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山
1
一寸山河一寸血,一位老兵一列魂。
瞅着电影海报,爷爷眼馋,不敢要“糖”吃,像个扭捏的娃娃。我懂,我都快十岁了——爷爷像我这般大,想必都已经是抗日老兵了吧?于是,孙儿我呀,懂事儿了一回,拿着远在日本大阪的老爸刚给的零用钱,带着我这位老兵爷爷,买了首映的账——这部片子讲的临沂保卫战,那可是一次男人成长的壮举——咱说看就看!没承想,半小时后,竟看到派出所去了……
总觉得不太真实。
我的脑子,此刻,像个课桌,里面一直在琢磨老师鼓励我们的怀疑精神。如果说,革命成长了爷爷这一代,技术革命就催熟了如今的我们——比如说,爷爷这副标致的老花镜,那可是高科技产品!清晰到爷爷时隔八十年又一次觉得鬼子在向他靠近!对此,我绝不会出卖准备再婚的父亲同志,说这是一个“大阪城的姑娘”正在讨好一位抗战的老兵,未来的公公……可是,看到激动处,爷爷突然起立了!
坐下!为老不尊,讲点公德心!身后有人啐了几句,可爷爷没“退却”,还是叨叨着,吃力地让自己站稳了,还是激动,竟然说要找导演!后排一位“描龙绣凤”给惹毛了,说,还是找警察理论吧!我身旁一个阿姨,好心替我报了警……
冲上去了,我们包围了……
皮肤,好像大旱后的黑土地,紧绷在岩石一样硬朗的一张老脸上,显得跟屋里的其他人格格不入。爷爷即使换个场合,仍是自说自话,跟停不下来的机关枪似的,连喝口温水都顾不上。为此,民警叔叔都换成了警花阿姨,语调不是天津味儿,跟我亲妈可不一样,倒是对了我爷爷的牙岔子,难得啊,这里有个山东口音的“亲人”!接着,“亲人”转头告诉描龙绣凤的男子:“看!都这把岁数了,肯花钱到电影院看抗日题材的,要么是不忘本的,要么是有贡献的……”紧跟着,男子身旁的伴侣也附和道:“既然都是缘分,那就让这事儿随缘吧!”本来呢,接着做个笔录就可以散了,偏偏爷爷又把气氛给整糗了,待警花阿姨看似聊天儿地问他:“大爷以前打过仗吧?”爷爷却嘟囔着:“就是啊,就是包围了他们,就是!就是俺们几个——”“包围了谁呀?”警花阿姨问。“小鬼子,十几个畜生。”“你们那时几个人啊?”“四个,不,三个……”
警花阿姨,笑不露齿。“描龙绣凤”,一笑而过。我呢,羞答答的玫瑰静悄悄地开。
散了吧,笑一笑,十年少……末了,一个自称“马总”的男人也联系上了派出所。我的父亲同志,跟他快九十岁的养父,就说了俩字——
回家。
2
真是知子莫若父。
父亲说的“回家”,另一半意思,就是他跟“预备役后妈”准备回来了。
因为微信上爸爸给我留言了,这事儿只是时间问题。真是一代人有一代人的难题,一代人有一代人的心事。不出所料,路上,爷爷果然买了荔枝。只要心里遇上高兴事儿,他才买。记得前年春节,手术成功了,爷爷出院后,这头一件事儿,也是买荔枝。话说,这老马同志,跟“吃”打了大半辈子的交道,每每放进他自己口里的,总是抠抠搜搜,唯独荔枝除外。糯米糍有得买,就绝不买妃子笑和白腊。可每次,都甜得我提心吊胆的,夜里头翻来覆去——难道不是吗?白天一买荔枝,爷爷夜里就要做噩梦,肯定的,很邪门……又被包围了!
小鬼子好像又来了……终于,突围出噩梦的埋伏,从床上翻身坐起,爷爷又该披上衣服,台灯下,又要翻开奶奶生前给他整理的回忆录了。
一枚书签,破败不堪。
记忆里的嫩叶,时而随着岁月静好而变黄,时而随着迎面阻击而变红。
厚厚的本子,翻开第一页,就是奶奶临终前给他留下的遗言,爷爷呢,也一直牢记着“顶头上司”的六字箴言:活到老,学到老——要不,就没有一起逛shopping mall,还看电影这码子事了。记得,要上一年级的那个暑假,那是父亲第一次给我念了这本回忆录,还说,老人多是活在记忆里的,要懂。我隐约明白一些,亲人,可不是嘴把式!当年,这对老夫妻二话没说,就领养了我的父亲同志,一晃就是四十年,可都是真把式!父亲呢,压根儿没见过自己的亲生父亲,妈妈偷偷告诉过我——所谓骸骨,还在越南老山前线的某个角落吧……跟我这么大的时候,父亲同志就懂得这些了。这男孩子的成长,似乎总是沉默的,这沉默如金,像我们身边的這位爷爷;这沉默如碑,像老山前线的那位爷爷。沉默陪伴着沉默,一陪呀,就是多少道年轮。年轮里,80后眼里的父母叫“两口子”,过就过一辈子。那时候,每家平房冬天里还要“生炉子”,只要当年父亲考好了,能满满吃上一顿“涮锅子”。那记忆的操场,教育了少先队,先烈们如何抗击“洋鬼子”,教会了“红领巾”,尊严为何来自“枪杆子”。幼儿园时的父亲同志,淘起气来,破坏力好比演义里的雷震子。奶奶生前还说,他老是欺负人家隔壁班的“小燕子”,直到初中时重整河山,最后成了全校高考榜上的“扛把子”。于是乎,我对自己几年后的未来燃起了希望,只不过现在,还是有点懵懂,有点狂,这些元素充分体现在我的作文里。
没错,一场作文引发的“地震”。早些时候,我把自己这点小心思,连同带爷爷看电影的糗事,都分享给了“结义”三周的两个死党,可没承想,他们竟然蔫不悄地发了朋友圈,貌似是声援我。可我终究比不上刘备——结义不能是猪队友啊——他们没屏蔽老师!
