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乡

舒阳

中国有“纪实摄影”一说，底色其实来自于新闻和报道摄影，借摄影聚焦于社会事件和现况。“纪实摄影”是一种有着强烈社会道德约束力的影像叙事，要求只有占据社会道德高维才能通过摄影助力改善社会现实。因此“纪实摄影”的核心价值观，在于利用摄影实现社会改造，视摄影为参与社会实践的有力工具。在“纪实”观念下的摄影作品中，所拍摄社会事物需具有特别强调的镜头凝固瞬间，尽量削弱可能分散影像注意力的其他被摄信息。从秦岭的摄影作品风格来看，当属于“纪实摄影”之列，但似乎又不那么有力。秦岭的摄影作品看起来不大有社会叙事的戏剧感，可能源于对所拍摄对象没有刻意捕捉过于强烈的瞬间视觉张力。

在我记忆里对秦岭摄影最初的印象，是他持续多年从自己工作单位的建筑高层俯拍一个平淡无奇的城市路口。从单幅照片中看不出他对这个路口有何特别的事件聚焦，然而城市的变迁在时光的缓慢流淌中渐渐露出了真容。这也是我对秦岭摄影作品的总体印象：只有浏览秦岭多年积累的作品，才能不断体味出他的摄影中对寻常逝去时光的记忆是何等珍贵。秦岭摄影作品的这种平静，却是我们这个急剧变化的社会最平实的证词。20世纪90年代开始中国急剧城市化改造和大规模的房地产项目，使绝大部分城市街区的历史肌理消失。我曾亲历已故师友西安美术史家赵农的祖宅在20世纪90年代初被拆成一片废墟的现场，这里是他的祖上——清末总理各国通商事务大臣、刑部尚书任军机大臣兼顺天府尹赵舒翘数进青砖大院的旧居，城市的一部分历史记忆就这样被商业地产开发野蛮地轻易抹去。秦岭长期用镜头聚焦这座城市，许多影像成为了这座城市的历史绝唱。

秦岭早期经历胶片时代专业的摄影技术训练，自述受到过“陕西摄影群体”的影响，我想这主要来自“陕西摄影群体”关注社会普通生活的道义立场。影像上秦岭的摄影作品没有着力体现“陕西摄影群体”作品中被摄形象的视觉张力，因而他的作品更有日常生活的时间感。也许可以称秦岭的摄影作品为“后陕西摄影群体”的影像风格，更具有一种对普通生活的平凡去魅化的摄影视角。不去刻意感化观者，甚至将拍摄对象非主体化，从而将作品融入生活的日常体验感。这不是事件式的或纪念碑式的摄影现场，这是平淡无奇的、与普通生活同样普通的摄影记录现场。2000 年前后中国摄影技术进入到数码时代，而“陕西摄影群体”确立的纪实摄影传统并不因技术的革命而失去影响力，秦岭的摄影作品呈现了“后陕西摄影群体”记录摄影实践的可能。

秦岭的摄影，让我时常联想起足立喜六（Adachi Kiroko）清末在陕西关中所做的史迹摄影呈现出的那种文献性的实证感。不同的是，足立喜六系统性的摄影文献是专题研究性的，而秦岭的系统性是建立在无数日常影像堆叠而成的地域摄影文献之上，可称为所谓“时代影像文献”的某个缩影。

作者简介：

秦岭，西安人，曾就读于北京电影学院图片摄影专业。中国摄影家协会会员、西安市摄影家协会副主席。从事图片摄影 30 余年，拍摄了数万张以西安和周边乡村风貌为背景的图片。出版有《四方爱》《走街》《串乡》《拆迁》《老西安——消失的街区游艺市场》《城里城外》《大唐帝陵三百里》等摄影画册。

责任编辑/李红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