遗留的城中村和“捡来的博物馆”

2024-05-01 05:35谢小婉
党员文摘 2024年9期
关键词:门牌夫妇俩城中村

谢小婉

在广州市海珠区怡乐社区,一座方正的小房子外墙上整齐地贴着2100多块门牌。门牌是一种标记,定位一座房子在城市中的坐标,上面那些曾经的具体坐标已无法在地图上搜寻到,但仍能帮助定位一段城市发展中的记忆:这些门牌来自十几年前被拆迁的林和村、杨箕村、琶洲村等城中村。

这座小房子是怡乐社区的文化艺术馆,该馆内外陈设的所有展品,都是由艺术家张晓静与陈洲夫妇历时多年,走访广州多个城中村改造现场,如拾荒者般从废墟中淘来的。

捡来的博物馆

从2016年开始,张晓静就带着学生在怡乐开展艺术进社区的探索,此次受公益组织邀请,她与丈夫陈洲二人将收集得来的城中村物件整理出一部分,放在该馆展出,展览取名“捡来的博物馆”。

馆内一侧的桌子上摆放着各类生活用品,老式的钥匙、派出所的警务记录、贴着“双喜”的婚镜、旧式的音响、缺损一角的粉彩陶瓷摆件……更引人注目的是馆中的柱子,上部贴着白底红字的“出租屋”牌子,下面挂着各式钟表,有些拧上发条还能走动,只是报时不算准,偶尔会响起“当当”的报时声。陈旧而又熟悉的气息扑面而来。

“这些东西其实价值不高,但透过这些物品,我们看到的是人,是故事。”陈洲拿起一面小圆镜说,“这面镜子属于一名青岛大学外语系的大学生,她当年南下广州工作,她妈妈就把自己的结婚礼物,也就是这面镜子给了她。她带着这面镜子来到广州落脚扎根,拆迁搬走前很不舍,就把这面镜子留给了我们。”

“捡来的博物馆”在布展时,就吸引了很多附近居民的关注,其中陈列的物品承载着不少人的回忆。一位阿姨把自己用过的老式缝纫机搬来,也成为展品;外墙的门牌刚贴上时,就有老夫妻相携站在门外,一块又一块细认上面的号牌;一位60多岁的老人掏出一本钟表工人证,说自己曾是厂里的工人,他细细看着柱子上的钟表,说很有可能就是他们厂生产的。

正式展出后,这座小房子因独特的外观也成为新的打卡点,但人们在看这些他人旧物时,更多地是在翻找自己的记忆。

7000多块门牌

这座博物馆最醒目的展品,当属外墙上贴着的2100多块门牌,这只是陈洲和张晓静收藏的一部分,十几年里,他们共收集有7000多块门牌。

2007年,夫妇俩从法国留学归来,选择在广州安家。张晓静成为广州美术学院的一名老师,陈洲还没找工作,每天在南亭村里买菜、溜达,从那时起,他就开始“捡垃圾”。“看到以前人家结婚用的米斗被扔在路边上,那个漆器无论工艺还是描花都做得很讲究,我就捡了回来。”陈洲提到。

后来,一位朋友告知陈洲夫妇俩林和村拆迁的消息,请他们一定要进村去看看。拆迁过程中,夫妇俩第一次进城中村做田野调查,经过古朴的祠堂,又穿过各式的摊档,从歪歪扭扭的小巷中拐出,不断捡起村民搬家时遗留的“垃圾”,捡得最多的就是门牌。一开始,是被门牌上的名字打动,譬如大气古典的“潜龙里”,具有教化意义的“居善里”,隐藏典故的“择邻里”……村子被拆后,高楼重新建起,这些邻里街道名字也就逐个消失了。一个门牌背后是一个或几个家。因而再后来,夫妇俩希望能够借这些门牌,去引发人们对于传统地名保护的关注,也希望借这些门牌,留存关于家的记忆。

2010年4月,林和村搬迁开始改造时,张晓静和陈洲正式开始做城中村博物馆项目。在村口,他们找了块废弃的板子,请艺术家朋友廖陵儿题了“城中村博物馆”几个字后,就挂在大树上,在树下开展项目。

十多年间,城中村博物馆断断续续在不同的村展出,收集来的门牌也曾上过大展,但更多时候尘封在张晓静的工作室里,直到今年集中在怡乐社区展出。布展时,夫妇俩商量,展品都是捡垃圾捡来的,展名就叫“捡来的博物馆”。

遗留的城中村

张晓静常拿着相机在广州各个城中村穿行,用镜头记录下生活在这里的人们的生活。

“我们一次次进村,一开始不被理解,但讲明意图后,那些朴实的居民就会主动跟你说话,说他们的故事,怎么来的南方,怎么来到这个村子里,我们就像一个倾听者。”张晓静说。有村民主动把门牌拆下赠与,也有许多人愿意把东西留给他们,或许也期待这些物品能在某一天讲述他们曾经的故事。

很多人来到广州的第一个落脚处,就在城中村。一位磨眼镜的女师傅来到林和村,开了家“何记钟表眼镜店”,拆迁消息传来,她在赖以为生的机器上写下“1986年”和“2010.4.11”,这是她在林和村居留和离开的日子;留下小圆镜的青岛大学学生,坐着火车从山东到广州,在村子里开店,结婚生子,又搬走;生活在杨箕村的江西老乡,在音响上写下“希望广州人永远能听到江西老表的声音”。

对于外来务工人员,城中村是落脚处,久而久之也就变成了家。当拆迁消息传来,很多人匆忙收拾着家当,原本的家将消失,此乡还是他乡,有不舍、有留恋,也有惘然。

拾起的記忆

在城中村穿行,陈洲感到一种秩序感:“在急速变化中,土地上的房屋不断建起,特殊的握手楼现象在这里产生,但在拥挤中,虽然管理难度大,但总体还是有序的状态,因为里面的人都有事做,久而久之就形成社区,里面有药房、理发店、按摩店等,你甚至可以不出村,基本的问题都能在里面解决。”

他还提到,本地房东会尽量周全地去解决租客的生活难题,甚至帮忙留意工作机会,留心照顾那些缺少家长看管的儿童,无形中在某种程度上成为城中村的协助治理者。房东的面貌和态度构成了外来者对这座城市人情冷暖的最初认知,感受到的和善周全态度,也让他们更愿意留在这座城市奋斗。

“我们除了挖掘老物件外,还收藏了很多外来务工者的资料,这是平凡人的奋斗过往,也希望能够留下一些痕迹和故事,记住广州的城中村曾经有过这样的功能。”张晓静解释道。

城市化进程中,越来越多的城中村或消失或搬迁,取而代之的是崭新的社区。多年来,张晓静坚持做公共艺术进社区等项目,“社区艺术在创作过程中,会慢慢改变整个社区,改变其中的人”。“捡来的博物馆”开展后,吸引了怡乐社区八成左右的居民前来怀旧。站在馆中,居民端详着这些老物件,聊着共同的过往,讲着不同的经历。在集体记忆中,重拾闪亮的日子,建立起人与人之间的联系。

(摘自《羊城晚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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