁兴失,古君子隐居行义进退,不先其正之故,指诲明悉至尽。”“不先其正”当作“不失其正”,“进退”应属下。原句应改为:“……古君子隐居行义、进退不失其正之故,指诲明悉至尽。”“进退”即或出仕或隐退,“进退不失其正”谓进退的选择不违正道。(P24)
此类错误甚多,相当一些就是简单的文字错误,无甚可说。也有一些引文虽与原文有出入,但似是作者有意为之,且不影响文意,这里就不一一列出了。
《汤用彤与胡适(一)》引汤用彤致胡适信(1928年7月16日)所附文章,“洪州一派,至唐末又分为临济、为仰二宗”,“为仰”当作“沩仰”。(P55)
《汤用彤与胡适(二)》引汤用彤致胡适(4月2日,未注年份):“适之先生:承于《五方便门》,归途在洋车上略一翻,即得很有趣之一条。”“承于”当作“承示”,形近而误。(后文有“彤因承示此书,欣有所获”,意同。)又,“不过相传大鉴禅师谓非风动、幡风而是心自动”,“幡风”之“风”当作“动”。(P62)
同篇引汤用彤致胡适信(1945年9月6日),“当蒋先生自谕返昆召集教授同人宣布辞意时……”,“谕”当作“渝”,这里指蒋梦麟从重庆返回昆明。(P71)
同篇引汤用彤、向达致胡适信(1946年10月17日),“阎君为北大毕业生,又曾忝加与研究院合作之发掘工作,学问经验对于博物馆能胜任愉快……”,信中对阎文儒并无贬抑之辞,“忝”字显然有误,且文句也不通。“忝加”当为“参加”,形近误认。(P74)
《汤用彤与吴宓》引《吴宓日记》(1938年10月5日):“同念清华、哈佛同室之彤,能不痛心。”查《日记》原文,当作:“回念清华、哈佛同室时之彤,能不痛心。”(P95)
同篇引《吴宓日记》(1915年5月18日至19日):“希腊哲学重德而轻利,乐道而忘忧,知命而无鬼,系合我先儒之旨。”查《日记》原文,末句为“多合我先儒之旨”。(P98)
同篇引《吴宓日记》(1915年5月21日),有一句英文:“The chaims of Mechanism now lie heavy upon us!”“chaims”拼写错误,当作“chains”,“锁链”的意思。《吴宓日记》三联版编者注此句译为:“机械论的锁链沉重地加诸我们身上。”(P98)
《汤用彤与熊十力》引熊十力答汤用彤信:“细勘佛家神识之义,明是个体轮转,不必为之作圆妙无着之说,以避人劫难……”查《熊十力全集》,“劫难”作“攻难”,“攻难”即“攻驳诘难”。这里涉及汤、熊二人在佛教轮回学说上的分歧。汤用彤认为,佛教主张无我,即没有灵魂,“没有鬼而轮回,正是佛学的特点,正是释迦摩尼的一大发明”(《文化思想之冲突与调和》);熊十力则认为,佛教讲神识,就是讲个体在轮回,和世俗的灵魂观念只有精粗之别,“其为死后犹有物均也”(《答汤锡予》)(P115)
《汤用彤与钱穆》引钱穆《忆锡予》:“一则为时局国事,北京阢隍在前线,和战安危,众议纷纭。”“阢隍”当作“阢陧”,第132页也引了这段文字,彼处不误。(P120)
《读〈康复杂记〉想到的》引杨泉《物理论》“梁者黍稷之总名”,“梁”当作“粱”。(P177)
又,引《反杜林论》草稿片段,“既是说”当作“即是说”。(P178)
《父亲对我的唯一一次责骂》引《哀江南》唱词“山松野草带花桃”,“桃”当作“挑”。这一句是樵夫的口吻。(P280)
《我的哲学之路(三)》引《论语》“人不堪其扰,回也不改其乐”,“扰”当作“忧”。(P396)同篇引朱熹语:“理无情义,无计度,无造作,只此气温凝取处,理便在其中。”“只此气温凝取处”应为“只此气凝聚处”。(P401)又,两处引王阳明语,“不需外面添一分”“需是学者自修自悟”,两“需”字均当作“须”,这可能是编辑根据今天的用字习惯改动的。(P402)引杭世骏语,“诠释之学……语必潮源,一也;事必数典,二也;学必贯三才而究七略,三也”,“潮源”当作“溯源”。(P418)
《我们为什么要编纂〈儒藏〉》引“为生民立民”当作“为生民立命”。(后文引此句脱“为”字。)(P455)
否定词的多用或少用,会导致文意颠倒,因这类情况需要结合上下文分析,故这里单独列为一类。
《汤用彤先生与东南大学》:“他在北京大学办哲学系实际上仍然坚持在东南大学主张的‘融会中西‘接通华梵之宗旨,使北京大学哲学系成为当时国内具有特色的一所哲学系。这也不能不说和他在东南大学办哲学系的宗旨无关。”从上下文可以看出,最后一句应为“这也不能说和他在东南大学办哲学系的宗旨无关”或“这也不能不说和他在东南大学办哲学系的宗旨有关”,原文三个否定词叠用,意思反了。(P39)
