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长林 孟祥旭
近年来,经济增长的动力越来越依赖于技术创新。《中共中央关于党的百年奋斗重大成就和历史经验的决议》提出:“必须实现创新成为第一动力、协调成为内生特点、绿色成为普遍形态、开放成为必由之路、共享成为根本目的的高质量发展,推动经济发展质量变革、效率变革、动力变革。”在下一个百年中,创新将成为经济发展的核心推动力。对于发展中国家来说,摆脱资源投入型增长,促进经济高质量发展是全球经济增长速度放缓背景下面临的关键问题。实现技术创新驱动型经济增长不仅可以减少对自然资源的消耗和浪费、减少环境污染和资源破坏,促进经济可持续发展,尽快实现“碳达峰、碳中和”目标,还有利于降低全球产业链分工给发展中国家带来的“低端锁定”风险。在技术创新中人力资本是核心的投入要素,人力资本的跨国流动受到世界各国的广泛关注。伴随着企业跨国经营和信息技术的快速发展,大量高技能劳动力在国际频繁流动,由于发达国家有着更好的经济条件和就业机会,发达国家成为主要的人力资本流入国,而发展中国家成为主要的人力资本流出国,大量发展中国家的高技能劳动力流入发达国家(Ozden et al.,2011)。同时,随着经济的快速发展,发展中国家国内的技术创新水平也在不断提高,打破了人们关于高技能劳动力外流将抑制发展中国家国内技术创新的传统观念,需要新的理论和证据对其进行解释。近几十年来,随着全球化进程的不断发展,世界各国之间的经济和社会联系日益增多,国际间的人口流动呈现出新的特征(Docquier &Rapoport,2012),国际贸易和投资带动了工人和管理人员以及技术研发人员在国际大规模、快速流动。这类劳动力跨国流动的动因主要是为了获得更多的就业机会、更高的技能溢价和更好的生活环境,除此之外,避税、出国留学、海外业务扩展、劳动力市场供求信号等因素都起到了关键性的作用。人力资本跨国流动对人力资本流入国和人力资本流出国都有着重要影响。早期的研究大多认为人力资本跨国流出会使流出国产生“智力流失”,不利于流出国国内人力资本积累,将损害人力资本流出国的技术创新能力,不利于人力资本流出国国内经济的持续增长(Kwok &Leland,1982;Borjas &Bratsberg,1996),而高技能劳动力的涌入为发达国家的经济繁荣和科技进步作出了巨大贡献,中国的海外人才对世界科技的发展贡献卓著(Xie &Freeman,2020)。人力资本流入有利于流入国人力资本积累和技术创新的观点得到了广泛认可,但对于流出国的影响却未能达成一致观点。近年来,越来越多的研究发现,人力资本跨国流出对流出国国内技术创新不一定会产生负面影响,反而有可能促进流出国国内技术创新。其中的作用机制主要有三个:一是“移民预期”效应,即潜在移民为了实现移民目标将增加自身受教育年限,但受限于目的国的政策约束,部分潜在移民不能实现移民目标,但其人力资本积累水平得到了提升,具有更高的劳动生产率和技术创新能力,因而有利于人力资本流出国国内技术创新水平提升;二是“人才回流”效应,即跨国流出劳动力在国外学习了新知识和新技术后回国发展,将给人力资本流出国带来人力资本积累水平和技术创新能力的提升,同时海外人才回流能够对人力资本流出国国内劳动力产生技术溢出,从而进一步提升人力资本流出国国内人力资本积累和技术创新水平;三是“逆向技术溢出”效应,即跨国流出劳动力通过与国内技术创新者的交流、互动、合作将产生显著的逆向技术溢出,从而提高人力资本流出国国内技术创新者的创新能力,使人力资本流出国国内技术创新能力提升。需要指出的是,无论是国内外人才技术创新能力的发挥,还是技术溢出效应的实现,都需要良好的外部经济环境作为保障,如对知识产权的保护力度、市场化程度、技术成果的可交易性、外部融资环境状况、政府对市场的干预程度等,将影响技术创新人员的研发积极性和研发投入能力以及学习海外新知识、新技术的意愿,从而影响技术创新和技术溢出的实现能力。对于发展中国家来说,学习国外先进的知识和技术是提升其技术创新能力和促进经济持续增长的重要因素,发展中国家国内宏观经济政策有利于扭转人力资本跨国流出对其国内技术创新的不利影响,那么事实是否如此?还需要进一步更为全面深入的实证检验。人力资本跨国流出如何影响发展中国家国内技术创新?发展中国家国内宏观经济政策对该影响起到什么作用?有何异质性?作用机制如何?发展中国家应如何通过国内宏观经济政策促进国际人才积极作用的发挥,从而加快实现创新驱动型经济发展?需要得到进一步的深入研究,这也是本文努力的方向。
关于人力资本跨国流动影响的研究大多以发达国家作为研究对象,忽视了对作为主要人力资本流出国的发展中国家的关注,并且人力资本跨国流出对流出国国内技术创新的影响尚未达成一致观点(Bhagwati &Hamada,1974;Beine &Docquier,2001;Kerr,2008;Andersen &Dalgaard,2011;Dustmann et al.,2011;Batista et al.,2012;Haupt et al.,2016;代昀昊和孔东民,2017)。同时,已有文献关于宏观经济政策对技术创新影响的研究已经很多,多数文献认为政府对市场进行过多干预不利于经济增长和技术创新(余东华和吕逸楠,2015),而市场化和对外开放度的提高则能够激发市场主体的创新活力(杨连星和刘晓光,2016),对知识产权的保护因其保护了知识资产的收益权而能够激发市场主体的研发积极性,同时国内金融环境的改善能够为技术创新提供充足的资金支持,提高市场主体的创新能力(易信和刘凤良,2015)。但鲜有研究关注发展中国家国内宏观经济环境在人力资本跨国流出技术创新效应中所发挥的作用。随着发展中国家逐步对技术创新的重视以及国内软硬件环境的改善,越来越多有利于技术创新的因素在发展中国家聚集。其中,人力资本跨国流出在发展中国家国内技术创新中的作用也发生了改变,国内宏观经济政策不仅可以直接促进发展中国家国内技术创新的增加,而且有利于吸引国外先进知识和技术流入。跨国流出劳动力作为获取国外新知识和新技术的重要渠道,国内宏观经济政策改善有利于提高发展中国家跨国流出劳动力的逆向技术溢出以及国内创新者对逆向技术溢出的吸收能力。研究人力资本跨国流出对发展中国家国内技术创新的影响以及发展中国家国内宏观经济政策改善在其中的调节作用,有利于增进对人力资本跨国流动技术创新效应和宏观经济政策改善收益的理解。
