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诗婷
词缀的定义最早来自西方语言学,布龙菲尔德在《语言论》中对“词缀”的定义是:“在次要派生结构中那些附加在基础形式上的黏附形式就是词缀。在基础形式之前的词缀是前缀,在基础形式之后的词缀叫作后缀,词缀加在基础形式中间的叫作中缀,在基础形式之后的叫作后缀。”薛祥绥1919年在《中国言语文字说略》一文中正式提出了汉语词缀的概念。
汉语是孤立语,缺乏形态和内部曲折变化,作为词缀的语素常常和词根语素采用同一种形式表示。比如老人、老虎、老师、老王、老手中的“老”,放在老虎、老师、老王中是前缀,而在老人、老手中是词根,并且“老”还能单独成词。在不同的词里,“老”的功能是不同的。这就需要人们去辨别一个语素是词缀还是词根。
一、汉语中的词缀讨论
在汉语中,关于汉语词缀的定义众说纷纭,朱德熙先生从构词法的角度出发,认为词缀是定位语素,只能依附于词根上;任学良认为词缀是形态标志;福义在《现代汉语》中指出词缀是“附加部分”,表现出“附加意义”;黄伯荣、廖序东认为,词缀表示附加意义,起语法作用;孙常旭在《汉语词汇》中则说明词缀时以形态上的特点表明词根语法意义变化,词缀自身不能说明或限制词根词汇意义的变化。无论是从什么角度描写词缀,其特点都表现为位置固定、表示附加意义或起语法作用,且必须依附于词根。
二、汉语中的非词缀讨论
词缀是相对于词根而言的,词根是词结构的主干部分,表示词的基本意义,包含成词语素、不定位不成词语素。但非词缀就等同于词根吗?这里认为答案是否定的。
从词根和词缀的定义上来看,词根和词缀的界限是比较明确的。词根是具有实在意义,位置自由,在合成词中承担全部或部分基本意义的词。但实际上,词根和词缀的界限是比较模糊的,因为汉语是孤立语,它的词缀大多由实词虚化形成。虚化的程度不同,意义的虚化程度就不同,因为意义的虚化是个逐渐演变的过程,称其为连续统[1]。这是由于语言的发展是渐进的而不是突变的。连续统是一个连续不断的、具有无限多等级的连续体。在连续统里,相邻的语素间有较多的共性,不相邻的有明显的差异性,处于中间的成分则较多地表现出与左邻右舍的相关性。所以词根和词缀之间并没有明确的界限,如果将意义基本虚化的语素称为典型词缀,即词缀,那么意义没有完全虚化,既保留部分实词意义,但又具有类化的概括意义,位置固定,介于词根和词缀之间的就被称为类词缀,于1979年由吕叔湘明确提出。所以非词缀包含词根和类词缀。三者关系如图1所示。词缀和词根的相交部分,就是类词缀。
因此,区分词缀和非词缀包含两个问题,即区分词缀和词根,以及词缀和类词缀。
三、词缀和词根
虽然前人对于词根和词缀的定义众说纷纭,描写角度也不一样,但在意义的虚实、位置是否固定以及是否起语法作用上是共通的。因此,综合前人所述,应从以下几方面来区分词缀和词根[2]。
(一)理性意义的虚实
词根承担所组词的全部或部分意义,是一个词的中心部分。词缀只表示附加意义或者起语法作用,意义基本虚化,而理性意义完全虚化,只是为了构词。比如表示名称的前缀:老虎、老师、老王中的“老”,阿姨、阿爹中的“阿”;表示序数的前缀第一、第二中的“第”,初几、初九中的“初”;一般的名词性后缀如桌子、架子、椅子中的“子”,花儿、鸟儿中的“儿”等。将上述例子中老、阿、第、初、子、儿单独拎出来,都不表示任何词汇意义,即实义。因此意义虚化是判断词根和词缀的必要条件[3],但是这里的虚化指的是“基本虚化”而非“完全虚化”。汉语作为孤立语,词缀基本来源于实词虚化,意义虚化是个连续统,所以汉语中基本不太可能实现完全虚化。比如在称呼前加老、阿,可能带有喜爱、亲昵的残留色彩意义,但是它们的理性意义完全虚化,没有限制、增减词根的意义,它们和词根只有位置上的关系,没有意義上的关系,应该视作词缀。以此方法区分莲子和石子中的“子”是词根还是词缀:莲子的子具有种子的意思,而石子的子不具备意义,只是一个后缀,起补充音节的作用,石子的意思就是石的意思。
