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快要生锈（三首）

◎曹 兵

[日记要义]

雨越下越大，低洼处的铁皮工棚

被水包围

它黑乎乎的，生锈的身子，像是

水中的孤岛，或者旗帜

梦中人没有醒来

屋里兵荒马乱，烟头占领地面

旧被子保持，主人走时留下的现状

空荡成为真理，用风声驱赶

混浊的空气，而刚才——还有沸腾的人声

他们集体冒雨出行，回家了

这是上天用好生之德放的假期

他是唯一的留守者，雨继续泼洒

梦里世界到处是深陷的车轮

没有一条干涸的路通向家中

他不能醒来，这雨声

加深着人世的荒凉，被窝多么温暖

电褥子持续提供着母爱一样的关怀

他每天必须写下的心情日记

必须停一停，发送给远方的亲人话语

要祝平安，祝快乐，祝六平方米的幸福

但不提及雨中的孤岛

和黑色的梦快要生锈

[梦是唯一的行李]

一场雪在夜里悄无声息地落下

预言飘入梦里，气温直线下降

万物收紧了身体中的能量，我们蜷缩在

旧棉衣的里层。告别的时候终于到了

雪提前下达了停工令，没有喜悦

可供交换，省略客气的语言

更不用收拾行李

脱下旧工衣，和旧被子一起堆在原地

毛巾、茶杯和洗发水，混装在手提包里

几分钟时间，足够和一个旧我的世界

——情断义绝

一年的颠沛流离结束了

如同一个人还掉了陈年旧债

身上单薄的新衣服

成为一年中最大的荣耀

寒冷仿佛不那么刺骨了

我们都背负着巨大的梦

梦的光环遮掩了寒冷，也遮掩了许多

不足为外人道的事

平安活到年尾，足够幸运

这唯一的行李，让我们心怀感谢

走在回家的路上，两手空空

也不会有惭愧之意

[细碎的现实]

拇指大小的地方，足够困住一个

少年缥缈的雄心

铁制的表盘碾碎了光阴

细碎的现实里，不存在写于纸上的事件

我只是慢慢收紧，放往天空中纸鸢的丝线

亲密的人群，夺宝的少年心

都成为电影记事本上虚幻的影像

消失的语言学，让每一个黑夜

保持完整的寂静

而深夜两点的道路，理应成为纸上的深渊

我拒绝打扰鬼神，和路过荒野的墓地

内心的枪械早已收缴入库

一个重新回到幼年，手无寸铁的人

愿意绕道而行

而扎入汉语的深水中，仿佛只是一种方式

并不会以此验证，我也是读书人

雄心没有完全熄灭，燃烧的火焰

仅来自，白骨发出的光

那是另一种萤火，但我

更爱

在细碎的现实面前，成为站立者

不熄灭最后一盏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