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惠芬
每次到金华人民医院复查,那个骨科曹医生只给我爸拍个片,说我爸是锻炼的最差的一个, 每次都让我爸回家继续锻炼。因为我妈几个月下来都没给我爸准备锻炼时需要的米袋,我妈还总在一旁怨我爸平时不锻炼,所以以至于我们觉得我爸喊膝关节疼痛都是因为没有锻炼好的缘故,根本没有想是膝关节发炎。
如果不是 1 1 月 1 7 日的摔倒, 我们仍然以为是我爸平时没有锻炼好,而且那天送金华中心医院急诊, 医生一听说摔倒, 只做了一个头部 C T , 一个膝关节 C T 。 排了很长的队, 花了很多时间, 医生看了报告以后,说没有什么问题,可以回家,也可以在医院观察一个晚上, 我爸要回家,我就开车回家, 虽然在路上看我爸的神情和样子异常, 想再次送回医院,但我爸却说回家自己会好的。
其实,我爸不仅仅是肺栓塞,而且还有败血症、甲流感。他一点都不能行走,两只手好像在发抖, 我和我妹觉得我爸是中风的前兆,一点都不往肺栓塞上去想。十年前,置换股骨头一个月以后,我爸曾经突然晕倒,是肺栓塞,救护车送到中心医院, 抢救回来的。在置换膝关节前, 医生也曾说过肺栓塞的风险,我们也害怕,不敢去冒这个险,但我爸膝关节磨损的厉害, 平时走路都要摔跤了, 如果不换的话, 也随时都有摔跤致命的危险,再加上我爸执意要换。所以我们虽然害怕, 但一直都带着侥幸的心理,没想到十个月以后,危险还是再次发生。幸好的是,我爸还比较幸运,没有突然晕倒就不行。在监控下, 看见我爸重重地摔在门口有水的地上, 头撞在花盆上,脸上流着很多血, 那时家里没有一个人, 我妈到琐元服侍我外婆去了, 我嫂子抱着孙子出去玩了。他拼命想自己爬起來, 但爬了半个小时都爬不起来,还是我嫂子回来, 才马上打电话给我表弟, 让我妈回来给我爸换了衣服,并让我表弟把我爸送到中心医院,那时我妹正在中心医院复查她的甲状腺癌。我一接到我妹的电话,没有来得及
吃中饭,就匆匆赶往医院,还因为开得太快,超速扣了三分,十几年车开下来, 从来没有因为超速扣分过。
急诊室一眼就看见坐在轮椅上的老爸,外科医生正在询问病情, 一听说摔倒, 就机械地给他开了做 C T 的单子,没有往别的疾病上考虑,导致耽误了半天多的时间, 还好我爸命大。我妹夫再次把他送回中心医院的时候,他已经高烧 3 9 . 1 度,连小 便都拉在身上了,内科医生还一定要再等一个小时, 验血报告出来以后才给他治疗, 其实,验血结果在电脑上早就看得见了。败血症,再加上肺栓塞,马上送到抢救室抢救, 用上最好的消炎药, 阿莫西林过敏,不能用。退烧药用去,发烧退下去,但过了几个小时, 仍然高烧依旧。3 8.3 度,39. 2 度, 一直在此期间徘徊。听我妹夫说, 他老爸就是因为败血症忽然死掉的, 我的神经马上紧张了起来。更何况,几天下来,我爸全身浮肿,特别是整张脸,看起来胖的不得了, 原来是每天持续的输液, 源源不断输入的液体排泄不出来。再加上持续的高烧, 我爸是坐着想躺着,躺着又想坐着,翻身往左躺着,又翻身往右睡着, 总是怎么都不舒服,看着他难受的样子,我心急如焚。我妹刚回家一晚,听我如此说,她又马上乘出租车赶回医院。我妈的兄弟姐妹, 还有他们的子女, 都争着赶到中心医院来探望, 唯独我哥没来。
因为前段时间我妈把我买回家的菜全部扔回我
车上,我不高兴,和他们赌气,好长时间没有回家, 觉得我爸造成现在这个样子,都是因为我近段时间没有管他们的缘故。我几次三番去问医生, 医生都说还没查出发烧的原因,无形之中加大我担心的程度,我女儿来看外公,我又让我女儿去问医生,医生仍然说没有查出发烧的原因,小舅妈每天烧好饭菜让我小舅舅送到医院来,我舅妈烧菜的水平一流, 但在我们的嘴里却吃不出美味。
同一病房的四个病人的家属都很好,特别是隔壁床的老奶奶,精心照顾着九十岁的老伴, 没有一个人来和她替换,她说两个女儿的生活条件都不好, 一个脑子有点不正常,一个身上有病,儿子、媳妇来过病房, 但老爸身边都没有走去过。但那个胖孙女却很好,每天都来看望爷爷,有检查的时候,也还好有她的带领, 不然年迈的奶奶, 根本分不清东南西北,有一次她奶奶去接一个亲戚,竟迷了路, 找不回病房了,是一个好心人把她送回来的。
