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盆排骨

2024-04-29 00:44叶琳
军嫂 2024年2期
关键词:二嫂排骨公公

和爱人结婚二十几年,可我与公婆在一起的日子,加起来也不过一个多月,但有些记忆依然是鲜活的,尤其是第一次回村见他们的情景……

我与爱人是河北省张家口市康保县老乡,经人介绍相识,介绍人是他的干姐姐,就住在我们村。当时,我妈这样向我转述介绍人的话:“男方是县闫油坊乡的,家里兄弟三个,老大在北京,老三在河北正定,都已成婚。家里条件不好,但他人上进,目前在上军校。”末了,我妈特意强调了句:“穷,咱不怕,只要家世清白,我们不看穷富,只看人……”

我听出了我妈的话外之音,她相中了这个“女婿”。那个年代的相亲,双方家长满意是进一步交往的基础。

见到爱人第一面,是在2001年初,农历腊月二十八,他来我们村的干姐姐家。当时村里交通不便,大年三十不通车,他便多待了几天,也促进我们进一步相互了解。一晃过了年,我们的事也就算成了。

“你们目前算成了,但你马上要回学校,你得带着燕子(我的乳名)回去,让你父母看看。”我妈对他说。

他坐在炕上说:“我看中了,就代表他们也看中了,不用带回去了。”

我妈一再坚持,说见父母是农村遗留下来的风俗,但他一口咬定自己就能做父母的主……一时僵持不下,我爸借着酒劲问他道:“咋?燕子拿不出手啊?”

2002年夏,叶琳与婆婆在老家合影。

这话一出,他不敢说话了。正月初三,村里通车,他就准备带我回家见见未来的公婆。

我们两家一个在县东南,一个在县西北,相隔50多公里。交通不便,去他家一趟像跨省一样,上午坐车到县里,待到下午,等唯一通往他们村的那趟车。车上挤得满满当当,我俩一路站到他们村时,已近天黑。

天刚下完雪,我还有点晕车,下车后深一脚浅一脚地跟在他身后,他和遇到的人打着招呼,别人逗他,呀,这是你媳妇儿啊?他忙不迭地答应着,话语里透着掩饰不住的得意。

后来我才知道,因家庭条件不好,别人一听他们家有三个儿子,家底又薄,没人愿意给他们做媒。给他大哥张罗着娶了同村的大嫂后,父母便没有了法子,于是三弟去正定当了上门女婿,剩下他这个老二的婚事,只能是听天由命了。所以,他带着我走在村里,也有点扬眉吐气的意思。

当到了村东边的一个院子时,他说到了。推开铁栅门,屋里有人迎了出来。走在前面的,是年前从正定回来的三弟和弟媳,后面是公公扶着婆婆。天气冷,天色暗,我还没看清几个人的面貌,就被簇拥着进了屋。

进屋后,公公让我赶紧上炕暖和暖和,三弟忙着去热饭。之前他给村里的小卖部打过电话,告诉了家里今天我们回来,所以他们是有准备的。

我坐在炕沿上,趁着喝水的工夫四下打量,说家徒四壁一点也不为过——一铺大炕,地上高高低低摆了三个木头柜子,颜色斑驳,唯一的电器就是最高的红色柜子上摆了一个小电视。

因为我妈已经给我打过“预防针”,我看中的是他的人,不是他的家庭,所以,我并未表现出失望。

弟媳热情地招呼我上炕,“二嫂”“二嫂”地喊着,我有点不好意思。公公问了问我家的情况,礼节性地问候了我的父母。公公个头不高,身材瘦削,长年的风吹日晒,使他看起来比较苍老,身体也不太好,走路蹒跚。

婆婆坐在炕里,看着我,偶尔说一句话,也是吐字不清,手里拿着一块旧衣片,不时擦着流下来的口水。原来,婆婆患过脑梗,尚在恢复期,目前可以慢慢走路,语言能力虽然欠佳,但也能表达自己的意思。老人家还是欢喜的,一直看着我。

他家的情况,比我想象的要糟糕一些,我也终于知道了他为什么不想带我回来,是怕我来了看到这种情况后,不再和他继续交往。

三弟招呼我们都上炕,说要开饭了。随即,一大面盆排骨端了上来。我们当地农村过年时,每家都会杀一头猪,招待贵客的就是排骨、猪头肉、饺子等,其中最好的就是排骨。所以,一大盆排骨端上来,证明对我的礼遇很高。