本文以发展中国家为研究对象,研究了人力资本跨国流出对发展中国家国内技术创新的影响以及发展中国家国内宏观经济政策对该影响的调节作用。研究发现人力资本跨国流出不利于发展中国家国内技术创新,而发展中国家国内宏观经济政策改善能够有效缓解这一不利影响,甚至能够使人力资本跨国流出对流出国国内技术创新产生净的正效应。发展中国家国内宏观经济政策改善能够抑制人力资本的跨国流出,改善发展中国家的营商环境,从而提高技术创新的收益和研发积极性,增强跨国流出劳动力逆向技术溢出的实现。当人力资本跨国流出的目的国为发达国家、流出劳动力的创新能力更强时,人力资本跨国流出对流出国国内技术创新的不利影响更大。同时,人力资本流出国国内宏观经济政策对该影响的正向调节作用也更大。在人力资本流出国国内宏观经济政策较完善时以及2008年全球金融危机之后,宏观经济政策对人力资本跨国流出技术创新效应的正向调节作用更大,在不同技术领域以及宏观经济政策的不同方面该影响有所差异。本文揭示了推动发展中国家技术创新能力提升的重要因素及其可能存在的瓶颈,对发展中国家未来技术创新政策和人才政策的制定具有一定的参考意义。相比于已有文献,本文在以下方面具有边际贡献:第一,本文以发展中国家为研究对象,突破了已有文献将研究对象集中于发达国家的不足,并发现发展中国家国内宏观经济政策对其人力资本跨国流出的技术创新效应发挥了重要的调节作用;第二,本文从国际人才竞争的视角重新审视了国内宏观经济政策改善的收益,并对宏观经济政策影响发展中国家人力资本跨国流出技术创新效应的作用机制进行了实证检验,对发展中国家未来的政策制定具有重要启示;第三,在全球经济增速和技术创新速度放缓的背景下,从宏观经济政策改善的视角为全球技术进步源泉的发现和进一步开发做了初步探索。
本文余下内容的结构安排为:第二部分为理论分析与研究假说;第三部分为计量模型设定、变量构建与数据说明;第四部分为实证结果与分析;第五部分为作用机制检验;第六部分为结论与政策启示。
Ozden等(2011)通过对1960~2000年全球劳动力跨国流动数据的整理研究发现,全球劳动力跨国流动总数量从1960年的9200万人不断增长至2000年的1.65亿人。其中,发展中国家之间的劳动力跨国流动居主导地位,占全球劳动力跨国流动总数量的一半,同时,从发展中国家向发达国家的劳动力跨国流动增长速度最快。从联合国移民署最新的统计数据来看,截至2019年,全球跨国流动劳动力总人口数达到2.72亿人,已占全球总人口数的3.5%。其中,欧美发达国家是主要的劳动力流入国,发展中国家则是主要的劳动力流出国。中国跨国流出劳动力规模也创新高,截至2019年,中国跨国流出劳动力数量达到1073万人,仅次于印度和墨西哥,位居全球第三位。近几十年来的劳动力跨国流动与全球化进程几乎同步发展,推动劳动力跨国流动的主要动力已经从逃避战乱和自然灾害转向了寻求更高的技能回报和更好的生活环境。为了提高自身的国际竞争力,世界各国都在积极采取措施吸引高技能人才流入(Mattoo et al.,2008),与此同时,高技能劳动力在国际市场上不断寻找更好的就业机会,使劳动力跨国流动的规模空前。已有文献大多认为人力资本跨国流入有利于流入国技术创新和经济增长(Sequeira et al.,2020),早期研究大多认为人力资本跨国流出对流出国国内人力资本积累和技术创新不利(Kwok &Leland,1982;Borjas &Bratsberg,1996),会给人力资本流出国带来“智力流失”,但近年来有学者认为人力资本跨国流出也可能对流出国产生有利影响。如Haupt等(2016)认为发达国家对发展中国家人才的竞争不一定会给发展中国家带来不利影响,还可能会促使发展中国家提高国内教育质量,吸引国际人才流入。对于人力资本流出国来说,通过国内宏观经济政策吸引国际人才流入以及跨国流出劳动力回流是降低“智力流失”和促进“智力流入”的重要途径。另外,为回国劳动力提供更为优越的科研条件有利于促进国际人才技术创新能力的发挥,从而推动发展中国家国内技术创新水平提升(Reinhold &Thom,2009;Barrett &Goggin,2010)。人力资本流出国还可以通过跨国流出劳动力的逆向技术溢出获取国外前沿的知识和技术(Kerr,2008;Agrawal et al.,2011)。对于发展中国家而言,学习先进国家的知识和技术,提高国内技术创新能力是促进国内经济可持续和高质量发展的重要推动力,而人力资本跨国流动为新知识和新技术的传播及扩散提供了新的途径。Bernstein等(2019)使用专利和社会保险账号的匹配数据研究了人力资本跨国流入对美国技术创新的影响,分别从人力资本跨国流入直接的生产效率效应和间接的溢出效应两个方面进行分析,研究发现按照专利数量、专利引用和专利价值进行衡量,跨国流入劳动力比本地人具有更高的创新效率,跨国流入劳动力更可能使用外国技术、与外国创新者进行合作并且其创新成果更可能被外国创新者所引用,从而促进思想的跨境输入和传播;以发明家过早死亡现象作为识别策略,发现跨国流入劳动力对其国外合作者的创新具有很强的正外部性,对本地人的影响则要弱得多。Ivus等(2019)首次在南北贸易理论的框架下将知识产权保护、劳动力跨国流动和技术创新纳入统一的分析框架,并讨论了南方国家知识产权保护力度的增强以及北方国家允许南方国家高技能劳动力流入对北方国家和南方国家自主创新与模仿创新的影响。研究发现,北方国家对南方国家高技能劳动力流入的开放会限制南方国家较高质量的模仿,但在南方国家知识产权保护力度较弱、工资水平较低的情况下,会促进南方国家较低质量的模仿,南方国家知识产权保护力度的提高会限制南方国家较低质量的模仿,并且对较高质量的模仿没有影响。已有文献对人力资本跨国流出对流出国技术创新影响的观点尚未达成一致,但总体而言,在缺乏政策干预的情况下,人力资本跨国流出会使流出国人力资本积累水平下降,降低人力资本流出国国内技术创新水平。由此,本文提出如下有待检验的研究假说1。