一大早儿,秋高气爽的天空,就阴沉下来,像极了我此刻的心情——班主任知道我有个抗战老兵的爷爷。看着她的笑容,我终于又懂了一个四字成语,合不拢嘴——老师非要挺我,以爷爷为主题参加演讲比赛!
3
连我家的保姆都知道,没有临沂保卫战,就没有后来大名鼎鼎的台儿庄大捷!
可我心里嘀咕的是,她这一个月下来,可不便宜。被她摔碎的几个碗,也不便宜。可爷爷就笃定了用她。只因她爱人,是个退伍军人,又在工地上摔断了腿……
为此,老马跟马总,专程谈过两次,不再沉默,是男人之间的对话。我呢,旁听了他们的辩论,父亲同志的那套理论,有些刺耳,他说什么如今某某某不是做什么职业,就有做什么的“资格”,同理呢,也有这不适合当保姆的。这份钱,她自己赚得能踏实吗?对此,爷爷没有正面反驳,而是曲线救国。他让父亲猜他跟我这么高的时候,是个什么样子。
“瘦、小、枯、干、短!又能做什么呢?”
那时的爷爷啊,不生产手榴弹——他只是手榴弹的搬运工!倒也没什么,也就是一见着尸首他就吐,听见炮声呢,一天多尿两回罢了……可再怎么奚落,老兵们都没撇下爷爷。他们当真就缺一个搬运手榴弹的吗?他们是给端不住枪的爷爷,留一口饭吃。于是,父亲同志“退兵十里”。我还清晰记得,奶奶给爷爷整理回忆录的时候,是这么说的——一个国家的男人,越是强大越有担当,就越能最大限度包容弱者。
有一阵子,连一枪都没放过,能叫当过兵吗?
能!
爷爷那段岁月,这种“能”,精确一点说,叫“贼不走空”。搜集一切人可以吞得下去的东西!比如说,虫子与小米一起“洗澡”的汤汤水水,树上的榆钱儿,被咬了两个牙印的馍,鬼子的味噌,已经无人认领的酒坛子……那段日子,爷爷除了让自己活下来,还不能让宝贵的食物给白白糟蹋了,能换的,都悉数换成“硬通货”!回忆录里说的“硬通货”,就是手榴弹——只要情愿,一切皆可换!挡在爷爷身前的老兵们,不在乎仨瓜俩枣的,更不屑那五发八发子弹,他们呐,只要手榴弹,只要它管够,一切皆可打!甭管鬼子一个联队,还是伪军一个小队,老兵们都知道,只要爆炸——在实战中爆炸才是以少打多以弱胜强最奏效的手段,能最大限度制造对方的混乱,让他们通通吃不了,兜着走……
几点繁星,残月高悬。
吃饭这事儿,谁心里还没一本账?
