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尚
北京历史上最独特的建筑,从材质的特殊性上说,不是回音壁,不是祈年殿,也不是故宫,而是房山的铁瓦寺。铁瓦寺不仅仅瓦是铁的,而且梁也是铁的,寺虽名为“铁瓦”,并非特指其瓦,而是专指建筑材质的性质,不是砖,不是石,不是泥沙,而是铁。不过,如果单纯凭借这个特性,也还只是一座寻常寺院,北京房山铁瓦寺的闻名天下,在于寺中的那棵古老的银杏树。银杏树伴随着铁瓦寺,相映成趣,相辅相成,互相依存,相互观照。铁瓦寺从建寺至今,几经重修重建,但古老的银杏树却始终如一地矗立在那里,见证寺的兴衰,铭刻着风云沧桑,守候着京城的改朝换代,迎接着新北京的辉煌。
银杏是一种最古老的树种,这样说并不一定准确,准确说它是一种活着的化石。它的历史可以追溯到地球上的恐龙时代。在那时气候剧烈变迁,庞大强壮如恐龙者,灭绝了,然而不那么庞大,看上去没有恐龙那么强壮的银杏树,却活了下来,它是恐龙那个时代给我们后人留下的见证物——活着的“文物”。银杏树的树龄,最长者可达5000年,简直整整一部中国历史的跨度,这样的树全国现存十几棵。一般者也有3000年左右的寿命,树龄短的也得好几百年。从铁瓦寺银杏树的沧桑感、古朴味看,绝非那种很晚种植者。站在它面前,我们心中总会升起一种好奇、一种惊奇,它啥时候落户北京房山的?谁人将它带入京城之地的?
古代不管是陶器、瓷器,还是砖瓦,总之所有用具器具建筑材料,制作中都会留下文字印记,也就是文物收藏界中常说的“款”,金石学上叫“款识”。款的文字一般记载两个内容,一个是年份,一个是制作者名。房山铁瓦寺的铸铁瓦上很多就保留着这样的纪年款,其中有“正德十年造”字样,按公元即为1515年,此时正当明中期,从历史看,此时封建专制发展到顶点,兴起以八股考试选拔“人才”的格式化方式。与此同时,资本主义萌芽开始萌发,社会经济获得较前更大发展。那也是一个大变革时代,在中国历史上,大凡变革时期,佛教同时也会得到发展。房山地处京城之侧,与京城相对而言,也算是方外之地,最适宜修建寺院。铁瓦寺落地房山,既有历史机缘,又有思想文化缘分。凭借瓦上的“款识”,可以大体确定今之铁瓦寺建于明代正德十年,建成应该在此之后。从1515年到现在算下来,也将近510年了。这可以作为银杏树树龄的“上限”。我之所以给上限打上引号,是要说明树龄可能会更长。到这儿可能会有人说,测量一下树的年轮不就知道树龄了吗?年轮针对的是一棵孤零零的树,而我们要说的是陪伴,守护京城的历史性的古银杏树。它的“岁数”不是检测出来的,而是在历史时空中一天天、一年年活出来的。
所以我才把通过“款识”推断出的树之寿,只作为一个参照。鉴于银杏树本身的树龄就很长,人们说它寓意长寿,理由就在这儿。如果建寺之初,树就已经种植于此了,不是没有这种可能,如此用建寺的年份确定树龄就不很准了。虽然如此,但可以作为一个重要历史参照点。关于铁瓦寺还有一个传说,据民间流传的说法,寺最初建于唐代。人们总是习惯于文字记载的文献,而总是把口耳相传的历史叫传说,以为不足为据,仅仅是茶余饭后的谈资。这是一种已经陈旧的观念,如今人类已经开始重视尊重口述历史,因为它也是历史的存在方式之一。唐代北京属幽州,与唐朝都城距离较远,寺乃是方外之地,也就是说,既远离喧嚣,又在世俗之外,且唐朝本就流行佛教。