假说1:人力资本跨国流出不利于发展中国家国内技术创新。
宏观经济政策决定了经济运行的市场化水平以及市场主体的发展空间,是影响经济主体开展经济活动和进行技术创新的重要制度因素(郭卫军和黄繁华,2019),同时也会影响劳动力的跨国流动。一方面,完善的宏观经济政策有利于提升经济主体的活力,使得经济活动可以吸纳更多劳动力,并且吸引更多人才流入,同时提升企业和研发机构的创新积极性和创新能力,提高经济主体对国外新知识和新技术学习的积极性和能力,增强跨国流出劳动力逆向技术溢出的实现。另一方面,完善的宏观经济政策也有利于吸引更多资本的流入,提高资本收益,有利于通过市场化原则进行资源配置,提升劳动力和资金的使用效率及收益,提升经济主体进行技术创新的积极性和能力,抑制人力资本的跨国流出,吸引人力资本的跨国流入以及跨国流出劳动力逆向技术溢出的实现。本文主要考察政府规模、法律制度和对产权的保护力度、金融发展水平、对外开放程度和行政管制五个方面的宏观经济政策。政府规模对应了政府对经济活动的干预程度,政府规模越小表明行政力量对经济活动的干预越小;法律制度越完善、对产权的界定越清晰、保护力度越强则越有利于激发经济主体的创新活力,提高经济主体的研发积极性;金融发展水平越高、货币政策制定越合理,则经济主体越容易获得资金支持、更不容易受到外部融资约束对企业经营和研发创新的制约,进行技术创新所需要的金融资源更容易得到满足,从而有利于经济活动的开展和研发创新的顺利进行;对外开放力度越大,则经济活动的市场化程度越高,市场规则在经济活动中的重要性越大,进行技术创新的潜在收益越大,国际技术溢出也更容易实现,有利于技术创新的增加;行政力量对商业活动的管制越少,则经济活动的市场化程度越高,市场规则的作用越大,进行技术创新的收益越大,越有利于技术创新的产生。本文接下来分别对这五个方面宏观经济政策的经济影响进行阐述。
其一,政府规模体现了行政力量在经济活动中的重要程度,政府规模越大,行政力量对经济活动干预的程度可能越高。过大的政府规模往往会带来行政成本的提高、对私人经济部门的挤出以及经济资源不能根据市场力量使用带来的错配(李元旭和曾铖,2019),导致市场主体缺乏技术创新意愿和动力。其二,法律制度是否完善以及对产权的保护力度对维护经济的平稳有效运行非常重要,市场经济的有效运行建立在制度完善和产权清晰的基础之上,尤其对知识资产权利的清晰界定对激励企业和个人提高技术创新积极性起到了关键作用,对于发展中国家而言,提供适度且有效率的知识产权保护,不仅可以增加FDI的流入,而且可以引进较为先进的技术,从而通过降低成本和提高质量实现东道国社会福利最大化(杨全发和韩樱,2006)。Mondal和Gupta(2008)将国家间的完美劳动力流动纳入Helpman(1993)的模型当中,发现当消费者在跨期选择中有足够的耐心时,发展中国家增强知识产权保护力度有利于创新的增加,发展中国家增加人力资本积累也有利于创新的增加。法律制度的完善和对产权保护力度的增强释放出发展中国家鼓励技术创新和保护创新成果的积极信号,有利于提升技术创新者的研发积极性和对国外先进知识及技术的学习,同时也有利于吸引国际人才的流入、跨国流出劳动力的回流以及跨国流出劳动力逆向技术溢出的实现,进而增强人力资本流出国国内技术创新能力。其三,金融资源可获得性是影响技术创新的重要因素,金融发展水平决定了企业获得金融资源的难易程度,货币政策的合理制定是推动国内金融发展水平提升的重要力量。从20世纪后期开始,国内外学者越来越重视金融发展对经济的影响,Mckinnon(1973)、King和Levine(1993)、Demirguc-Kunt和Levine(2001)均研究发现完善的金融体系是影响一国经济发展的重要因素。金融发展可以通过专业化和干中学效应克服高信息搜寻成本,合理发现企业创新的价值(Chowdhurya &Maung,2012);通过有效管理和分散风险克服流动性风险和非系统性风险,使创新投资更有吸引力(King &Ross,1993);通过创造契约激励,减少代理人成本和监测成本(Morales,2003);良好的金融体系离不开货币政策的合理制定,合理的货币政策有利于疏通资金向创新型企业的流入渠道,提升金融资源的配置效率,为企业的研发创新和高质量发展提供资金保障;同时,合理的金融制度安排还有利于激励企业增加研发投入,提高企业研发创新的积极性,进而带来国内外人才的集聚,不仅有利于抑制人力资本的跨国流出,而且能够有效吸引跨国流出劳动力的回流以及逆向技术溢出的增加,提升人力资本流出国国内技术创新能力。其四,扩大对外开放是发展中国家推动国内市场化的重要举措和有力途径,对外经济自由度的提升有利于发展中国家充分利用国内、国际两个要素市场、产品市场、人才市场。一方面,发展中国家国内宏观经济政策能够促进国际人才的交流、互动与合作(魏浩和袁然,2018);另一方面,可以通过推动国际学术、文化交流增加吸引国际人才流入,促进国际技术溢出,进而有利于发展中国家国内技术创新能力提升(何兴强等,2014)。其五,劳动和商业管制的减少意味着市场化水平的提高以及市场力量在经济中重要性的提升,意味着行政力量对经济活动干预的减少以及资源配置更加遵循收益最大化原则,同样意味着新知识和新技术能够按照市场供求进行合理定价,从而有利于提高企业进行技术模仿和创新的积极性,增强跨国流出劳动力逆向技术溢出的实现能力,推动企业技术创新能力的提升。劳动和商业管制的下降还有利于劳动力在地区间、部门间以及国家间的流动(彭国华,2015),管制减少带来的市场化水平提升有利于在抑制人力资本跨国流出的同时吸引人力资本的跨国流入。另外,宏观经济政策也有利于新知识和新技术作为可交易的商品完成市场交易,提高新技术的获益能力,同样有利于激励新知识和新技术的流入、交易和应用,促进跨国流出劳动力逆向技术溢出水平的实现以及发展中国家国内技术创新水平的提高。基于此,本文提出如下有待检验的研究假说2。