爷爷可不糊涂。其实,他自己,跟保姆阿姨是一类人。
阿姨,心中也有一棵“荔枝树”,就是她的女儿。她管自己女儿叫“肩上的担子”。小姐姐是个学霸进行时,好像穷人家的孩子什么年代都早当家。瞅着眼前三菜一汤,爷爷,人老话不多,只是点评了其中味道勉强不错的一道汤。阿姨呢?也不傻。她说,论厨艺呢,其实自己都赶不上照顾瘫痪父亲的女儿,那一刻,她用尽了恬淡的语气。
其实,我也不傻,严把口风。要是让保姆阿姨知道爷爷以前就是本地一个持证上岗的厨师,心就该凉一半了,以后这饭菜,还咋做?于是,我们两个男人,一老一小,共同守护着这个秘密——这块“阵地”——不单单是一个厨师的身份那么简单。这是一份信任,可是沉甸甸的。人嘛,不管活到何年何月,总还要相信一点儿什么,守护一点儿什么,爷爷私下这么跟我说的。阵地守着守着,我就长大了,能独立思考问题了。我觉得阿姨的女儿,是一定会感激爷爷的,尽管,俩人素未谋面。正因为爷爷心里的这份不可撼动,跟父亲坚持着,保姆阿姨才能将就着赚钱养家。
男人是沉默的,不需要说太多,你只要按自己的心,自由生长就好了,像一棵荔枝树……
为了照顾爷爷这位老同志,周末的晚餐,我们仨都吃得比较早。蹭饭的,也知道。
这不,姑姑又来串门子。之所以这么形容,因为姑姑,真是让我这个侄子大开眼界,原来人长大了,还是可以来自己亲爹家,空手而来满载而归的!姑姑是个70后的尾巴,比起两千公里外的弟弟,爷爷更担心的就是住在两千米外的这位“大龄剩女”姐姐。她一来,就连奶奶留下的猫,都爬得高高儿的!她一张口,家里都像掉了一地“碎渣子”,不仅我和爷爷,保姆阿姨都听腻了——比起“大孝子”,她更想嫁给“大房子”。今晚,她又是边吃边聊,又来找九十岁的亲爹主动掏心窝子,说什么上个月,公司还是集团“亲儿子”,这礼拜,姑姑就从经理一下变成了“三胖子”。她从不在乎,什么才是让爷爷一脸愁容的“黑匣子”。
可我在乎。
一半是为了演讲比赛,一半是想叩开他的心结。
我不由地想,爷爷心里那棵“荔枝树”,当年,是如何自由生长的?爷爷笑了,跟我打了个赌:明早五点半,要是我爬得起来,跟他一块儿买煎饼果子去,他就一五一十地把当年那段往事都抖搂出来!我瞬间兴奋了。尚未得逞的小傲娇,在我胸腔内开始擂鼓,一排排战鼓声,在我体内兴风作浪!算上手机,我可是一口气上了三个闹钟呢,比爷爷还早一步躺下了——在那之前,他要完成一个仪式。
被姑姑搜刮一空之前,我瞧见爷爷,从荔枝里拣出三颗最耐人的,供奉起来。但凡蹊跷,必有故事……
岁月,像墙,想留什么都可以留在上面,只要你想。墙上,爷爷奶奶当年的结婚照,都要给英雄们让道儿。我又独立思考了:正中心的大合照,那是著名的渡江战役之前诞生的,在他们所在的野战医院开拔之前。奶奶活着时候,曾说过,相片里扶着爷爷一个肩膀的黑大个儿,就是当年被爷爷救下的尖刀连长——除了少一条胳膊,那时已基本康复的连长,没溜儿的连长,非说爷爷当时蹿了一头,是在炊事班帮厨五年的功劳!照片,可是不会撒谎的,它是证据。爷爷,确实高过了当时站他旁边的奶奶半个头,她是证人。唯有奶奶知晓,为何明明一生不好吃的一个男人,偏偏跟吃这码事,熬鳔了大半辈子,死活不挪窝儿。说爷爷坚定吧,其实就是轴,明明在日本无条件投降之后连长升营长之前,就推荐了爷爷去做旅长警卫员了,毕竟,爷爷当年可是救下了包括连长在内的五个重伤员!我不禁疑惑,就凭一个十岁的手榴弹搬运工?
4
人这辈子啊,总有一些瞬间,早早就预定了你余生的回忆。
战争,像个单程的运兵铁皮,很容易你就忘了,自己来自哪里。爷爷不也一样?连他亲爹究竟是谁,都能忘!可那时候,他才四岁半呀!很快,命运为他安排了另一位恩人——要不是一位能吹飞一张牛皮的天津老兵,把四岁半的娃娃从死人堆儿里抱出来,爷爷今后都说不出自己父亲姓什么。不像如今,他知道自己姓“马”了。那是一个走到哪儿吃到哪儿嘴特别壮的大嘴老兵的“马”——再普通不过的一名天津老兵,普通得像抗日队伍里万千泉眼儿里的一滴水珠。
战争,又像个返程的绿皮卧铺,让爷爷有一股暖流,涌上心头。事情,他只告诉了奶奶,连奶奶也揶揄他——你现在是全乎人,别净想那些噩梦。是啊……不过是梦。梦里头,那是一个细雪纷飞的夜晚。也是离别的夜晚。大嘴马班长,就走在捏不成形的一支队伍最后面,爷爷当时都看不清包围圈了——只得烙印下老马的样子,在自己心里:断粮这些天下来,他已是一副肋骨凸现眼圈发黑的皮囊了,手指还是枯树皮的色调,脸上却是冰凉浮肿,带着一片片浑浊的铅色,还有涌出的血流……就这样,老马班长还掩护着抱走爷爷的战友们先走,把自己用绳子拴在阵地上,永久地,留在了阵地上……
老马,终于有后了,爷爷替他,回到这里扎根!奶奶,也就随着嫁到了天津,条件是一辈子吃不完吃不腻的煎饼果子!