(二)位置是否固定
位置是否固定是判断词根和词缀的标准之一,词缀都是定位语素,但反过来说定位语素都是词缀,笔者认为这是值得商榷的,比如菠菜、白菜、生菜,菜在构成菜名时位置固定,都在词的后一音节上。而词缀根据它所在的位置还可分为前缀,如老、第、初;后缀,如子、儿、头;中缀,如古里古怪、啰里啰唆、邋里邋遢中的“里”。
(三)是否具有标示或改变词性的作用
词缀具有标示词性的作用,含有同一词缀的一系列词,是同一种词形,最典型的就是名词性词缀,如后缀“儿”,“尖”加上儿,多表示名词“尖儿”,即表示事物的尖端部分,弯本为形容词,加上儿变为了名词弯儿(多指某处弯道);个、袋本为量词,加上儿,只能作为名词,表示身高(个儿)或袋子(袋儿)。词缀还具有标示词性的作用,比如画可作动词和名词,但加上儿,只能表示名词画儿(已经完成的艺术作品)。
(四)是否能单独成词
在构词上,词缀无法独立成词,必须依附于词根,即词缀无法和词缀组合成词,必须依附于词根,且关系比较紧密,无法插进别的语素,也不能变换它和词根的位置。比如“老”作为词根时,是年龄大的意思,可以和词根组合,比如苍老,也能单独成词,为成词语素。但在老虎、老师、老王中作为词缀出现的话,单独拎出来就没有词汇意义,无法成词,因为词是音和义的结合体,它只有音而没有意义。而且,它们的关系比较紧密,不能在中间插入别的语素,无法拆开。这可能是由于古代汉语发展到现代双音节化的趋势,虽然在一定语境下虎、师、王单独说人们也能听懂,但是更多的是以双音节词的形式出现。
四、词缀和类词缀
某些实词因为使用频率过高[5],开始具有类化的意义,即可表示某一类事物,随着语言的发展,这些实词的词义逐渐变得抽象,开始虚化,但又没有完全虚化,保留了部分实词的意义[4]。它们作为构词成分时位置固定,具有词缀特点,介于词根和词缀的中间部分,被称作类词缀。类词缀的范围较词缀而言,更加宽泛,数量更多。而相比词根,类词缀的意义比词根意义更加抽象,抽象即为抽出共同的、本质的特征,舍去不重要的部分,加在词根后面可以表示一类事物,比如性,纪律性、创造性、流行性等,类词缀“性”加在名词、动词、形容词之后构成抽象名词或属性词,表示事物的某种性质或性能。类词缀和词缀最大的区别还是在于意义的虚实程度上。
词缀意义已经基本虚化,和词根组合成词时,表示的意义和词根的意义完全没有任何逻辑关系,甚至对整个词的意义没有丝毫影响,只是添加一点附加意义或者起语法作用,标识词性或改变词性。以此为依据,可去掉词根,意义改变即为类词缀,意义不变即为词缀。如,老、儿。
类词缀和词根组合时会保留部分词汇意义,比如汉语热、旅游热、足球热等中的“热”,热保留了部分实词语义,即“热潮”的意义,没有完全虚化,不像典型的词缀“老”,老师去掉“老”,“师”的意义不变,但是“汉语热”如果去掉“热”,汉语和汉语热的意思相去甚远。这样的例子还有很多,比如-化、-性、 -者、-手等。而这些类后缀又区别于“主义”“花”“笔”等词根。词根承担了词的全部或部分意义,在不同的词内部表示意义可以有所不同。“花”“笔”在构词时,比如鲜花、菊花、桂花中的“花”,以及钢笔、铅笔、圆珠笔中的“笔”表示的是这个词的种概念,承担了大部分词义,甚至是这个词的主要部分,词的前半部分是修饰限制这两个词根的,可以将前半部分看作前附加成分。而“主义”在作为构词语素时,在合成词内部表示的意义有所不同,比如,马克思主义、现实主义、浪漫主义中的“主义”,表示对客观世界、社会生活以及学术问题等所持有的系统的理论和主张;自由主义、主观主义、客观主义中的“主义”则表示思想作风;社会主义、资本主义中的“主义”表示一定的社会制度和政治经济体系。虽然有众多“主义”构成的词,但是却不具有类化的意义,“主义”的意义没有虚化,或者虚化程度极低,不足以归入类词缀。而除了这一必要条件外,还可以参考以下方面。
(一)是否受外来语影响