病情依然控制不住,仍然高烧不退,医生只好让我们转院到杭州。救护车到杭州,一千八佰元, 如果跟一个医生, 就再加一千元, 我们怕我爸路上有危险, 就没在乎那一千元。我小舅妈浙一医院有亲戚, 我们让我舅妈和我们一起去, 就我和我妹两个人去总觉得有些担心,怕住院住不进去。没想到, 我九十七岁的外婆在我舅妈回金华的路上就走了, 害得我舅妈没能送终,不过,我外婆走得很是安祥, 就好像睡觉一样睡去, 没有一丝的痛苦, 这是给我们最大的安慰。我们不敢把这噩耗告诉我爸, 怕他心里难受, 我们也执意不去想我外婆,一心一意服侍我病危的老爸。
好在浙一的医生就是不一样,在急诊室,几瓶
葡萄糖吊下去,我爸一会儿拉小便,一会儿拉小便, 高烧慢慢退了,身上的浮肿也慢慢退了, 也稍微能好好地躺一会儿了, 我也没有先前那么着急了。我爸的隔壁床来了一个诸暨的男病人,一直在喊着肚子疼,医生让他躺下,他说躺不下,在诸暨医院已经坐了好几个通宵。那些看起来都很年轻的医生, 只给他吊了几小瓶葡萄糖, 他不再喊疼, 那肥胖的身子也能躺下去了,太神奇了。
听我小舅妈说,浙一医院的医生都是博士生, 难怪他们马上就能确诊病症, 并药到病除, 没有看见过, 没有经历过的, 根本不知道他们是现代版的神医。浙江各地, 浙江附近省份的疑难杂症都往浙一医院送, 假如没有他们的医技, 病人不知要多经受多少痛苦,有的甚至要付出生命的代价。金华中心医院的医生其实对我爸的病情,他们已经束手无策, 他们认为我爸已经没得救了, 如果我们自己不死心, 那可以转上级医院试试。幸好浙一的医生技艺高超,妙手回春,又一次把我爸从死亡线上拉回。我爸一天天的好转,让我和我妹的心理负担降低了很多, 心情也没先前那么沉重了, 我妹能和我爸说几句玩笑的话了,我的脚板底也慢慢地不疼了。
我的表弟华勋一听说我爸到杭州,出差的他马上赶到医院,给我们在浙一医院附近订了宾馆, 这样, 我和我妹可以轮流休息一下。我表弟还买来吃的用的, 只要是医院住院用得到的, 他全都想到全都买来了,因为那天走得急,心里又是万分的着急, 很多东西我们都没来得及带。在我爸手术那天, 我表弟一大早就来了, 晚上八点半我爸手术室出来, 他帮忙把我爸搬到病床上, 才饿着肚子回家, 因为我爸不知道什么时候回病房,我们一直不敢出去吃晚饭。表弟夫妻两个三天两头送水果来,菜也烧烧让同城快递送过来,连我小舅妈这么远也把菜烧好寄来。所有亲戚都出钱出力,让我们心里异常感动, 其实每一次我爸生病住院, 他们都伸出援助的手, 而他们自己有什么事, 却都不肯要我们的钱, 特别是我小舅妈,两次大手术,都是浙一救回来的,但一分钱都不肯收, 我三舅也是。他们都说我爸人很好,因为我妈有八个弟弟妹妹,我爸算最大,在我舅舅、姨娘小的时候,我爸对他们都呵护有加,尽管自己那时家里也很穷, 拿不出很多钱,但不管有多少在他们需要的时候都是倾囊相助的。
手术前,医生把可能发生的危险对我妹说,我妹被他吓得头上直冒汗, 胸闷受不了跑了出去, 醫生只得去找我妹, 生怕我妹出事。我爸下午二点钟进的手术室,我们足足等了六个半小时,看着我爸安全回病房,我们才长长地吸了一口气。因为平时只我妹一个在杭州,我除了刚去的时候请了一个星期的假, 平时都只是星期五晚上去, 星期天下午回来。所以为了让我妹多睡点, 我自愿一个人看护我爸,没想到,还是出事了,早晨五点多,护士来抽好血, 我爸也拉了小便, 我觉得这么早起来反正没事, 再加上隔壁那张床躺着的是一个脑梗过的妇女,她讲不清楚,可能神智有些不清,所以整个晚上都很吵, 根本让人无法入睡。白天他们又带来一个五六岁的小孩, 在病房吵得不得了, 没睡醒的我躺下就睡着了,醒来看见我爸头上有血,还以为他的头撞到哪里去过了, 再往床档上一看,床档上也都是血,还有被子上、地上都有,真的是吓死我了。我一边擦他手上的血一边哭,我还以为是我爸故意拔掉的,护士说可能是 39. 4 的我爸发烧发迷糊了, 动来动去把针头搞丢了,不是故意拔掉的。
还有一件不可思议的事,那天手术后的晚上,我爸说要拉小便, 我怎么找都找不到小便壶, 我明明放在床底的,我问了隔壁床的人, 他们也没有看到过,厕所里我也找了好几遍,怕他拉出来,我只