在我开始记事的时候,一旦“擦枪走火”,奶奶就会瞪眼,爷爷准保一早儿买这一口儿去,奶奶还就半辈子就好这一口儿。有些个好东西,不该被以旧换新,就像爷爷借着奶奶的口吻说的——昨日非今日该忘。就像这一口儿,吃不腻的老味道:那,可是标准的一尺长的油条,在天津可是标配,也就是整整两根,裹在这煎饼果子里。什么才叫老主顾?像爷爷这等“贵宾”,经年累月,就成了三根!原汁原味,绝不掺假,大煎饼呢,指定是绿豆面、白米面、黄豆面,几样儿按比例掺,和面时,讲究的是用煮羊骨头的汤,而点缀葱花,就因人而异了。奶奶呢,生前喜欢吃熟葱花儿,打完了鸡蛋就撒上面,摊熟后里面的葱花也是熟的;爷爷呢,则是喜欢吃生葱花儿,最后摊熟后,再撒一把葱末,还得是反正面刷豆腐乳……
我赢了,买完了!原本想,趁热乎劲儿,解一口馋,回家再一边吃,一边享受自己像个爷们儿的胜利成果,让爷爷把自己的故事娓娓道来。没承想,计划赶不上变化。生活就总是这样,如爷爷经常说的,一眨眼,仗就打起来了,再一眨眼,人就没了……
突遭变故,来自一个早上六点多的电话。我也能“冲锋”了——立马给父亲的手机发去了消息,第一时间,他回问我,看看爷爷,是否对着墙上的老照片凝视,是的话,他就马上给账户转钱。白事儿,是规矩,不能让爷爷自掏腰包。
真被父亲同志说中了。
整整一天,爷爷就吃了那么一套煎饼果子。
一吃,就想起奶奶来。奶奶的手机,他舍不得废掉,时不时就拿出来摆弄摆弄,播放着奶奶喜欢的齐秦那首歌:外面的世界,很精彩——这次不必像从前几次,表达个心意,最后,还要隔几天问问钱是否收到;如今,咻地一下,就到账了——外面的世界,很无奈——过得太快了,匆匆不等人。本来老战友一年到头说不上几句话,如今,嘎地一下,人就没了……
我,继续把“战况”汇报给父亲同志。电话里,被我听出来,他哽咽了。我们语文老师特意强调过,成年人想哭又不能任由自己情绪宣泄,才叫哽咽……他嘱咐了,不要电话,不要语音,打字就好,怕爷爷听到。我觉得自己形容清楚了,到底是墙上照片里的哪位爷爷去世了。晚上,爸爸编了个超长的微信,回忆说,我还嗷嗷待哺的时候,那个早年给老马献过血的爷爷,带着老伴儿,来家里做过客的。父亲特意强调,那也是他成为男人的一座“里程碑”——那,是他第一次干了白酒,可真上头啊!没法儿不喝,好酒好菜,爷爷可都亮了绝活儿,天津“老字号”拿手好菜——罾蹦鲤鱼!成菜后,整条鱼,如同正在罾网中挣扎蹦跃。爷爷的手法颇为地道,讲究是扑进鼻孔的气味儿都得是大酸大甜才成,上桌后,趁热时,浇上卤汁,热鱼滚热汁。谁知,这头一筷子下去,老战友得来的竟是鱼尾!爷爷主动敬了一杯酒,说,这鱼尾巴的骨头啊,最酥脆!另一位老小孩也不示弱,把鱼头夹起来,给了爷爷碗里,再张口“补一枪”——要知道,首长,才这待遇呢……
男人心,似海深。我跟父亲同志的“鸡毛信”,远不止这个。不管几顿必胜客,我都不会供出父亲的“真实身份”。
我跟姑姑,都是生在天津长在天津,说的都是天津话,而父亲这位烈士遗孤,从爷爷奶奶领养后,学会说话的那天起,句句都是普通话,至于爷爷,直到现在,还带着山东那疙瘩的味儿,即便逃难中跟生父失散,捡到他的老马也知道,这是个山东娃……这,也是打我记事儿起,始终觉得蹊跷的地方,也是一段空白:算起来,从爷爷的“父亲”——就是那位天津老兵——老马班长打阻击牺牲后,到爷爷奶奶替老马落叶归根,回天津安家落户,中间这些年,发生了什么……
家家都有本难念的经。
街坊邻里,谈起爷爷,提起最多的两个词儿,就是“最富裕”和“不省心”。说的就是我们家的一道杠、两道杠和三道杠——我呢,大错不犯,小错不断,只配当个小队委,要知道,律师姑姑,当初可是中队委!如今也从“过冬白菜”沦为街坊嘴里的“压箱底”的老姑娘。我们俩都不打紧,真让爷爷挺直腰杆儿的,就是父亲当初这个大队委!一年前,就是跟我亲妈离婚的前后,父亲一口气,给爷爷的家换了一番天地,从装修到家具、家电,都是进口货,着实让爷爷在远亲近邻面前风光了一把。可我不明白,人是不是越长大,就越扭捏了。不管谁问起,爷爷呢,都是轻描淡写一声,儿子啊,就是个在外面挣几个钱的小老板……
街坊们眼中的这对姐弟,虽无血缘,却很默契。记得父亲创业去东京的那一年,姑姑果断离开了北京。一个主外,一个主内。默契常年都在,距离不是问题。独居杨柳青的姐姐,一直都袒护远在名古屋的弟弟,就像现在!爷爷在闺女的辩护面前,又说不出话来了。说来倒也挺奇妙的,奶奶大半辈子都没把他“改造”出来,到老了,爷爷却被自己亲闺女“降服”。
每每做这种“思想工作”时,姑姑总少不了暖心的酒,爷爷总少不了滚烫的泪。姑姑给老父亲斟满酒杯,是一种了解。她私底下跟我提起过,说造化这东西,很奇怪,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别看这爷儿俩不是亲生,脾气可像极了,既要面子又特犟!姑姑敬酒了,也劝爷爷知足。“您老呀,掰开手指头算算,跟那些老战友横向对比看看,哪个有我弟弟有出息够孝顺?哪个是省油的灯?”隔着门缝儿,后面的话我就半懂不懂了。姑姑说,爷爷老战友的孩子们,有的人渐渐成了“干儿子”,有的人开始有了“官架子”,更多人只是添了“熊孩子”,不少人其实成了“老妈子”。
5
姑姑说,男人真奇怪。还跟我说,等我长大了,可别跟这爷俩似的,怪脾气!姑姑还说,跟她比,我爸爸更像是亲生的,爷俩儿一个模子刻出来的,都特犟!