类词缀中很大一部分都受到了外来语的影响,和很多英语中的词缀存在对应关系。比如脱口秀、时装秀、真人秀中的“秀”,来自英语show,作表演、演出之义。再比如普遍化、特殊化、机械化等词中的“化”,来源于英语的后缀“-ization”。而词缀基本来源于汉语自身,由实词语素发展而来,是一种自源语素,并多少带有原词根的影子,如老-,儿-,依附于表示人称的词根语素上,带有亲昵的语用色彩意义。
(二)能产性强弱
类词缀的类推能力以及构词能力强,可以和多种词根结合,表示带有某一类事物的性质,如后缀“热”,用于名词、动词或词组后,表示形成某种热潮,它的结合范围广,一般和当前人们热衷于参与的事务相关,如汉语热、旅游热、国学热、农村热等。类似的还有“-性、-手、-者、-员、-家、-化”等。几乎所有的类词缀都可以和不同词根结合。但不是所有词缀的能产性都强。吕叔湘先生曾提道:“有些语缀是活的,能产生新词的,例如‘第可以加在任何数词前边,者、们、性、化等都可以随意用来造新词。相反,像初、老、子、然等就是死的,不能产生新词……”(但这里认为,根据意义虚化的程度来定,只有第、子、老、初、然是词缀,其余都是类词缀。)[3]
(三)音节数量的限制
观察现有的词缀和类词缀构成的派生词,发现由词缀构成的派生词基本是双音节,比如桌子、椅子、石头、木头、老师、老鹰、老鼠等。但类词缀关于音节的限制就较少,比如画家、书法家、棋手、骑手、汉语热、足球热、娱乐圈、上班族、月光族等。
五、区分词缀和非词缀的意义
参与构词的语素不是一成不变的,随着社会和人们认知的发展,新词出现,许多构词成分也处于由词根向词缀的演变过程之中,就可能导致当前对于同一个语素究竟属于词缀还是非词缀产生不同的认识。
探讨如何区分词缀和非词缀有助于加深我们对于派生词构词方式的认识和理解,加深对汉语词汇的认识,探索汉语词汇的构词规律。虽然典型的汉语词缀数量有限,但类词缀在不断增多,尤其是网络的兴起还带动了各种网络词汇的发展,增加了我们对词语表达的需求,而网络词汇中也不乏类词缀的出现,比如“奴”,有猫奴、狗奴等。现代汉语的类词缀也为了适应社会的发展而变得越加精细化。派生构词法在构造新词中的作用愈发强大,丰富了词汇系统,研究词缀和非词缀之间的界限有助于我们加强对汉语词汇的认识。[5]此外也有助于深化我们对汉语词缀和非词缀语素的特点和规律的认识。在传播汉语、进行对外汉语教学时,帮助汉语教师们探索教学方法,提高教学效率。众所周知,词汇教学一直是汉语教学的难点之一,尤其是对于中高级学习者来说,词汇是学习的重点也是难点,而派生构词法构成的词如今所占比重也越来越大,探索词缀和非词缀也有利于对外汉语教学事业的发展。
六、结语
理性意義是否完全虚化[6]是区分词缀和非词缀的必要条件,也是最根本的条件。作为词缀时,该语素和词根只有位置或者语法上的关系,无法限制词根的意义,也不影响整个词的意义。但因为虚化的程度难以定量,所以笔者认为,观察词缀依附于词根之后是否会影响词根的意义,包括增添、删减、改变等,如果产生影响则定性为类词缀或词根,反之则定性为词缀。可以用删减的方式检验词缀和非词缀。去掉词的词头或词尾,如果该词的意义有所改变,那么去掉的部分即为非词缀;如果意义不变,那么去掉的部分即为词缀。
同时,由于词汇随着社会的发展而不断发展,未来可能出现更多的词缀和类词缀,我们要用发展的眼光看待此现象,采用积极、灵活的态度认识词缀和非词缀的界限。
注释:
〔1〕李蓓.现代汉语新兴类词缀研究[D].大连:辽宁师范大学,2004.
〔2〕陈婷.现代汉语词根的词缀化倾向研究[D].天津:天津师范大学,2008.
〔3〕耿彦秋.现代汉语新兴类词缀研究[D].长春:吉林大学,2013.
〔4〕赵艳平.现代汉语词缀研究[D].保定:河北大学,2014.
〔5〕张新红.汉语词根词缀化研究[D].长春:东北师范大学,2006.
〔6〕杨锡彭.关于词根与词缀的思考[J].汉语学习,2003(2):37-4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