假说2:宏观经济政策改善能够缓解人力资本跨国流出对发展中国家国内技术创新的不利影响。
接下来,本文基于62个发展中国家2000~2017年的面板数据对发展中国家人力资本跨国流出、国内宏观经济政策及国内技术创新之间的关系进行实证检验,基准回归模型设定如下:
yit=β0+β1emigit-1×macropolicyit+β2emigit-1+β3macropolicyit+β4Xit+μi+μt+εit
(1)
其中,yit为发展中国家i在时间t的技术创新水平,本文用国家i在时间t的专利申请数量和专利授权数量来表示;emigit-1为国家i在时间t-1的人力资本跨国流出,用跨国流出人口数量来表示,因为人力资本跨国流出的影响可能存在一定的滞后性,所以本文在模型设定中将人力资本跨国流出变量取一期滞后,该设定还可以在一定程度上缓解可能由反向因果带来的内生性问题干扰(Miguelez &Temgoua,2020);macropolicyit为发展中国家i在时间t的国内宏观经济政策,综合度量了国家i在时间t的经济环境和经济政策质量;Xit为可能影响发展中国家i在时间t技术创新能力的控制变量,包括国家i在时间t的人力资本跨国流入、国家规模、经济发展水平、贸易开放度和研发投入强度;μi为国家固定效应,以控制不随时间变化的国家特征可能对技术创新的影响;μt为时间固定效应,以控制不随国家变化的宏观冲击可能对技术创新的影响;εit为在国家层面聚类的稳健误差项。
1.技术创新
本文的被解释变量是人力资本流出国i在时间t的技术创新水平。本文同时使用国家i在时间t的专利申请数量和专利授权数量度量国家i在时间t的技术创新水平,并对国家i在时间t专利申请数量取自然对数和国家i在时间t专利授权数量取自然对数作为回归方程中技术创新水平变量的度量指标。专利申请不一定能够获得授权,因此专利申请数量在一定程度上度量了国家i在时间t的创新积极性,而专利授权数量则反映了国家i在时间t的创新质量。国家i在时间t的专利申请数量和专利授权数量数据来源于世界知识产权组织(WIPO)数据库。
2.人力资本跨国流出
人力资本跨国流出是本文重点关注的解释变量,本文使用国家i在时间t跨国流出劳动力数量的自然对数作为回归方程中人力资本跨国流出变量的度量指标,其中,国家i在时间t跨国流出劳动力的流向既有发达国家也有发展中国家。劳动力跨国流出数量数据来源于联合国移民署数据库。同时,本文使用国家i在时间t跨国流出发明家数量加1后取自然对数对其进行度量,作为稳健性检验。跨国流出发明家是指出生国和居住国不同的发明家,由世界知识产权组织根据发明人的出生地和居住地信息进行统计得到,跨国流出发明家数量数据来源于Miguelez和Fink(2013)。
3.宏观经济政策
人力资本流出国国内的宏观经济政策水平是本文重点关注的另外一个解释变量,本文着重考察了人力资本流出国国内宏观经济政策对人力资本跨国流出技术创新效应的调节作用。各国宏观经济政策指标的数据来源于弗雷泽研究所,该指标从政府规模、法律结构与产权保护、货币政策合理性、对外交往自由度、劳动和商业管制五个方面对国家宏观经济政策进行度量,并通过加权求和得到综合的宏观经济政策指数,该指数的数值位于1~10之间,指数越大表明宏观经济政策越完善,该指标比较全面地度量了一国的宏观经济政策水平。
4.控制变量
人力资本跨国流入是影响国家i在时间t技术创新水平的一个重要因素(Sequeira et al.,2020),本文将人力资本跨国流入作为控制变量,使用跨国流入劳动力数量来表示,并对跨国流入劳动力数量取自然对数作为回归方程中人力资本跨国流入变量的度量指标;国家规模决定了经济集聚效应的大小,国家规模越大越容易形成规模经济,从而有利于提高技术创新的收益和技术创新人员的研发积极性,本文将其作为控制变量,并使用国家i在时间t人口数量的自然对数作为回归方程中国家规模变量的度量指标;经济发展水平决定了国家进行技术创新可用资源的多少以及人们对高质量产品和服务的需求程度,经济发展水平越高,人们对高质量产品和服务的需求越高,进行技术创新的收益以及创新人员的研发积极性也越高,有利于促进技术创新水平的提升,本文将其作为控制变量,并使用国家i在时间t人均GDP的自然对数对其进行度量;人力资本是进行研发创新的基础和核心投入要素,决定了研发创新成功的可能性及其质量,本文将其作为控制变量,并使用佩恩表(PWT9.1)中各国人力资本水平指标对其进行度量;贸易开放是促进国际技术溢出的重要途径,也是促进国内技术创新的重要渠道,本文将国家i在时间t的贸易开放度作为控制变量,并使用国家i在时间t进出口总额在GDP中的占比来表示;研发投入是进行技术创新的前提和关键投入要素,直接关系技术创新活动的进行,本文将国家i在时间t的研发投入强度作为控制变量,并使用国家i在时间t研发投入在GDP中的占比来表示。其中,人力资本跨国流入数据来源于联合国移民署数据库,国家人口规模、人均GDP、人力资本水平数据来源于佩恩表(PWT9.1),进出口总额在GDP中的占比、研发投入在GDP中的占比数据来源于世界银行。
本文所使用主要变量的描述性统计结果如表1所示。
表1 变量的描述性统计
从表1的描述性统计结果可以看出,样本国家国内居民在本文所研究时间区间内申请专利数量的自然对数均值约为5,获得授权专利数量的自然对数均值约为4,获得授权专利数量低于专利申请数量,与实际情况相符,且表明专利申请不一定能够获得授权,获得授权专利数量在一定程度上体现了创新的质量水平。人力资本跨国流出自然对数的均值约为14,人力资本跨国流入自然对数的均值约为12,对于发展中国家而言,人力资本跨国流出数量高于跨国流入数量,验证了发展中国家是主要的人力资本流出国这一结论。样本国家在本文所研究时间区间内宏观经济政策指数的均值约为7,方差约为1,最小值约为3,最大值约为8,表明样本国家的宏观经济政策水平差异较大。其他变量的描述性统计结果也与已有文献和实际情况相符。