那,是不是父亲心里也有那么一棵荔枝树?说不定,跟爷爷的还是同一棵。转天的新闻,恰好有国家领导人访问日本,我的父亲同志上电视了!保姆阿姨给我解释说,父亲作为代表,出席了晚宴。不经意一转头,我看到了什么?那是光!爷爷眼里的,哪怕稍纵即逝,哪怕仍旧沉默,倔强的沉默,双唇还控制不住地嘀咕着,悄悄地,那是奶奶临终念叨的,儿子的军功章啊,也有你的一半……
大人们的情感,我究竟要什么时候才能体味呀?这些天,课外书上有一句名言,在脑子里挥之不去:“记忆,是相见的一种特别的方式。”在我爷爷这里,这种相见,该是荔枝送到的时候吧。
周末,逝去的老战友家属,当年罾蹦鲤鱼的享用者,从老家给寄来了一箱荔枝。可不便宜。算是答谢马家父子的慷慨抚恤。真是吃货有口福,碰巧,姑姑那天又来了。也是那一天,出现了轻微的地震,这给姑姑提了个醒,她随即拍照,给爷爷奶奶的回忆录建立了电子文档。爷爷很开心,像极了耕地的额头,犁出了一道深深的皱纹,脸上洋溢着幸福的笑意。很少见,他剥开了一个荔枝吃,品尝时,甘甜也给他提了个醒,一转身,便问保姆阿姨:“这个,能快递吗?”后者回答:“那要快,否则不新鲜了。”稳妥起见,望了一眼墙上合照里比他还小的一名战士,他翻开泛黄的电话簿,拨通了那个电话。
不一会儿,就传来了一个青年男子的声音,“你打错了……”
另一种“就此别过”。
爷爷老了,可他不糊涂。恐怕,再也见不到老战友了。好似,你明明听不见他的动静,却传来不远处一声地雷的嚎叫……
爷爷的眸子里,有一种失望在流动,想哭,但是哭不出来。
往后,爷爷更珍惜时光了……
6
当晚,爷爷又做了罾蹦鲤鱼。
桌上,多摆了好几副碗筷。这种事多了,我就懂了,生活,需要仪式感。
“小时候,您是苦水里泡大的吗?”
有道是,童言无忌。听完,他把酥脆的鱼尾夹给了我,还问:“问过你爸这个问题没?”
我直言不讳,帅大叔跟胖姑姑的回答一模一样:“小时候没缺过嘴儿!”听罢,老马笑得好不自然。我很想哄哄他。这也是晚上偷偷跟父亲视频时,主官给我下达的新任务。他表扬了我,还头一次说我长大了。我没有像往常那样,顺着这码事跟他签订一些“不平等条约”,倒是真想哄爷爷开心,而且,办法还是我自己想出来的。
那是一个看上去不算刻意的周末下午,我以已故奶奶的口吻跟“老兵”说:“哪能老宅在家里啊,要德智体美劳全面发展。”于是乎,他真的妥协了。人到老了,反倒没那么轴了。
岁月,极美。虽然要面对必然的流逝,但珍贵在那份润物无声间,它记录着时光那细水长流的担当,生生不息。我呢,便是带爷爷故地重游了,正是他跟奶奶细水长流的地方。忆往昔,不管80年代,还是90年代,这对老夫妻呐,都会尽情贩卖珍贵的“童年”,偿还人生的浮躁、郁闷、纠结,甚至无助,像极了你在战场,突然来了援军,突然有了依靠。
岁月,极美。值得你吻别你的遭遇,咬下一口,便有几十年的回甘。记得奶奶也说过,她真羡慕年轻一代,可以奔向他们两口子的零食车,冲到跟前,痛痛快快,做个吃货。这,绝对是这个世界上,最值得潜心修炼的毕生事业了,只要你安享前人的慈悲,你就会深以为然。
没错,我带爷爷来了。故地重游。这份“指望”,真的还在!