北方做排骨不像南方一样剁成小段,而是整根肋条,或者是整块的扇子骨、筒子骨下锅一起炖煮。一根肋排有二三十厘米长,得两手拿着从头啃到尾,就像影视剧里那种大口吃肉、大口喝酒的感觉,多少带着点豪气。

第一次在婆家吃饭,从啃大骨头开始,我有点为难。还没容我想好啃不啃,他已经往我手里塞了一根肋排。

我拿着肋排不知所措,三弟又一把将他拉下炕,并排站在地上,笑着问我:“二嫂,你看我俩像不像?”

还真是像啊,个头、样貌、体型,甚至连一笑露出的两个虎牙都是一样的,只不过因为一个长年在地里劳作,一个没怎么受过劳作的苦,精气神还是有区别的。

见我有点发蒙的样子,三弟笑着说:“我俩是双胞胎!”只听说他兄弟三个,不知道他和弟弟是双胞胎,这有点意外。

他重新上炕,继续啃肋排,没有其他菜了,他们认为最好的都拿来招待我了,就是那一盆排骨。六个人,围着那盆排骨啃起来,我不记得自己当时吃了多少,只记得味道还很不错。

晚饭后,又简单聊了几句,公公叮嘱我们早点休息,便出了门,他连忙跟在后面送。

他家三间土房,中间一间是厨房,两边各一间厢房,一间住着三弟和弟妹,一间住着公婆,厨房垒着两口土灶,分别为左右两个房间的土炕供热。

因为农村都是一家人睡一铺炕,我第一次上门不可能和未来的公公睡在一铺炕上,而公公又不可能和三弟他们一起,所以只能去亲戚家借住一晚。

当天晚上,我、他和婆婆就住在了西边的屋子。我有些不好意思,只把棉衣一脱,就进了被窝。他和婆婆说着话,都是他在说,婆婆“嗯嗯”地应着。炕烧得挺热,也许是累了,我很快便睡着了,期间感觉到他帮我掖了几次被角。

第二天天还没亮,我们就起来了,要坐昨天那趟车回县城,再回我家。公公也回来了,三弟忙着给我们热饭,说吃点热乎的再走。公公拿着一个大口袋,又是给我父母带鸡蛋,又是拿麻花,转了一圈又去拿了几袋奶粉,应该是婆婆生病,别人过来看望时送的。公公说,这些一定要带给我父母,是他们的心意。

那时年轻不懂事,觉得带着这些东西麻烦,而且奶粉要留给婆婆补身体,我便坚决推辞。

公公有些失落,婆婆也比划着,含糊不清地说“拿着,拿着”。现在想来,公公也许认为是我嫌弃这些东西。其实,我当时真不是这样想的,而是感觉他们比我父母更需要这些东西。

婆婆摸摸索索地用那只利索的手拿出一卷钱递给公公,公公又递给我:“来,拿上。”

我开始没拿,也是想着他们不容易,不能要。他说:“拿着,这个必须得拿。”

后来我才知道,当时我们当地相亲有这个规矩,婆家看中了才给这个钱。如果我不要,那就是我不同意。多年后,爱人才说起,那“见面钱”还是他找媒人借的,回来后偷偷给了婆婆,然后又给了我,他直到军校毕业、拿工资后才还上。

我们在村里小卖部那里上了车,天上星星还在亮着。三弟陪我们出来,他看了看我们,摆了摆手算是告别——过几天,他也要带着弟妹回正定了。

车门很大声音地关上了,我看着三弟缩着脖子站在灰蒙蒙的夜幕下,身影有些孤独。

2013年,爱人从部队转业到湖北省某报社工作。如今我们全家在武汉定居,孩子已经高三,小家美满。但遗憾的是,公公、婆婆、三弟都因病去世了……我们不怎么回村里的家,但我还常常会想起,第一次见到他们的场景,想起那盆排骨,想起那晚爱人送公公出去借宿回来,跟我说的那句话:“我爹出门时,嘴里哼着小曲儿,看得出来,他对你这个未来的儿媳妇很满意。”

(作者为某军校图书馆管理员)

编辑/吴萍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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