好用接大便的去接,没想到,小便壶竟在被窝里, 在他的两腿之间。我真的不相信, 他动过手术后的左腿是不能动的,他怎么侧身把左下方床底下的小便壶拿到床上的。他有什么事, 就是不舍得把我叫醒,假如出点什么事,我怎么承担得起,我把这个事告诉难得睡一晚宾馆的我妹妹,她又被我吓死。下次做手术,还是要两个人轮流守着,真的太怕出点意外了。
手术以后,我爸栓塞的指数达到三万多,标准的指数是六七百, 我们不让他下床大便, 他就向我们发火, 他说他拉不出来, 到厕所拉即使死掉也心甘了,他真的是太不知道我和我妹对他分分秒秒的担心。在中心医院小便在他无意识拉出来的时候, 我和我妹面面相觑, 真的不敢相信, 这意味着什么我们心里都清楚。再加上我妹夫说, 败血症很危险的, 他父亲也是败血症, 前一天他和我妹去医院看他,他还好好的,他们回家他还把他们送到楼下, 第二天突然就死了, 更拉近了死亡与我爸的距离。再加上在中心医院住了五天, 仍高烧不退。我妹打电话给我哥,让他单位请假几天, 到单位好好陪我爸几天,万一有个三长两短,我哥不来。到杭州浙一,他也不来,杭州出院回孝顺,住在田氏医院, 他也没来看一眼,这就是我哥。只有我和我妹担心、着急的要命。
我妹还去手机上查看那些肺栓塞、败血症的信
息, 更是自己吓自己, 我觉得我们已经是在全国都算好的医院了,就把我爸全部交给医生, 因为在急诊的一天一夜,我已经感觉到浙一医生的神奇、伟大,他们值得每一个患者及患者家属的信任和重托, 可以说他们每天并不只是在治病,而是在救命。一个个垂死的生命从四面八方,在地方医院救治无效的情况下急送到這里,那些看上去极其年轻的医生, 看上去毫不费力地把他们从死亡线上拉回,不由得让人不赞叹。
我外婆的葬礼在有条不紊地进行,九十七岁的
寿命在儿女的眼里还不够,特别是我小舅舅和小姨娘, 他们都孝顺的不得了。小舅舅这个孝子在琐元村都很出名,但他不会因为对母亲好而忽略自己的老婆。小姨娘对于我外婆也是全心全意, 所有外婆的事就是她的事,洗澡洗头洗衣服,吃的用的穿的, 面面俱到。其他的人大不了偶尔去探望一下, 送点吃的,牛奶水果什么的,她却会请假十来天,一个月甚至几个月去服侍我外婆,而且我舅舅他们给她
钱,她也不收,或者意思一下收一点,下班也是都往我外婆那里跑,在我外婆那里睡得最多的也是她。连我的表弟小振和锦东, 我外婆一死,他们在她的床前失声痛苦,生前他们也是只要外婆有需要, 总是有求必应。小振给外婆买好几千的轮椅, 锦东每天给外婆买早餐,稍不舒服锦东兄弟就开车把外婆送医院。每个星期的药都是我小姨娘和小姨爷配的, 那么多药都靠我不识字的小姨娘分辨,并把它一餐餐装在一个小盒子里,这盒子是我表妹俞晨买来的, 怕我外婆忘记吃药, 刚好是一个星期的量, 每餐一小格。兄弟姐妹九个,除了个别之外,对于我外婆都很好, 主要是我外婆说话做事都很有一套, 即使九十七岁, 说出的话比谁都有道理, 没有文化的她堪比一个文化知识分子。虽然媳妇不及女儿的感情, 但我小舅妈却处处依着我外婆, 我外婆说东, 她绝不说西,我外婆说对的,她也绝不说错。轮到我二舅妈服侍的时候, 我二舅妈把我外婆接到她家, 竟然和我外婆一张床睡,那个女婿建平不仅孝顺丈母娘,对太婆也很孝顺,每晚起来小便,都要去看看睡着的丈母娘和太婆。难怪我外婆说以后小孩生来都要取名字为建华和建平, 我小姨爷叫建华, 小小姨爷也叫建华,都是万里也挑不出的好人。
在忙完外婆的后事后,姨婆、姨娘、姨爷、舅舅、舅妈,相继打电话来关心,在他们不经意说出“头七”的时候,我妹很快转移话题,生怕老爸知道, 还好他竟没有反应过来。不过几天以后还是让他知道了,他两天躺着,不愿和我们说一句话,我们也不知该和他说点什么。虽然有时和我妈吵架, 我爸也会说几句我外婆的坏话,但我外婆真的走了, 我爸还是很不舍的,毕竟将近六十年的丈母娘女婿之间的感情。
我爸暂时出院了,置换过的膝关节发炎,把原来置换取掉,等炎症好了三个月以后,再重新到杭州浙一置换膝关节, 我爸不知要经受多少次疼痛, 做女儿的替换不去没办法。但出院回家那晚, 我哥到楼下看我爸的时候, 戴着一个口罩,生怕传染病传给他似的,还说金华一个什么小医院, 听别人说做置换膝关节也不错的。 谁还敢放这种小医院手术? 我无语, 正在我家看我老爸的小舅舅小舅妈听听,肯定也无语。