接下来,本文使用计量回归方法对前文的研究假说进行实证检验,基准回归结果如表2所示。其中,列(1)和列(2)的被解释变量为发展中国家的专利申请量,列(3)和列(4)的被解释变量为发展中国家的专利授权量。
表2 基准回归结果
从列(1)和列(3)的计量回归结果可以看出,同时加入人力资本跨国流出变量、人力资本流出国国内宏观经济政策变量以及二者的交乘项时,人力资本跨国流出变量在5%的水平上显著为负,表明人力资本跨国流出对发展中国家国内居民专利申请和专利授权产生了显著的负向影响,人力资本跨国流出不利于发展中国家国内技术创新;而人力资本跨国流出与人力资本流出国国内宏观经济政策交乘项的系数分别在5%和1%的水平上显著为正,即人力资本流出国国内宏观经济政策改善能够显著缓解人力资本跨国流出对流出国国内居民专利申请数量和专利授权数量的不利影响,人力资本流出国国内宏观经济政策水平提升显著缓解了人力资本跨国流出对流出国国内技术创新的负面影响,甚至当人力资本流出国国内宏观经济政策达到一定水平时,能使人力资本跨国流出对人力资本流出国国内技术创新产生净的正效应。从列(2)和列(4)的计量回归结果可以看出,在同时加入人力资本跨国流出变量、人力资本流出国国内宏观经济政策变量以及二者交乘项和控制变量后,计量回归结果依然表明人力资本跨国流出不利于发展中国家国内技术创新,而发展中国家国内宏观经济政策改善能够显著缓解该不利影响,甚至在人力资本流出国国内宏观经济政策指数达到7.96(2.779/0.349)时,人力资本跨国流出对流出国国内专利申请量能够产生净的正向促进作用;同样,在人力资本流出国国内宏观经济政策指数达到8.62(4.308/0.5)时,人力资本跨国流出对流出国国内专利授权数量产生了净的正向促进作用。表2的计量回归结果验证了本文提出的两个研究假说,即人力资本跨国流出不利于发展中国家国内技术创新,但发展中国家国内宏观经济政策改善能够缓解这一不利影响,甚至使人力资本跨国流出能够对流出国国内技术创新产生净的正向促进作用。宏观经济政策水平提升一方面改善了发展中国家国内的营商环境、市场活力以及研发积极性,有利于技能型劳动力才能的发挥,可以抑制人力资本的跨国流出,甚至能够促进国际人才的流入;另一方面,可以更好地保障知识资产的所有权和收益权、促进了研发资金的获得、技术成果的交易和变现,从而使技术创新的收益提高,增强国内创新者对新知识和新技术学习、引进、吸收、转化的积极性和效率,进而推动跨国流出劳动力逆向技术溢出实现能力的提升。从对控制变量的回归结果可以看出,发展中国家的人力资本跨国流入、国家规模、经济发展水平以及研发投入强度均能够显著促进其国内技术创新水平提升。
表3 Heckman-IV回归结果
为了进一步验证基准回归结果的稳健性,本文通过改变研究样本和回归方法进行了稳健性检验。首先,由于“金砖五国”的专利申请量和专利授权量在研究样本中较为突出(Miguelez &Temgoua,2020),尤其是中国的专利申请量和专利授权量已连续数年位于全球首位。为了排除技术创新能力较强的“金砖五国”可能对研究结果带来的干扰,本文从总研究样本中将其剔除,并重新进行计量回归检验,计量回归结果如表4的列(1)和列(2)所示。从列(1)和列(2)的计量回归结果可以看出,剔除“金砖五国”后的计量回归结果依然表明,发展中国家的人力资本跨国流出不利于其国内专利申请数量和专利授权数量的增加,但人力资本流出国国内宏观经济政策水平的提高能够至少在5%的显著性水平上缓解这一不利影响,甚至使人力资本跨国流出能够对人力资本流出国国内专利申请量和专利授权量产生净的正向促进作用。其次,由于专利申请数量和专利授权数量均为计数数据,本文进一步改用泊松回归方法对基准回归结果进行稳健性检验,计量回归结果如表4的列(3)和列(4)所示。从列(3)和列(4)的计量回归结果可以看出,改变回归方法后得出的结论与基准回归结果一致。通过改变研究样本和计量回归方法进行的稳健性检验结果均表明,基准回归结果是稳健的。
表4 稳健性检验结果
以上计量回归结果表明基准回归结果是可信的、稳健的,那么在不同背景和条件下,人力资本跨国流出以及人力资本流出国国内宏观经济政策对人力资本流出国国内技术创新的影响是否存在差异值得进一步探索。因此,本文对其进行了多维度的异质性检验。
1.人力资本流向异质性
近年来,人力资本跨国流出大多由获得更高的技能回报、更好的受教育环境和生活环境所驱动,因此,发展中国家人力资本跨国流出的目的国多为发达国家(Ozden et al.,2011)。发达国家位于全球技术创新和教育的前沿,长期引领世界科技进步的方向,对国际人才的引进力度也更大。流入发达国家的劳动力受教育水平和技术创新能力相对更强,同时,其对新知识和新技术的学习能力更强,通过学术合作与交流等活动产生的逆向技术溢出强度更大,因此对于人力资本流出国国内技术创新的影响可能更大。为了对此进行实证检验,本文将人力资本跨国流出分为流入发达国家和流入发展中国家两类,分别进行计量回归检验。计量回归结果如表5所示,其中,列(1)和列(2)为人力资本跨国流入发达国家的计量回归结果,列(3)和列(4)为人力资本跨国流入发展中国家的计量回归结果。从表5的计量回归结果可以看出,无论流入发达国家还是发展中国家,人力资本跨国流出均不利于发展中国家国内技术创新,而人力资本流出国国内宏观经济政策水平提高均能够显著缓解这一不利影响,并且可能使人力资本跨国流出对流出国国内技术创新产生净的正效应。但当人力资本跨国流入发达国家时,人力资本跨国流出对发展中国家国内技术创新的不利影响更大,同时人力资本流出国国内宏观经济政策水平的提高对这一不利影响的正向调节作用也更大。该结果也表明发达国家的国际人才竞争是导致发展中国家“智力流失”的主要原因,流入发达国家的劳动力往往是发展中各国的精英型人才,人才流失对发展中国家国内技术创新的不利影响巨大。同时,随着发展中国家国内经济活力的不断提升和制度环境的不断改善,国际交流与合作增加,技术溢出效应增大。发展中国家国内宏观经济政策水平提升能够明显缓解人力资本跨国流出对发展中国家技术创新的不利影响,甚至能够使人力资本跨国流出对发展中国家国内技术创新产生净的正向促进作用,发展中国家提升国内宏观经济政策水平对其国内经济和技术创新的收益巨大。