总有人接过他和奶奶的“衣钵”,这可是大天津!诱人与感人,都藏在街头巷尾。你可以叫它们——零嘴儿,这些获得了岁月豁免权的小可爱们,总有天津那些个前赴后继的手艺人,像收养小猫小狗那样,把它们呵护好,原汁原味,丝毫不减当年,斜阳草树,寻常巷陌,变了的只是岁月和身份。父亲还跟我这么调皮的时候,爷爷给他的童年福音,首推可就是熟梨糕了!一盒有八个,讲究的是各种小料儿:酸枣、苹果、菠萝、草莓、红果、巧克力、黑芝麻、白糖、香芋……管饱的,是下托儿,一口一个的小圆饼,用大米磨成粉渣,蒸熟后,将米面置于木甑中,放在一辆逍遥于城管眼皮外的三轮车藏匿的蒸锅上,蒸几分钟,你就可以要求或者自行上手涂抹前面说的各种小料儿。记得姑姑说,她们当时排练《国际歌》的时候,音乐老师就喊一嗓子:“站好,两排‘熟梨糕!”就好比你正抗争于旧社会,各种“味道”的阶层,团结起来,发出同一种声音!而父亲则是另有钟爱,爷爷眯着眼睛告诉我,你爸可没出息了!说了好些年,包括将来他就算生了娃,也要跟自己的娃抢着吃的豆根糖!此乃黄豆面儿加工而成,分软硬两种,势不两立。听说父亲当时,专啃硬的!只听咯嘣一声,吭哧啃掉一截。小商小贩呢,还在一旁声明:“牙掉不赔,好吃常来!”今儿,我自掏腰包,给老兵拣了偏软的,更有嚼劲儿,还有一吃就刹不住车的大梨糕、栗羊羹、酸梅汤等等,都是属于这时候的爷爷的一份调皮,只是可惜,这句话没有出自奶奶的嘴……
当年随便哪个月底,奶奶呀,算算账,要是富余钱了,总要蔫不悄给爷爷买点儿荔枝——这又是姑姑说的。爷爷呢,还就那样儿,牵着不走打着倒退,奶奶还不了解他?他不吃,就是个念想,这是父亲说的。今儿,轮到孙子啊,给您买一顿荔枝了,这是我说的!更何况,日子越来越好了,荔枝不再分季节,啥时买,啥时有。
对于我的“上阵”,远在千里之外的“军事主官”给予了高度评价。电话里,他哭了。因为,他听我说,爷爷他笑了。还差一星期,他跟那个阿姨就要回国了。我跟他立下军令状,用我的实际行动给你们接风洗尘!老男孩,不哭了,电话里,他笑了。我想,自己的演讲,也可以开个好头了。
破天荒了。
爷爷,头一次不是在清晨醒来!
几个小时里,他也头一次没有按时遛早儿,一直闷在房间里,我们都怕他出什么事儿。快到午饭时候,爷爷才出屋,把自己的手机递给我,让我瞧一眼微信。
我的天啊,这么神奇吗?一个老人,居然一口气录了十几条几十秒的微信,还有不少撤回的痕迹!他把记忆都给录下来了,这样一来,我就可以反复咀嚼爷爷的经历了,一遍一遍听不够。他兑现了答应自己老伴儿的承诺,活到老呀,咱要学到老。
那天的午饭,看得出,老爷子吃得很是香甜。
小细节,可骗不了人。早年的战事,给爷爷后半生落下一个毛病,这大半辈子,但凡遇见个开心事儿,都得拣出三个荔枝,搁手心里,盘一盘——跟语音里的故事,一个样儿!我把语音耐心听下去,方寸心室重返那片天地。
1944年……
掌心的三颗荔枝,当时,可是稀罕玩意儿!
一位老兵搞到了,舍不得分享。不巧被爷爷瞧见,就扯了个谎:“舍利子呀,这可是!”即便十岁不到,爷爷也是不信。“人活着,就得信点儿什么,信则灵!”老兵对爷爷说。当时,爷爷就是拗不过弯儿来,一时的执迷不悟,要靠后半辈子的追忆去偿还。其实,在三个老兵手里,爷爷才是被保护的那颗“荔枝”。说起来,都是那个山洞惹的祸,它怎么就暴露了呢?!
那段山路上的鬼子们,的确没发现他们四个,因为他们光盯着八路军伤员躲避的山洞了!就是这三个老兵,在那个追逐黎明的年月,没有选择舍不得。他们仨,要走了爷爷身上所有的手榴弹——最后的一次——从今往后,吃这码子事,都只能交给爷爷了。也是那位“信则灵”,生生按住了那个准备跟着蹿出去也已经长胡茬的小家伙。管你胸中有没有热血潮汐!听好了!那时的爷爷,被迫老实点的同时,手掌里,被塞进了原本舍不得的三个“舍利子”,那是他们分别前告诉他的最后两个字——
能吃!