《在进退两难之间》:“1949年中国社会情况的变化,使我突然觉得可能是我错了,‘真理并不那么容易获得。生活给了我这样一个错觉,好像通往‘真理的门大开着,是一条平坦笔直的大道,几乎什么人都可以掌握真理,只要你熟記那些由前苏联输入的教条。”汤一介对1949年前后自己哲学观念的变化有两种表述,其一是1949年以前自己觉得追求真理如同进窄门,是非常不容易的,但新中国成立之后却忽然觉得真理唾手可得;其二是自己早年想做哲学家,但新中国成立之后的遭际消耗了自己的精力,晚年虽仍然思考哲学问题,却已经不敢自称哲学家。这里说的是前一种情况。因此“使我突然觉得可能是我错了,‘真理并不那么容易获得”,实际上应为“‘真理并不那么不容易获得”,“只要你熟记那些由前苏联输入的教条”即可。(P248)
《我的哲学之路(三)》:“道教思想虽和先秦以来神仙家以及两汉儒家、阴阳五行等学说有关,但和道家的思想更有直接关系。……而道教的神仙思想则以‘我命在我不在天立论,其方法(功夫)则靠所谓内丹或外丹的修炼,就这点说它也不能不说与老庄‘内在超越思想无关。”显然,这里本来是想说道教的立论和修炼方法与老庄“内在超越”思想有关。(P405)
《我们为什么要编纂〈儒藏〉》:“这样一种情况的发生,不能不说和西方的文化传统的‘天人二分观没有关系。”所谓“这样一种情况”是指人类对自然资源的过度开发和对环境的破坏。这里应删去第二个“不”字,或删去“没”字。(P454)
此类错误只涉及单言只语,为免累赘,以下仅注页码,不再出篇名。
“用彤先生认为此为中国禅宗会能之后的解释”,“会能”当作“惠能”或“慧能”,禅宗六祖。(P63)
“拓朴学”,通译为“拓扑学”。(P128)
“《评论人文化之研究》”,应为“《评近人之文化研究》”。这是汤用彤的一篇重要论文。(P171)
“北大历史系教授邓广铭和汪笺都对我说……”,“汪笺”未详,似是“汪篯”之误。汪篯是陈寅恪弟子,有《汪篯隋唐史论稿》。(P175)
“也里温可教”当作“也里可温教”。“也里可温教”是元代人对基督教的称谓。(P320)
“钱穆教授的《老庄通论》”,书名应作“《庄老通辨》”,钱穆坚持老在庄后,故用“庄老”为书名,行文也用“庄老”而非“老庄”。(P354)
“《十力语要初读》”,应为“《十力语要初续》”。(P380,脚注)
“《三国传·张鲁传》”当作“《三国志·张鲁传》”。(P421)
“钱钟书的《管锥篇》”,书名当为“《管锥编》”,另今多用“钱锺书”。(P426)
“马克斯·韦伯的《新教伦理和基督教精神》”,书名当作“《新教伦理与资本主义精神》”,此处为讲话时口误,应予校正。(P470)
此类为简单的文字误、脱、倒、衍及标点误用。
“可是朝廷还在哪里讨论什么‘勋伐、‘封侯之事”,“哪”当作“那”。(P17)
两处括号内的“已丑”当作“己丑”。(P22、P23)
“因信未有……”,“未”当作“末”,“信末”指信的结尾。(P61)
“在北大党委和哲学系党委总支的‘极左思潮下影响”,“‘极左思潮影响下”文字误倒。(P65)
“如黑格尔《哲学史讲演录等》”,“等”字误入书名号内。(P74)
“这给我们一重要提示,研究古代文献必须注意版本之流传以其演变”,“以”当为“及”。(P82)
“《向达右派言材料》”,“言”下应补“论”字。(P159)
“如果研究历史不根據原始材料(是指那些没有经过纂改过的材料)是不可能了解点历史真相的”,“纂”当作“篡”。(P320)
“近代德国哲学胡塞尔(Husserl)认为……”,“哲学”后应补“家”字。(P363)
僧肇“立‘不真义论(“不真”则“空”)”,应为“不真空义”或“不真空论”,括号内注可证。《不真空论》是僧肇的名作,“立……义”即创立某种学说。(P364)
“例如‘虚和‘实也以列入‘天、‘人这对系列之中”,“以”前当补“可”字。(P386)
“《系辞》已经注意到‘形上上‘形下的严格区别”,应作“‘形上与‘形下的严格区别”。(P422)
“这点似可以说是‘情静情动引发出来的”,“情静情动”应作“性静情动”。整句意为“性善,情可善可恶”的观点可以说是从“性静情动”引发出来的。性静,所以是善;情动,所以可善可恶。(P432)
“哲学也自然也不能例外”,多一个“也”字。(P440)
“而我的文章则对‘文明可以引起冲突则重视不够”,多一个“则”字。(P444)
“我认为把它们作为处理不同民族文化之间关的原则,是有意义的”,“关”后当补“系”字。(P450)
此外,该书第三编《父亲对我的唯一一次责骂》《从〈东方之子〉节目主持人向我提出的问题说起》两篇,从涉及的时间段、内容和写作风格说,似应移入第二编。特别是前一篇,重点明显在展现汤用彤对学术的严谨精神。
(作者系武汉大学哲学学院博士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