表5 人力资本流向异质性检验结果
2.创新能力异质性
人力资本跨国流出不仅受经济因素的驱动,而且受目的国移民政策的制约,多数国家更愿意吸引受教育水平更高和创新能力更强的劳动力流入,同时,高技能劳动力对于国外新知识和新技术的学习能力更强,其与人力资本流出国国内技术创新者的交流合作更多,逆向技术溢出能力也更强,因此跨国流出劳动力中高技能劳动力占比越高可能其逆向技术溢出能力越强,对人力资本流出国国内技术创新的影响也更为显著。为了对此进行实证检验,本文以跨国流出劳动力中发明家占比高低作为跨国流出劳动力创新能力的度量指标,对跨国流出劳动力创新能力的差异对人力资本流出国国内技术创新影响的异质性进行检验。其中,跨国流出发明家数量数据来源于Miguelez和Fink(2013),当跨国流出劳动力中发明家占比高于样本均值时,视为跨国流出劳动力创新能力较高;当跨国流出劳动力中发明家占比低于样本均值时,视为跨国流出劳动力的创新能力较低。对跨国流出劳动力创新能力差异对人力资本流出国国内技术创新影响的异质性进行实证检验的计量回归结果如表6所示。从表6的计量回归结果可以看出,在跨国流出劳动力的创新能力较强时,人力资本的跨国流出对流出国国内专利申请数量和专利授权数量有显著的负向影响,同时,人力资本流出国国内宏观经济政策的改善能够显著缓解该负向影响;当跨国流出劳动力的创新能力较低时,人力资本跨国流出对流出国国内专利申请数量有显著的负向影响,而人力资本流出国国内宏观经济政策未能对该负向影响产生显著的正向调节作用,同时,人力资本跨国流出不利于人力资本流出国国内专利授权数量的增加,而人力资本流出国国内宏观经济政策水平的提升能够显著缓解该不利影响。总体而言,当跨国流出劳动力的创新能力较强时,人力资本的跨国流出对流出国国内技术创新的不利影响更大,而人力资本流出国国内宏观经济政策水平提升对该不利影响的正向调节作用也更大、更为显著。发明家代表了劳动力中的最强创新能力,是一国最为重要的人才资源,发明家的跨国流出对发展中国家来说是人才资源的重大损失。但值得庆幸的是,发明家群体的技术创新能力具有很强的溢出效应,跨国流出的发明家与母国国内技术创新者通常具有很多联系、交流与合作,同时跨国流出发明家在流入国可以学习到新的知识和技术,伴随国际交流与合作同样可以实现新知识和新技术的跨境溢出,母国国内宏观经济环境的改善将提升对该逆向技术溢出的吸收能力,进而促进母国创新者技术创新水平的提升。
表6 创新能力异质性检验结果
3.宏观经济政策完善度异质性
由前文可知,人力资本流出国国内宏观经济政策是影响人力资本跨国流出技术创新效应的重要因素,那么在宏观经济政策较完善的国家和宏观经济政策水平较低的国家中,该影响是否存在差异?这一问题值得进一步研究。为此,本文按照人力资本流出国国内宏观经济政策水平是否高于样本均值将研究样本划分为高宏观经济政策水平和低宏观经济政策水平两部分,并分别进行计量回归检验,计量回归结果如表7所示。从表7的计量回归结果可以看出,在国内宏观经济政策水平更高的样本中,人力资本跨国流出对流出国国内专利申请数量和专利授权数量具有显著负向影响,而人力资本流出国国内宏观经济政策水平提升能够显著缓解该负向影响;在国内宏观经济政策水平较低的样本中,人力资本跨国流出对流出国国内居民专利申请数量的负向影响不显著,人力资本流出国国内宏观经济政策水平提升对该负向影响的正向调节作用也不显著,同时,人力资本跨国流出对流出国国内居民专利授权数量有负向影响,人力资本流出国国内宏观经济政策水平提升能够显著缓解该不利影响。总体而言,当国内宏观经济政策水平更高时,其对人力资本跨国流出技术创新效应的正向调节作用更大。对于众多发展中国家来说,宏观经济环境对经济发展的影响一直是一个受到广泛关注和饱受争议的话题,在对该问题进行讨论的背后是关于政府与市场关系及“华盛顿共识”在发展中国家适用性的争论(陈继勇和陈大波,2017)。发展中国家的经济基础较为薄弱,市场化机制在运行过程中难免遇到各种阻碍,较低水平的宏观经济政策可能无法发挥其优化资源配置、激发创新活力的功能,只有不断加强各方面制度环境建设,不断提升相关制度的完善度才能充分发挥宏观经济政策对技术创新与经济增长的持续促进作用。本文的实证结果也证实了宏观经济政策水平提升对创新型经济发展的促进作用,但依然需要注意的是,在人力资本大规模跨国流出背景下,只有当宏观经济政策达到一定水平时,其对国际人才逆向技术溢出的促进作用才能充分显现。
表7 宏观经济政策完善度异质性检验结果
4.分时段异质性
考虑到在本文所研究的时间段中,2008年全球金融危机对世界各国的经济发展均产生了重大冲击,尤其对发展中国家经济发展的影响深远。2008年的全球金融危机使发达国家就业机会减少,市场需求下降;发展中国家外需不足,亟须进行产业结构转型,进入创新型经济发展模式形成的新阶段。在这一过程中,众多国际人才纷纷回到母国,投入发展中国家的经济、社会建设之中。以中国为例,据《中国留学发展报告(2020~2021)》统计,我国留学人员回国数量已由2000年的13万人增长至2019年的423.17万人,增幅超过31倍。为此,本文将研究样本按照时间区间划分为2008年之前和2008年之后两部分,并分别进行计量回归检验,计量回归结果如表8所示。从表8分时段异质性的计量回归结果可以看出,无论在2008年之前还是2008年之后,人力资本跨国流出对发展中国家国内技术创新均产生了负向影响。但相比而言,在2008年之前,发展中国家国内宏观经济政策水平提升未能显著缓解人力资本跨国流出对流出国国内居民专利申请数量的负向影响,而显著缓解了人力资本跨国流出对流出国国内居民专利授权数量的负向影响。在2008年之后,发展中国家国内宏观经济政策水平提升显著缓解了人力资本跨国流出对流出国国内居民专利申请数量和专利授权数量的负向影响。总体而言,在2008年之后,发展中国家国内宏观经济政策水平的提升对人力资本跨国流出对发展中国家国内技术创新负面影响的缓解作用更大也更显著。可能是受到2008年全球金融危机影响之后,国际人才大规模向母国回流或向其他发展中国家流动,使国际人才的技术溢出效应更为显著,同时,发展中国家更高的宏观经济政策水平能够吸引国际人才的流入,宏观经济环境改善的收益更大。