7
“活着!”
一声惊醒!若隐若现,模糊不清。
先是手脚都不听使唤了——爷爷在语音里说——第二反应才是觉得脑子昏昏沉沉的,没等他听见更多的動静,小身子就被麻利地丢上了硬邦邦的担架,这一刻,随身的枪都顾不上了,而捏碎的荔枝,被他攥得死死的……
“就他了……”
当时,隐约听见这个温柔声音的爷爷,还没意识到卫生员姐姐跟政委汇报说的话意味着什么……说到底,他还是个十岁的孩子。不过从此,他的人,就是新番号的一名新兵了,而他的记忆,停留在原地不肯走,明明昏迷一天了,知觉与渴望,还幻想着起初的电光石火——
当时,护住爷爷的老兵,只有绰号,其余两个老兵都喊他“叫花子”。十万火急之际,“叫花子”在每个鬼子身上,都狠狠剜了一下!十三个兔崽子!
“咱们,吃得了那么‘一大碗吗?”嘀咕这一声的,叫“龟孙子”。爷爷瞪着灰白色的尘土,盖住的不止他的光头,还有旁边深色的大胡子,它的主人“病秧子”抬手一指山洞口说:“刚刚进去的,是一个瘸腿黑大个儿,他手里‘盒子炮证明是个官儿。”
“白搭!好虎架不住群狼!”居中瞄着的“叫花子”声音颤抖着,“算上‘盒子炮,五个伤员,外加两个女的……”
“帮不帮?”“病秧子”问他。
“噫,事儿太大,帮了,再也吃不着鱼腥了……”为壮胆,“叫花子”对付了一口酒壶。
“要不,‘下个馆子,做回英雄?”“病秧子”一仰脖,对付了一口醋瓶。
“来票大的,干不干?”“龟孙子”居中瞧瞧两边儿。
“……中吧,娃子就甭去咧。”“病秧子”看看爷爷。
自此,也就有了手心里三颗“舍利子”的记忆。爷爷坦言,当时他吓得裤子湿了,恐惧原来这么微妙,让爷爷脑子里顿时净是些乌七八糟的东西,云山雾绕,幻想着他们四个变成“魔家四将”,伟岸如山,踩死鬼子跟踩踏蚂蚁似的,该多好啊!
打了五六年的仗,他们仨心知肚明:就算齐刷刷把手榴弹丢下去,能撂倒一半吗?就算能,剩下的鬼子,会迅速找到就近掩体,或交替掩护,还能火速判断眼前敌人的人员数量和火力配置,甚至会发信号,或者直接掩护一个去给最近的援军通风报信!退一步说,鬼子们要是真就自负,硬刚!就他们仨,也无法判断,这群畜生的作战经验和射击精度,究竟在哪个层次上。
只有一条路。
“冷不防”是他们唯一的优势。他们仨,有且只有一次机会,这些他们没跟十岁的爷爷说破。眼瞅着那几个伤员躲进那一处山路尽头的山洞,在两山之间的狭窄角落即将发生一场不到一分钟的遭遇战,迅速到根本来不及留下任何记载,甚至,来不及被爷爷这个攥着荔枝的幸运儿看清楚,“叫花子”就头一个开路了!伴随着另外两个过命交情的家伙,相继把“硬通货”丢到一个无形的埋伏圈的边缘,要最大限度减少以秒为单位的时间差——在这个时间差中压缩鬼子们跑动的范围,让他们往一起扎堆儿,都抱在一起才好呢!说时迟那时快,“叫花子”毅然决然地,把剩下的手榴弹都拢在自己胸口,顺着山坡就滚了下去!那时的爷爷,和他往后几十年的梦境中都时时闪现:滚动中,那人身子是留下了一道血痕的,断然分不清哪个身体的部分被岩石撞击了,或是被鬼子第二反应后射出的子弹给击中了。一定中了!当距离近到战友们都不相信鬼子不可能射不中他的时候,他明显抽搐了一下子,又奋力扎进一个小鬼子堆儿里,才开了花……“地底下陪你来了!”这回,轮到“病秧子”留下一道血痕了,而“龟孙子”按照几秒钟前商量好的,只朝着分散的几个鬼子丢宝,尽可能让石块成为武器,成为自己的战友!“给老子飞起来,蹦起来,砸他们一个哭爹喊娘!还差谁?哥几个儿,就换个阴曹地府里团聚了……”枪响了,爷爷听得真真的,来自洞口的方向!伤员们响应了!两三个侥幸只是“捐”出手脚的鬼子,给活活吞没了!还有最后一哆嗦,可惜“龟孙子”还是笨,他跌倒了,又是滚,又是爬,还要吼,终是把自己的小身板儿像手榴弹就那么甩了出去!好家伙啊!爷爷分明看见一个即将彻底分解的老兵,他那后背被磨破大片的军服里,露出了鞭子的记忆、缝线的伤口、皱巴巴的大伤疤……都不打紧了,烈火中永生前,他的魂魄正在钢化,正在捍卫战友们祈盼的还要完成的任务!