于唐代时北京之地修建该寺,也是情理中的事情。而且唐代冶铁技术已很发达。虽然传说中没有提银杏树,然而我们知道所有说出来的东西背后,总会隐藏着一些没有说出的东西。其中一种情况就是,已经存在的东西,不需要再去制造的东西,在传说中总会略去不提。主题单纯才好说下去。我们知道银杏树一般有千年以上的树龄,所以不能说唐代时铁瓦寺这儿没有银杏树。所以我觉得传说唐代始建房山铁瓦寺,同样应该作为考虑铁瓦寺银杏树老到何时的参照点之一。
由此,房山铁瓦寺银杏树的“年龄”,大体可以划定在唐明之间,保守的说法是五百年,激进的说法上千年,折中地讲也有七百年左右。无论这棵古老的银杏树多大“岁数”,它都不是过去的东西,而是生长着的活着的历史,它把曾经的美好,曾经的创伤,曾经的潇洒,曾经的困厄一起带到我们后人的面前。铁瓦寺自明至清,几经毁建,然而银杏树却依然昂首矗立,它目睹了俗世也见证了世外。
古老的银杏树,有很多同样古老的别名。比如根据银杏树从种植到成熟结果,差不多要三十年时间,这期间伴随三代人,爷爷都能见到活泼可爱的孙子孙女了,由此它得了一个“公孙树”的美称。银杏树的树叶两叶一柄并生,叶子的形状酷似鸭子的脚掌,据说宋朝人给银杏树取了一个很形象的名字叫“鸭脚树”,不少人觉得这个别名不好听,其实宋朝人比现代人质朴得多,取其叶形,一看便知是何树。倒是后来另一个别名也是以叶子形状得名,有点夸张,却也形象——“蒲扇”。银杏树果实白色,以其果实之色为名,就有了“白果树”。元代王祯所著《农书》卷九中记载:“银杏之得名,以其实之白。一名鸭脚,取其叶之似。”
银杏树在古代诗词中写作“文杏”,据学者们考证,指的就是银杏。而银杏树这个流传最广的正式之名,也出自宋代。
唐代著名诗人李商隐,他的《无题》诗人人皆知,而他歌咏银杏树的诗句,依然是传世名句“拂水斜纹乱,衔花片影微。盧家文杏好,试近莫愁飞。(越燕 其一)”宋代著名诗人杨万里的《银杏》同样脍炙人口,“深灰浅火略相遭,小苦微甘韵最高。未必鸡头如鸭脚,不妨银杏伴金桃。”直接以银杏为题的故事很多,比如宋代诗人张商英的《银杏》,元代诗人胡奎的《题银杏双鸠图》,明代诗人吴宽的《谢济之送银杏》等,美不胜收,叹为观止。银杏树不仅古老,而且其药用价值也很高,从古至今它护佑着人、养护着人。它的叶活血化瘀,可以预防心脑血管疾病。它的果可以缓解咳嗽与腹泻等,具一定毒性。
房山铁瓦寺五百年以上银杏树,在北京不孤独,也有邻,在它的周围环绕着相伴着呼应着银杏树群,如昌平关沟银杏树,同样古老据说也在千年档位,相传该树就种植于唐代,这也可以作为唐代已经有人在北京地区种植银杏树证据,由此可以佐证我们对房山铁瓦寺银杏树“年龄”的推断。门头沟区妙峰山镇的古老银杏树,据说也有千年。西峰寺的银杏树,据其碑文记载种植于宋代,也是祖师爷辈分者。在环京城的古老银杏树群中,房山铁瓦寺银杏树之所以那么著名,其实树龄在其次,此树通高超过四十米,树之腰围之粗,需要四个人拉手合起来才能完全抱住,如此粗壮结实的树干,不弯不曲,笔直向天,树冠如云,枝叶疏密有致,看上去端正威严肃穆且和蔼,民间也称此树为“帝王树”,有王者气象之树。一棵树,并不仅仅是一种纯粹的植物,而是一种文化,一种精神,一种与城与人生活在一起的美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