表8 分时段异质性检验结果
5.技术领域异质性
不同技术领域中的创新所需要的知识和技术存在很大差异,为了检验人力资本跨国流出对不同技术领域创新影响的异质性,本文使用世界知识产权组织提供的各国历年在35个技术领域获得授权专利数量数据,对人力资本跨国流出对流出国国内各技术领域获得授权专利数量的影响以及人力资本流出国国内宏观经济政策水平提升在其中发挥作用的差异进行实证检验,实证检验结果如表9所示。从表9的计量回归结果可以看出,在电机、仪器、能源、测量、食品化学、微观结构和纳米技术、化学工程、家具、游戏技术领域中,人力资本跨国流出对流出国国内技术创新产生了显著的负向影响,但人力资本流出国国内宏观经济政策水平提升未能显著缓解该不利影响;在光学、制药、材料、冶金技术领域人力资本跨国流出对流出国国内技术创新产生负向影响,但人力资本流出国国内宏观经济政策能够显著缓解该不利影响,甚至能够使人力资本跨国流出对流出国国内技术创新产生净的正向促进作用;在IT管理方法技术领域,发展中国家国内宏观经济政策水平提升能够显著增强人力资本跨国流出带来的“智力流入”效应。此外,不同技术领域的创新对人力资本跨国流出的反应存在较大差异,宏观经济政策对其影响也存在很大不同。总体来看,人力资本跨国流出影响的技术领域主要集中于机械、物理、化工和IT领域,这与已有文献相一致,即理工科人才更容易实现跨国流出,世界各国在人才竞争中也更加重视理工科人才,理工科人才的流入能够对流入国科技创新作出巨大贡献。对发展中国家来说,人力资本的跨国流出对其国内相应技术领域创新产生负向影响,但国内宏观经济政策水平提升能够有机会缓解这一不利影响,因此,发展中国家国内宏观经济政策水平提升在促进国内技术创新方面具有重要作用。由此说明,发展中国家应根据不同技术领域的特点对政策实施进行相应的调整,更有针对性地提升各技术领域的创新能力。
表9 技术领域异质性检验结果
6.宏观经济政策分指标异质性
宏观经济政策指标包含了政府规模、法律结构与产权保护、货币政策合理性、对外交往自由度以及劳动和商业管制五个方面的内容,本文希望进一步考察宏观经济政策指数的不同方面对人力资本跨国流出技术创新效应影响的异质性,从而对宏观经济政策影响人力资本跨国流出技术创新效应的作用渠道有更加清晰的认识。为此,本文将宏观经济政策指数分为政府规模、法律结构与产权保护、货币政策合理性、对外交往自由度以及劳动和商业管制五个方面,分别令其替换宏观经济政策变量作为主要解释变量进行实证检验,实证检验结果如表10所示。从表10的计量回归结果可以看出,宏观经济政策指数中的政府规模和法律结构与产权保护两个方面未能对人力资本跨国流出的技术创新效应产生显著的正向调节作用,而货币政策合理性、对外交往自由度以及劳动和商业管制对人力资本跨国流出的技术创新效应产生了显著的正向调节作用,表明发展中国家货币政策的科学制定、对外开放的扩大和市场化程度的提升对于抑制人力资本的跨国流出和促进跨国流出劳动力逆向技术溢出的实现以及国内技术创新水平提升具有非常重要的作用,应予以重视。发展中国家通常具有政府规模较大、产权界定不清晰的特点,这与发展中国家市场机制不健全,在诸多方面需要政府加以调节的实际情况有关,因此可能难以按照发达国家的政策原则进行制度建设,但发展中国家对外交往自由度的提高以及劳动和商业管制的减少将有利于推动国内的市场化改革,为国内外人才技能的发挥提供有利的外部条件,从而促进人才和技术溢出的流入,提升国内技术创新能力。同时,技术创新的实现需要充足的资金支持,发展中国家货币政策的合理制定有利于为国内技术创新提供资金支持,提升国内技术创新者的研发积极性和能力,促进国内技术创新者对国外先进知识和技术的学习及引进,推动人力资本跨国流出“智力流入”效应的实现。
表10 宏观经济政策分指标异质性检验
宏观经济政策综合体现了国家在行政政策、经济政策、对外经贸关系上的制度安排,宏观经济政策水平的提升体现了经济主体进行经营与创新的外部环境的改善,有利于激发经济主体的经济发展活力和研发创新积极性,同时,制度环境的完善有利于促进市场经济更好地运行,提升经济运行效率。更为重要的是,宏观经济政策水平提升有利于保障知识资产的所有权、推动知识资产和研发成果价值的发现、促进技术交易市场的繁荣,从而对国内外人才形成巨大吸引力。对于发展中国家来说,宏观经济政策水平提升有利于抑制高技能劳动力的跨国流出,从而维持国内人力资本积累水平,提升国内技术创新能力(Haupt et al.,2016),同时,国内人力资本积累水平的提高也能够增强其对国外新知识和新技术的学习能力,有利于提高国内技术创新者与跨国流出劳动力的交流、合作,进而促进跨国流出劳动力逆向技术溢出的实现。基于此,本文首先对发展中国家国内宏观经济政策水平提升通过抑制国内人力资本跨国流出影响人力资本跨国流出技术创新效应的作用机制进行了实证检验,实证检验结果如表11所示。从表11的计量回归结果可以看出,无论在不加入控制变量的情况下还是加入控制变量的情况下,宏观经济政策变量的系数均显著为负,表明发展中国家国内宏观经济政策水平的提升能够显著抑制国内人力资本的跨国流出,从而验证了发展中国家国内宏观经济政策水平提升通过抑制国内人力资本跨国流出使国内人力资本水平得以保持,进而提升国内技术创新能力的作用机制。
表11 宏观经济政策抑制人力资本跨国流出作用机制的检验结果