那一霎,爷爷,被爆炸造成的气浪推过了一个山坡,等他落地,血也从耳朵迸出来,溅成了朵朵梅花,好像每一个老兵,都舍身接了他一把,就是他们啊,曾几何时,多少娃娃兵们,在鬼子们凶残屠戮下,一个一个、三三两两、成群结队地成了回忆,成了回忆录里的两三行,只留下最珍贵的三颗荔枝……
秋阳杲杲,死生契阔。
不知不觉,爷爷的鼻子居然闻见了久违的饺子在老醋里的酸爽气味儿!“这算什么,我挺过来了吗?”奶奶在回忆录里说,她的办法当真奏效了,小男孩,那温暖的血色从手背流向指尖,全身防守的姿势慢慢消失了,嘴角的上扬时隔一场噩梦再次浮现,是一个男孩,一位老兵,任凭幻觉与饥饿在腹中驰骋,他要活下去!三个老兵都吃不到了,他要替战友们,好好品尝这人间滋味!战事未尽,男儿们,还有未尽的担当,吃下去!干嘛不吃?总有伤亡,总有希望,总有吃不尽的苦,总有吃不腻的甜,便是男人要尝尽一生之滋味……
于是,就有了还是个河南小妮子的奶奶给他的“爱”。
于是,便有了台下雷鸣般的掌声。
比赛时,我的表现还算流畅,一篇名为《老兵的荔枝》的演讲稿慷慨激昂,给了台下的老师们惊喜,因为这段时间不曾偷懒儿,因为我心里的“荔枝树”开始发芽……
师生们,时而抽泣,我讲到了爷爷二次负伤的时候,连担架都捞不到,排长直接把他抱上了老乡的独轮车,他又重游了野战医院,再次品尝了奶奶的饺子……我的爷爷虽已是颓然一翁,却在九十高龄,决定尝试录几个视频——把荔枝的故事讲给更多的孩子们听听……无情的岁月啊,终究可以擦干一个男人无奈承受但未屈服却始终放不下的泪水,那是一份潮落潮起的老骥伏枥,老兵们,不改英雄意气!
8
一个快递。
正巧,是保姆阿姨接我放学的那段时间,爷爷自己收了一个直接送到家的。
一个助听器。
办这事的女人,不够细心,标签都没扯去。爷爷懂,父亲该回来了。不按时归队,就不是老爷子调教出来的“兵”了。说来,这终究是一份虽无关血缘却流淌在血脉中的爱,亦如老兵们一次次救出了年幼的爷爷这个成长的新兵。有时我不禁发呆:或许,世间随便哪个男人,在胸前挂满担当之前,生命里都有几位老兵,他们会奚落你、激动你、鞭策你,推你前行。到何时才能真正理解他们?就好像儿子对父亲的感恩,如山,沉甸甸。
这座山,俨然是两个男人之间的事,你不必怨恨我的远离,更不必发酵我的严厉,因为,果可摘,树可砍,雨可避,雷可劈,待你成山时,我终将见你的微笑。
爷爷笑了,因为我的“英勇”。
算是献上一份生日礼物,给我的爷爷,以我还稚嫩的担当,我也第一次跟老师表了决心,我也将代表学校参加市里的演讲比赛,让更多的爹妈儿女,熟知当年的一段抗日历史,一段老兵担当……
父亲还没下飞机,老革命就战胜了新问题。爷爷,他会摆弄手机了,会线上买票了,活像个老顽童!嚷着,非要带我去电影院把之前没看完的补上!他还说呀,以后每年过寿,都要重温一遍,争取活出个百岁老人!这回,他可是看得很淡定,没有激动,散场后,我们当然去买了荔枝。爷爷还说,你爸不是一个人回来,多买一些。
就算我不招,爷爷也知道,他自己的儿子还能不知道?“你爸他说几点回家,就一定准时,就跟发动总攻一样,只是,他早到了,一定!一定先去了你奶奶的墓地……”
心结,似乎像荔枝一样被吃下了,回甘。
无声无息,只做不说,这便是男人的担当,任凭岁月的冲刷与洗礼。像筑起了一道工事,像又换回了一箱“硬通货”,更像一颗充满人情味的荔枝。而每一颗荔枝里,都安息着一位乃至一列忠魂的记忆。记忆里,列队了当年的几十、上百、成千上万的无名战士,硝烟岁月里,正是他们无所畏惧的担当,让更多的人留住了活下去的希望,代替他们好好品尝这人间滋味,把荔枝的故事,传承给后世子孙,传承给没有血缘的至亲,经久不息……
爷爷说,头一晚他做了个甜美的梦,梦见了荔枝树!那可是满满腾腾的荔枝呢,熟了,它们要独立了,下落了,敲醒了梦中的男孩,那个八十年前刚入伍的男孩……
冰山,原名孟宇,80后,山东临沂人,房地產职业经理人和网络教育博主,现兼职写作。在晋江文学网站连载小说、诗歌等超40万字。
责任编辑:杨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