跨国流出劳动力的逆向技术溢出是影响人力资本跨国流出技术创新效应重要的潜在机制,跨国流出劳动力实现逆向技术溢出的途径有多种,如通过学术、文化交流、进行合作创新,甚至通过商业化的技术合作,跨国流出劳动力的回流等(Naghavi &Strozzi,2015)。为此,本文进一步对人力资本跨国流出通过逆向技术溢出效应促进人力资本流出国国内技术创新的作用机制进行实证检验。首先本文参考Spilimbergo(2009),构建了人力资本流出国潜在受到逆向技术溢出影响程度的指标spilloverit,具体构建方法如下:
(2)
其中,spilloverit为国家i在时间t潜在受到逆向技术溢出程度的指标,mijt为国家i在时间t流向国家j的劳动力数量,Mit为国家i在时间t总的跨国流出劳动力数量,Ijt为国家j在时间t的专利申请数量。
接着,本文对spillover变量取对数后,与宏观经济政策变量构建交乘项,对人力资本跨国流出通过逆向技术溢出渠道影响人力资本流出国国内技术创新的作用机制进行实证检验,实证检验的计量回归方程设定如下:
yit=β0+β1spilloverit×macropolicyit+β2spilloverit+β3macropolicyit+β4Xit+μi+μt+εit
(3)
其中,yit为发展中国家i在时间t的技术创新水平,分别使用国家i在时间t国内居民专利申请数量的自然对数和专利授权数量的自然对数来表示,spilloverit为国家i在时间t潜在受到逆向技术溢出程度的指标,macropolicyit为国家i在时间t的宏观经济政策水平,Xit为国家i在时间t可能影响其国内技术创新能力的控制变量,所选取的变量与基准回归相同,εit为在国家层面聚类的稳健误差项。
对人力资本流出国国内宏观经济政策水平提升通过促进跨国流出劳动力逆向技术溢出促进流出国国内技术创新作用机制的实证检验结果如表12所示。从表12的计量回归结果可以看出,人力资本流出国国内宏观经济政策水平提升能够在1%的统计水平上显著缓解人力资本跨国流出对流出国国内技术创新的不利影响,甚至使人力资本跨国流出对流出国国内技术创新产生净的正向促进作用。人力资本跨国流出固然不利于流出国国内技术创新,但更加开放的市场环境以及更紧密的国际交流能够通过跨国流出劳动力的逆向技术溢出效应对其进行弥补,跨国流出劳动力为发展中国家更快地了解和学习国外新知识和新技术提供了新的渠道,提高了发展中国家国内宏观经济政策水平提升带来的收益,若能充分利用国内国际两个人才市场,将极大地促进发展中国家国内技术创新水平的提升,推动发展中国家向创新型经济发展模式转型。
表12 逆向技术溢出作用机制检验结果
本文从发展中国家视角出发,研究了发展中国家的人力资本跨国流出对其国内技术创新的影响以及人力资本流出国国内宏观经济政策对该影响的调节作用。研究发现,人力资本跨国流出不利于流出国国内技术创新,但人力资本流出国国内宏观经济政策水平提升能够缓解该不利影响,甚至可以使人力资本跨国流出对流出国国内技术创新产生净的正效应。人力资本跨国流出使发展中国家的人力资本积累水平和技术创新能力下降,给发展中国家带来“智力流失”,但发展中国家国内宏观经济政策水平提升有利于抑制人力资本的跨国流出,同时有利于改善国内的营商环境,提升技术创新可能带来的收益和市场主体的研发积极性,促进跨国流出劳动力逆向技术溢出的实现,进而提升发展中国家国内技术创新能力。异质性检验结果表明,当人力资本跨国流出的目的国为发达国家时和跨国流出劳动力创新能力更强时,人力资本跨国流出对发展中国家国内技术创新的不利影响更大,同时,人力资本流出国国内宏观经济政策水平的提升对该不利影响的缓解作用也更大。当人力资本流出国国内宏观经济政策水平较高时以及在2008年全球金融危机之后其对人力资本跨国流出技术创新效应的正向调节作用更强。分技术领域的实证检验结果表明,人力资本流出国宏观经济政策水平提升对人力资本跨国流出技术创新效应的正向调节作用在光学、制药、材料、冶金和IT管理方法技术领域更大,宏观经济政策指标中的货币政策合理性、对外经济往来自由度以及劳动和商业管制三个方面对于人力资本跨国流出技术创新效应的正向调节作用更大。基于以上实证检验结果,本文提出如下政策建议。
第一,发展中国家应不断提升国内宏观经济政策水平,积极探索符合国情的市场化改革,扩大对外开放,从而改善国内营商环境和创新环境、抑制人力资本的跨国流出。人力资本是实现技术创新的前提,也是进行技术创新的基本投入要素,人力资本的跨国流出会给发展中国家带来“智力流失”,从而不利于发展中国家国内人力资本积累水平和创新能力提升,但随着人力资本流出国国内经济环境的改善、知识产权得到更好的保护、市场化交易更容易进行,将使越来越多的劳动力不再进行跨国流出,反而还有可能吸引国际人才的流入,促进跨国流出劳动力的逆向技术溢出,从而提升国内人力资本积累水平和技术创新能力。
第二,发展中国家应积极制定国际人才“竞争”政策。人才已成为当今世界经济发展最重要的资源,对国际人才的竞争也已成为世界各国最重要的政策目标之一,由于发达国家在经济和科技上存在较大优势,使发达国家成为主要的人力资本流入国,而发展中国家则成为主要的人力资本流出国,从而进一步降低了发展中国家的人力资本积累水平、技术创新能力以及国际竞争力。为此,发展中国家应积极开发本国的经济发展潜力,建设符合人才发展和技术创新要求的软硬件环境,制定相应的国际人才政策,充分运用国内、国际两个人才市场,吸引国际人才和技术流入,从而提升自身的人力资本积累水平、技术创新能力和国际竞争力。
第三,发展中国家应针对不同的技术领域制定不同的人才和技术创新政策。由于不同技术领域所需要的知识和技术差异很大,同时各国的资源禀赋和已有技术优势也各不相同,实施“一刀切”的人才和技术创新政策可能难以有效实现预期目标,反而可能造成资源浪费和技术结构发展不平衡问题。因此,发展中国家应在现有条件下制定差异化的人才和技术创新政策,更有针对性地促进各技术领域的平衡发展,促进国内整体技术创新水平的提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